"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鄱陽湖,碧波萬頃,水天相連,這片渺無際涯的水泊,南承贛江、撫河、信江、修水饒河,五河之水,北注長江。千百年來,不知多少文人墨客英雄豪傑在此名留後世。明太祖朱元璋就曾在此以二十萬人大破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建立了大明朝二百七十二年的基業。

    此時,距太祖朱元璋破陳已過了二百多年,時值明神宗萬曆年間,鄱陽湖畔,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映照在湖麵之上,波光粼粼的水麵,一望無邊。這裏剛過了白露時節,晚風輕拂,秋意微涼,四麵漁舟唱晚,一片祥和。

    臨近南山腳下,距岸百尺,有一葉輕舟,向著湖心蕩去。船上三人,一人船頭撐篙,頭戴竹笠,褲腿挽起,漁家打扮,是個舟子。船中座的二人,一高一矮,年紀甚輕。那身材稍高的弱冠之年,一襲青衫,頭戴方巾,麵皮白淨,容貌清逸,是個讀書人。矮一點的粗眉大眼,麵色微黑,年紀也小了不少,看樣兒是個書童。

    那書生手捏折扇目注遠方,搖著頭道:“鄱陽湖上都昌縣,燈火樓台一萬家。水隔南山人不渡,東風吹老碧桃花。”吟的是蘇軾的《過都昌》,神情甚是陶醉。側頭又向那書童笑道:“你看這數百裏的鄱陽湖,無處不是景色,縱留個一年半載,恐怕也遊之不盡”那書童聽了,憋了半晌,紅著臉低聲道“咱們已是離家數月,恐老爺夫人掛念”。

    那書生斜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不思歸,古人道,行萬裏路勝讀萬卷書,我大明疆土何等壯闊,隻躲在那書齋之中,又豈能知道古人的心境?”那書童喃喃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書生又道:“迴去之後,不知幾時再能遊到這等山水,今日我要玩個盡興”。心中暗道:“我寒窗十餘載,至今才是個秀才,此次迴去又要埋頭八股之間了”見那書童始終不情不願,歎了口氣道:“六斤啊,我知你是怕迴去受責罵,你不必擔心,我們明日就迴去,到家之後,我用心攻讀,來年鄉試,必中個舉人與他們看看。我輩讀書之人,自應考取個功名,到時報效朝廷,才是正途!”後兩句話說得甚是激昂,這書童卻是叫六斤。

    說話間船已劃出了數十丈,此時天已漸暗,遠方漁火點點,時隱時現。忽聽得前方有水聲響起,似是有船迎頭而來。耳聽那舟子喊道:“嘿呀!俺這船小,莫要撞上了!”話音未了,對麵那船已繞過船頭,貼著船舷而過,那劃船之人的手法甚是熟練。

    兩人凝目望去,卻見那船中隻坐了一人,手持雙漿,看不清容貌。聽得那人說道:“莫怪莫怪,被這夜色迷了眼,多有得罪。”語聲洪亮渾厚,響徹江麵。那書生笑道:“哪裏哪裏,兄台一人獨遊,想來必是個雅人”。二人對話之時,那舟子已點了一盞紅燈,掛於船頭,想是怕再有船撞來。

    借著燈火,書生看清了來人,心中暗喝了聲彩“好個漢子!”那漢子一身寬大的灰袍,肩寬背後,長方臉上布滿短須,雙目有神,不修邊幅,一頭長發披於腦後,隨意紮了根繩兒,神情不怒自威,卻看不出年紀。書生不由讚道:“兄台氣宇軒昂,真是好相貌!”。

    那漢子哈哈笑道:“公子過獎,四海之內皆兄弟,如不嫌棄,可願過來一同吃上幾杯?”書生喜道“隻怕叨擾。”那漢子道:“無妨,我一人坐得也悶。”那漢子初時相邀,書生尚自猶豫,但見他語聲豪邁,談吐不俗,就想結識一番。起身邁步就要過去,這船一邊吃重,猛的一陣搖晃,書生一驚,雙腿一軟又坐倒了下去。那漢子見了微微一笑道:“公子稍等,我取了酒過去。”隨手提了一個酒壇,縱身而起,就向船中落去。

    對麵三人看得大驚,這大漢身高足有八尺,膀闊腰圓,且不說他自身那分量,就是那大酒壇,連壇帶酒也不下二三十斤,若給他落實了,這小船豈有不翻之理?驚唿聲中,書童六斤緊抱船舷,那舟子早已閉上雙眼,書生更是麵如土色!眾人驚慌未定中,隻覺得這船微微一沉,便即無事,那漢子的雙腳已穩穩落於船中,放下手中酒壇,笑道:“諸位受驚”。

    書生知道遇上了高人,拱手歎道:“先生神技!適才眼拙,不識真英雄!”那漢子淡笑道:“能與公子在此相遇,就是有緣,我那船上還有幾尾魚,煩請這位老哥燒來下酒”隨手投了錠銀子與那舟子。那舟子此刻已將兩船拴在一處,拿了銀子,興高采烈的燒魚去了。

    六斤聽說有魚吃,也是眉開眼笑,早忘了剛才的驚慌。這船中自有碗筷,六斤去取了,擺放在二人麵前,那漢子揮手拍去壇口泥封,將壇中酒到入三個碗中,漁家這碗,碗口雖大,卻是甚淺。那漢子的酒壇沉重,離碗二尺,將酒倒下,酒水直落入碗,卻是一滴也不外濺。但聞得一股酒香,撲鼻而來,書生讚道:“好酒!”那漢子聽他誇讚這酒,更比讚他還要高興。咧開嘴笑道:“公子可知這酒的來曆?”不等書生接口,自又道:“這是贛江的土燒,自西周時就已有之,乃用贛江之水釀成,清香淳厚,多吃些也不會上頭,公子請。”說罷端碗,一飲而進。

    那書生無此酒量,隻深飲了一大口,果然是滿口皆香,拱手問那漢子道:“還未請教,不知先生哪裏人士?”那漢子這時已然飲下兩碗,有了些興致,說道:“隻顧著貪酒吃,倒忘說了,我姓徐名天暢,湖北丹江口人,到贛州府訪友,迴來無事,就來此地看看,一人甚悶,看到了公子的船忍不住過來打擾”。

    書生聽了一怔,暗想:“原來他早就看到了我們,故意過來搭話,又一想,對方直言相告,倒是光明磊落。”好感頓生,說道:“晚生楊漣,湖廣應山人,來此遊山玩水,今日有幸,得識徐先生,深感欣慰。”二人邊喝邊談,說的多是些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的江湖異事,這漢子徐天暢見聞甚廣,所知甚博,酒到杯幹,談興頗高,他說得痛快,楊漣也聽得高興,二人一來二去熟了不少。

    這時那魚已出鍋,六斤端了一大盆上來,這湖水燉湖魚,雖不出奇,卻很是鮮美。六斤早等的不耐煩了,挾了一條大的,跑到船尾大嚼起來。此時天已大黑,一輪新月高高掛起,照在湖麵上,反而比剛才明亮了很多。借著月光,但見水麵上淡淡的飄著一層白霧,看起來猶如幻境。

    楊漣剛想起了一首詩,正要吟誦,忽聽六斤“咦”了一聲指著遠處道:“那是何物?莫不是妖怪?”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遠處湖麵之上現出數十條亮線,分成數堆,每堆三排,就好像十多個閃著亮光的“三”在水麵上沉浮晃動。楊漣也奇到:“這……這不知是何物?”

    徐天暢見多識廣,凝目看了半晌說道:“是船,大船!看來還在數裏之外。”六斤驚歎道:“如此大的船!恐怕比樹還要高,如能去那頂上座座,該有多好!”徐天暢卻暗想“如此多的大船齊聚,不知是官府的水軍,還是江湖上的幫派?”行走江湖,最忌多惹是非,既然害不到自己,便也不再多去想它。

    聽到六斤兀自在讚歎那些船大,便說到:“小哥兒,這船雖大,卻不是最大。”六斤奇道:“莫非還有更大的?”楊漣接口到:“自然是有,但我卻不曾見過,有書記載,也就是在這鄱陽湖上,我朝太祖皇帝與陳友良的漢軍交戰於康山之下,那漢軍的大船,最大的長十五丈,寬兩丈,高三丈,船分三層,船麵上還可以跑馬,首尾不相望,可搭載千人。”

    徐天暢又喝了碗酒笑道:“恐怕楊兄說的也不是最大。”兩人此刻熟了,口中也已兄弟相稱。楊漣先是一愣,隨即拍手道:“是了!的確不是最大,那三寶太監的寶船才是最大。!”

    三寶太監就是鄭和,中國最早記載鄭和寶船的,是曾跟隨鄭和多次下西洋的馬歡。他在《溉涯勝覽》裏記述:“寶船六十三號,大者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中者長三十七丈,闊一十五丈作為”;《明史?鄭和傳》中則描述:“造大舶,修四十四,廣十八丈者六十二。”

    鄭和本姓馬,名和,他出生在雲南昆陽寶山鄉知代村的一個世代信奉迴教的家庭裏。馬和兄弟姐妹六人,他排行第三,故取小名三保。另還有個說法,馬和出生在元明易代、幹戈動亂的時期。元末著名迴族名人賽典赤贍思丁信奉迴教,對佛教也曾支持,甚至提倡。他在雲南曾修建佛寺。馬和幼年即受到佛教影響。他十四歲那年,被明軍擒獲,遣送南京,經過閹割,進入宮廷充當太監。後來明太祖朱元璋將馬和賜給四子燕王朱棣。馬和從燕王起兵靖難,出入戰陣,多建奇功。朱棣稱帝後,提拔他為內官監太監,賜姓鄭,始名鄭和。明成祖朱棣的太師和尚道衍,引鄭和受菩薩戒,取法名福善。鄭和成為佛門弟子。佛教以佛、法、僧為三寶,鄭和既信奉佛教,所以人們以佛教三寶為名,尊稱他為三寶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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