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為何一夜沒睡?”


    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花榮連忙站起身來,迴頭強笑道:“英兒起的卻早。”


    花榮的同胞妹妹花英,年方雙十,繼承了花家的優良基因,生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芳華絕代中又透著颯爽英姿,拿著衣衫給花榮披上道:“大哥有心事吧?”


    花榮搖頭道:“英兒不用為我打心,沒什麽事。”


    花英定定地望著他,莞爾笑道:“大哥可知道,你從小就不會撒謊?”


    花榮不禁赧然,擺擺手道:“真的沒事,英兒不要多想。”


    花英蹙著眉頭,輕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聽人說,大哥被慕容知州免了軍職,可有此事?”


    花榮也知道,這件事瞞不過她,所以也就點頭道:“是有此事。不過沒關係,潮水有漲有落,人也是如此,我看得開。”


    花英搖了搖頭,“可我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自那慕容知州到任後,哥哥在清風寨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更是將大哥一撤到底,怕是難再有出頭之日了。”


    花榮傲然道:“那又如何?大丈夫生就七尺軀,何處不能一展雄圖?”


    花英笑道:“我知大哥胸懷壯誌,可如今這世道,哪還有好人的活路?相比那劉高,大哥無論是文韜武略還是為人處事,都勝了他不止一籌,可為何處處受製於人?還不是那慕容知州不分賢愚,任人唯親之故?”


    花榮深深地看了花英一眼,“英兒你到底想說什麽?”


    花英淡淡道:“小李廣花榮,難道也要步李廣難封的後塵?”


    飛將軍李廣,西漢名將,威震邊塞,人皆稱其為“飛將軍”。但是,威名赫赫的飛將軍李廣,結局卻無比的淒涼。縱然戰功赫赫,卻至死也未能封侯,李廣難封因此而來。


    漢文帝口中“可封萬戶侯”的飛將軍,最後落得個自殺蒙羞的結局。究其原因,固然有李廣本身性格中的缺陷導致,但最主要的,卻是他逢其時而未能逢其主。漢武大帝雄才大略,心比天高,但任人唯親也是曆史上出了名的。如衛青,霍去病,李廣利等人,皆是外戚貴顯。李廣因曾受梁孝王將軍印,本就礙了漢武帝的眼,


    又不懂得交好同僚,巴結上官,如何還能被漢武帝所喜?


    花榮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來,問道:“那我該如何?”


    花英眼望著西北方緩緩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好男兒自當立功邊陲!大哥文武雙全,箭術通神,本就不該蜷縮在這一隅之地苟且。”


    花榮苦笑道:“我又何嚐不想去西北邊塞獵虎射熊?可又如何去得了?”


    花英反問道:“如何就去不了?”


    花榮無言以對,煩躁地揮了揮手,“男人的事,你就別跟著摻和了。”


    花英冷哼一聲,“咱們花家,三代將門,祖輩父輩的榮耀,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落到哥哥這裏,空有一身本領,卻隻會在大樹底下乘蔭涼,算什麽男子漢?”


    花榮怒道:“如今這世道,你也不是不知,奸宦當道,佞臣滿朝,如何有好人的出頭之地?”


    花英冷哼一聲道:“可是滿朝佞臣之中,有誰敢撩老種經略相公的虎須?”


    花榮愕然,搖頭不語。


    花英卻不肯就這麽放過他,繼續道:“昨日劉知寨擊鼓聚將,大哥為何稱病不去?難不成在大哥眼裏,禍害鄉裏無惡不作的山賊,竟成了好人?”


    花榮還是不說話,也無話可說。


    花英幽幽歎了一口氣,“劉知寨不是好人,我知道。大哥與他向來不睦,我也知道。可是國家大事之前,當暫放下私人恩怨。大哥,以前那個頂天立地,意氣勃發的神箭花將軍,去哪了?”


    花榮緊咬著牙關,指甲嵌在了手心裏,滲出了絲絲鮮血,緩緩抬起頭來,雙目血紅地吼道:“可是清風山上,有我最親最敬的大哥!你知道嗎?”


    花英嘴角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是宋江吧?”


    花榮滿臉痛苦地點了點頭,“若他不在山上,莫說要我給劉高當副手,便隻是做個小卒子,我也絕不推辭!”


    花英拉住了花榮的手,柔聲道:“姑且不說宋江其人到底如何,隻說他如今的身份,確是朝廷反賊無疑,對否?”


    不等花榮開口,花英就繼續道:“既是反賊,便站在了大哥的對立麵。官匪自古不兩立,大哥不忍是為義,可這般做,卻又忘了一個‘忠’字。忠義兩難,所以大哥很難抉擇,對否?”


    花榮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子見識不凡,頗有些巾幗不讓須眉的風采,所以她能說出這些話來,也絲毫不感覺到意外。


    花英抿了抿嘴,望著窗外又道:“大哥肯定想到過,你若不肯配合,那隻憑劉高那點本事,是萬萬不敢出兵的。可是大哥你想過沒有,清風寨按兵不動,青州就再無可用之兵了嗎?秦統製威名遠播,戰功赫赫,若是由他領兵剿捕,清風山上,有人能逃得掉嗎?”


    花榮表情更加痛苦了,艱難地點了點頭道:“這個時間,秦統製怕是正在大校場點兵呢。”


    花英淡淡問道:“那大哥打算怎麽辦?棄官上山落草,與你那公明哥哥並肩作戰?”


    花榮狠狠地咬了咬牙,“有何不可?”


    花英冷笑道:“父親去世得早,大哥是一家之主,自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花榮暴躁道:“那就這麽定了!”


    花英問道:“那我怎麽辦?”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花榮愣在了當場。


    花英年過雙十,已到了說親的年齡。長兄如父,花榮不可能不操心她的婚事。隻是花英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花榮也不想委屈了自己這個掌上明珠,所以也就拖了下來。


    自己一拍屁股,上山落草沒所謂,汙了祖宗的清白,等到了地下再與他們賠罪就是了。可是花英呢?難道也要帶著她上山做賊婆子麽?清風山上的那些人,花榮也了解過,燕順,王英之流,他心裏是萬萬瞧不上的。就是自己的那位宋大哥,單從品貌上,怕也是配不上自己的妹子。


    原本已經下定的決心,頓時又有些動搖了。


    花榮揉著腦門,無比糾結地咬著牙。


    可就在這個時候,上山報信的親隨迴來了,也帶來了宋江的一封手書。


    隨便賞了幾個錢,打發了親隨下去。花榮看了花英一眼,撕開了信封。


    隻看了一眼,花榮就一個激靈又站了起來,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花英冷哼一聲,搶過信去,隻見信中先是感謝了花榮一番,然後才是讓花榮心驚膽戰的內容。


    “花榮吾弟,兄實因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才上山落草,聞聽青州欲出大兵剿捕,惶恐不可終日。幸得加亮先生從旁寬解,方始心安。秦明萬人敵,麾下兵馬又多精銳,清風山兵微將寡,糧草稀缺,恐難相敵。唯有借地利封鎖山路,與之相持。可怎奈山寨糧寡,難以久持。思慮良久,愚兄亦不忍心搶奪百姓口糧。彷徨無策之際,想起賢弟曾與我言,清風寨劉高害民愛財,家資豐厚,若能取為己用,足可做數月口糧。愚兄有意為民除害,替天行道,不知賢弟以為然否?若能相助一臂之力,愚兄感激不盡!”


    花英一口氣讀完了宋江的來信,嘴角的嘲弄更加重了幾分,將信函扔還給花榮,冷笑道:“好一個為民除害,替天行道!這宋江,果真好算計!”


    花榮臉色變幻,神情猶疑,咬著牙道:“宋江哥哥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那劉高,這兩年巧立名目,橫征暴斂,所得不在少數。若能劫之濟貧,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花英淡然道:“若大哥這句話,能說服了你自己,我絕不多說一句。”


    花榮頹然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花英道:“或許那宋江是個好的,但是清風山上,都是些什麽貨色,大哥你不是不知道!這兩年來,叢清風山經過的客商,有幾個活著出來的?燕順殘暴,王英好色,誰人不知?那勞什子托塔天王晁蓋,在鄆城縣殺人放火,雖口口聲聲隻殺貪官,不與百姓幹,可實際上牽累到的百姓又何止一個兩個?宋江刀筆小吏,月俸不過三五貫,卻能動輒與人十貫二十貫,哪裏來的錢財?說劉高貪弊,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花榮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喃喃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花英歎口氣道:“當年咱們家突生變故,大哥流落江湖,受了宋江的恩惠,此事我不是不知。有恩不報,天理不容,這話也對,但大哥你不能不分好賴,昧了良心的去報恩!那清風山的歹人,一旦打破了清風寨,隻會尋那劉高的麻煩麽?我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到時候受苦的無辜百姓,怕是都會將這千古罵名栽到大哥你的頭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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