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大臣都走了,皇帝揉了揉脖子,突然問道:“他們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退了?”


    龐德海躬身上前,“許是知道您日理萬機,不想您太過勞累。”


    皇帝笑道:“這群老頑固還有這份好心?他們能一人少說一句,朕就阿彌陀佛了。”


    複又揉起了脖子。


    龐德海道:“萬歲爺,要不要給您傳太醫來瞧瞧?”


    “不用了。”皇帝搖了搖頭,“不過是老毛病,請了太醫又要鬧出大動靜來。”


    語畢起身走了出去。


    外麵太陽還有些刺眼,皇帝拿手遮了遮,仍擋不住綿延向前,望不到盡頭的紅色宮牆。


    龐德海道:“萬歲爺想去哪?奴才去備輦。”


    皇帝眼皮都沒掀一下,“朕隨便走走,別讓人跟著。”


    龐德海嘴上應著,轉身朝身後的近侍揮了揮手,阻止他們上前。


    沿著禦道慢慢走,不知不覺竟到了壽康宮。皇帝想著老二賜婚的事已經決定了,不妨讓老祖宗知道了早些死心,免得日後母子間傷了和氣。


    思忖間已到了門上,宮女太監早跪了一大片。皇帝說了一聲“免禮”,背著手徑直走了進去。


    太後正在廊下逗鳥玩,皇帝走到近前揖手行禮,“請母後安。”


    太後看見他一怔,隨即放下手裏的棍子,輕輕拍了拍手,道:“皇帝怎麽來了?”


    皇帝答道:“才和大臣議完事,想一個人走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兒。”


    太後笑道:“屋裏坐吧!”


    皇帝扶著太後到屋裏的椅子上坐定,道:“入了秋,天氣漸寒,母後出去多穿點。可別圖一時爽利,著了涼感染風寒。”


    “我也就在廊下站會兒,不礙事。”太後說著,用手拍了拍皇帝的手背,“國事雖重要,你也要多保重聖躬。我看你最近像是消瘦了不少。”


    皇帝笑著說好,“母後寬心,兒子身體好的很。”


    太後點頭,母子二人又聊了一會兒閑話,喝完了一盞茶。


    皇帝拿眼看了太後一眼,笑道:“阿壯年下成婚,阿土也到了擇妃的年紀。兒子想著,不如和曲愛卿結個秦晉之好。母後覺得如何?”


    太後揚起的嘴角漸漸拉平,眼中升起略帶嘲諷的笑意。


    真是她一手帶大的好兒子,無時無刻不在防著她這個養母。


    她承認有私心,想幫阿池拉攏勢力,更想讓他做主東宮,將來登上龍位。


    她們秦家出了一個太後,一個貴妃。如果再出一個皇帝,那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這宮裏的哪個女人是為了自己一個人而活?她們身後有父母兄弟,還有族人。哪個不是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榮耀和希望,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以家族利益為重?


    就算她貴為太後,也不例外。甚至比別人要做的更多。


    可她,從未想過讓皇帝為難。


    在皇帝心裏,她隻是個養母。對她而言,皇帝承載了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她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他。當初,她不是也傾盡全力,助他登基禦極?


    可惜千算萬算,獨獨算漏了帝王家容不下太多親情,再親的人也要保留三分。那個她掏心掏肺,視如己出的孩子,現在防她似豺狼虎豹。


    她不禁懷疑,阿土受傷一事,是不是皇帝一手策劃的苦肉計?目的就是為了離間她和曲家的關係。


    心裏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漸漸蔓延至全身,直達四肢百骸。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收養他。


    丁嬤嬤拿眼偷覦了一眼,見太後臉色晦暗不明,複雜難懂。她一顆心提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卻渾然不在意似的,悠然品著茶。


    “老祖宗!”丁嬤嬤喚了一聲。


    太後拉迴了思緒,眼皮子往上一抬,“皇帝自個兒拿主意就成。哀家老了,不中用啦!就不多嘴多舌惹人嫌了。”


    這話說的,帶著情緒呢!若真打算不管事,就不該和朝中的大臣走的那麽近。更不該處處想著替秦家出謀策劃。


    這次更是把手伸到他的後宮裏來了。


    她的心思那樣明顯,叫人不防都不行。


    皇帝仍是笑,“母後您說笑了不是?兒子能有今日,都是您的功勞。打記事起,兒子的衣食住行您都親力親為,生怕有人暗地裏動了手腳。是您無時無刻不告誡兒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任何人都要報有幾分戒心。您還讓我不要自卑,不要太過在意自己的出身。您總說我就是您的嫡子,比父皇的其它兒子都要尊貴。在他們麵前一定要底氣十足,不要唯唯諾諾,自覺低人一等……”


    一件件數不清的往事,曆曆在目,讓皇帝幾度哽咽。


    若不是她,他可能早就被人害死了,哪裏會有今日?


    如果沒有坐上龍椅,他一定會好好孝順她老人家,讓她頤養天年。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許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她親自把他扶上了這個位置,一轉身又開始替別人籌謀。說白了,自己就是一顆棋子,一個跳板。


    隻有這樣,皇位才能漸漸落入秦家人手裏。


    他寧願所有人都唾罵他忘恩負義,不忠不孝。也絕不可能讓公孫的天下改名換姓,背負千古罵名。


    太後眼眸微微一閃,似乎有些動容。不過稍縱即逝,很快神態自若。也不搭話,隻端著茶杯輕輕吹著。


    皇帝剛被帶到她身邊時才多大點,話都說不清楚,路也走不穩。看著眼前麵粉團一樣的小人兒,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裏忍不住想親近。


    她不想再經曆喪子之痛,所以將他保護的極好。生怕一不留神,有人將他害了。


    那時候多好啊,母子情深,其樂融融。哪像現在……


    過了半晌,太後幽幽歎了口氣,道:“說什麽功勞不功勞的,那時候剛好哀家失了孩子,你又沒了母親。上天注定你我之間要全了母子的情分。至於旁的,都是皇帝自己的福澤罷了。”


    也許是累了,太後身子靠向椅背,雙眼微闔。旁邊的檀木案幾上,擺著瑪瑙香爐,裏麵青煙嫋嫋,直催人入夢。


    皇帝起身,“您歇會子吧,兒子就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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