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實屬不易被人瞧見,北風蕭瑟,即便是朗朗晴日也抵擋不住寒風凜冽的天氣,何況今日天氣有些發陰,太陽比平日醒來的更晚,中城東市是整個城市最先醒來的地方,天還未朦朧的時候,東市小販已經將今日所營售的物品整理齊全,手腳麻利的,早早捧起“湯婆子”取暖,坐等客人光臨了。這股勤快風一直吹到了太醫局。


    太醫局內為了方便,臨時搭建了一處“九泉莊”,隻是在空曠的院內擺放了幾張長案,幾塊搭高的木板,用於擺放屍體和一些器具,這些屍體死狀各有不同,遠遠望去,有兩個身著白袍白衫的男子站在其中一具屍體旁邊比劃著什麽。近前看去,一旁的長案上放有各種各樣的刀具,刀具短小,不過一指長而已,更奇怪的是案上還放有醋,蔥,川椒,食鹽,臘梅等物件,不明所以。


    “木然,你看這具……”年長一些的男子對著身旁的人說道。


    他口中的木然乃是太醫局禦醫,本是前任首席禦醫許星芷家中的仆人,後來許星芷見他聰明伶俐,便收下當了徒弟,如今已經入了太醫局了。


    “宋經略,這具的皮膚已經泛青,傷口很難辨認啊。”木然答道。與他對話的是南方來的經略,隻知道姓宋,都喚他宋經略,木然今日也是第一次見,還未來得及詢問他名字,便也跟其他人一起喊他宋經略,今日,宋經略就是來教木然如何檢驗屍體的。


    “像這種情況,我們隻需要將此處傷口用水清洗幹淨,再用蔥白搗碎,將蔥泥敷在傷口之上,然後用紙蘸醋蓋住傷口一個時辰,傷口就可顯現。”宋經略演示著說道,木然在一旁看的聚精會神,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方法。


    “倘若是死後添的傷口,那怎麽與生前的傷口區分開來呢?”木然問道。


    宋經略把他帶到另一處白骨旁,說道:“這具就是你所說的情況,不過過程有些繁瑣。”宋經略拿出一把紅油傘,說道:“將死者遺骸洗淨,用細麻繩串好,按次序擺放到竹席之上。挖出一個長五尺寬三尺深二尺的地窖,裏麵堆放柴炭,將地窖四壁燒紅,除去炭火,潑入好酒二升,酸醋五升,乘著地窖裏升起的熱氣,把屍骨抬放到地窖中,蓋上草墊,大約一個時辰以後,取出屍骨,放在明亮處,迎著太陽。”說著,宋經略將紅油傘撐開,繼續說道:“這個時候被打處會出現紅色微痕,再以有痕骨照日看,有紅色就是生前傷,倘若骨上沒有出現紅色血痕,那就是死後傷。”


    “可我怎麽看不到紅色血痕呢?”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那是因為這隻是掩飾,而且太陽還沒出來呢……”宋經略不假思索答道,說完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有些不對,順著聲音傳出的下方看去,是一名約十三四歲的孩童。“小朋友,你是誰呀?”宋經略問道。


    “小殿下。”木然笑了笑,知道柳青陵定然是又逃課在宮中閑玩了。


    柳青陵很小的時候便跟隨茹禕在資善堂學習,但柳青陵貪玩娛樂之心不淺,整日想耳目之欲,性頑皮,能踢天弄井,時不時就偷跑出來,聽說太醫局這兩日有新鮮事便過來瞧瞧。


    宋經略恍然大悟,隨意哈哈一笑,行了禮,說道:“原來是小殿下,我也該想到的。”


    柳青陵最不喜歡墨守成規,尤其是見宮內百官對他恭敬至極,見麵頻行大禮,身上極不自在,倒是木然看見他反應沒有這麽強烈,一來二去柳青陵也喜歡來此處找木然玩樂。不過宮內人多眼雜,木然始終保持著一分尊敬,從不逾越。


    柳青陵見宋經略也隨意曠達,心中一喜。說道:“早幾日我就聽說南方有個宋經略要來,今日一見果然好本領,快,再說說,還有什麽好玩的都拿出來。”


    “小殿下還有這個興趣?”宋經略頗為震驚。


    “這有何奇怪之處?”柳青陵不解。


    “一般大人見到屍體都避之不及,仵作可是髒活累活,常年接觸這些東西身上還有有一股難以散去的腐臭味。除了以此為生的人,很有人會對此感興趣。”宋經略說道。


    “你也說了是一般大人,我可不是一般大人。”柳青陵昂著頭說道。


    宋經略微微一笑,又行了一遍禮,說道:“小殿下當然不是一般人。”宋經略見柳青陵雖身份顯赫卻不拘小節,以為柳青陵不會在意他把柳青陵與普通人比較,才說了那樣的話,沒想到柳青陵還是有些不滿,便趕緊解釋。


    柳青陵知道是宋經略意會錯了自己的意思,臉上神采飛揚,說道:“我是小孩子,怎麽是大人呢?”


    “小殿下,小殿下……”遠處傳來陣陣唿喊聲,卻不見人影,過了一會,才看見是東宮內侍阿瞳。


    “什麽事火急火燎的?”柳青陵看阿瞳喘著粗氣,問道。


    “小殿下,太傅見小殿下沒在資善堂做功課勃然大怒,逮著阿欣不放,要她跪著呢,小殿下快去救救她吧。”阿瞳顧不上喘氣,一股腦將想說的話全吐了出來,說完才大口喘著粗氣,腦中有些發昏。


    “這老家夥治不了我竟然拿我阿欣妹妹下手,阿欣現在在哪?”柳青陵哼了一聲。


    “還在資善堂呢。”阿瞳迴道。


    柳青陵聽阿瞳說完,便頭也不迴的往那裏趕去,離開前不忘背對著木然交代:“木然,好好學,以後我會找你教我的。”


    太陽也終於肯在瞌睡中清醒過來,日光透過水晶簾照射到資善堂內,印出陣陣氤氳。堂內壁畫上顯出兩個人影,一人坐,一人跪。


    坐著的那人手拿戒尺,麵露嚴肅,緊閉雙目。跪著的是名年幼女孩,隨說是第一次受罰,卻也未見多少驚慌,隻是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陽光映襯之下,手上的紅腫愈發明顯。


    “大膽老賊,放開那個女孩!”柳青陵破門而入,身上穿著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烏錘甲,單單隻穿了上身,便覆蓋住了整個身體,兜鍪蓋住了整個腦袋,隻能用雙手撐起來,才勉強能讓兩隻眼睛看清前方狀況。


    “殿下迴來了,開始讀《元良述》和《六藝箴》吧。”茹禕起身微微行了個禮,緩緩說道。


    “我迴來不是讀什麽《元良述》的!”柳青陵放聲大喊。


    “那就讀《承華要略》吧,上次讀了三卷,這次要從第四卷讀起了。”茹禕麵不改色。


    “少跟我裝糊塗,說!明明是我逃學,為何要罰我阿欣妹妹!”柳青陵側著身子,挪動著腳步緩緩靠近阿欣的身邊。


    “殿下,‘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殿下身負重任,切莫貪玩。”茹禕年級雖大,卻腰板挺直。皇上特別交代要嚴厲對待柳青陵,茹禕越是嚴格反倒皇上越欣慰,從教以來,茹禕十分威嚴,柳青陵也是頗為懼怕他這位老師。


    “呸,寅時就要來資善堂念書寫字,玄貓也沒我這麽勤快吧。何況‘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我若被你教的累死了,父皇肯定砍你的頭!”柳青陵終於到了阿欣身邊。


    “臣不過是看在殿下聰慧,其次‘一張一弛’所講是百姓,殿下不在其列。”茹禕手中的戒尺不斷顛起落下,緩步逼近柳青陵。


    柳青陵倏地拿起案上的《元良述》,兜鍪沒了手支撐,砰的一聲落下,砸的柳青陵頭皮陣陣發麻,視線也全然被擋住了,柳青陵說道:“咳咳,我讀我讀。”柳青陵一個箭步衝上,手中的書、兜鍪一齊扔向茹禕,還在柳青陵尚且年幼,力氣不大,茹禕並未感覺有多疼,倒是兜鍪落下時絆了他一跤。


    柳青陵見計謀得逞,趕緊拉著阿欣跑離資善堂,剩下茹禕捂著腳喊道:“持動易,守靜難!持動易,守靜難啊!”。


    柳青陵牽著阿欣一路頭也不迴跑到了東宮後院的耳房。此處原本是宮女集體居住的地方,但是阿欣來了以後,柳青陵單獨再後院另建了一處耳房,讓阿欣單獨居住於此。


    柳青陵進了屋子向門外望了幾眼,見四下無人才把門關上。


    柳青陵看著阿欣紅腫的手,輕輕碰到嘴邊吹了吹,說道:“你真傻,他打你你怎麽不跑呢?”


    “我是代殿下受罰,我跑了,挨打的就是殿下了。”阿欣語氣平淡,絲毫沒有抱怨,反而感覺是甘心受罰一般。


    “怎麽會呢,他打不到你自然也打不到我。”柳青陵得意道。


    “殿下下次還是不要逃學了。”阿欣說道。


    “怎麽,連你也要困住我?”柳青陵暗暗生氣,原以為自己真心帶她,她會和其他人有所不同,沒想到也要勸自己學那些所謂的君王之道嗎?


    “殿下誤會了,之前見殿下捧著《魯班經文》如癡如醉,愛不釋手,猜到殿下並不是不愛讀書,而是不喜歡條條框框,一成不變吧。”阿欣說道。


    “那又如何,老師他又不會讓我學這些。”柳青陵頗感失落,那日在資善堂書架上偶然發現了《魯班經文》,被文中的精巧機關所吸引,竟然廢寢忘食的讀了起來,等到脖子酸痛不止,活動頸骨之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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