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謹慎在蘇老爺看來就是瞻前顧後,磨磨唧唧,遂不耐煩道:「婦人之見!當初便是你攪黃了這一樁婚事,如今老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事情有了轉機,這是天大的好事,說不得日後咱們蘇府就能乘著這一股風飛黃騰達了,你說這事不妥,怎麽個不妥法了?他一貧如洗,答應這門親事,是圖咱們什麽?不就是為了錢?」


    蘇老爺一拍桌案,高著聲音道:「老爺有錢!他有官身,這麽互利互惠的一筆賬,你怎麽就算不明白?」


    蘇夫人張了張口,把心裏的話壓了下來,抿著唇,沉默片刻,道:「既然老爺決定了,我這就去拿便是。」


    蘇老爺擺了擺手:「去吧,把那玉佩拿過來,我還得給他送去。」


    蘇夫人進了內間,從櫃中取出來一個木匣子,打開來,借著明亮的燭光,裏麵果然是兩枚一模一樣的金魚玉佩,她猶豫了一下,隻拿出了其中一塊,然後又將那匣子蓋上了,放迴原處。


    從裏間出來時,蘇老爺還在喝茶,見了她來,便問:「玉佩呢?」


    蘇夫人將那金魚玉佩放在桌上,道:「就是這個了。」


    蘇老爺看了看,覺得沒有錯處,便收了起來,站起身道:「我現在去找他。」


    蘇夫人皺了一下眉,覺得他太急切了,忍不住開口勸道:「老爺,這可是妙兒的終身大事,是不是再仔細斟酌斟酌?」


    蘇老爺瞪了她一眼,道:「斟酌什麽?若晗兒這迴考的是解元,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蘇夫人一噎,話梗在喉頭到底是沒有說出來,隻能望著蘇老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直到看不見了。


    她心裏到底是覺得有些不安,遂招來下人,吩咐道:「去請少爺過來。」


    那下人去了,不多時,蘇晗便過來了,道:「娘,這麽晚了,叫孩兒過來有什麽事情?」


    蘇夫人連忙讓他進屋來,低聲問道:「你今日去參加鹿鳴宴了?」


    蘇晗莫名道:「正是,孩兒去了,怎麽了?」


    蘇夫人又問:「你可見到了那個謝翎?」


    聽到這個名字,蘇晗麵上閃過幾分厭煩之意,但還是強按捺住答道:「見到了,娘怎麽突然問起了他?」


    蘇夫人沒有迴答,隻是問道:「他今日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都細細與娘說說。」


    這下蘇晗是徹底不耐煩了,他原本對於謝翎中了解元便抱著一股嫉恨的心思,若非董夫子逐他出師門,說不定現在解元是誰還未可知呢,今日又見那些房官和監臨,甚至正主考官都對謝翎青睞有加,態度熱絡,心裏的嫉恨便發酵了起來,如今迴到家來,他娘大晚上將他叫過來,劈頭蓋腦就是問謝翎。


    謝翎謝翎,謝翎到底有什麽好?不就是中了一個解元嗎?!


    蘇晗心裏煩躁無比,這一下子直接爆發了,他高聲怒喊道:「有什麽好說的?他中了解元,全世界都得供著他?我參加一個鹿鳴宴還得時時刻刻盯著他?我關心他做什麽?若不是他,說不定董夫子早就同意再次收我做學生了!」


    這話儼然是把謝翎當成了自己的絆腳石,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在了對方身上,便是董夫子不肯收他,那也是因為有了謝翎在,董夫子的學生名額已經滿了,這才不能收他。


    蘇夫人不防蘇晗突然發脾氣,她怔了一下,才連忙安撫道:「晗兒,娘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多想,娘不問了,不問了。」


    蘇晗紅著眼睛,惡狠狠道:「別在我麵前提謝翎了,煩得很!」


    他說完,便甩袖走出去了,徒留蘇夫人站在房裏,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卻說蘇老爺帶著那玉佩,連夜又乘馬車趕到了城西清水巷子,敲門時,心裏還熱乎乎的,像是要了卻一樁心事似的。


    來開門的是謝翎的那個姐姐,蘇老爺盯著她看了兩眼,隻覺得這女孩兒生得實在好,就是沒什麽表情,神態冷淡,不大討喜。


    不過既然是謝翎的姐姐,他也不便說什麽,隻是將那些不喜埋在了心底,待來日再說。


    蘇老爺進了院子,不見謝翎,聽施嫿開口道:「他在灶屋。」


    蘇老爺這才進去,施嫿站在院子裏,盯著他胖碩的背影,沒有動,她忽然生出了一種難受的感覺,就仿佛自己親手栽下了一棵樹,日日給那樹澆水施肥,修枝剪葉,如今那樹長大了,開出了花,結了果,卻有旁人來說,這樹原本是他家的。


    一想到這裏,施嫿心裏就更難受了,她也沒去灶屋,反而去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不聽不看,在心底裏反複告訴自己,謝翎如今是個大人了,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如成親這種人生大事,也不必自己在旁邊指手畫腳了。


    而且,他成親了,也是一樁好事,施嫿這麽想著。


    卻說蘇老爺揣著玉佩去了灶屋,一進門便見謝翎正在灶前燒火,灶上的瓦罐裏還熬煮著什麽,咕嘟咕嘟,滿屋子飄香,蘇老爺頓時驚了,啊呀一聲道:「賢侄,怎麽是你在做飯食?」


    謝翎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沒答話,隻是道:「世伯來了。」


    蘇老爺連忙取出懷裏的金魚玉佩,遞過去,口中道:「賢侄請看,這就是當年我與你父親約定親事的信物了,賢侄也有一枚,想必十分熟悉。」


    聞言,謝翎接了玉佩,舉起對著燭光看了看,忽然笑了,蘇老爺見他笑,隻以為他心裏滿意,便也跟著笑起來,笑過一陣,便道:「賢侄這玉佩也看過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商議商議?」


    他隱晦地暗指謝翎與蘇妙兒的那樁親事,謝翎笑了一聲,卻道:「不急,今日天色實在晚了,我明天還得早起去學塾,遲不得,不如這樣,明天傍晚,我親自上貴府拜訪,世伯覺得如何?」


    蘇老爺一想,也行,反正如今謝翎已經認下了這一樁婚事,不急在一時半會,遂道:「好,好,賢侄,那伯父就先迴府裏去了。」


    謝翎嘴角帶著笑意,還將他送到院門口,道:「世伯慢走。」


    蘇老爺暈乎乎地出了門,才想起那玉佩還在謝翎手中,忘了拿迴來,隻是門也已經關上了,他一想,罷了,明天再說也不遲,料想謝翎也不會反悔,在蘇老爺看來,與他們家結親,對於謝翎來說,那是瞌睡送上了枕頭,於他百利而無一害的,他堅信謝翎會答應下來。


    院子裏靜悄悄的,唯有牆角傳來蟲鳴,長一聲,短一聲,謝翎迴轉進灶屋,湯已經熬好了,熱氣騰騰,嫋嫋攀升,香氣發散開來,整間屋子都彌漫著那一股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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