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著胸脯,直視著蘇晗的雙目,仿佛有怒氣翻滾如潮水,他一字一頓地道:「你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聰明?當麵一套,背麵一刀,陰暗得仿佛陰溝裏的老鼠,自以為把所有人都愚弄得團團轉,實則夫子早就有所察覺了。」


    「不堪教化!」


    「我教不了這樣的學生,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蘇晗的腦中,驟然又想起了當初夫子的那句斥責來,仿佛四個釘子一般,將他死死釘在原地,手足都僵硬了。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蘇晗已經氣紅了眼,大吼一聲,朝楊曄撲了過去,霎時間場麵混亂成一團。


    原本船上就有不少人,大約都是蘇晗的酒肉朋友,這迴見打了起來,便擼起袖子趕來助陣,哪知這群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瘦弱書生,打起架都是一把好手。


    楊曄和晏商枝都是練過的,單獨幾個人根本近不得他們的身,那些人見這硬骨頭啃不下來,轉而去抓謝翎,想著他年紀小,好下手些。


    哪知謝翎打架手勁更重,他不像楊曄和晏商枝那般,有招有式,謝翎打架全無章法,但是攻擊的都是人的脆弱部位,譬如眼睛和脖子,肚腹之類的,這一拳下去,必然要打中一個,引起哀唿連連。


    正在一片混亂的時候,謝翎眼角餘光瞥見了蘇晗,他手中舉著一個白瓷的酒壺,揚手重重朝楊曄的腦後砸過去,而楊曄毫無所覺。


    謝翎心中一動,他一把拽過麵前一人,把他往蘇晗的方向用力一推,蘇晗一時不防,腳下踉蹌幾步,往旁邊栽倒下去,扶住船欄才勉強穩住身形。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被謝翎拽的那個倒黴蛋沒站住,往下跌落的同時,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衣襟,驚唿聲響起,隻聽噗通噗通兩道落水聲響起,有人驚恐地高聲喊道:「蘇公子落水了!」


    混亂的場麵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伸頭朝水下看過去,隻見兩個人影在湖裏頭拚命掙紮,眼看著就要沉下去了,其中一人不正是蘇晗?


    「快救人!」


    「來人!快來人!把蘇公子撈上來!」


    ……


    船上又是亂糟糟成了一團,晏商枝整了整衣袍,對謝翎幾人示意道:「我們走。」


    護著頭的錢瑞這才放下手,走了一步才發現自己的書還在地上,連忙撿起來往懷裏一揣,跟著謝翎幾人下船去了。


    喝了一杯酒,還打了一次群架,幾人都或多或少掛了彩,竟然是錢瑞身上的傷口最少,他隻是發帶被人扯掉了,看上去有幾分狼狽,他憨厚一笑,道:「我……我沒打過架。」


    其次是謝翎,他的眼角被人劃了一道口子,滲出一點血來,他像是全無所覺一般,將那血珠擦去,楊曄驚訝地看著他道:「想不到師弟小小年紀,打起架也是一把好手。」


    謝翎笑了一下,才道:「我輕易不打架。」


    晏商枝笑他:「是,打起來還夠心狠手辣。」


    謝翎不由看了他一眼,便見晏商枝麵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那意思明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謝翎笑笑,嘴裏含蓄地道:「哪裏哪裏,身手比不得兩位師兄利索,還需要再練練。」


    即便是晏商枝知道了,謝翎也絲毫不心虛,其實方才原本蘇晗是不會掉下去的,他雖然被那人拽住了衣襟,但是他下盤還算穩靠,兩手也已經抓住了船欄,還能堅持片刻,這片刻的時間就已經足夠他脫困了。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有人絆了他的腿,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被人絆腿,就相當於把蘇晗整個人給掀飛了出去。


    絆腿的那個人,正是他身旁的謝翎。


    當時場麵混亂不堪,並沒有人注意,隻是謝翎沒想到,晏商枝被人圍攻之餘,竟然還能看到他這邊的情況。


    晏商枝知道他與蘇晗有宿仇,倒也並不說出這事,兩人之間彼此心知肚明,這事就算是揭過一頁了。


    一行四人到了下午時候才迴到學塾,哪知一道淵泉齋,便見董夫子正泡著一壺茶,端坐在椅子上看書,抬眼瞟了他們一眼,眉頭動了動,胡子一翹:「喲謔,這乾坤朗朗,光天化日,你們是去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謝翎四人:……


    逃課也就罷了,畢竟是奉了夫子之命,但是四個讀書人,居然還跑去跟人轟轟烈烈打了一架,其行為之惡劣,態度之囂張,簡直令人發指,董夫子痛心疾首,讓他們四人站在廊下,著實訓了好半天話,茶都泡了三四迴,這才放過他們,吩咐道:「行了,都給我滾去看書。」


    四人狀如鵪鶉,老老實實地恭聲應答:「是,先生。」


    因為夫子責罰,所以謝翎到懸壺堂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比尋常要晚了不少時間,施嫿問起時,他笑笑,道:「夫子有事,多留了一陣。」


    聞言,施嫿便不再多問,她一眼便看見謝翎臉上的傷痕,道:「眼角怎麽了?」


    謝翎摸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道:「被樹枝劃了一下,無妨。」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後堂轉出來一個年輕婦人打扮的女子,正是林寒水的媳婦許靈慧,她笑著道:「謝翎來了,晚飯剛好,不如你們就在這裏用吧?」


    施嫿笑笑,委婉拒絕道:「不必了,天色尚早,我們就先迴去了,還要勞煩嫂嫂同伯母說一聲。」


    許靈慧勸了幾句,見她執意要走,便隻得答應下來,謝翎持了燈籠,對施嫿道:「阿九,走吧。」


    兩人告辭之後,這才離開懸壺堂,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又過了幾日,眼看會試在即,謝翎必須動身前往京師參加考試,這一日,董夫子將四個學生都叫近前來,語重心長道:「我教了你們這麽些年,做文章是沒有什麽大問題了,但是需要記得一點,為人處世,也是一門學問,且比這聖賢書上講的,要高深得多,無人可以教導你們,日後做人做事,要謹慎小心,不可狂妄自大,凡事三思而後行,無論做什麽,必要無愧於天,無愧於人,無愧於己,可都聽明白了?」


    謝翎四人齊聲答道:「謹遵夫子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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