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都管出身蔡府,是梁中書夫人的奶公。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雖沒職沒爵,但身份卻是超然,莫說普一般的提轄,虞侯,便是大名府的兵馬督監,見到他也要畢恭畢敬地行禮。


    這一路上,楊誌雖表麵上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但也僅限於此罷了。老都管高高在上慣了,又哪裏吃得了這份悶氣?隻是礙於臨行前梁中書的叮囑,所以隻能強忍著沒有發作。


    輕歎了一口氣,老都管搖搖頭道:“且由著他,等了了這趟差事,迴到大名府,自有他的好看!”


    那攙著都管的虞侯,聞言長歎了一口氣,“隻怕到那時,他楊誌立下大功,更加受寵啊!”


    老都管沒有再開口,隻是冷笑不止。


    老都管看不慣楊誌,楊誌卻也是有苦說不出。如今這世道,天下不靖,盜匪橫生,他們這一行人,好似孩童抱金過市一般,少不得別人惦記。若不謹慎些,失了生辰綱,那天大的幹係,可不是他們幾個人能承擔得起的。


    這一趟,楊誌本來是不願來的。可是沒辦法,梁中書對他有知遇大恩,求到了他的麵前,他隻能咬著牙答應下來。


    楊誌的猜測,自然是沒錯的。清風山上,此時就正有一個人,向晁蓋提起了他的名字。


    那人身高體壯,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就好似地獄裏的判官走上來了一般,讓人望而生畏。綽號赤發鬼,姓劉名唐,自幼飄蕩江湖,行走在綠林之中,做過私商,跑過單幫,卻始終沒尋到發跡的機會。


    劉唐扯著嗓子道:“俺已探聽得清楚了,押送生辰綱的,統共隻有一十五人,十二個廂軍裏挑出來的扮作挑夫,另有一個虞侯,一個都管,都不足為慮。唯有最後那人,卻不可小覷。”


    晁蓋好奇問道:“是何人?”


    劉唐迴道:“此人姓楊名誌,綽號青麵獸,武藝好生了得,曾與大名府有數的大將急先鋒索超惡鬥了五六十個迴合,不分勝負。”


    晁蓋蹙眉道:“果真如此難纏,卻是不易得手。”


    吳用笑著道:“無妨,任那楊誌再是勇猛,也不過一介武夫,能有什麽智謀?強攻不易,那便智取。”


    宋江附和道:“正是如此,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哥哥莫要猶疑了,還是早些定下決心吧!”


    晁蓋望著吳用問道:“如何智取,學究可有了籌劃?”


    吳用風輕雲淡地點點頭道:“此事容易,一包蒙汗藥便可!”


    晁蓋沉吟了片刻,猛地站起身來,朗聲道:“既如此,那便幹!”


    吳用又道:“既然智取,人多了也是無用。懇請哥哥,撥給小弟五七個精明孩兒,安坐山上靜候佳音便可。”


    宋江道:“那楊誌,畢竟出身將門,不容小覷,學究莫要輕敵。依我之見,還是謹慎些的好。哥哥不可輕動,便由小弟代勞,替你下山走一遭吧!”


    晁蓋悶悶坐下,“那此事,便交由賢弟與學究商議決斷吧。”


    吳用點點頭,又問劉唐道:“那楊誌,幾時叢大名府啟程的?”


    劉唐道:“端陽節後,五月初十。”


    吳用盤算了片刻,雙眉蹙起道:“算算日子,如今楊誌一行,已到了山東境內,咱們若不抓緊些,被別人搶了先,可就後悔莫及了!”


    宋江沉吟道:“沒錯,更何況如今我等遠在青州,相距四五百裏,更是片刻耽擱不得。”


    吳用點點頭道:“我心中已有了個大概的打算,細枝末節的,也顧不上了,留在路上再去琢磨。我建議,今日便啟程下山。”


    宋江問道:“那依學究之見,該當帶何人下山?”


    吳用道;“哥哥與我,還有劉唐兄弟之外,另請燕順,王英,鄭天壽三位頭領,再揀選兩個精幹頭目,一人雙馬,晝夜趕路,應該可以搶在前麵。”


    晁蓋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道:“一切都按學究說的辦吧。”


    提心吊膽地過了紫金山,楊誌卻也輕鬆不起來。山東自古多響馬,他也曾差點命喪在梁山下,親身體會過山東山賊的猖獗,他又如何敢行差踏錯了半分?每日裏都是天大亮了才啟程,稍昏暗些就尋客店住下,每每都是在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趕路,讓這些本以為討得了一份美差的軍漢,整日裏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一個個在心裏麵,恨不得拋了楊誌的祖墳,哪怕裏麵埋的是大名鼎鼎的楊老令公。


    眼望著頭頂大如磨盤的太陽,老都管忍不住歎了口氣,顫巍巍地走到楊誌麵前勸道:“楊提轄,這酷暑難擋,兒郎們都快要撐不住了。聽老夫一言可好?”


    雖有些不耐煩,可楊誌還是閉著眼睛點點頭道:“老都管請講。”


    老都管道:“我問店家打聽過了,此地距離東京,不過隻剩下三百來裏了,咱們的日程還很充裕,沒必要將那些兒郎往死了折騰。今天這鬼天氣熱的邪乎,莫說在大太陽底下趕路了,就是坐著一動不動,這汗珠子也是往外冒個不停。莫不如就在此歇息一天,或者等涼爽些了再趕路也是不遲。”


    楊誌歎口氣道:“老都管,你久未出門,不知這世道兇險。莫說耽擱一天,便是多耽擱了一刻,便會多一刻的危險。實不是楊誌狂悖不願聽人勸,隻是身背重任,不得不如此,還望老都管能夠體諒!”


    “兇險,嗬嗬。”


    老都管緩緩點了點頭,冷笑道:“這一路之上,楊提轄都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上,那為何老夫不曾看到過半個歹人呢?”


    楊誌歎口氣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歹人如何敢露麵?而且之前走過的那些地方,村鎮相連,人煙稠密,歹人也沒下手的機會。老都管沒出過遠門,不曉得那些歹人的手段,也是正常,一切都聽灑家的便可。”


    老都管哼哼道:“老夫早年間隨著太師南下湖廣,北上太行之時,楊提轄怕還隻是個奶娃子呢,現在反倒教訓起老夫來了,實在可笑。”


    楊誌歎口氣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世道不太平,盜賊蜂起,哪裏還比得上從前?”


    老都管怒瞪著楊誌嗬斥道:“該死的賊配軍!說的什麽昏話?今日天下怎就不太平了?當今官家治下,一片河清海晏,怎麽到你嘴中,就成了末世之象?”


    楊誌自知理虧,不敢再爭辯,咬咬牙梗著脖子道:“老都管若要治灑家的罪,盡可等到了東京之後再說。”


    老都管歎口氣道:“我也知楊提轄隻是無心之失,不會與你計較。隻是還望提轄看在老朽年邁體衰的份上,體諒則個,莫要總是趕在大晌午的時候行路,天熱的喘不過氣來不說,那石頭也是滾燙,不敢落腳。”


    楊誌皺著眉頭道:“老都管,灑家尋人打聽過了,往前不遠,就是白沙塢,去年失陷生辰綱的地方,最是兇險。白沙塢再往前,則是黃泥岡,足有數十裏路荒無人煙,如何敢有半分輕忽大意?”


    老都管死死地盯著楊誌,一字一頓森然問道:“這麽說,楊提轄一定不肯給我這個老頭子麵子了?”


    楊誌猶豫了一下,心裏麵天人交戰了許久,最終還是滿臉不甘地點了點頭,“那就聽老都管的,歇息一天。但是從今往後,還望老都管莫要再讓楊誌為難。”


    老都管這才滿意的“哼”了一聲,轉過頭負手走開了。


    楊誌屈辱地攥緊了拳頭,一肚子火卻是無處發泄,隻能是狠狠地照著空氣來了一拳。


    黃泥岡,位於濮州府鄄城縣境內,方圓十餘裏,因岡子上遍布黃沙而得名。雖名為岡,但道路崎嶇難行遠勝於一般山路。故老相傳,黃泥岡本是黃河中的一個小洲,後因黃河改道才露出了地麵。黃泥岡上,雖不乏成蔭綠樹,但滿山的石頭雜草也為數不少。更有些地方看上去沒什麽,但一腳踩下去就像掉進了無底洞中一般,再無生機,甚是兇險。因此黃泥岡左近,鮮有人煙,一直出去十幾裏,才零星分布了幾個小村子。


    黃泥岡村北約二十裏,有個黃家店,村子不算大,也就五六十戶人家,但因地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倒是要比周圍的村子繁華許多。黃家店的人,十個裏麵有九個半,都是近些年叢別的地方遷徙來的。這些人,幾乎又全都是開店做買賣的,開客店的,酒店的,早餐鋪的,應有盡有,所以說黃家店與其說是一個村子,倒不如說是一個驛站更合適。


    小小的一個黃家店,卻有足足五家客店。而且,幾乎是家家爆滿。


    最大的客店,喚作狀元客店,很常見的一個名字,卻因為寓意好,生意通常不會差到哪裏去。


    這年頭,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科舉出仕,幾乎是所有人的夢想。狀元客店,據說得名於曾有一位上京趕考的舉子在這裏住了一夜。傳揚出去,也就成了南下考試或求學的讀書人,不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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