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皓站在甲板上,瞧著兩岸翠綠的樹木緩慢後移,心底那抹自上船後便莫名升起的不安感竟變得越發強烈,覺得自己再繼續走下去,可能會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


    好幾次他都差點忍不住想掉頭迴杭州,可是他此次秘密上京,是為了兩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不得不強壓下這股不安,繼續朝京城而去。


    這兩件重要的事,一是關於原本十拿九穩的太醫院供藥之權,那永和堂的王藥商不知是看出什麽苗頭,竟開始在太醫院上下打點,看樣子隻怕是想重新奪迴供藥之權。


    二是張院判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是十年前太醫院取消王家供藥資格後,本是打算選杭州最大藥商張家為其供藥,然而太醫院這邊才剛決定,還沒下明旨,張老太爺的獨子張瑞宗就在送藥材途中突遭水匪打劫身亡。


    原本他就懷疑汪建業當年能得到這供藥之權,定是暗中使了手段,如今得知這個消息,更加證實他的想法沒有錯。


    這一個月來,汪建業被他逼得生意慘澹,卻不見汪建業關鋪子或是暗中使手段反擊,仍不慌不忙等著看他出招。


    他若不查清楚汪建業當年是如何得到這供藥之權,隻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汪家反擊得措手不及。


    「杭州可有消息傳來?」


    「暫時還沒有。」陳軒淡聲答道,自打上船開始,一向麵無表情的主子臉上便掛著一抹深沉的憂思,這才離開不到兩天,就已向他問了不下十次杭州的消息。


    「沒有消息就好。」銀皓蹙著眉頭,喃喃道。


    陳軒聽得一怔,不明白主子到底是希望有消息還是沒消息?想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一直覺得主子就如臉上的銀色麵具一般,冷麵無情,處事果敢俐落,沒想到自從與陳姑娘相識後,主子冷情的性子似乎慢慢變得溫和許多,最近臉上偶爾還會露出幾絲笑意。


    難道喜歡上一個人竟能轉變一個人的性情?瞧著變得有生氣、有人情味的主子,他心裏輕鬆不少。


    他本就是個爽朗的性子,可自從跟在沉默少言,時時冷著一張臉的主子身邊後,他便不得不收斂起性子。


    如今隻希望能快點將汪家的事處理掉,喝上主子的喜酒。


    「銀老板,原來您在這裏啊,真讓我好找。」一名身材中等,穿著灰色衣袍,四十來歲的男子滿臉笑意朝他們走來。


    「不知許老板找我,可是有什麽事?」銀皓略有些驚訝問道。


    「再過一會兒就到蘇州港口了,我是特來請銀老板到城中的天香樓吃飯,感謝您上迴仗義相救,殲滅了那幫可惡的水匪。」原來這許老板正是上迴銀皓所乘的那艘船的船主,這艘客船是他一個多月前新買的。


    「許老板客氣了,當時我也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手罷了。」


    「銀老板太謙虛了!今日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賞光。」許老板擺擺手,堅持要請他吃飯。


    「若是許老板真想還我這個人情,可否今晚不在此停留,直接上路?」


    聞言,原本滿臉帶笑的許老板頓時神色一變,陣子甚至浮起幾分駭意,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銀老板,若是其他事,我一定答應您。可您也知道上迴那場麵有多慘烈,我是真被嚇怕了,雖然從那以後再沒傳出水匪劫船一事,但來往的客船都不敢再在夜間航行了,所以還請銀老板體諒!」


    銀皓見狀,歉然道:「是我這要求太強人所難了,還望許老板不要介意。」


    「哪裏、哪裏,那這頓飯,銀老板就不要推辭了。」


    銀皓見他如此誠懇邀請,想著等下下船也是要到城中用飯,於是便點了點頭,「好。」因銀皓是個沉默少言的人,何況與許老板也並不熟識,沒什麽話可說,席間隻少少應答兩句。不過這許老板倒是個自來熟,還是個話癆,加上他也看出銀皓不是個多話的人,為了不令場麵太過冷清,他一麵喝著小酒,一麵搜刮著這些年自己所遇到的各種有趣的人或事。


    說著說著,突然說到這迴乘坐自己客船的那兩名道士來,「說起這長生不老藥,可真是害人不淺,想當年我一位遠房叔叔,本是個非常精明能幹之人,靠著跑海運積攢了不少家業,後來也不知他在哪裏結識了一位道士,從此迷上長生不老之術,將辛苦賺來的銀子大把大把送給那道士。」許老板嗤笑了一聲,「可結果呢?不但沒能買來長壽,還因長期服用那道士秘製的長生藥,導致原本硬朗的身子變得虛弱不堪,沒多久便一命嗚唿了。」


    銀皓慢條斯理吃著飯菜,喝著酒,聽到他這話,連眉頭也沒動一下,這些年他走南闖北,這種事自然見過,因此並不覺得奇怪。


    「我見他們帶著的那幾個木箱子裏麵全是硫磺和硝,說是要送去京城外的道觀,用它製作長生藥。」說到這裏,許老板不由一歎,「我曾聽一位大夫說,這硫磺雖能治病,可本身也含有毒,並不能長期服用,否則會中毒。這些道士們明知有毒,竟還用它來製藥讓人長期服用,這可不是明目張膽的謀財害命!」


    銀皓突地停下筷子,他自然知道硫磺和硝可以入藥,可若是再加上木炭,它們還能變成更強大更致命的武器,那就是火藥。


    莫名地,他腦海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於是難得開口詢問道:「你都有一一開箱檢查?確定裏麵除了硫磺和硝外,再沒有其他東西?」


    許老板見他突然開口,有些吃驚,心想不會他也對這長生藥感興趣吧?「雖讓他們打開了箱子,但我也隻是大概瞧了一眼,並沒有仔細檢查。」


    顯然這許老板不知道它們的另一個用處,銀皓抬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陳軒。


    收到主子的暗示,他隨即找了個借口離開。


    因為要在蘇州港口過一夜,船上的乘客們不管有事無事都會下船到岸上走走逛逛,不會一直待在船上。


    陳軒迴到客船上,很快就找到亮著燈的一間客艙,見外麵站著的兩名男子看似隨意來迴走動,但瞧他們的步法和神色,便知他們並非尋常旅客。


    陳軒縮迴身子,從船外側悄悄潛伏到客艙的窗邊,透過縫隙瞧見那兩名身著道袍的男子,正忙著將黑色木炭摻到硫磺和硝中。


    瞧那分量,別說是炸沉一艘大船,就是炸毀半條街道都足夠。


    陳軒隨即到樓下招集假扮成旅客的幾名暗衛,細細叮囑了一番,才又迴到酒樓去向主子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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