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任務三:尖頭朝上指向天
小馬寶莉：小馬國火星救援 作者：第二TWILIGHT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我們的發射場地必須要搬了。”櫻桃莓莓俯身撐著會議桌說道。
櫻桃莓莓火箭部件廠房的會議室裏幾位參會者登時爆發出抗議聲浪，爭相嚷嚷著想要蓋過對方，隻有馮·布嘮恩以他一貫的鎮靜安坐在自己那張超大號椅子上。
莓莓剛下太空艙，就召集了幻形靈太空計劃的一眾高層——女王繭繭，飛行事務總管住家，以及科學家獅鷲戈達德與上文提到的馮·布嘮恩——來這裏開一場會。開會前一天晚上，她在蘋果魯薩的火箭設計廠房與馮·布嘮恩詳細商議了第二天的會議內容，因此他對這次的議題並沒有感到一點吃驚。[48]
另三位則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不約而同抗拒這一決定。
“我可不會允許把場地搬到我的蟲巢外麵去！”繭繭咆哮道。
“我才剛說服小馬郵政他們把每周的投遞安排增加到三趟！”住家哀嚎道，“我可不想填五萬份地址變更表！”
“我現在可沒法轉移陣地！”戈達德嚷嚷道，“我的研究馬上就要取得重大突破了！”
這些自然都是言之有理的抗議卻在音量競賽中相互傾軋，把觀點淹沒在了一片聒噪的雜音海洋裏。情況隻有在櫻桃莓莓開始朝會議桌掄蹄子之後才有好轉；等到大家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嗓門遠不足以抗衡一隻陸馬重擊厚實木製桌麵產生的巨響紛紛乖乖閉嘴，她才繼續說道，“我可沒說是我想搬發射場，是我們現在不得不搬了！”
“無稽之談，”繭繭立刻反駁道，“我們這裏好得很，離任何有馬的地方都起碼隔著十萬八千裏遠，沒有近鄰，沒有地形障礙，隻有晴空萬裏。而且再說了，”她又補充道，“我需要場地盡可能離蟲巢越近越好，這樣我才能管好我這些幻形靈。”
“你知道老早以前我們要讓郵政服務拓展到蟲巢這邊來有多難嗎？”住家也咬牙切齒憤憤然道，“我使出蠍尾獅的力氣，拚了命才好不容易為我們爭取來了這點新增運量！你就甘願讓我的辛勤努力前功盡棄嗎？！”
“而且我現在可沒時間把一切設備收拾起來馬不停蹄搬到別處去，再把一切都推倒重來！”戈達德沒好氣地罵道，“我就差那麽幾個小問題沒調通，很快就能把我設計的這種可堆疊燃料儲罐投入生產了！”
“你們全都大錯特錯，”櫻桃莓莓幹脆利落答道，接著又不得不高喊幾句敲了幾下桌子讓大家肅靜，“你們可能都覺得自己有理，可是我比你們更有理！如果你們都能給我坐好認真聽我說話，我就給你們解釋！”
雖然極不情願，在座的獅鷲與幻形靈們還是陰沉著臉慢吞吞坐下了。那位牛頭怪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壓根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座位。
“好，”櫻桃莓莓繼續說道，“首先講一講最關鍵的問題：跳蚤推進器的推力不夠，沒法把我們送上太空。我在飛行中引擎耗盡燃料關機時，達到的最快飛行速度大約是兩倍音速。這種速度甚至連入軌的起碼要求都遠遠不夠，要送我們上月球更是空談。我們接下來會需要更大的火箭，更大的引擎。”
“那就整點大火箭唄，有什麽大不了的。”繭繭不以為然。
“可是蘋果魯薩與蟲巢之間隔著足足兩百多英裏！”櫻桃莓莓直截了當迴擊道，“之前每艘太空艙，以及每台跳蚤推進器我們都要派出四隻幻形靈的小隊才能把它們一路懸浮運迴蟲巢！而且接下來我們需要的引擎與燃料箱都隻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然連要脫離大氣層都根本沒戲！所以我們如果要想造出登月火箭的話，就必須找個交通便利一點的地方作為發射基地。沒什麽好商量的。”
“我們就不能自己造一條專門的鐵路嗎？”繭繭問道。
“不行。我們沒這麽多錢。”櫻桃莓莓說著從鞍包裏抽出幾卷藍圖，一張張攤開來鋪在會議桌上，“光是我們現在需要造的東西就已經夠燒錢了。”
繭繭隻是朝圖紙瞥了一眼，就被嚇得幾乎像是移形成了牆灰一樣麵色煞白。[49]“這tm的都是些啥？！”她驚恐道，“你這陣仗看起來是要讓我們再建一座蟲巢啊！而且這次還要建在地上！”
“沒等我們完事，說不定裏頭塞進去的小馬就比蟲巢能塞的都多，”櫻桃莓莓答道，“不過猜錯了，這些都是為太空計劃建造的。”她指著平麵設計草圖上一幢龐大的方形建築說道，“這是飛行器裝配大樓，高度足夠容納推力能讓我們入軌，並最終前往月球的大型火箭在此總裝。”她又指向旁邊的建築群，“這裏是宇航員訓練設施，附帶宿舍。”還有另一處建築群，“研發中心。由於大多數研發職能都可以在我們這裏完成，這一項的優先級不高。”又是一棟巨大的方形建築，旁邊還帶著一條跑道，“航空器組裝機庫與跑道。因為那個方向上的研究我們不打算碰，留給暮光閃閃與獅鷲他們去探索，所以同樣也是低優先級；不過有這個設施可以方便我到處走動，而且來訪的飛馬可能也會想使用。”
接著她點了點靠近跑道的兩棟小樓，“行政辦公與任務控製中心，”櫻桃莓莓繼續說道，“占地雖然小，但是絕對不可或缺。我敢肯定住家現在的狹小工作空間已經足夠憋屈了，而且料想您一定也希望現場能有一間與您相稱的王座廳。”
最後她拍了拍圖紙右側邊緣的兩處小設施，“還有兩個最關鍵的建築；一座能夠讓我們與我們發射的東西保持聯係的追蹤站，以及與周邊的一切都至少相隔兩英裏以上，且經過特別加固的發射台。這樣即使火箭上掉下什麽東西，甚至就算在發射台上原地爆炸了，也不會有別的連帶損傷。”
“這些加起來要花多少錢？”繭繭隻關心這一問。
莓莓又從厚厚一疊設計稿中抽出一小張紙，“橫線以上的建築物必不可少，越早建成越好，”她把紙遞過去，“橫線以下的都是低優先級，以後再說。”
繭繭看著上麵的數字簡單算了算，“啊？！”她差點沒接上氣，“要是這些我們全都造出來的話——把整個蟲巢賣了錢都不夠用！光是你那些高優先級的玩意就能讓我們原地破產！”
“其實我感覺還要再加上一些小小的運營支出，”櫻桃莓莓還不忘加上一句，“反正如果有需要我們還可以再增加。”
“那我也告訴你，這錢我可不會掏！”繭繭嚷道，“幻形靈們可以隨心所欲靠其他馬的鈔票辦成事的日子早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又要叫我傾盡所有，把蟲巢的一切都投進這個無底洞？在蟲巢裏多挖幾間房間不就完事了！這可比你那方案便宜得多！”
“你錯了。”
此話竟出自屋內最意想不到的成員之口。自從他在蘋果魯薩工坊落腳以來，戈達德這位已然把他超乎尋常的摳門本領修煉成一門獨特藝術的獅鷲，現在卻一反常態說道，“沒錯，在蟲巢繼續擴展現有的基地從眼下看是很便宜。可是便宜歸便宜，現在這麽省下的錢以後都是要還的。我們這裏造的火箭基本就是個略微可控的炸彈，”他指了指設計圖上的發射台，“要是我現有的燃料罐設計上有什麽東西發生故障——就比如說是在火箭上連起來的一組四個儲罐之中出了事——結果會成為自暮光閃閃與提雷克的大戰以來馬國史上最大的爆炸。這種衝擊在光禿的沙漠地表上可能會留下一個幾十米深的陷坑，以爆炸點為中心一個蹄球場範圍內的一切都會轟得連渣都不剩。”
戈達德看著女王問道，“你就真心希望把這種東西留在自己家門口？更不用說，你就真想要在自家廚房裏組裝這種玩意？？？”他說著躺迴自己的椅子裏，補充道，“這間工坊以後終會有一天容不下我們，到時候我可能就會搬到新基地去。可是女王陛下，現在的基地已經不合適您繼續發展了。為了您自身的安全著想，發射台必須要搬到別處去。”
“於是又牽扯到另一個關鍵問題。”坐在位子上的華納·馮·布嘮恩也探身說道，“櫻桃莓莓上次的飛行最後著陸在距離發射地點僅有幾千米的空曠沙漠裏，可盡管如此她當時的處境仍然很危險，因為她無法控製自己著陸的位置。要是她當時沒能降落到那座方山頂上，而是撞上了山側的話，蜓蜓就要被火線提拔成首席飛行員了。”
“我們需要尋找的理想發射台位置，朝發射方向以外必須全為無障礙的水域。我們濺落水中的速度可以比在陸上著陸能承受的速度稍微更高一點。而且就現在而言，跳蚤推進器的設計已經被壓榨到著陸承受能力的極限了。要是我們繼續給它增重，在落地時就有意外引爆燃料罐中殘餘未燃盡燃料蒸汽的風險，這種事件有可能導致飛行員喪生。”
“可她不是好端端坐在這麽！”繭繭爭辯道，“她可不是從天上安然無恙下來了！哪裏有問題？”
“不如我把話說明白好了，”華納·馮·布嘮恩沉聲說道，“我們這次純粹是運氣好逃過一劫。以後可能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我們很快就會需要重新設計一型火箭，不過找到更加合適的發射地點可比新設計重要得多。”
“發射點需要遠離一切受創會造成無可挽迴損失的地點。”戈達德說道。
“發射點必須能夠讓我們把火箭部件運送至場內進行總裝。”櫻桃莓莓接著說道。
“在我們穩妥持有的地產中，挑選的發射點最好盡可能靠近赤道，”馮·布嘮恩也補充道，“這樣發射時可以有效利用馬星的自轉加速。”[50]
“發射點的位置要與外界交流更加方便。”住家也湊過來提了一句。
繭繭轉頭朝自己的子民怒目而視，“你……你竟然也幫著他們說話？”
“讓您失望了，”住家答道，“我反對單純以搬家為目的而搬家，但是如果搬家真能讓我的工作輕鬆許多的話，那麽我也同意，我們應該搬家。”
“聽好了，我們就不搬！”繭繭還是固執己見，“我們就用小一點的火箭湊合嘛！隻用那種我們能在這裏安全組裝發射的火箭！我們難道真就需要把火箭做得那麽大嗎？”
櫻桃莓莓，戈達德與馮·布嘮恩臉上呈現給女王的表情並不是憤怒。如果一定要仔細品一品的話，倒是能嚐出一點憐憫。真要是憤怒的話，繭繭反而會感覺好受一點。
“在我發射那次取得的最高速度是五百四十米每秒，”櫻桃莓莓答道，“而不管要進入怎樣的軌道，我們都至少要達到這種速度的六倍以上。”
“這就意味著我們需要更大的火箭。”馮·布嘮恩答道。
“同時也會重得多，”戈達德補充道，“也就需要更多燃料。”
“同理也就進一步增加了火箭重量，”櫻桃莓莓繼續解釋道，“於是飛行速度也會變慢。以此類推。所以不行，女王陛下，我們現在甚至離入軌都差得很遠，登月更是想都別想。我們要有非常大的火箭才能飛到月球那裏去。這樣的火箭若是要在您的蟲巢發射不僅會昂貴得多，還會更加危險，專門從頭建造一個全新基地反而更值得。”
“你們都錯了，”氣鼓鼓的繭繭蹲坐在自己椅子上負隅頑抗，“現在的火箭隻是效率太低而已。你們可以造一個消耗燃料更少，飛行速度更快的火箭出來。”
“以後肯定能做到，”戈達德答道，“不過沒那麽大的提升空間，而且還要等很久。”
“不然我們也可以等等暮光閃閃的研究，”櫻桃莓莓話鋒一轉，“還有她的魔法驅動飛船。我相信她一定會……”
“你敢再說一個字試試看。”繭繭齜牙咧嘴咆哮道。
“好好好，”櫻桃莓莓退讓道，“那我就說實話好了。既然您貴為幻形靈族的女王，要是您說不行，那我們自然也沒法強迫您搬家。但是您同時也是測試飛行員。您接下來是要受訓成為宇航員的。您就真心願意以生命為賭注親曆我那種危險境地嗎？”
“那是當然！”繭繭沒有一點退縮，“而且我接下來就要去！一旦太空艙準備完畢裝迴引擎上，我就立刻坐著它上天！”
“呃，”一旁的住家小聲嘟囔，“女王陛下，按現在這樣可不行。”
繭繭的雙眼霎時轉為暴怒的血紅。扭曲的獨角上現出上下湧動的綠光。
住家畏縮在自己的椅子底下瑟瑟發抖，“不，請聽我說！”不過他還是據理力爭道，“我們現在拿到的合同要求是離開大氣層進入星球軌道！這是我們當下的目標！而我們現有的火箭離取得這兩點要求都還差得遠呢！”
“那就去給我找點新目標來！”繭繭怒吼道，“想要錢是吧？那就去找能用我們現有的火箭達成要求的合同！要是你能向我證明投這筆錢下去是能夠迴本的，”她一蹄把新建太空中心的方案材料統統掃到桌下，“到時候我自會答應開建你們這座鬼見愁的太空白日夢！”她俯身把自己的怒視轉向櫻桃莓莓，“但是如果我不上天，那其他馬也休想上天。明白嗎？”
“我還缺點錢。”椅子底下傳來住家微弱的嗚咽。
繭繭嘶叫[51]起來，破例拋下自己慣有的莊重姿態兇惡地露出獠牙。
“女王陛下，我不在乎！”住家竟有膽量朝繭繭吼迴去，“我隻是孤身一靈！是您給了我這份工作，但您還是不知道它包含了怎樣的職責！我的任務不僅僅是代您閱讀信件而已！我還要給各種各樣的小馬發送答複的書信與電報！我還要僅憑告訴我的隻言片語嚐試推測我們現在有能力幹什麽，又不能幹什麽！我還要時刻跟進您與其他飛行員的動向，我還要清楚了解建造下一發火箭的零部件都在哪裏，我還要一次次確保我們接下的合同上每一個條件都做了妥善安排，我還要核驗製定的任務方案，我還要監管宇航員訓練，因為您和莓莓是受訓練的，沒時間管這個！有那麽多東西我都不知道都不理解，而我隻不過是一隻幻形靈而已！”黏稠的濁淚從渾身打顫的幻形靈眼中汨汨淌下，“我需要有間像樣的辦公室！我需要電報服務！我需要幾個助理！我需要幫助，而幫助是要花錢才能得來的！實在抱歉，但事實如此！”
在眾目睽睽之下，繭繭臉上的神情漸漸柔軟下來。眼中閃動的紅光消失了，又迴到正常的綠色。最後她從自己的椅子上下來，把龜縮在自己椅子底下的住家拉出來，然後……
……在場三位非幻形靈不約而同都被驚掉了下巴。就連馮·布嘮恩也不例外。
暴虐無情的幻形靈女王如此溫存地懷抱著自己的臣民，輕撫背鰭向對方柔聲道歉，說著“對不起”的這種畫麵，絕對是在座三位有生之年從未料想過有任何可能會在本位麵包容萬物的寰宇中發生的奇異景象。
住家也不免大吃一驚，努力克製住嗚咽問道，“可是上一次有幻形靈在您麵前這樣……”
“那隻幻形靈是裝出來的，”繭繭還是繼續安慰著他，“他竟妄圖在情感方麵愚弄自己的同類，會有怎樣的下場他自己心裏早該有數。你不是在假裝。你說的都是實話。你隻是想為我做到最好，而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她歎了口氣，“我向你道歉。”
等到哭得哆哆嗦嗦的住家差不多平靜下來之後，繭繭起身開始發令，“六天之後就輪到我發射，”她吩咐道，“支取天文學會還未兌現的所有支票，兌得資金用於滿足住家的一切需要。”說完她又屈身下去朝那隻仍然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幻形靈問道，“你至少要給我找來一份能讓我這趟飛行為我們賺點錢的合同，行不行？”
“遵命，我的女王。”住家答道。
在演繹了這麽一番極富張力的感情戲之後，會議終於宣告結束。[52]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發那麽大的火。”女王離場之後，馮·布嘮恩悄聲向櫻桃莓莓說道。
“同感，”莓莓也說道，“她通常看起來都是那樣……那樣溫文爾雅，那麽冷靜鎮定。我是想象不到她竟然會像這樣發脾氣。”
“而且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緣由，”馮·布嘮恩又說道，“連她自己都承認過，無論明裏暗裏她都有辦法搞到錢。我們大概率永遠都搞不清楚資金的來源幹不幹淨。”
“也許另有原因吧。”櫻桃莓莓說著聳聳肩換了個話題，“反正不管事情怎麽發展，我都是需要讓她重迴訓練的。在我那次飛行之前我們安排的那套訓練還遠遠不達標。”她說著頓了頓，轉向一旁的牛頭怪問道，“你知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在不用真的發射火箭的情況下模擬出六倍於馬星重力的環境？”
馮·布嘮恩仔細想了想，“巧了，”他過了一會說道，“說不定我還真有辦法。”
“這是啥，”繭繭不明就裏問道，“遊樂園大轉盤嗎？”
“女王陛下，這，是台離心機，”馮·布嘮恩向她解釋道，“一般是在實驗室或重工業環境下用於分離混合物各組分的設備。不過在我們這裏，”他指著裝在那玩意長臂末端的發射座椅與操縱杆說道，“它的用途是在某種程度上為您還原出莓莓小姐在她那次發射過程中的切身感受。”
“就這？”繭繭不以為然地伸出蹄子推了推上方的吊杆。移動雖平滑，但她還是能感受到轉軸另一側沉重的配重塊在抵抗她的發力，“我就坐上去幾秒鍾轉個幾圈就完事了？”
“或多或少算是吧，”馮·布嘮恩勉強接受了這種說法，“您可以看到，在我們上方有您的大量幻形靈觀察模擬進行。隻要莓莓小姐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用魔法驅動離心機旋轉起來。有個儀表會告訴他們現在您的速度有多快，而假定我的計算沒有失誤的話，”他說著自謙了一下，“在達到某個特定旋轉速度之後，您就會體驗到六倍重力在您身體上的作用。到時候您就要使用這根操縱杆，”他指了指那根杆子，“完成您上周作為莓莓小姐的後備飛行員在模擬器中練習過的全套動作。”
“聽起來夠簡單了，”繭繭答道，“那就等我穿戴好。”
“事先警告一下，”馮·布嘮恩最後提醒道，“一旦模擬開始，除非訓練動作完成，或者您失去知覺，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不會停下的。放在真實的發射情景下，您就算朝我們大喊大叫也是不會有任何好處的。您最好趁現在就盡快適應這種感覺。”
“拜托，”繭繭都被這番話逗笑了，“我又不是隻小幼靈，一有風吹草動就哭著鬧著要跑到女王媽媽那裏去找安慰。”
櫻桃莓莓下令啟動離心機之後，讓住家盯好轉速表的示數，自己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看起了訓練過程。
起初繭繭臉上還是信心滿滿。
接著她表情裏顯出一絲不安。
之後她看起來開始害怕了。
再之後她看樣子幾乎要嚇哭了。
又過了一會，大唿小叫便開始了。
“終止！終止！給我把這玩意停下！女王命令你們立刻停止！”
以及：
“停！別轉了！讓它給我停下！”
又或者是：
“夠了夠了！我感覺到了！現在趕快給我把這破玩意停下！！！”
還有：
“給我馬上停下，不然我發誓我會親蹄把它撕成碎片！”
“我們達到指定速度了嗎？”莓莓在繭繭高聲叫嚷的間歇低聲詢問道。
“還早著呢。”住家答道。
“那就加大力度。”莓莓吩咐道。
沒過多久，繭繭就連供她叫喊的氣都喘不上了。離心機加速度產生的壓力把她的唿吸一點點逼出體外，無情碾壓著包裹在她未密封的壓力服內毫無防護的蟲軀。
速度終於達到轉速表上的標記位置，住家撥動開關啟動了繭繭麵前的控製裝置，模擬正式開始。
令櫻桃莓莓大為驚奇的是，繭繭居然暢通無阻地完成了模擬訓練。最後的操縱動作完成之後，她鬆開自己的臂膀，任由它們被加速度壓迴訓練椅內。
“停止加速，”櫻桃莓莓下令，“別去有意給她減速，讓裝置自己慢慢旋轉停下就行。”
幻形靈們聞聲停止施展魔法，沒了動力的離心機開始逐漸減速，施加在機內乘員身上的巨大壓力一點點褪去，她的身子終於癱軟下來倒向椅子一側。過了好一會，離心機的旋轉總算放慢到繭繭能用自己角尖流出的一絲纖弱魔法將機器完全刹停。一隻虛弱無力的蹄子顫巍巍伸出來，按下了飛行挽具上的快拆，女王應聲從椅中翻出來，軟綿綿地仆倒在下方地麵上。
之後櫻桃莓莓終於見識到，一隻幻形靈在狂吐不止時產出的物質與住家的神秘黏液裝置內容物在外觀上可是大相徑庭。
櫻桃莓莓踏入離心機房時，繭繭還站在自己嘔吐物的海洋裏。“好戲總該看夠了吧。”女王的表現雖兇狠，話語中原有的惡毒卻大多被一番折騰後的虛脫衝刷得不見蹤影。
身上也套著自己壓力服的櫻桃莓莓並未作答。她隻是默自攀上離心機的座椅，係好了飛行挽具，又俯身檢查了一下模擬器操縱裝置。
“你要幹什麽？”繭繭見狀問道。
“為我的離心機模擬做準備，”櫻桃莓莓答道，“我們這是在訓練，記得吧？這次發射我是你的後備飛行員。無論你要做什麽，我都一樣要做。”
這樣的話，同時櫻桃莓莓也在心裏暗想，既然你不是在孤軍奮戰，也就不會感到丟臉。至少不會太丟臉。[53]
“小馬們簡直蠢得離譜的又一力證。”繭繭聽了直搖頭，“我得去跟馮·布嘮恩談一談，馬蛋，他一定得想個辦法讓火箭噴得慢一點。”說完她便晃晃悠悠朝門外走去，嘴裏還在念叨，“這火箭無論誰坐都實在是快得吃不消。”
“我拿下合同了！”住家蹄中揮舞著一遝文件，歡天喜地振翅飄進王座廳來，“會給錢的那種！我們有錢啦！”
“好，你這花的時間也算夠長了，”繭繭身上已經套好了自己的太空服，翻閱信件等待早晨的模擬器測試開始，“有哪些合同，說來聽聽？”
“看來暮光閃閃還想再從跳蚤推進器身上挖點數據，”住家答道，“同時她也希望能獲得我們的降落傘在飛行過程中的各項參數。她居然要出錢請我們再用這些裝備執飛一次，為她記錄特定數據！”
繭繭聽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她這是在出資推進我們的太空項目，”她輕聲笑了幾下，“天底下竟有這等好事！”
“然後還有這一份合同，”住家接著說道，“有幾家采礦公司，還有幾個研究團隊想請我們飛越幾個沒有飛馬願意前往的地區。我感覺我已經挑選出了這麽一處比較靠近蟲巢的考察地點，近到跳蚤也許可以在打開降落傘之前飛越目標。不過這隻是我的感覺。”
“行吧，”繭繭對此沒什麽興趣，“那麽這樣一趟我們能賺多少錢？”
懸停在半空中的住家顯得有些局促，“如果每一條目標我們都達到的話，”他支支吾吾道，“差不多剛好夠我擴建辦公室，然後在新基地按照相同規模重建的開銷。”他說著又縮頭縮腦起來，在空中連連後退，“實在抱歉，我盡了最大努力也隻能找到這些。”
“隻要進賬能抵過我們的飛行成本就足夠了，”繭繭卻出乎意料地寬容，“我對你別無他求。”她也沒多說什麽便徑直從這位任務控製員身旁走過，引得這隻小小齙牙幻形靈出了神一般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住家環顧蟲巢中這間用於觀測火箭飛行任務的逼仄陰暗小房間問道，“我們都準備好發射了嗎？”
“要是能聽見她說話就好了。”櫻桃莓莓抬頭盯著顯示蟲巢發射台上那枚小小火箭的監控畫麵一角，艙內視圖裏頭掛著的繭繭那張陰沉的臉。
“我的同鄉馬克尼（marked knee）現在正在訪問水晶帝國與犛牛太空計劃交流，”馮·布嘮恩答道，“我感覺他應該能帶迴來自波波夫的好消息。當然他也是要拿出我們的控製係統去做技術交換的，不過能換來這套東西還算公平。”
住家聽後，瞪大了他那對沒有瞳孔的蟲眼，“你竟然背著女王做事？”
“考慮到她近來情緒不怎麽穩定，”審慎的馮·布嘮恩緩緩答道，“我決定先斬後奏再請求原諒比事先報請批準更明智。”
“說不定是個好主意，”櫻桃莓莓說迴正事，“好了，飛船切換至電池供電。”
“收到，”住家在他麵前的控製台上按下開關，說道，“發射台清場完畢，可以發射。”蟲巢入口上方嵌在方山裏的揚聲器把他的語音放大廣播出去。
本次任務內容很簡單：與上次往東飛行不同，這次基本要朝南盡量飛遠點，在乘員艙內記錄下對目標地點的觀察結果，然後安全著陸。從火箭發動機與降落傘收集到的所需信息都會傳送到蟲巢錄製下來。
而現在艙內控製設備都已上線，本次任務的執行至此完全落入女王蹄中。
於是繭繭伸出蹄去啟動火箭點火。
毫無反應。
她有些惱火，又按了一次開關。
火箭仍然停留在發射台上。
“呀，情況不妙。”住家的喃喃低語說出了蟲巢因陋就簡的臨時任務控製中心裏頭大家的心聲。
“一定是為跳蚤推進器安裝的測試設備產生了幹擾，”馮·布嘮恩沉聲分析道，“我認為我們仍然可以藉由該設備啟動發動機。任務還能正常進行。”
這時祉蟀突然闖進控製室，“哇，還好發射前我又把火箭檢查了一遍！”他自鳴得意道，“你們知道嗎，火箭分級又被調成上次降落傘亂飄的那種樣子了！要是這迴再出這種事，女王不得氣壞了！”
櫻桃莓莓光是聽他的描述就驚得倒抽一口涼氣，“那，你是把它修好了對吧？”
“那是當然！”祉蟀繼續誌得意滿道，“我的個蟲觀點懷疑是有家夥蓄意搞破壞。對了，跟你們說，還有誰居然把火箭尾噴管都給堵上了！要是沒發現的話這火箭還怎麽飛得遠啊！”
這迴輪到馮·布嘮恩大驚失色了，“別告訴我你把它拆了！”他大吼道。
“那還用說！”小祉笑容滿麵。
“那可是我親自安裝的推力限製器！”馮·布嘮恩氣極，“是用來降低發射時的加速度，幫助女王操控飛船的！”
這時屏幕上的繭繭找到了幾個別的有關開關，把它們一個個關掉再重新打開。心想問題終於解決而心滿意足的她冷冷笑了笑，再次按下點火開關。
發射台上的火箭立馬像隻火燒屁股的鑽石狗一樣竄上天，在空中的航跡歪歪扭扭搖擺得厲害。
“我的老天！”馮·布嘮恩連忙查看投影出來的飛船導航球狀態，嚇出了一身冷汗，“她忘記打開穩定係統了！”
繭繭慌了神拚命操縱火箭向前俯衝，過度修正導致飛行路線偏到了奶奶家。座艙有那麽至關重要的整整兩秒都是頭朝下。導航球上指示飛行器行進方向的圓圈三杆指點標圖案在地平上逐漸漂移出藍色天際進入棕色區域。
控製室內，在座各位無不屏息凝神；有幾個目不轉睛觀察著火箭的一舉一動，其他幾位則是死死盯著屏幕上驚恐萬分的繭繭那張丟了魂的臉。
繭繭最後還是不負眾望拉著火箭從小角度俯衝中成功改出，以四十五度仰角爬升轉向南方並後知後覺地啟動了穩定器，大家見狀總算長舒一口氣。地平儀上的順向指點標穩穩躍迴藍色區間。
此時離火箭發射隻過了六秒。再過六秒，跳蚤引擎就熄火了。
“最大速度五百三十七，”馮·布嘮恩報出儀表上的讀數，然後暫時把投影切換至地圖模式分析道，“預測飛行軌跡頂點高度約為三千七百米。彈道目測良好，能夠抵達目標區。”
“為了實施閃閃公主的測試，她必須確保在兩千米以上高度開傘，”住家補充道，“空間比較緊張。”
無力協助的一眾太空計劃成員隻能看著投影幹瞪眼；屏幕上沉默的繭繭終於平靜下來，顯然逐漸有了底氣。接著她注意到自己頭頂上方閃起燈來，“已進入目標區域，”馮·布嘮恩通報，“高度兩千五百，下降中。”
繭繭打了幾下操縱杆，座艙轉著轉著讓她看到了自己頭頂上方的地麵[55]。她見狀立刻打開了飛行錄音機，朝它飛快念叨了幾句什麽。
“兩千兩百。”馮·布嘮恩繼續報出高度。
繭繭把她要說的話說完了，關掉錄音機，然後一蹄猛猛拍下降落傘開關。
“開傘高度兩千零七十四米，”緊張刺激終於告一段落，馮·布嘮恩如釋重負道，“遙測顯示機載測試設備成功記錄下了公主所需的數據。”
控製室內的觀眾沒有多少興高采烈狂歡的意思，體現出的更多是劫後餘生的寬慰，默不作聲看著畫麵中的飛船拖著降落傘緩緩下降，看著繭繭臉上的表情實實在在反映出她終於意識到這場觸目驚心的飛行任務已經結束了。
房間裏在場的三四隻幻形靈紛紛掏出相機，拍下了很有可能是他們有生之年唯一一次有機會目睹到的這位平日裏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睜大眼睛大咧咧傻笑的樣子。[56]
接著降落傘完全展開，扯著座艙頭錐豎立起來，觀察窗也不再朝向地麵，看不到外部世界的繭繭臉上憨憨的笑容便消失了。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立不安扭來扭去，變著法子想看到窗外除了沙漠晴空以外的其他景象，顯然並沒能得逞。
櫻桃莓莓看著女王避過其他操縱裝置往上伸蹄，想要去拉那根打開艙蓋的控製柄。她甚至還倚靠著飛行挽具，不顧約束似乎是想要起身。接著她突然打了個激靈，連忙戰戰兢兢縮迴自己的飛行座椅裏，蹄子也老老實實放迴扶把上。
“什麽情況？”住家不解問道。
“她剛才是想直接跳機逃生，”櫻桃莓莓答道，“要跳的時候才及時想起來她的翅膀是收在壓力服內抽不出來的。她現在這樣根本沒法飛。要是她真跳出去，就成自殺了。”
“啥？！她怎麽可以這樣！”住家吃了一驚，“我漂亮的新辦公室還沒著落呢！”
一旁的馮·布嘮恩忍俊不禁低聲笑了笑，“你倒還真拎得清主次。”
最後座艙落入一道旱穀，剛好略微擦碰到一側河岸翻倒在地，滾到幹涸的河床中心才安定下來。
更加巧合得無以複加的是，落地時艙蓋恰好麵朝下壓著。於是繭繭隻能勉強掀開一條縫，從艙內艱難地擠出一隻套著壓力服的蹄子有氣無力地朝外揮舞。
幸而趕去救援並迴收座艙的幻形靈們隻是一心擔憂他們女王的安危，得知她安然無恙都紛紛鬆了一口氣，沒有心情在現場笑出聲來。
任務三報告
任務概要：針對跳蚤助推器以及m16型降落傘開展專項測試；飛越幻形靈蟲巢以南7千米處可能的廢土礦區，並匯報勘測結果。
飛行員：繭繭
飛行時長：2分鍾20秒
達到的最大飛行速度：537米\/秒
達到的最大飛行高度：3715米
著陸處距離發射點：9.3千米
合同完成數：3個
成就：無
飛行任務結論：我們證明了如下三點。首先，世上再沒有比好心幫忙的幻形靈更危險的生物了。[57]其次，是我們可以靠執行火箭飛行任務實現穩定盈利。再次，是我們的女王即便麵對發射時的差錯以及各種預料之外的險情，也依然能夠在惡劣條件下順利完成飛行任務……還不會把午飯都吐出來。
任務評價：圓滿完成
櫻桃莓莓在蟲巢入口處與繭繭碰了麵。摘下頭盔的女王走路時蹄下的趔趔趄趄還很明顯，同樣也很明顯的是她還在努力掩蓋自己的窘態，假裝一切都好。
“那，”櫻桃莓莓開口道，“您現在也算是有過飛行器駕駛經驗了。感覺如何？”
“下迴我自會超過你，”女王甩下這簡短一句話從她身邊走過，接著又小聲嘟囔道，“明天我們就給你要的太空中心找片合適的場地。”
“當真？”櫻桃莓莓轉身小跑追趕上女王的步伐。雖然繭繭現在走路的速度快不起來，卻仍然保持著不會為任何理由停下來的風度，“就這麽簡單？沒別的借口了？不想再反抗了？”
“給我閉嘴，小馬，”繭繭語氣雖兇狠，卻沒了怒罵咆哮的力氣，幾乎是在呻吟，“我今天已經夠累了。”
“一周之前不還是任誰都請不動您，”然而莓莓並沒有打算住口，“是不是自己坐進飛行艙體驗一下就改變主意了？”
“我隻會對我的受害者食言，”繭繭咕噥道，“在我的幻形靈麵前我一向都說話算數。討論到此為止吧。”
“不行，我不會就此罷休，”鐵了心要問個究竟的莓莓跑到女王麵前死死攔住了她的去路，“一開始您為什麽就不願意搬家？是懷孕了嗎？又要生一批小幻形靈了？”
繭繭凝視著自己麵前的粉色小馬。她試著擠出一聲笑，喉中卻幾乎發不出來，最後隻能聽到無法辨認的一陣雜音，“不，我沒有懷孕，”她放棄了掙紮，“要是你真心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我是不想讓暮光閃閃每時每刻都盯著我。”
莓莓聽愣了，“此話怎講？”
“你總歸看過那篇報紙文章吧。”繭繭調動自己所剩無幾的精力勉強表現出幾分困惑。
“沒。什麽文章？在哪份報紙上？”
“在你發射前一天刊發的馬哈頓時報——我們在當天的郵件裏就收到了——登文宣布暮光閃閃將在馬蹄灣的南部海岬興建一座航天港。他們以後會把她這個基地命名為友誼岬。”她說著歎了口氣，“文中給出的意見基本跟你提出的那幾條搬家理由大同小異——飛行路徑下方空曠不會傷及無辜，著陸與迴收飛行器會更加便捷，鐵道運輸直通馬爾的摩，水運也可以直接送到發射台。”女王低喪著頭，“而我實在是無法忍受要把自己的基地建在閃閃那家夥的地方附近，近到他們可以一直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放在這裏我才安心。這裏很安全。這裏還很隱秘。身為幻形靈，絕對沒有比知道自己正處在監視之下更令蟲憎惡的事情了。”
“啊，”櫻桃莓莓心軟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清楚有這迴事。”她說著便下意識往前靠……
“小馬，敢抱我就送你去見老天。”女王毫不客氣朝她嘶叫起來。看來就算是在腎上腺素激蕩之後的虛脫階段，她還是留有一點能量備用的。
“好好好。”櫻桃莓莓隻得聳聳肩後退幾步保持距離。
“順便告訴你，”女王最後留下一句，“憐憫的味道就像是牛奶裏頭不知泡了多久的冰冷原味麥片，濕乎乎軟塌塌極其惡心。”
“我會盡量記住的。”櫻桃莓莓識趣答道。
第二天在蟲巢的王座廳裏，繭繭，住家，櫻桃莓莓與雙麵[58]一頭紮進堆積成山的地圖與地契之中鑽研起來，逐個審閱蟲巢以各種各樣的虛構身份在世界各地持有的土地資產，尋找能夠作為基地的合適選址。
比如他們有一處坐落於馬公島上的地產，與馬哈頓隔灣相望，不過周圍都被各種房屋以及公寓樓包圍了，而且就算拋開這個問題，這個地方也太偏北了。他們還考慮過一處位於獅鷲領地內一座平頂高山上的地皮，然後因為考慮到火箭發生過早停機的特情時飛行員麵臨的風險過大而放棄。還有繭繭親自在馬蹄灣地區挑的一塊地——不過是在北側海岬而不是南側——然而最後他們發現這片土地其實隻有幾畝大小，在這麽小的空間內建造基地並不現實。
接著他們發現了兩處相鄰並有部分地塊緊密糾纏在一起的地產，位於塞拉斯蒂婭的領域最東南方邊緣，差不多完整覆蓋一片隆起的近水灘塗。雜草叢生的潮濕平原與西北方植被茂密的草籽沼澤在此交融，而隔著一道寬闊入潮口的對麵岸上即是樹木林立的禁森。這片地皮上沒有任何建築，隻有一片麵積大約三平方英裏的廢棄幹草場，附近唯一真正堅實的地麵上鋪著一條小路通往旁邊一座位於沼澤中的小村莊。
“看來就是這裏了，”櫻桃莓莓分析道，“不僅有足夠的堅實地麵承載所有設施的建設——雖然隻是勉強夠用——而且汊道在經過疏浚之後可以容納船隻運輸火箭零部件。”
“我對這地方有點印象，”雙麵摻和進來，“皇家衛隊有一年在這個地方訓練來著。全套實戰演練。”[59]
“這邊有座村莊，”繭繭指著地圖問道，“不過地圖上沒標名字。你還記得嗎？”
“那當然，”雙麵答道，“小地方沒啥東西，不過夥食還不賴。這村子叫做休嘶頓。”
腳注：
48、就算毫無準備帶他進來也不會引起什麽激烈反應。莓莓所言甚是，她提出的方案確實在運行上更高效更安全，但是隻要能給他那幫家夥隨便找個地方，讓他們設計火箭發射上天，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同時他也足夠精明現實，識相地沒有向大家聲張；其實要是他們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他甚至都會倒貼錢請求與csp合作。而現狀卻好得多，他與另三位同僚每周都能拿到一大袋子錢，還有算得上充足但並非無窮無盡的材料供應他們在實驗中使用。
49、沒有使出幻形本領，實話說變化也不是很大。要讓甲殼變色是十分困難的。
50、這座孕育了小馬、幻形靈、獅鷲、牛頭怪、龍、犛牛以及其他形態各異生靈的星球家園曾在數千年以前遭遇過某些如今早已淹沒在曆史長河中無馬知曉的大災厄。最後的結果是星球的自轉在不斷減速，而月球的公轉軌道同樣也以一個無馬理解的恆定速率持續衰減。於是塞拉斯蒂婭與露娜每天都會幹涉星體運動，把它們或多或少重新調整迴原本的正常位置。整套體係的一切都在暮光閃閃的大部頭論著中得到了事無巨細，並且用詞艱深晦澀到幾乎在常用語境下一點找不著影的詳盡解釋。然而，撇開以上背景不談，如今馬星繞軸自轉的速度仍然足以為任何朝向同一旋轉方向發射的火箭助推一把，提供不可小覷的軌道初速度。
51、這聲嘶叫其實是一句幻形靈古語中的傳統戰吼。涵義大致翻譯如下：準備去見你信的上帝。如果現在還沒想好要信哪一個，那你還有五秒不到的時間作出最終決定。
52、全蘋果魯薩的唯一一位水管工當天下午晚些時候被請去疏通廠房衛浴設施的下水道。幻形靈眼淚與鼻涕中的特殊成分會很快固結成極其堅硬的頑垢，可是住家總得想辦法找個地方把自己的儀表打理幹淨……
53、櫻桃莓莓恪守自己永遠第一個吃螃蟹的原則，甚至在繭繭得知有離心機存在之前就已經親自上陣測試過了。不過多訓練幾次總不會有壞處。
54、櫻桃莓莓心想，這應該隻是她第二次聽到布嘮恩在說話時開大嗓門……至於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她早已記不清了。
55、這迴她的甲殼變色效果比先前看到太空中心建設預算的時候好得多。都不需要蜓蜓或者其他幻形靈來跟她解釋，她心裏也明白要是自己抬頭往上看到的是地麵，那大概率不會有好事發生。
56、令在場幻形靈大失所望的是，衝洗出來的照片竟沒有一張看得清。繭繭首飛之後沒過幾天，住家桌麵上就多出了幾份匿名信，建議對任務控製室內的投影儀做一些調整，讓畫麵能被永久性記錄下來。當然用途是為了光宗耀祖永載史冊啦。
57、假若一定要在持有惡意想要對你造成嚴重傷害的幻形靈或者意圖為你幹些好事的善良幻形靈之中二者選其一，選擇麵對惡意幻形靈的生存幾率要相對高得多。
58、盡管繭繭對他多次強烈明示過，這位蟲巢釘子戶還是賴著不走。他身上的鐐銬早就被摘除了，也老早就收到了自他發出的那唯一一條“一切安好”暗號消息送達之日起算的兩周皇家衛隊遣散費，而且每天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提供前往蘋果魯薩的免費交通服務。繭繭唯一沒把這隻蟲巢寄生蟲直接物理掃地出門的原因是那位廚子甲殼奉這隻小馬為上賓，時刻掛念著這位“也許是除了櫻桃莓莓之外蟲巢這裏唯一一位能夠欣賞我廚藝”的食客。
59、特此宣布訓練結果以正視聽：最後是沼澤獲勝。皇家衛隊三天之內便已折損過半，最後隻得緊急叫停演練草草收場。
櫻桃莓莓火箭部件廠房的會議室裏幾位參會者登時爆發出抗議聲浪，爭相嚷嚷著想要蓋過對方，隻有馮·布嘮恩以他一貫的鎮靜安坐在自己那張超大號椅子上。
莓莓剛下太空艙，就召集了幻形靈太空計劃的一眾高層——女王繭繭，飛行事務總管住家，以及科學家獅鷲戈達德與上文提到的馮·布嘮恩——來這裏開一場會。開會前一天晚上，她在蘋果魯薩的火箭設計廠房與馮·布嘮恩詳細商議了第二天的會議內容，因此他對這次的議題並沒有感到一點吃驚。[48]
另三位則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不約而同抗拒這一決定。
“我可不會允許把場地搬到我的蟲巢外麵去！”繭繭咆哮道。
“我才剛說服小馬郵政他們把每周的投遞安排增加到三趟！”住家哀嚎道，“我可不想填五萬份地址變更表！”
“我現在可沒法轉移陣地！”戈達德嚷嚷道，“我的研究馬上就要取得重大突破了！”
這些自然都是言之有理的抗議卻在音量競賽中相互傾軋，把觀點淹沒在了一片聒噪的雜音海洋裏。情況隻有在櫻桃莓莓開始朝會議桌掄蹄子之後才有好轉；等到大家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嗓門遠不足以抗衡一隻陸馬重擊厚實木製桌麵產生的巨響紛紛乖乖閉嘴，她才繼續說道，“我可沒說是我想搬發射場，是我們現在不得不搬了！”
“無稽之談，”繭繭立刻反駁道，“我們這裏好得很，離任何有馬的地方都起碼隔著十萬八千裏遠，沒有近鄰，沒有地形障礙，隻有晴空萬裏。而且再說了，”她又補充道，“我需要場地盡可能離蟲巢越近越好，這樣我才能管好我這些幻形靈。”
“你知道老早以前我們要讓郵政服務拓展到蟲巢這邊來有多難嗎？”住家也咬牙切齒憤憤然道，“我使出蠍尾獅的力氣，拚了命才好不容易為我們爭取來了這點新增運量！你就甘願讓我的辛勤努力前功盡棄嗎？！”
“而且我現在可沒時間把一切設備收拾起來馬不停蹄搬到別處去，再把一切都推倒重來！”戈達德沒好氣地罵道，“我就差那麽幾個小問題沒調通，很快就能把我設計的這種可堆疊燃料儲罐投入生產了！”
“你們全都大錯特錯，”櫻桃莓莓幹脆利落答道，接著又不得不高喊幾句敲了幾下桌子讓大家肅靜，“你們可能都覺得自己有理，可是我比你們更有理！如果你們都能給我坐好認真聽我說話，我就給你們解釋！”
雖然極不情願，在座的獅鷲與幻形靈們還是陰沉著臉慢吞吞坐下了。那位牛頭怪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壓根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座位。
“好，”櫻桃莓莓繼續說道，“首先講一講最關鍵的問題：跳蚤推進器的推力不夠，沒法把我們送上太空。我在飛行中引擎耗盡燃料關機時，達到的最快飛行速度大約是兩倍音速。這種速度甚至連入軌的起碼要求都遠遠不夠，要送我們上月球更是空談。我們接下來會需要更大的火箭，更大的引擎。”
“那就整點大火箭唄，有什麽大不了的。”繭繭不以為然。
“可是蘋果魯薩與蟲巢之間隔著足足兩百多英裏！”櫻桃莓莓直截了當迴擊道，“之前每艘太空艙，以及每台跳蚤推進器我們都要派出四隻幻形靈的小隊才能把它們一路懸浮運迴蟲巢！而且接下來我們需要的引擎與燃料箱都隻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然連要脫離大氣層都根本沒戲！所以我們如果要想造出登月火箭的話，就必須找個交通便利一點的地方作為發射基地。沒什麽好商量的。”
“我們就不能自己造一條專門的鐵路嗎？”繭繭問道。
“不行。我們沒這麽多錢。”櫻桃莓莓說著從鞍包裏抽出幾卷藍圖，一張張攤開來鋪在會議桌上，“光是我們現在需要造的東西就已經夠燒錢了。”
繭繭隻是朝圖紙瞥了一眼，就被嚇得幾乎像是移形成了牆灰一樣麵色煞白。[49]“這tm的都是些啥？！”她驚恐道，“你這陣仗看起來是要讓我們再建一座蟲巢啊！而且這次還要建在地上！”
“沒等我們完事，說不定裏頭塞進去的小馬就比蟲巢能塞的都多，”櫻桃莓莓答道，“不過猜錯了，這些都是為太空計劃建造的。”她指著平麵設計草圖上一幢龐大的方形建築說道，“這是飛行器裝配大樓，高度足夠容納推力能讓我們入軌，並最終前往月球的大型火箭在此總裝。”她又指向旁邊的建築群，“這裏是宇航員訓練設施，附帶宿舍。”還有另一處建築群，“研發中心。由於大多數研發職能都可以在我們這裏完成，這一項的優先級不高。”又是一棟巨大的方形建築，旁邊還帶著一條跑道，“航空器組裝機庫與跑道。因為那個方向上的研究我們不打算碰，留給暮光閃閃與獅鷲他們去探索，所以同樣也是低優先級；不過有這個設施可以方便我到處走動，而且來訪的飛馬可能也會想使用。”
接著她點了點靠近跑道的兩棟小樓，“行政辦公與任務控製中心，”櫻桃莓莓繼續說道，“占地雖然小，但是絕對不可或缺。我敢肯定住家現在的狹小工作空間已經足夠憋屈了，而且料想您一定也希望現場能有一間與您相稱的王座廳。”
最後她拍了拍圖紙右側邊緣的兩處小設施，“還有兩個最關鍵的建築；一座能夠讓我們與我們發射的東西保持聯係的追蹤站，以及與周邊的一切都至少相隔兩英裏以上，且經過特別加固的發射台。這樣即使火箭上掉下什麽東西，甚至就算在發射台上原地爆炸了，也不會有別的連帶損傷。”
“這些加起來要花多少錢？”繭繭隻關心這一問。
莓莓又從厚厚一疊設計稿中抽出一小張紙，“橫線以上的建築物必不可少，越早建成越好，”她把紙遞過去，“橫線以下的都是低優先級，以後再說。”
繭繭看著上麵的數字簡單算了算，“啊？！”她差點沒接上氣，“要是這些我們全都造出來的話——把整個蟲巢賣了錢都不夠用！光是你那些高優先級的玩意就能讓我們原地破產！”
“其實我感覺還要再加上一些小小的運營支出，”櫻桃莓莓還不忘加上一句，“反正如果有需要我們還可以再增加。”
“那我也告訴你，這錢我可不會掏！”繭繭嚷道，“幻形靈們可以隨心所欲靠其他馬的鈔票辦成事的日子早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又要叫我傾盡所有，把蟲巢的一切都投進這個無底洞？在蟲巢裏多挖幾間房間不就完事了！這可比你那方案便宜得多！”
“你錯了。”
此話竟出自屋內最意想不到的成員之口。自從他在蘋果魯薩工坊落腳以來，戈達德這位已然把他超乎尋常的摳門本領修煉成一門獨特藝術的獅鷲，現在卻一反常態說道，“沒錯，在蟲巢繼續擴展現有的基地從眼下看是很便宜。可是便宜歸便宜，現在這麽省下的錢以後都是要還的。我們這裏造的火箭基本就是個略微可控的炸彈，”他指了指設計圖上的發射台，“要是我現有的燃料罐設計上有什麽東西發生故障——就比如說是在火箭上連起來的一組四個儲罐之中出了事——結果會成為自暮光閃閃與提雷克的大戰以來馬國史上最大的爆炸。這種衝擊在光禿的沙漠地表上可能會留下一個幾十米深的陷坑，以爆炸點為中心一個蹄球場範圍內的一切都會轟得連渣都不剩。”
戈達德看著女王問道，“你就真心希望把這種東西留在自己家門口？更不用說，你就真想要在自家廚房裏組裝這種玩意？？？”他說著躺迴自己的椅子裏，補充道，“這間工坊以後終會有一天容不下我們，到時候我可能就會搬到新基地去。可是女王陛下，現在的基地已經不合適您繼續發展了。為了您自身的安全著想，發射台必須要搬到別處去。”
“於是又牽扯到另一個關鍵問題。”坐在位子上的華納·馮·布嘮恩也探身說道，“櫻桃莓莓上次的飛行最後著陸在距離發射地點僅有幾千米的空曠沙漠裏，可盡管如此她當時的處境仍然很危險，因為她無法控製自己著陸的位置。要是她當時沒能降落到那座方山頂上，而是撞上了山側的話，蜓蜓就要被火線提拔成首席飛行員了。”
“我們需要尋找的理想發射台位置，朝發射方向以外必須全為無障礙的水域。我們濺落水中的速度可以比在陸上著陸能承受的速度稍微更高一點。而且就現在而言，跳蚤推進器的設計已經被壓榨到著陸承受能力的極限了。要是我們繼續給它增重，在落地時就有意外引爆燃料罐中殘餘未燃盡燃料蒸汽的風險，這種事件有可能導致飛行員喪生。”
“可她不是好端端坐在這麽！”繭繭爭辯道，“她可不是從天上安然無恙下來了！哪裏有問題？”
“不如我把話說明白好了，”華納·馮·布嘮恩沉聲說道，“我們這次純粹是運氣好逃過一劫。以後可能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我們很快就會需要重新設計一型火箭，不過找到更加合適的發射地點可比新設計重要得多。”
“發射點需要遠離一切受創會造成無可挽迴損失的地點。”戈達德說道。
“發射點必須能夠讓我們把火箭部件運送至場內進行總裝。”櫻桃莓莓接著說道。
“在我們穩妥持有的地產中，挑選的發射點最好盡可能靠近赤道，”馮·布嘮恩也補充道，“這樣發射時可以有效利用馬星的自轉加速。”[50]
“發射點的位置要與外界交流更加方便。”住家也湊過來提了一句。
繭繭轉頭朝自己的子民怒目而視，“你……你竟然也幫著他們說話？”
“讓您失望了，”住家答道，“我反對單純以搬家為目的而搬家，但是如果搬家真能讓我的工作輕鬆許多的話，那麽我也同意，我們應該搬家。”
“聽好了，我們就不搬！”繭繭還是固執己見，“我們就用小一點的火箭湊合嘛！隻用那種我們能在這裏安全組裝發射的火箭！我們難道真就需要把火箭做得那麽大嗎？”
櫻桃莓莓，戈達德與馮·布嘮恩臉上呈現給女王的表情並不是憤怒。如果一定要仔細品一品的話，倒是能嚐出一點憐憫。真要是憤怒的話，繭繭反而會感覺好受一點。
“在我發射那次取得的最高速度是五百四十米每秒，”櫻桃莓莓答道，“而不管要進入怎樣的軌道，我們都至少要達到這種速度的六倍以上。”
“這就意味著我們需要更大的火箭。”馮·布嘮恩答道。
“同時也會重得多，”戈達德補充道，“也就需要更多燃料。”
“同理也就進一步增加了火箭重量，”櫻桃莓莓繼續解釋道，“於是飛行速度也會變慢。以此類推。所以不行，女王陛下，我們現在甚至離入軌都差得很遠，登月更是想都別想。我們要有非常大的火箭才能飛到月球那裏去。這樣的火箭若是要在您的蟲巢發射不僅會昂貴得多，還會更加危險，專門從頭建造一個全新基地反而更值得。”
“你們都錯了，”氣鼓鼓的繭繭蹲坐在自己椅子上負隅頑抗，“現在的火箭隻是效率太低而已。你們可以造一個消耗燃料更少，飛行速度更快的火箭出來。”
“以後肯定能做到，”戈達德答道，“不過沒那麽大的提升空間，而且還要等很久。”
“不然我們也可以等等暮光閃閃的研究，”櫻桃莓莓話鋒一轉，“還有她的魔法驅動飛船。我相信她一定會……”
“你敢再說一個字試試看。”繭繭齜牙咧嘴咆哮道。
“好好好，”櫻桃莓莓退讓道，“那我就說實話好了。既然您貴為幻形靈族的女王，要是您說不行，那我們自然也沒法強迫您搬家。但是您同時也是測試飛行員。您接下來是要受訓成為宇航員的。您就真心願意以生命為賭注親曆我那種危險境地嗎？”
“那是當然！”繭繭沒有一點退縮，“而且我接下來就要去！一旦太空艙準備完畢裝迴引擎上，我就立刻坐著它上天！”
“呃，”一旁的住家小聲嘟囔，“女王陛下，按現在這樣可不行。”
繭繭的雙眼霎時轉為暴怒的血紅。扭曲的獨角上現出上下湧動的綠光。
住家畏縮在自己的椅子底下瑟瑟發抖，“不，請聽我說！”不過他還是據理力爭道，“我們現在拿到的合同要求是離開大氣層進入星球軌道！這是我們當下的目標！而我們現有的火箭離取得這兩點要求都還差得遠呢！”
“那就去給我找點新目標來！”繭繭怒吼道，“想要錢是吧？那就去找能用我們現有的火箭達成要求的合同！要是你能向我證明投這筆錢下去是能夠迴本的，”她一蹄把新建太空中心的方案材料統統掃到桌下，“到時候我自會答應開建你們這座鬼見愁的太空白日夢！”她俯身把自己的怒視轉向櫻桃莓莓，“但是如果我不上天，那其他馬也休想上天。明白嗎？”
“我還缺點錢。”椅子底下傳來住家微弱的嗚咽。
繭繭嘶叫[51]起來，破例拋下自己慣有的莊重姿態兇惡地露出獠牙。
“女王陛下，我不在乎！”住家竟有膽量朝繭繭吼迴去，“我隻是孤身一靈！是您給了我這份工作，但您還是不知道它包含了怎樣的職責！我的任務不僅僅是代您閱讀信件而已！我還要給各種各樣的小馬發送答複的書信與電報！我還要僅憑告訴我的隻言片語嚐試推測我們現在有能力幹什麽，又不能幹什麽！我還要時刻跟進您與其他飛行員的動向，我還要清楚了解建造下一發火箭的零部件都在哪裏，我還要一次次確保我們接下的合同上每一個條件都做了妥善安排，我還要核驗製定的任務方案，我還要監管宇航員訓練，因為您和莓莓是受訓練的，沒時間管這個！有那麽多東西我都不知道都不理解，而我隻不過是一隻幻形靈而已！”黏稠的濁淚從渾身打顫的幻形靈眼中汨汨淌下，“我需要有間像樣的辦公室！我需要電報服務！我需要幾個助理！我需要幫助，而幫助是要花錢才能得來的！實在抱歉，但事實如此！”
在眾目睽睽之下，繭繭臉上的神情漸漸柔軟下來。眼中閃動的紅光消失了，又迴到正常的綠色。最後她從自己的椅子上下來，把龜縮在自己椅子底下的住家拉出來，然後……
……在場三位非幻形靈不約而同都被驚掉了下巴。就連馮·布嘮恩也不例外。
暴虐無情的幻形靈女王如此溫存地懷抱著自己的臣民，輕撫背鰭向對方柔聲道歉，說著“對不起”的這種畫麵，絕對是在座三位有生之年從未料想過有任何可能會在本位麵包容萬物的寰宇中發生的奇異景象。
住家也不免大吃一驚，努力克製住嗚咽問道，“可是上一次有幻形靈在您麵前這樣……”
“那隻幻形靈是裝出來的，”繭繭還是繼續安慰著他，“他竟妄圖在情感方麵愚弄自己的同類，會有怎樣的下場他自己心裏早該有數。你不是在假裝。你說的都是實話。你隻是想為我做到最好，而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她歎了口氣，“我向你道歉。”
等到哭得哆哆嗦嗦的住家差不多平靜下來之後，繭繭起身開始發令，“六天之後就輪到我發射，”她吩咐道，“支取天文學會還未兌現的所有支票，兌得資金用於滿足住家的一切需要。”說完她又屈身下去朝那隻仍然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幻形靈問道，“你至少要給我找來一份能讓我這趟飛行為我們賺點錢的合同，行不行？”
“遵命，我的女王。”住家答道。
在演繹了這麽一番極富張力的感情戲之後，會議終於宣告結束。[52]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發那麽大的火。”女王離場之後，馮·布嘮恩悄聲向櫻桃莓莓說道。
“同感，”莓莓也說道，“她通常看起來都是那樣……那樣溫文爾雅，那麽冷靜鎮定。我是想象不到她竟然會像這樣發脾氣。”
“而且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緣由，”馮·布嘮恩又說道，“連她自己都承認過，無論明裏暗裏她都有辦法搞到錢。我們大概率永遠都搞不清楚資金的來源幹不幹淨。”
“也許另有原因吧。”櫻桃莓莓說著聳聳肩換了個話題，“反正不管事情怎麽發展，我都是需要讓她重迴訓練的。在我那次飛行之前我們安排的那套訓練還遠遠不達標。”她說著頓了頓，轉向一旁的牛頭怪問道，“你知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在不用真的發射火箭的情況下模擬出六倍於馬星重力的環境？”
馮·布嘮恩仔細想了想，“巧了，”他過了一會說道，“說不定我還真有辦法。”
“這是啥，”繭繭不明就裏問道，“遊樂園大轉盤嗎？”
“女王陛下，這，是台離心機，”馮·布嘮恩向她解釋道，“一般是在實驗室或重工業環境下用於分離混合物各組分的設備。不過在我們這裏，”他指著裝在那玩意長臂末端的發射座椅與操縱杆說道，“它的用途是在某種程度上為您還原出莓莓小姐在她那次發射過程中的切身感受。”
“就這？”繭繭不以為然地伸出蹄子推了推上方的吊杆。移動雖平滑，但她還是能感受到轉軸另一側沉重的配重塊在抵抗她的發力，“我就坐上去幾秒鍾轉個幾圈就完事了？”
“或多或少算是吧，”馮·布嘮恩勉強接受了這種說法，“您可以看到，在我們上方有您的大量幻形靈觀察模擬進行。隻要莓莓小姐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用魔法驅動離心機旋轉起來。有個儀表會告訴他們現在您的速度有多快，而假定我的計算沒有失誤的話，”他說著自謙了一下，“在達到某個特定旋轉速度之後，您就會體驗到六倍重力在您身體上的作用。到時候您就要使用這根操縱杆，”他指了指那根杆子，“完成您上周作為莓莓小姐的後備飛行員在模擬器中練習過的全套動作。”
“聽起來夠簡單了，”繭繭答道，“那就等我穿戴好。”
“事先警告一下，”馮·布嘮恩最後提醒道，“一旦模擬開始，除非訓練動作完成，或者您失去知覺，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不會停下的。放在真實的發射情景下，您就算朝我們大喊大叫也是不會有任何好處的。您最好趁現在就盡快適應這種感覺。”
“拜托，”繭繭都被這番話逗笑了，“我又不是隻小幼靈，一有風吹草動就哭著鬧著要跑到女王媽媽那裏去找安慰。”
櫻桃莓莓下令啟動離心機之後，讓住家盯好轉速表的示數，自己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看起了訓練過程。
起初繭繭臉上還是信心滿滿。
接著她表情裏顯出一絲不安。
之後她看起來開始害怕了。
再之後她看樣子幾乎要嚇哭了。
又過了一會，大唿小叫便開始了。
“終止！終止！給我把這玩意停下！女王命令你們立刻停止！”
以及：
“停！別轉了！讓它給我停下！”
又或者是：
“夠了夠了！我感覺到了！現在趕快給我把這破玩意停下！！！”
還有：
“給我馬上停下，不然我發誓我會親蹄把它撕成碎片！”
“我們達到指定速度了嗎？”莓莓在繭繭高聲叫嚷的間歇低聲詢問道。
“還早著呢。”住家答道。
“那就加大力度。”莓莓吩咐道。
沒過多久，繭繭就連供她叫喊的氣都喘不上了。離心機加速度產生的壓力把她的唿吸一點點逼出體外，無情碾壓著包裹在她未密封的壓力服內毫無防護的蟲軀。
速度終於達到轉速表上的標記位置，住家撥動開關啟動了繭繭麵前的控製裝置，模擬正式開始。
令櫻桃莓莓大為驚奇的是，繭繭居然暢通無阻地完成了模擬訓練。最後的操縱動作完成之後，她鬆開自己的臂膀，任由它們被加速度壓迴訓練椅內。
“停止加速，”櫻桃莓莓下令，“別去有意給她減速，讓裝置自己慢慢旋轉停下就行。”
幻形靈們聞聲停止施展魔法，沒了動力的離心機開始逐漸減速，施加在機內乘員身上的巨大壓力一點點褪去，她的身子終於癱軟下來倒向椅子一側。過了好一會，離心機的旋轉總算放慢到繭繭能用自己角尖流出的一絲纖弱魔法將機器完全刹停。一隻虛弱無力的蹄子顫巍巍伸出來，按下了飛行挽具上的快拆，女王應聲從椅中翻出來，軟綿綿地仆倒在下方地麵上。
之後櫻桃莓莓終於見識到，一隻幻形靈在狂吐不止時產出的物質與住家的神秘黏液裝置內容物在外觀上可是大相徑庭。
櫻桃莓莓踏入離心機房時，繭繭還站在自己嘔吐物的海洋裏。“好戲總該看夠了吧。”女王的表現雖兇狠，話語中原有的惡毒卻大多被一番折騰後的虛脫衝刷得不見蹤影。
身上也套著自己壓力服的櫻桃莓莓並未作答。她隻是默自攀上離心機的座椅，係好了飛行挽具，又俯身檢查了一下模擬器操縱裝置。
“你要幹什麽？”繭繭見狀問道。
“為我的離心機模擬做準備，”櫻桃莓莓答道，“我們這是在訓練，記得吧？這次發射我是你的後備飛行員。無論你要做什麽，我都一樣要做。”
這樣的話，同時櫻桃莓莓也在心裏暗想，既然你不是在孤軍奮戰，也就不會感到丟臉。至少不會太丟臉。[53]
“小馬們簡直蠢得離譜的又一力證。”繭繭聽了直搖頭，“我得去跟馮·布嘮恩談一談，馬蛋，他一定得想個辦法讓火箭噴得慢一點。”說完她便晃晃悠悠朝門外走去，嘴裏還在念叨，“這火箭無論誰坐都實在是快得吃不消。”
“我拿下合同了！”住家蹄中揮舞著一遝文件，歡天喜地振翅飄進王座廳來，“會給錢的那種！我們有錢啦！”
“好，你這花的時間也算夠長了，”繭繭身上已經套好了自己的太空服，翻閱信件等待早晨的模擬器測試開始，“有哪些合同，說來聽聽？”
“看來暮光閃閃還想再從跳蚤推進器身上挖點數據，”住家答道，“同時她也希望能獲得我們的降落傘在飛行過程中的各項參數。她居然要出錢請我們再用這些裝備執飛一次，為她記錄特定數據！”
繭繭聽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她這是在出資推進我們的太空項目，”她輕聲笑了幾下，“天底下竟有這等好事！”
“然後還有這一份合同，”住家接著說道，“有幾家采礦公司，還有幾個研究團隊想請我們飛越幾個沒有飛馬願意前往的地區。我感覺我已經挑選出了這麽一處比較靠近蟲巢的考察地點，近到跳蚤也許可以在打開降落傘之前飛越目標。不過這隻是我的感覺。”
“行吧，”繭繭對此沒什麽興趣，“那麽這樣一趟我們能賺多少錢？”
懸停在半空中的住家顯得有些局促，“如果每一條目標我們都達到的話，”他支支吾吾道，“差不多剛好夠我擴建辦公室，然後在新基地按照相同規模重建的開銷。”他說著又縮頭縮腦起來，在空中連連後退，“實在抱歉，我盡了最大努力也隻能找到這些。”
“隻要進賬能抵過我們的飛行成本就足夠了，”繭繭卻出乎意料地寬容，“我對你別無他求。”她也沒多說什麽便徑直從這位任務控製員身旁走過，引得這隻小小齙牙幻形靈出了神一般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住家環顧蟲巢中這間用於觀測火箭飛行任務的逼仄陰暗小房間問道，“我們都準備好發射了嗎？”
“要是能聽見她說話就好了。”櫻桃莓莓抬頭盯著顯示蟲巢發射台上那枚小小火箭的監控畫麵一角，艙內視圖裏頭掛著的繭繭那張陰沉的臉。
“我的同鄉馬克尼（marked knee）現在正在訪問水晶帝國與犛牛太空計劃交流，”馮·布嘮恩答道，“我感覺他應該能帶迴來自波波夫的好消息。當然他也是要拿出我們的控製係統去做技術交換的，不過能換來這套東西還算公平。”
住家聽後，瞪大了他那對沒有瞳孔的蟲眼，“你竟然背著女王做事？”
“考慮到她近來情緒不怎麽穩定，”審慎的馮·布嘮恩緩緩答道，“我決定先斬後奏再請求原諒比事先報請批準更明智。”
“說不定是個好主意，”櫻桃莓莓說迴正事，“好了，飛船切換至電池供電。”
“收到，”住家在他麵前的控製台上按下開關，說道，“發射台清場完畢，可以發射。”蟲巢入口上方嵌在方山裏的揚聲器把他的語音放大廣播出去。
本次任務內容很簡單：與上次往東飛行不同，這次基本要朝南盡量飛遠點，在乘員艙內記錄下對目標地點的觀察結果，然後安全著陸。從火箭發動機與降落傘收集到的所需信息都會傳送到蟲巢錄製下來。
而現在艙內控製設備都已上線，本次任務的執行至此完全落入女王蹄中。
於是繭繭伸出蹄去啟動火箭點火。
毫無反應。
她有些惱火，又按了一次開關。
火箭仍然停留在發射台上。
“呀，情況不妙。”住家的喃喃低語說出了蟲巢因陋就簡的臨時任務控製中心裏頭大家的心聲。
“一定是為跳蚤推進器安裝的測試設備產生了幹擾，”馮·布嘮恩沉聲分析道，“我認為我們仍然可以藉由該設備啟動發動機。任務還能正常進行。”
這時祉蟀突然闖進控製室，“哇，還好發射前我又把火箭檢查了一遍！”他自鳴得意道，“你們知道嗎，火箭分級又被調成上次降落傘亂飄的那種樣子了！要是這迴再出這種事，女王不得氣壞了！”
櫻桃莓莓光是聽他的描述就驚得倒抽一口涼氣，“那，你是把它修好了對吧？”
“那是當然！”祉蟀繼續誌得意滿道，“我的個蟲觀點懷疑是有家夥蓄意搞破壞。對了，跟你們說，還有誰居然把火箭尾噴管都給堵上了！要是沒發現的話這火箭還怎麽飛得遠啊！”
這迴輪到馮·布嘮恩大驚失色了，“別告訴我你把它拆了！”他大吼道。
“那還用說！”小祉笑容滿麵。
“那可是我親自安裝的推力限製器！”馮·布嘮恩氣極，“是用來降低發射時的加速度，幫助女王操控飛船的！”
這時屏幕上的繭繭找到了幾個別的有關開關，把它們一個個關掉再重新打開。心想問題終於解決而心滿意足的她冷冷笑了笑，再次按下點火開關。
發射台上的火箭立馬像隻火燒屁股的鑽石狗一樣竄上天，在空中的航跡歪歪扭扭搖擺得厲害。
“我的老天！”馮·布嘮恩連忙查看投影出來的飛船導航球狀態，嚇出了一身冷汗，“她忘記打開穩定係統了！”
繭繭慌了神拚命操縱火箭向前俯衝，過度修正導致飛行路線偏到了奶奶家。座艙有那麽至關重要的整整兩秒都是頭朝下。導航球上指示飛行器行進方向的圓圈三杆指點標圖案在地平上逐漸漂移出藍色天際進入棕色區域。
控製室內，在座各位無不屏息凝神；有幾個目不轉睛觀察著火箭的一舉一動，其他幾位則是死死盯著屏幕上驚恐萬分的繭繭那張丟了魂的臉。
繭繭最後還是不負眾望拉著火箭從小角度俯衝中成功改出，以四十五度仰角爬升轉向南方並後知後覺地啟動了穩定器，大家見狀總算長舒一口氣。地平儀上的順向指點標穩穩躍迴藍色區間。
此時離火箭發射隻過了六秒。再過六秒，跳蚤引擎就熄火了。
“最大速度五百三十七，”馮·布嘮恩報出儀表上的讀數，然後暫時把投影切換至地圖模式分析道，“預測飛行軌跡頂點高度約為三千七百米。彈道目測良好，能夠抵達目標區。”
“為了實施閃閃公主的測試，她必須確保在兩千米以上高度開傘，”住家補充道，“空間比較緊張。”
無力協助的一眾太空計劃成員隻能看著投影幹瞪眼；屏幕上沉默的繭繭終於平靜下來，顯然逐漸有了底氣。接著她注意到自己頭頂上方閃起燈來，“已進入目標區域，”馮·布嘮恩通報，“高度兩千五百，下降中。”
繭繭打了幾下操縱杆，座艙轉著轉著讓她看到了自己頭頂上方的地麵[55]。她見狀立刻打開了飛行錄音機，朝它飛快念叨了幾句什麽。
“兩千兩百。”馮·布嘮恩繼續報出高度。
繭繭把她要說的話說完了，關掉錄音機，然後一蹄猛猛拍下降落傘開關。
“開傘高度兩千零七十四米，”緊張刺激終於告一段落，馮·布嘮恩如釋重負道，“遙測顯示機載測試設備成功記錄下了公主所需的數據。”
控製室內的觀眾沒有多少興高采烈狂歡的意思，體現出的更多是劫後餘生的寬慰，默不作聲看著畫麵中的飛船拖著降落傘緩緩下降，看著繭繭臉上的表情實實在在反映出她終於意識到這場觸目驚心的飛行任務已經結束了。
房間裏在場的三四隻幻形靈紛紛掏出相機，拍下了很有可能是他們有生之年唯一一次有機會目睹到的這位平日裏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睜大眼睛大咧咧傻笑的樣子。[56]
接著降落傘完全展開，扯著座艙頭錐豎立起來，觀察窗也不再朝向地麵，看不到外部世界的繭繭臉上憨憨的笑容便消失了。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立不安扭來扭去，變著法子想看到窗外除了沙漠晴空以外的其他景象，顯然並沒能得逞。
櫻桃莓莓看著女王避過其他操縱裝置往上伸蹄，想要去拉那根打開艙蓋的控製柄。她甚至還倚靠著飛行挽具，不顧約束似乎是想要起身。接著她突然打了個激靈，連忙戰戰兢兢縮迴自己的飛行座椅裏，蹄子也老老實實放迴扶把上。
“什麽情況？”住家不解問道。
“她剛才是想直接跳機逃生，”櫻桃莓莓答道，“要跳的時候才及時想起來她的翅膀是收在壓力服內抽不出來的。她現在這樣根本沒法飛。要是她真跳出去，就成自殺了。”
“啥？！她怎麽可以這樣！”住家吃了一驚，“我漂亮的新辦公室還沒著落呢！”
一旁的馮·布嘮恩忍俊不禁低聲笑了笑，“你倒還真拎得清主次。”
最後座艙落入一道旱穀，剛好略微擦碰到一側河岸翻倒在地，滾到幹涸的河床中心才安定下來。
更加巧合得無以複加的是，落地時艙蓋恰好麵朝下壓著。於是繭繭隻能勉強掀開一條縫，從艙內艱難地擠出一隻套著壓力服的蹄子有氣無力地朝外揮舞。
幸而趕去救援並迴收座艙的幻形靈們隻是一心擔憂他們女王的安危，得知她安然無恙都紛紛鬆了一口氣，沒有心情在現場笑出聲來。
任務三報告
任務概要：針對跳蚤助推器以及m16型降落傘開展專項測試；飛越幻形靈蟲巢以南7千米處可能的廢土礦區，並匯報勘測結果。
飛行員：繭繭
飛行時長：2分鍾20秒
達到的最大飛行速度：537米\/秒
達到的最大飛行高度：3715米
著陸處距離發射點：9.3千米
合同完成數：3個
成就：無
飛行任務結論：我們證明了如下三點。首先，世上再沒有比好心幫忙的幻形靈更危險的生物了。[57]其次，是我們可以靠執行火箭飛行任務實現穩定盈利。再次，是我們的女王即便麵對發射時的差錯以及各種預料之外的險情，也依然能夠在惡劣條件下順利完成飛行任務……還不會把午飯都吐出來。
任務評價：圓滿完成
櫻桃莓莓在蟲巢入口處與繭繭碰了麵。摘下頭盔的女王走路時蹄下的趔趔趄趄還很明顯，同樣也很明顯的是她還在努力掩蓋自己的窘態，假裝一切都好。
“那，”櫻桃莓莓開口道，“您現在也算是有過飛行器駕駛經驗了。感覺如何？”
“下迴我自會超過你，”女王甩下這簡短一句話從她身邊走過，接著又小聲嘟囔道，“明天我們就給你要的太空中心找片合適的場地。”
“當真？”櫻桃莓莓轉身小跑追趕上女王的步伐。雖然繭繭現在走路的速度快不起來，卻仍然保持著不會為任何理由停下來的風度，“就這麽簡單？沒別的借口了？不想再反抗了？”
“給我閉嘴，小馬，”繭繭語氣雖兇狠，卻沒了怒罵咆哮的力氣，幾乎是在呻吟，“我今天已經夠累了。”
“一周之前不還是任誰都請不動您，”然而莓莓並沒有打算住口，“是不是自己坐進飛行艙體驗一下就改變主意了？”
“我隻會對我的受害者食言，”繭繭咕噥道，“在我的幻形靈麵前我一向都說話算數。討論到此為止吧。”
“不行，我不會就此罷休，”鐵了心要問個究竟的莓莓跑到女王麵前死死攔住了她的去路，“一開始您為什麽就不願意搬家？是懷孕了嗎？又要生一批小幻形靈了？”
繭繭凝視著自己麵前的粉色小馬。她試著擠出一聲笑，喉中卻幾乎發不出來，最後隻能聽到無法辨認的一陣雜音，“不，我沒有懷孕，”她放棄了掙紮，“要是你真心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我是不想讓暮光閃閃每時每刻都盯著我。”
莓莓聽愣了，“此話怎講？”
“你總歸看過那篇報紙文章吧。”繭繭調動自己所剩無幾的精力勉強表現出幾分困惑。
“沒。什麽文章？在哪份報紙上？”
“在你發射前一天刊發的馬哈頓時報——我們在當天的郵件裏就收到了——登文宣布暮光閃閃將在馬蹄灣的南部海岬興建一座航天港。他們以後會把她這個基地命名為友誼岬。”她說著歎了口氣，“文中給出的意見基本跟你提出的那幾條搬家理由大同小異——飛行路徑下方空曠不會傷及無辜，著陸與迴收飛行器會更加便捷，鐵道運輸直通馬爾的摩，水運也可以直接送到發射台。”女王低喪著頭，“而我實在是無法忍受要把自己的基地建在閃閃那家夥的地方附近，近到他們可以一直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放在這裏我才安心。這裏很安全。這裏還很隱秘。身為幻形靈，絕對沒有比知道自己正處在監視之下更令蟲憎惡的事情了。”
“啊，”櫻桃莓莓心軟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清楚有這迴事。”她說著便下意識往前靠……
“小馬，敢抱我就送你去見老天。”女王毫不客氣朝她嘶叫起來。看來就算是在腎上腺素激蕩之後的虛脫階段，她還是留有一點能量備用的。
“好好好。”櫻桃莓莓隻得聳聳肩後退幾步保持距離。
“順便告訴你，”女王最後留下一句，“憐憫的味道就像是牛奶裏頭不知泡了多久的冰冷原味麥片，濕乎乎軟塌塌極其惡心。”
“我會盡量記住的。”櫻桃莓莓識趣答道。
第二天在蟲巢的王座廳裏，繭繭，住家，櫻桃莓莓與雙麵[58]一頭紮進堆積成山的地圖與地契之中鑽研起來，逐個審閱蟲巢以各種各樣的虛構身份在世界各地持有的土地資產，尋找能夠作為基地的合適選址。
比如他們有一處坐落於馬公島上的地產，與馬哈頓隔灣相望，不過周圍都被各種房屋以及公寓樓包圍了，而且就算拋開這個問題，這個地方也太偏北了。他們還考慮過一處位於獅鷲領地內一座平頂高山上的地皮，然後因為考慮到火箭發生過早停機的特情時飛行員麵臨的風險過大而放棄。還有繭繭親自在馬蹄灣地區挑的一塊地——不過是在北側海岬而不是南側——然而最後他們發現這片土地其實隻有幾畝大小，在這麽小的空間內建造基地並不現實。
接著他們發現了兩處相鄰並有部分地塊緊密糾纏在一起的地產，位於塞拉斯蒂婭的領域最東南方邊緣，差不多完整覆蓋一片隆起的近水灘塗。雜草叢生的潮濕平原與西北方植被茂密的草籽沼澤在此交融，而隔著一道寬闊入潮口的對麵岸上即是樹木林立的禁森。這片地皮上沒有任何建築，隻有一片麵積大約三平方英裏的廢棄幹草場，附近唯一真正堅實的地麵上鋪著一條小路通往旁邊一座位於沼澤中的小村莊。
“看來就是這裏了，”櫻桃莓莓分析道，“不僅有足夠的堅實地麵承載所有設施的建設——雖然隻是勉強夠用——而且汊道在經過疏浚之後可以容納船隻運輸火箭零部件。”
“我對這地方有點印象，”雙麵摻和進來，“皇家衛隊有一年在這個地方訓練來著。全套實戰演練。”[59]
“這邊有座村莊，”繭繭指著地圖問道，“不過地圖上沒標名字。你還記得嗎？”
“那當然，”雙麵答道，“小地方沒啥東西，不過夥食還不賴。這村子叫做休嘶頓。”
腳注：
48、就算毫無準備帶他進來也不會引起什麽激烈反應。莓莓所言甚是，她提出的方案確實在運行上更高效更安全，但是隻要能給他那幫家夥隨便找個地方，讓他們設計火箭發射上天，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同時他也足夠精明現實，識相地沒有向大家聲張；其實要是他們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他甚至都會倒貼錢請求與csp合作。而現狀卻好得多，他與另三位同僚每周都能拿到一大袋子錢，還有算得上充足但並非無窮無盡的材料供應他們在實驗中使用。
49、沒有使出幻形本領，實話說變化也不是很大。要讓甲殼變色是十分困難的。
50、這座孕育了小馬、幻形靈、獅鷲、牛頭怪、龍、犛牛以及其他形態各異生靈的星球家園曾在數千年以前遭遇過某些如今早已淹沒在曆史長河中無馬知曉的大災厄。最後的結果是星球的自轉在不斷減速，而月球的公轉軌道同樣也以一個無馬理解的恆定速率持續衰減。於是塞拉斯蒂婭與露娜每天都會幹涉星體運動，把它們或多或少重新調整迴原本的正常位置。整套體係的一切都在暮光閃閃的大部頭論著中得到了事無巨細，並且用詞艱深晦澀到幾乎在常用語境下一點找不著影的詳盡解釋。然而，撇開以上背景不談，如今馬星繞軸自轉的速度仍然足以為任何朝向同一旋轉方向發射的火箭助推一把，提供不可小覷的軌道初速度。
51、這聲嘶叫其實是一句幻形靈古語中的傳統戰吼。涵義大致翻譯如下：準備去見你信的上帝。如果現在還沒想好要信哪一個，那你還有五秒不到的時間作出最終決定。
52、全蘋果魯薩的唯一一位水管工當天下午晚些時候被請去疏通廠房衛浴設施的下水道。幻形靈眼淚與鼻涕中的特殊成分會很快固結成極其堅硬的頑垢，可是住家總得想辦法找個地方把自己的儀表打理幹淨……
53、櫻桃莓莓恪守自己永遠第一個吃螃蟹的原則，甚至在繭繭得知有離心機存在之前就已經親自上陣測試過了。不過多訓練幾次總不會有壞處。
54、櫻桃莓莓心想，這應該隻是她第二次聽到布嘮恩在說話時開大嗓門……至於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她早已記不清了。
55、這迴她的甲殼變色效果比先前看到太空中心建設預算的時候好得多。都不需要蜓蜓或者其他幻形靈來跟她解釋，她心裏也明白要是自己抬頭往上看到的是地麵，那大概率不會有好事發生。
56、令在場幻形靈大失所望的是，衝洗出來的照片竟沒有一張看得清。繭繭首飛之後沒過幾天，住家桌麵上就多出了幾份匿名信，建議對任務控製室內的投影儀做一些調整，讓畫麵能被永久性記錄下來。當然用途是為了光宗耀祖永載史冊啦。
57、假若一定要在持有惡意想要對你造成嚴重傷害的幻形靈或者意圖為你幹些好事的善良幻形靈之中二者選其一，選擇麵對惡意幻形靈的生存幾率要相對高得多。
58、盡管繭繭對他多次強烈明示過，這位蟲巢釘子戶還是賴著不走。他身上的鐐銬早就被摘除了，也老早就收到了自他發出的那唯一一條“一切安好”暗號消息送達之日起算的兩周皇家衛隊遣散費，而且每天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提供前往蘋果魯薩的免費交通服務。繭繭唯一沒把這隻蟲巢寄生蟲直接物理掃地出門的原因是那位廚子甲殼奉這隻小馬為上賓，時刻掛念著這位“也許是除了櫻桃莓莓之外蟲巢這裏唯一一位能夠欣賞我廚藝”的食客。
59、特此宣布訓練結果以正視聽：最後是沼澤獲勝。皇家衛隊三天之內便已折損過半，最後隻得緊急叫停演練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