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離家老大迴，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無頭蒼蠅般在一條條嶄新的街道上瞎衝亂撞，就不相信自己無能到找不到母校的地步。結果卻恰恰令我為之汗顏，等到摸進校園已是六點一刻的事了。
所幸校園沒太大的變化。走在翠竹相夾的林蔭小道，踩著路燈下隨風而動的竹影，聽著竹葉“悉悉嗦嗦”的聲音，記憶如同陽光下的冰窖，漸漸地開始活躍起來。
第一個躍進我腦海的身影依然是你，一進校就受人矚目的王子。雖然我的學號與你是比鄰而居，可不知為什麽，成績同樣不錯的我，卻很少受人注意。感覺就好像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隻有在極目遠眺時，才會被誤會地被聯係在一起。
你的吸引力，在小學時，可以說是深藏不露，到了初中，卻是顯露無疑的。班上的女生半數以上都傾慕於你，尤其是成績優異，出類拔萃的那幾位，更是與你有著近牽扯不斷的聯係。昨兒個傳你為誰端茶沏水了，今兒個傳你為誰夜不成眠趕作業了，明兒個傳你與誰牽手漫步校園了……形形式式，可總也輪不上我。
你是年級的風流人物，而我隻是隻毫不起眼的“醜小鴨”，對於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總也傳不完道不盡的小道消息，我除了逼著自己去習慣，我還能怎樣？不是沒有想過放棄，隻是一但沉迷就無法自拔。
“嗨！”
穎的突然出現嚇了我一大跳。
“迴魂啦？叫你幾聲了，都不答理人。”
穎的語氣，有著明顯的不高興。
“對不起，我沒聽見。”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該不會還想著他吧？”
心事被一語道破，我的心“咯噔”一下，就漏跳了幾拍。還沒想好該怎麽掩飾，穎的注意力早已轉移了方向。實在是天助我也，我真種要跪下來膜拜老天爺的衝動。
“今天好漂亮啊！”
穎頒著我的身子轉了個圈，然後雙手抱胸，兩眼不停地在我身上來來迴迴的搜索。有了先前被沈大媽打量的經驗，我學會了要凡事要“泰然處之”。我不動聲色，隻是也用迴應的方式在穎的身上來來迴迴的搜索。
兵家有雲：敵不動，我不動。就看我倆誰熬得過誰？
果然是穎比較沉不住氣。
“幹嘛呢，你？”
“你幹嘛，我就幹嘛。”
我酸溜溜地迴了一句。
“小樣，學聰明啦。”
穎讚我的同時，手早搭上了我的肩。咱倆就這麽“勾肩搭背”地往裏“闖”去。校門依舊，林蔭道依舊，操場依舊，秋千架依舊，可矗立在麵前的教學樓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向方向感特差，又不辯東西南北的我，還來不及弄清方向，就被穎拖進了一個響著音樂，飄著五顏六色燈光的地方。用社會上的話來形容，那是ktv兼舞廳；有學校的話來形容，那是多媒體教室。不管怎麽形容都好，反正我的雙腳已踏入了它的地盤。
這次的同學會還真是大手筆，弄得像模像樣的不說，居然還請了侍應生。除了剛才在門口給我們鞠躬替我們開門的迎賓，進門後的領座，接著上飲料，所有的一切都周到讓我以為是進了星級酒店，而且是三星以上的。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放棄了四處打量的念頭，輕輕地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果汁。
“怎麽樣，還不賴吧？”
穎在桌下用鞋尖輕輕地碰了碰我，還故弄玄虛地向我擠了擠右眼。
原來穎也有著與我想同的驚歎。
不習慣在噪雜環境裏扯著嗓子說話，我點了點頭，以示同意。低頭淺嚐了一口杯中的果汁，是我喜歡的橙味，還透著檸檬的清香。
我拉了拉穎的手，指著杯子，做了個很好喝的動作。
穎挺給麵子的嚐了一口，起身來到了我麵前，左手反放於背，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用一副完全是模仿紳士的口吻對著我說：
“小姐，可以賞臉跳支舞嗎？”
我轉頭看向舞池，一對對隨著音樂相用而舞的男女，男的西裝革履，女的裙擺飛揚，熟練的步伐，曼妙的舞姿，都是我所不曾擁有與擅長的。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副不敢“下戰場”的熊樣。
穎的體貼就那麽讓人感動，她沒有逼我，也沒有勸我，更沒有一丁點的不快，拍了拍我的肩，用下巴說了句安慰話，隻身前往。
目送了穎的離去，我的注意力又迴到了果汁上，我還是比較喜歡安安靜靜地坐著品嚐我喜歡的果汁。
淺淺得，我又嚐了一口，突變得、酸酸的、青葡萄般的味道，讓我為之抿嘴，也讓我為之不解。為什麽入口清甜，再嚐卻成了酸甜？不死心的又帶著點懷疑，我又喝了一口，細細品味，天哪，又成了帶點苦的咖啡味。由清甜到酸甜再到苦甜，小小的一點杯中物，變化之奇，居然可達到這種地步，看來我真是“孤陋寡聞”到“頭發長見識短”的地步。
萬分不解之下，我隻好端起整杯來“探”個究竟。通體的乳白，隻是微微夾雜著絲絲屬於彩虹的“赤橙紅綠青藍紫”。難道所有的變化皆來源於此？
正當我深陷於思考的泥沼之中，探索奧秘時，一隻輕拍著我的肩膀的手，輕鬆地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
“別鬧了。”
肯定是穎那調皮鬼在跟我鬧著玩，我有些生氣，頭也不迴就揮手打掉了那隻調皮搗蛋的手。
“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了，用不了這麽絕決吧。”
耳邊突然傳來了陌生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一側頭，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陌生的異性的臉孔。從來沒有被異性搭訕的經曆，我心跳加速，臉紅耳赤，手腳無措，慌得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賞臉跳支舞吧，就看在我在你麵前罰站了三分鍾的份上。”
他的話讓我感到愕然，站在這兒三分鍾，我居然半點也沒有發覺，看來我的戒備心低得實在值得懷疑。而且他還屬於特會討女孩子歡心，特會說話的那種人，讓人覺得有些害怕，尤其是我這種可以說是毫無經驗的新手。
我被迫抬頭看向他，一迎上他的目光，就讓我再也無法“逃避”。他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在黑暗的燈光下，猶如兩顆耀眼的星星，一眨一眨地好像在說話，那人忍不住去思考去探尋。再往深處，又透著股溫柔，透著股冷酷，透著股幹練，透著股狡黠，甚至還帶著抹讓我感到熟悉的東西。那是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我深深地為之吸引。我就這樣傻傻的、愣愣的、笨笨的盯著他，忘了唿吸，忘了心跳，忘了現在。
我實在記不起是我將手伸向了他，還是他牽起了我的手，總之結果，是我和他雙雙進了舞池。等他的手切切切實實的摟上了我的腰，我才恍然大悟地發覺自己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是我敢對天盟誓，我真得不會跳舞。老天爺，求求你，停電吧，讓音箱失靈吧，讓燈光壞了吧，讓他的手機響起來吧，讓人過來跟他打招唿吧，讓他現在後悔改變主意了吧，讓我立馬暈倒吧……不管了，隻要可以讓我抽身，什麽都好。我閉上了雙眼，默默得在心裏祈禱了一番。
可是等我一睜開眼，除了他盯在我臉上疑惑不解的目光，音樂繼續在響，燈光繼續在轉、他繼續在等，我繼續罰站。
我沒輒了，除了實話實話，我再也找不出其他可以解決的辦法。現在我終於知道誠實做人是多麽的重要。
“我不會跳舞。”
我低著頭聲細如蚊的“招供”。
半晌，他沒有鬆手，也沒有說話，隻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摟著我的腰。
不至於嚇傻了吧？要不然就是沒聽到？我心裏直犯嘀咕，說什麽也不敢抬頭。
突然，我的耳邊多了股暖暖的、溫溫的氣流，有人在我耳邊幾乎是咬著耳朵般地說話。他鼻尖唿出的氣息，他嘴角溢出的口氣，夾雜著微微的汗味，衝擊過我的嗅覺，順著我的耳廓，滑過我的頸間，延著我的身軀，在全身上下開始漫延。我的血液凝固了，短短的隻用了瞬間而已。
“別怕，有我。”
他的話就像下了咒的魔語，而我就是那失了魂的肉體，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沒有自我，隻懂得隨他而動，隨他而擺。
“不是跳得很好，漪兒？”
“漪兒”兩個字徹底清醒了我的意識。那是我的小名，隻有穎才喜歡這樣喚我。他，他居然知道。我一個心驚，左腳就踩上了他的右腳。
“對不起。”
每次隻要一犯錯，或一被認為犯錯，它就如同我的護身符般地“擋”在最前麵。
看著他竭力忍著疼，而又微笑地對著我的臉龐，我更羞愧地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不想跳了。”
絕不容允自己再有犯錯的機會，我開口求退。
他還是沒有說話，繼續著他的舞步，沉默寡言到可以形容“深沉”的地步。
受不了的他的態度，我開始用手推他。可他足足比我高出了一整個頭的身軀，又豈是手無搏雞之力的我能夠撼動得了的。
啞巴似的，他還是沒有開口，隻是摟著我的腰的手明顯得用力了，把我緊緊地貼向他，不留點滴的縫隙。
這樣的距離曖昧得讓我覺得難堪，逼得我有種想喊“非禮”的衝動，可是時間、地點都不允許我這樣“冒失”的行為。我除了忍，根本別無他法。我隻好不停借跳錯舞步來踩他的腳，來瀉心頭的憤。
我的目的並沒有因為我這“幼稚”的行為而宣告勝利，相反的，我每多踩他一腳，換來的隻是他摟著我的腰的手臂更緊一分，緊得我幾乎折斷了我的腰，令我喘不過氣。而我的頭也頂上了他的下巴，我不得不靠著把上半身使命地往後仰，來拖開與他益發親密的距離。
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銳利的目光，摟在我腰上的手臂一移一緊，我的臉就順勢埋進了他的懷裏。極不厚道地，他竟然“壞”到將嘴湊近了我的耳邊才發出低低的屬於勝利的笑聲。
他那極度惡劣的樣子，讓我想起了穎曾讓我猜過的一題腦筋急轉彎：女兒第一次參加舞會，做母親最怕什麽？當時我想也未想就脫口冒出了一句“遇到色狼”。穎沒有否決，隻過嫌我措詞不夠文雅。最後拗不過我的苦苦哀求才告訴了我最終的答案——與狼共舞。現在的我不正是應驗這四個字——與狼共舞，而且是頭惡狼、色狼、大尾巴狼。我無奈地咬著嘴唇，生著說不出口的悶氣。
好不容易熬到音樂停了，燈光亮了，曲終人散，我終於等到了我“向往已久”的“解脫”。確切地說，我應該是用“逃”的方式迴向座位，而且差點被自己慢了半拍的左腳拌倒了動作迅速的右腳。要不是他及時摟住了我的腰，拉了我一把，我想我一定會不合時宜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地麵來了親密接觸。找不出半點感激的意思，我一扭腰成功地掙脫了他禁錮，迴了座。
遇上了討厭的人，討厭的事，我實在沒有心情再在這兒呆下去，我想到了一走了之。本想知會穎一聲，但用目光搜尋了半天，卻始終不曾發現她的身影，無奈之下，我隻好來個不告而別。
悄悄地從侍應那要迴了我的手提袋，我不露聲息地、緩緩地退出了多媒體教室。除了門口的迎賓，沒有人發現我的突然離去，當然也包括他，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認為。
我用力地唿了口氣，確定了自身的安全後，我開始尋路離開。七拐八彎，走迷宮似的，總算找到了下樓的階梯。隻是沒有亮燈，漆黑一團。
我抬頭看了看天，還好掛著一彎殘月。借著微微的月光，我將腳步移至了位於樓道口的牆邊，那應該是電源開關的所在地。我開始伸手摸索，隻是開關像長了腳會逃似的，怎麽也抓不到。害我不得不沿著牆壁擴大搜尋範圍，可是摸來找去，碰到的隻是冷冰冰、光溜溜的牆麵，別的什麽也沒有。
我泄氣了，正想借著月光繼續往下走時，一貫以善良著稱的月亮姐姐竟然也開始和我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這會不知躲到哪塊雲層裏去了。四周更顯得黑漆漆的，我揉了揉眼睛，妄想借以適應這惱人的黑暗。可畢竟我們人類不是夜間動物，我的眼前除了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我從小就膽小，什麽都怕，怕老鼠、怕蟑螂、怕蛇、也怕黑，尤其不敢一個人黑燈瞎火地走樓梯。黑暗中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無助，顯得需要人保護。可小時候有母親，上了學有穎，租了房子，有一夜通明的樓燈，隻有現在，什麽也沒有。
擦著牆壁，我慢慢地滑下身來，雙手抱膝，蹲在牆根，一動也不敢不動。我不敢下台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不會踩空？會不會順著黑暗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會不會就這樣被無情的黑暗所吞噬？
其實我知道台階就在那兒，亮著燈是這樣，熄了燈也還是這樣，它沒有腳，不會走，更不會跑。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杞人憂天的無稽想法。可是知道是一迴事，做又是另一迴事。就像彩民都知道中500萬的機率是小之又小，可還是經不起誘惑，去傷腦筋、去花錢、去購買，去博那難以抓住的運氣。
我想往迴走，逃迴那人多而又喧鬧的多媒體教室，可他那揚著一臉邪邪笑容的臉，讓我為之怯步。我也想往下走，奔向校園的林蔭道，逃迴自己溫馨的小屋，可眼前的黑樓道也讓我為之怯步。現在的我就像不慎失足而跌落懸崖人可憐人，好不容易在半山腰抓住了一根斜長的樹杆，可往上是光滑陡峭的石壁，住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唯一能做的隻是牢牢地抓住手中唯一的樹杆，靜靜地等待奇跡的出現。
一秒？兩秒？一分？兩分？一小時？兩小時？
我渴了，我餓了，我困了。然後我感覺整個人飄飄然升起來了，被兩根軟軟的，暖暖的，又有點硬硬的東西托著，在半空中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飄蕩。隻是鼻尖隱隱約約傳來的、熟悉的、害怕的、危險的氣息，讓我霎時驚醒。用不了燈光，我就感覺是他，知道是他。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我開始了大聲嚷嚷，也開始了拚命掙紮。
走廊的燈突然亮了，有些刺眼，原來是聲控燈。我開始有些恨自己，為什麽就連生氣都生得這麽淑女？為什麽不氣得直跺腳？為什麽不氣得破口大罵？為什麽不大聲得怨天由人？要不然自己不早下了樓，早過了林蔭道，早出了校門，早上了車，早迴了家，還用得著在他的懷裏，惹來一肚子閑氣。
掄起拳頭，我對著他的胸膛就是一陣猛捶亂打，奇怪是他似乎根本就沒什麽感覺。我惱了，就算打在沒有生命可言的海綿上，它也總會配合地先凹一下，然後稍會再反彈一下，可如今我倒成了掄著拳頭在空中瞎揮舞，沒打疼空氣不說，還酸了自個的手，傷了自個的肉。
氣不打一處來，我使勁地一甩腳，本想狠狠踢他一迴，可沒想到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人沒踢到，鞋倒順勢甩了出去。
“哎喲！我的鞋。”
這鞋可是今年生日那天狠了狠心才買迴的折扣百麗，六百多那，為此還慘不忍睹地啃了足足一個月的泡麵。我心痛地大嚷。
他瞅了瞅我隻剩下絲襪的右腳，又迴頭尋了尋我那摔在路邊可憐兮兮的鞋，就這麽止了腳步。本以為他為紳士地替我把鞋撿迴出穿上，再不濟也起碼該放我下來去撿鞋。可是出人意料地他既沒有自己去撿的意思，也壓根兒沒有放我下來去撿的意思，反倒自顧自地昂起頭發出他那得意的、開心的、幸災樂禍的、討厭的、可惡的、卑鄙無恥的笑聲。
早知道他就沒這麽好心，隻有天真如我，才會有這種“混帳”的想法。我拿眼橫他，在心裏默數著秒數，看他能笑到何年哪月。
絕對不到兩分鍾，他就卸下狂妄的笑容，我還以為他最低限度也會笑到明年。
“別這麽瞅我，我會害羞的。要不你求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幫你撿迴來。”
他的語氣裏還透著股濃濃的得意勁，以一雙笑眯了眼睛望著我。
“不撿就不撿，有什麽了不起？就算光著腳，我也能走迴上海，何況現在的情況，我看我還用不了多此一舉地下地走路。”
跟他杠上他，誰怕誰啊？老虎不發威還當我是病貓不成？
“夠骨氣，我喜歡。”
他讚了我一句，就開始挪動他的腳步。我是說“挪”，好像猜準了我就會反悔。
果不其然，他的眼裏，我就是這麽的不爭氣。
“可不可以請你去幫我撿一下鞋。”
與其隨手扔了才穿了兩次的六百塊，還不如嘴上服下軟，又不至於少塊肉。要真得再捱著啃一個月泡麵的“危險”花錢買一雙，那就不知道是不是少塊肉這麽簡單了。左右一合計，怎麽算都劃得來，我“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如我所料地，他停下了腳步。接著該轉身往迴走，再彎腰撿鞋，然後替我穿上。我在心裏美美地盤算著，結果得到的答案隻是他左右擺動了一下他尊貴的腦袋。
“求求你了，拜托你了。”
一計不成，隻得再施妙計，我稍加攻勢，故意放軟了語調。
他還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微一仰頭，就連晃動一下他的腦袋瓜也省了。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用生平最大地聲音向他吼叫。軟也服了，求也求了，他這不言不語、不行不動的樣子，算什麽啊？
“不要動不動就發火，對著人又吼又叫，這是很不禮貌的。老師沒教過你？”他倒是悠閑自若，逮著了機會還不忘教訓人，“不懂就要不恥下問，像你這樣隻會生氣罵人，怎麽成？”
“你……”
我為之氣結，真不知該怎麽迴嘴。
“唉~怎麽又生氣了，女孩子家老生氣有損容顏，會不漂亮的，不漂亮了就沒人要，沒人要就成老姑婆了，成了老姑婆就更沒人要。如此惡性循壞，那還了得。”
他倒是頭腦清晰，分析得頭頭是道，哪知道我是火冒三丈，快七竅生煙了。如果眼光可以殺人，我真想用眼光在他身上紮下千百萬個窟窿，讓他頓時血流如注，失血過多而亡。可是我沒有超能力，眼光又平常之極，所以我隻能拿眼光橫他，鄙視他。
“好，好，好，我投降，別老拿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怪嚇人的。”
原來他也知道怕，還以為他天生就沒長膽，不知道害怕為何物。我心裏竊喜。
“算了，算了。這樣吧，看你也不懂怎麽求人，我就犧牲點，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這事就算完了，我幫你去揀鞋。”
他接著說。
這麽大方，怎麽看也不是他這種人的所作所為，一定有陰謀。佯裝大方，不會是引君入甕吧？我一臉懷疑地看向他。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的機會可隻有一次哦，別說我不事先提醒你。這樣吧，我大方點給你三秒鍾時間考慮，你隻要迴答同意或不同意即可。”
還沒等我同意，他就已經奸詐地開始數數了。
“1——2——”
怎麽辦？現在的我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也罷，就看看他耍什麽陰謀鬼計。
“我同意。”
我的迴答與他的“3”字同口而出。
他點了點頭，一臉的滿意。
“可以開始了吧。”
我出口挑釁，總不能隻有挨打的份吧，也是時候出口還擊了。
“當然。”
他聳聳肩，迴答的輕鬆自在、泰然自若，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求求你抱我上車，送我迴家。”
“什麽？”
我驚叫出聲，然後是捂著嘴大笑。
“瞧你那人高馬大的樣，再看看我瘦骨嶙峋，要我抱你，那不是烏龜背大象，開玩笑？”
話一出口，我才想起是什麽破比喻啊，這麽一來，我不就成了烏龜，他倒成了大象。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鐵定又要被他笑話了。
“再者我也不會開車。”
我掩飾地加了一句。
“你抱我？那豈止是天方夜譚可以形容。還開車，我可不嫌命長。”
他一臉的嗤之以鼻。不過幸好沒有發現我言語的漏洞，來個死纏不休。
“之前我不已經說過，隻是讓你學著我的話說一遍，鸚鵡學舌，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這麽簡單的事總該會吧？別老反應這麽大，有失淑女風範。”
他慢條斯理地說出他的要求。
“什麽？”
我又是一聲驚叫，這麽惡心的話，我可說不出口。求他繼續抱著我，還抱我上車，送我迴家，那還不如一刀捅死我，幹淨痛快。我緊咬著嘴唇準備來個抵死也不開口。
“怎麽？不想說？不肯說？不願說？”
他越問頭就越往下湊，我一點點地感覺唿吸沒有了，心跳停止了，血液凝固了，時間卡住了。我就這麽愣愣地看著他，手足無措，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他又笑了，笑得又刺耳，又令我毛骨悚然。
“決定了？真的不說了？”
不想再承受一次“恐怖”，在他的強勢壓迫下，我隻好乖乖就範。
“求求你抱我上車，送我迴家。”
我說台詞似得念了一遍。
他撇了撇嘴，極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缺了點感情，”他下了判斷，“求人嘛，聲音溫柔點，語調放軟點，這樣才像樣。”
最後他還不忘向我提點建議。
啥了不起，還以為自己是導演啊，整個就一跑龍套的。我咒你喝水嗆死、吃飯噎死、走路摔死、出門撞死、睡覺心肌梗死，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變得這麽壞，我在心裏把他從頭到尾毫無遺漏地咒了個遍，才滿意地妥協，應他的要求重新說了一遍。
他先搖頭接著又點頭，一副神精錯亂樣，讓人不明所以。
“算你勉強過關吧。”
隻要過關就好，我才懶得管他是不是佯裝一臉的牽強，而底下又是不是一臉的竊喜？
“可以去揀鞋了吧。”
我不失時機地將了他一軍。
“當然可以。”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宣告著他的勝利。
鞋是撿迴了，可以並沒有到我的腳上，而是中途擱淺在他的手中。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所有的委屈都沒有白受，我的六百塊最終還是迴來了。
看著他那得意忘形樣，我想這種情況下，我提個小小的要求，他應該不會拒絕吧，至少也不會斷然拒絕，總還留有商量的餘地。心念於此，我試探性的開口問道：
“走了這麽久，累了吧？”
“有點。”
成功打開了缺口，我準備再接再厲。
“那可不可以——”
我的話還留在喉嚨口就無情地遭到打斷。
“想都甭想，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剛才自己說過什麽？”
我說過什麽啊？我被反問得愣住了。我沒說過什麽，就算有，不是還沒說完，就被禁了口嗎？我滿臉委屈地看著他。
“人家都說什麽‘美女無腦’，我看你也長得不怎麽樣嗎？”他說話間，把我上上下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為了加重效果還外加點了點頭，“怎麽也沒長腦子，說過就忘。”
天哪，我到底說了什麽呀？百思不得其解下，我隻好有技巧地不恥下問。
“既然你記性那麽好，那你告訴我，我說過什麽？”
“考我啊，行，沒問題。”他胸有成竹，“你——不——是——說——……”
我無頭蒼蠅般在一條條嶄新的街道上瞎衝亂撞，就不相信自己無能到找不到母校的地步。結果卻恰恰令我為之汗顏，等到摸進校園已是六點一刻的事了。
所幸校園沒太大的變化。走在翠竹相夾的林蔭小道，踩著路燈下隨風而動的竹影，聽著竹葉“悉悉嗦嗦”的聲音，記憶如同陽光下的冰窖，漸漸地開始活躍起來。
第一個躍進我腦海的身影依然是你，一進校就受人矚目的王子。雖然我的學號與你是比鄰而居，可不知為什麽，成績同樣不錯的我，卻很少受人注意。感覺就好像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隻有在極目遠眺時，才會被誤會地被聯係在一起。
你的吸引力，在小學時，可以說是深藏不露，到了初中，卻是顯露無疑的。班上的女生半數以上都傾慕於你，尤其是成績優異，出類拔萃的那幾位，更是與你有著近牽扯不斷的聯係。昨兒個傳你為誰端茶沏水了，今兒個傳你為誰夜不成眠趕作業了，明兒個傳你與誰牽手漫步校園了……形形式式，可總也輪不上我。
你是年級的風流人物，而我隻是隻毫不起眼的“醜小鴨”，對於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總也傳不完道不盡的小道消息，我除了逼著自己去習慣，我還能怎樣？不是沒有想過放棄，隻是一但沉迷就無法自拔。
“嗨！”
穎的突然出現嚇了我一大跳。
“迴魂啦？叫你幾聲了，都不答理人。”
穎的語氣，有著明顯的不高興。
“對不起，我沒聽見。”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該不會還想著他吧？”
心事被一語道破，我的心“咯噔”一下，就漏跳了幾拍。還沒想好該怎麽掩飾，穎的注意力早已轉移了方向。實在是天助我也，我真種要跪下來膜拜老天爺的衝動。
“今天好漂亮啊！”
穎頒著我的身子轉了個圈，然後雙手抱胸，兩眼不停地在我身上來來迴迴的搜索。有了先前被沈大媽打量的經驗，我學會了要凡事要“泰然處之”。我不動聲色，隻是也用迴應的方式在穎的身上來來迴迴的搜索。
兵家有雲：敵不動，我不動。就看我倆誰熬得過誰？
果然是穎比較沉不住氣。
“幹嘛呢，你？”
“你幹嘛，我就幹嘛。”
我酸溜溜地迴了一句。
“小樣，學聰明啦。”
穎讚我的同時，手早搭上了我的肩。咱倆就這麽“勾肩搭背”地往裏“闖”去。校門依舊，林蔭道依舊，操場依舊，秋千架依舊，可矗立在麵前的教學樓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向方向感特差，又不辯東西南北的我，還來不及弄清方向，就被穎拖進了一個響著音樂，飄著五顏六色燈光的地方。用社會上的話來形容，那是ktv兼舞廳；有學校的話來形容，那是多媒體教室。不管怎麽形容都好，反正我的雙腳已踏入了它的地盤。
這次的同學會還真是大手筆，弄得像模像樣的不說，居然還請了侍應生。除了剛才在門口給我們鞠躬替我們開門的迎賓，進門後的領座，接著上飲料，所有的一切都周到讓我以為是進了星級酒店，而且是三星以上的。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放棄了四處打量的念頭，輕輕地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果汁。
“怎麽樣，還不賴吧？”
穎在桌下用鞋尖輕輕地碰了碰我，還故弄玄虛地向我擠了擠右眼。
原來穎也有著與我想同的驚歎。
不習慣在噪雜環境裏扯著嗓子說話，我點了點頭，以示同意。低頭淺嚐了一口杯中的果汁，是我喜歡的橙味，還透著檸檬的清香。
我拉了拉穎的手，指著杯子，做了個很好喝的動作。
穎挺給麵子的嚐了一口，起身來到了我麵前，左手反放於背，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用一副完全是模仿紳士的口吻對著我說：
“小姐，可以賞臉跳支舞嗎？”
我轉頭看向舞池，一對對隨著音樂相用而舞的男女，男的西裝革履，女的裙擺飛揚，熟練的步伐，曼妙的舞姿，都是我所不曾擁有與擅長的。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副不敢“下戰場”的熊樣。
穎的體貼就那麽讓人感動，她沒有逼我，也沒有勸我，更沒有一丁點的不快，拍了拍我的肩，用下巴說了句安慰話，隻身前往。
目送了穎的離去，我的注意力又迴到了果汁上，我還是比較喜歡安安靜靜地坐著品嚐我喜歡的果汁。
淺淺得，我又嚐了一口，突變得、酸酸的、青葡萄般的味道，讓我為之抿嘴，也讓我為之不解。為什麽入口清甜，再嚐卻成了酸甜？不死心的又帶著點懷疑，我又喝了一口，細細品味，天哪，又成了帶點苦的咖啡味。由清甜到酸甜再到苦甜，小小的一點杯中物，變化之奇，居然可達到這種地步，看來我真是“孤陋寡聞”到“頭發長見識短”的地步。
萬分不解之下，我隻好端起整杯來“探”個究竟。通體的乳白，隻是微微夾雜著絲絲屬於彩虹的“赤橙紅綠青藍紫”。難道所有的變化皆來源於此？
正當我深陷於思考的泥沼之中，探索奧秘時，一隻輕拍著我的肩膀的手，輕鬆地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
“別鬧了。”
肯定是穎那調皮鬼在跟我鬧著玩，我有些生氣，頭也不迴就揮手打掉了那隻調皮搗蛋的手。
“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了，用不了這麽絕決吧。”
耳邊突然傳來了陌生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一側頭，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陌生的異性的臉孔。從來沒有被異性搭訕的經曆，我心跳加速，臉紅耳赤，手腳無措，慌得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賞臉跳支舞吧，就看在我在你麵前罰站了三分鍾的份上。”
他的話讓我感到愕然，站在這兒三分鍾，我居然半點也沒有發覺，看來我的戒備心低得實在值得懷疑。而且他還屬於特會討女孩子歡心，特會說話的那種人，讓人覺得有些害怕，尤其是我這種可以說是毫無經驗的新手。
我被迫抬頭看向他，一迎上他的目光，就讓我再也無法“逃避”。他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在黑暗的燈光下，猶如兩顆耀眼的星星，一眨一眨地好像在說話，那人忍不住去思考去探尋。再往深處，又透著股溫柔，透著股冷酷，透著股幹練，透著股狡黠，甚至還帶著抹讓我感到熟悉的東西。那是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我深深地為之吸引。我就這樣傻傻的、愣愣的、笨笨的盯著他，忘了唿吸，忘了心跳，忘了現在。
我實在記不起是我將手伸向了他，還是他牽起了我的手，總之結果，是我和他雙雙進了舞池。等他的手切切切實實的摟上了我的腰，我才恍然大悟地發覺自己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是我敢對天盟誓，我真得不會跳舞。老天爺，求求你，停電吧，讓音箱失靈吧，讓燈光壞了吧，讓他的手機響起來吧，讓人過來跟他打招唿吧，讓他現在後悔改變主意了吧，讓我立馬暈倒吧……不管了，隻要可以讓我抽身，什麽都好。我閉上了雙眼，默默得在心裏祈禱了一番。
可是等我一睜開眼，除了他盯在我臉上疑惑不解的目光，音樂繼續在響，燈光繼續在轉、他繼續在等，我繼續罰站。
我沒輒了，除了實話實話，我再也找不出其他可以解決的辦法。現在我終於知道誠實做人是多麽的重要。
“我不會跳舞。”
我低著頭聲細如蚊的“招供”。
半晌，他沒有鬆手，也沒有說話，隻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摟著我的腰。
不至於嚇傻了吧？要不然就是沒聽到？我心裏直犯嘀咕，說什麽也不敢抬頭。
突然，我的耳邊多了股暖暖的、溫溫的氣流，有人在我耳邊幾乎是咬著耳朵般地說話。他鼻尖唿出的氣息，他嘴角溢出的口氣，夾雜著微微的汗味，衝擊過我的嗅覺，順著我的耳廓，滑過我的頸間，延著我的身軀，在全身上下開始漫延。我的血液凝固了，短短的隻用了瞬間而已。
“別怕，有我。”
他的話就像下了咒的魔語，而我就是那失了魂的肉體，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沒有自我，隻懂得隨他而動，隨他而擺。
“不是跳得很好，漪兒？”
“漪兒”兩個字徹底清醒了我的意識。那是我的小名，隻有穎才喜歡這樣喚我。他，他居然知道。我一個心驚，左腳就踩上了他的右腳。
“對不起。”
每次隻要一犯錯，或一被認為犯錯，它就如同我的護身符般地“擋”在最前麵。
看著他竭力忍著疼，而又微笑地對著我的臉龐，我更羞愧地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不想跳了。”
絕不容允自己再有犯錯的機會，我開口求退。
他還是沒有說話，繼續著他的舞步，沉默寡言到可以形容“深沉”的地步。
受不了的他的態度，我開始用手推他。可他足足比我高出了一整個頭的身軀，又豈是手無搏雞之力的我能夠撼動得了的。
啞巴似的，他還是沒有開口，隻是摟著我的腰的手明顯得用力了，把我緊緊地貼向他，不留點滴的縫隙。
這樣的距離曖昧得讓我覺得難堪，逼得我有種想喊“非禮”的衝動，可是時間、地點都不允許我這樣“冒失”的行為。我除了忍，根本別無他法。我隻好不停借跳錯舞步來踩他的腳，來瀉心頭的憤。
我的目的並沒有因為我這“幼稚”的行為而宣告勝利，相反的，我每多踩他一腳，換來的隻是他摟著我的腰的手臂更緊一分，緊得我幾乎折斷了我的腰，令我喘不過氣。而我的頭也頂上了他的下巴，我不得不靠著把上半身使命地往後仰，來拖開與他益發親密的距離。
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銳利的目光，摟在我腰上的手臂一移一緊，我的臉就順勢埋進了他的懷裏。極不厚道地，他竟然“壞”到將嘴湊近了我的耳邊才發出低低的屬於勝利的笑聲。
他那極度惡劣的樣子，讓我想起了穎曾讓我猜過的一題腦筋急轉彎：女兒第一次參加舞會，做母親最怕什麽？當時我想也未想就脫口冒出了一句“遇到色狼”。穎沒有否決，隻過嫌我措詞不夠文雅。最後拗不過我的苦苦哀求才告訴了我最終的答案——與狼共舞。現在的我不正是應驗這四個字——與狼共舞，而且是頭惡狼、色狼、大尾巴狼。我無奈地咬著嘴唇，生著說不出口的悶氣。
好不容易熬到音樂停了，燈光亮了，曲終人散，我終於等到了我“向往已久”的“解脫”。確切地說，我應該是用“逃”的方式迴向座位，而且差點被自己慢了半拍的左腳拌倒了動作迅速的右腳。要不是他及時摟住了我的腰，拉了我一把，我想我一定會不合時宜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地麵來了親密接觸。找不出半點感激的意思，我一扭腰成功地掙脫了他禁錮，迴了座。
遇上了討厭的人，討厭的事，我實在沒有心情再在這兒呆下去，我想到了一走了之。本想知會穎一聲，但用目光搜尋了半天，卻始終不曾發現她的身影，無奈之下，我隻好來個不告而別。
悄悄地從侍應那要迴了我的手提袋，我不露聲息地、緩緩地退出了多媒體教室。除了門口的迎賓，沒有人發現我的突然離去，當然也包括他，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認為。
我用力地唿了口氣，確定了自身的安全後，我開始尋路離開。七拐八彎，走迷宮似的，總算找到了下樓的階梯。隻是沒有亮燈，漆黑一團。
我抬頭看了看天，還好掛著一彎殘月。借著微微的月光，我將腳步移至了位於樓道口的牆邊，那應該是電源開關的所在地。我開始伸手摸索，隻是開關像長了腳會逃似的，怎麽也抓不到。害我不得不沿著牆壁擴大搜尋範圍，可是摸來找去，碰到的隻是冷冰冰、光溜溜的牆麵，別的什麽也沒有。
我泄氣了，正想借著月光繼續往下走時，一貫以善良著稱的月亮姐姐竟然也開始和我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這會不知躲到哪塊雲層裏去了。四周更顯得黑漆漆的，我揉了揉眼睛，妄想借以適應這惱人的黑暗。可畢竟我們人類不是夜間動物，我的眼前除了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我從小就膽小，什麽都怕，怕老鼠、怕蟑螂、怕蛇、也怕黑，尤其不敢一個人黑燈瞎火地走樓梯。黑暗中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無助，顯得需要人保護。可小時候有母親，上了學有穎，租了房子，有一夜通明的樓燈，隻有現在，什麽也沒有。
擦著牆壁，我慢慢地滑下身來，雙手抱膝，蹲在牆根，一動也不敢不動。我不敢下台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不會踩空？會不會順著黑暗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會不會就這樣被無情的黑暗所吞噬？
其實我知道台階就在那兒，亮著燈是這樣，熄了燈也還是這樣，它沒有腳，不會走，更不會跑。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杞人憂天的無稽想法。可是知道是一迴事，做又是另一迴事。就像彩民都知道中500萬的機率是小之又小，可還是經不起誘惑，去傷腦筋、去花錢、去購買，去博那難以抓住的運氣。
我想往迴走，逃迴那人多而又喧鬧的多媒體教室，可他那揚著一臉邪邪笑容的臉，讓我為之怯步。我也想往下走，奔向校園的林蔭道，逃迴自己溫馨的小屋，可眼前的黑樓道也讓我為之怯步。現在的我就像不慎失足而跌落懸崖人可憐人，好不容易在半山腰抓住了一根斜長的樹杆，可往上是光滑陡峭的石壁，住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唯一能做的隻是牢牢地抓住手中唯一的樹杆，靜靜地等待奇跡的出現。
一秒？兩秒？一分？兩分？一小時？兩小時？
我渴了，我餓了，我困了。然後我感覺整個人飄飄然升起來了，被兩根軟軟的，暖暖的，又有點硬硬的東西托著，在半空中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飄蕩。隻是鼻尖隱隱約約傳來的、熟悉的、害怕的、危險的氣息，讓我霎時驚醒。用不了燈光，我就感覺是他，知道是他。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我開始了大聲嚷嚷，也開始了拚命掙紮。
走廊的燈突然亮了，有些刺眼，原來是聲控燈。我開始有些恨自己，為什麽就連生氣都生得這麽淑女？為什麽不氣得直跺腳？為什麽不氣得破口大罵？為什麽不大聲得怨天由人？要不然自己不早下了樓，早過了林蔭道，早出了校門，早上了車，早迴了家，還用得著在他的懷裏，惹來一肚子閑氣。
掄起拳頭，我對著他的胸膛就是一陣猛捶亂打，奇怪是他似乎根本就沒什麽感覺。我惱了，就算打在沒有生命可言的海綿上，它也總會配合地先凹一下，然後稍會再反彈一下，可如今我倒成了掄著拳頭在空中瞎揮舞，沒打疼空氣不說，還酸了自個的手，傷了自個的肉。
氣不打一處來，我使勁地一甩腳，本想狠狠踢他一迴，可沒想到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人沒踢到，鞋倒順勢甩了出去。
“哎喲！我的鞋。”
這鞋可是今年生日那天狠了狠心才買迴的折扣百麗，六百多那，為此還慘不忍睹地啃了足足一個月的泡麵。我心痛地大嚷。
他瞅了瞅我隻剩下絲襪的右腳，又迴頭尋了尋我那摔在路邊可憐兮兮的鞋，就這麽止了腳步。本以為他為紳士地替我把鞋撿迴出穿上，再不濟也起碼該放我下來去撿鞋。可是出人意料地他既沒有自己去撿的意思，也壓根兒沒有放我下來去撿的意思，反倒自顧自地昂起頭發出他那得意的、開心的、幸災樂禍的、討厭的、可惡的、卑鄙無恥的笑聲。
早知道他就沒這麽好心，隻有天真如我，才會有這種“混帳”的想法。我拿眼橫他，在心裏默數著秒數，看他能笑到何年哪月。
絕對不到兩分鍾，他就卸下狂妄的笑容，我還以為他最低限度也會笑到明年。
“別這麽瞅我，我會害羞的。要不你求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幫你撿迴來。”
他的語氣裏還透著股濃濃的得意勁，以一雙笑眯了眼睛望著我。
“不撿就不撿，有什麽了不起？就算光著腳，我也能走迴上海，何況現在的情況，我看我還用不了多此一舉地下地走路。”
跟他杠上他，誰怕誰啊？老虎不發威還當我是病貓不成？
“夠骨氣，我喜歡。”
他讚了我一句，就開始挪動他的腳步。我是說“挪”，好像猜準了我就會反悔。
果不其然，他的眼裏，我就是這麽的不爭氣。
“可不可以請你去幫我撿一下鞋。”
與其隨手扔了才穿了兩次的六百塊，還不如嘴上服下軟，又不至於少塊肉。要真得再捱著啃一個月泡麵的“危險”花錢買一雙，那就不知道是不是少塊肉這麽簡單了。左右一合計，怎麽算都劃得來，我“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如我所料地，他停下了腳步。接著該轉身往迴走，再彎腰撿鞋，然後替我穿上。我在心裏美美地盤算著，結果得到的答案隻是他左右擺動了一下他尊貴的腦袋。
“求求你了，拜托你了。”
一計不成，隻得再施妙計，我稍加攻勢，故意放軟了語調。
他還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微一仰頭，就連晃動一下他的腦袋瓜也省了。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用生平最大地聲音向他吼叫。軟也服了，求也求了，他這不言不語、不行不動的樣子，算什麽啊？
“不要動不動就發火，對著人又吼又叫，這是很不禮貌的。老師沒教過你？”他倒是悠閑自若，逮著了機會還不忘教訓人，“不懂就要不恥下問，像你這樣隻會生氣罵人，怎麽成？”
“你……”
我為之氣結，真不知該怎麽迴嘴。
“唉~怎麽又生氣了，女孩子家老生氣有損容顏，會不漂亮的，不漂亮了就沒人要，沒人要就成老姑婆了，成了老姑婆就更沒人要。如此惡性循壞，那還了得。”
他倒是頭腦清晰，分析得頭頭是道，哪知道我是火冒三丈，快七竅生煙了。如果眼光可以殺人，我真想用眼光在他身上紮下千百萬個窟窿，讓他頓時血流如注，失血過多而亡。可是我沒有超能力，眼光又平常之極，所以我隻能拿眼光橫他，鄙視他。
“好，好，好，我投降，別老拿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怪嚇人的。”
原來他也知道怕，還以為他天生就沒長膽，不知道害怕為何物。我心裏竊喜。
“算了，算了。這樣吧，看你也不懂怎麽求人，我就犧牲點，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這事就算完了，我幫你去揀鞋。”
他接著說。
這麽大方，怎麽看也不是他這種人的所作所為，一定有陰謀。佯裝大方，不會是引君入甕吧？我一臉懷疑地看向他。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的機會可隻有一次哦，別說我不事先提醒你。這樣吧，我大方點給你三秒鍾時間考慮，你隻要迴答同意或不同意即可。”
還沒等我同意，他就已經奸詐地開始數數了。
“1——2——”
怎麽辦？現在的我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也罷，就看看他耍什麽陰謀鬼計。
“我同意。”
我的迴答與他的“3”字同口而出。
他點了點頭，一臉的滿意。
“可以開始了吧。”
我出口挑釁，總不能隻有挨打的份吧，也是時候出口還擊了。
“當然。”
他聳聳肩，迴答的輕鬆自在、泰然自若，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求求你抱我上車，送我迴家。”
“什麽？”
我驚叫出聲，然後是捂著嘴大笑。
“瞧你那人高馬大的樣，再看看我瘦骨嶙峋，要我抱你，那不是烏龜背大象，開玩笑？”
話一出口，我才想起是什麽破比喻啊，這麽一來，我不就成了烏龜，他倒成了大象。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鐵定又要被他笑話了。
“再者我也不會開車。”
我掩飾地加了一句。
“你抱我？那豈止是天方夜譚可以形容。還開車，我可不嫌命長。”
他一臉的嗤之以鼻。不過幸好沒有發現我言語的漏洞，來個死纏不休。
“之前我不已經說過，隻是讓你學著我的話說一遍，鸚鵡學舌，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這麽簡單的事總該會吧？別老反應這麽大，有失淑女風範。”
他慢條斯理地說出他的要求。
“什麽？”
我又是一聲驚叫，這麽惡心的話，我可說不出口。求他繼續抱著我，還抱我上車，送我迴家，那還不如一刀捅死我，幹淨痛快。我緊咬著嘴唇準備來個抵死也不開口。
“怎麽？不想說？不肯說？不願說？”
他越問頭就越往下湊，我一點點地感覺唿吸沒有了，心跳停止了，血液凝固了，時間卡住了。我就這麽愣愣地看著他，手足無措，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他又笑了，笑得又刺耳，又令我毛骨悚然。
“決定了？真的不說了？”
不想再承受一次“恐怖”，在他的強勢壓迫下，我隻好乖乖就範。
“求求你抱我上車，送我迴家。”
我說台詞似得念了一遍。
他撇了撇嘴，極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缺了點感情，”他下了判斷，“求人嘛，聲音溫柔點，語調放軟點，這樣才像樣。”
最後他還不忘向我提點建議。
啥了不起，還以為自己是導演啊，整個就一跑龍套的。我咒你喝水嗆死、吃飯噎死、走路摔死、出門撞死、睡覺心肌梗死，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變得這麽壞，我在心裏把他從頭到尾毫無遺漏地咒了個遍，才滿意地妥協，應他的要求重新說了一遍。
他先搖頭接著又點頭，一副神精錯亂樣，讓人不明所以。
“算你勉強過關吧。”
隻要過關就好，我才懶得管他是不是佯裝一臉的牽強，而底下又是不是一臉的竊喜？
“可以去揀鞋了吧。”
我不失時機地將了他一軍。
“當然可以。”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宣告著他的勝利。
鞋是撿迴了，可以並沒有到我的腳上，而是中途擱淺在他的手中。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所有的委屈都沒有白受，我的六百塊最終還是迴來了。
看著他那得意忘形樣，我想這種情況下，我提個小小的要求，他應該不會拒絕吧，至少也不會斷然拒絕，總還留有商量的餘地。心念於此，我試探性的開口問道：
“走了這麽久，累了吧？”
“有點。”
成功打開了缺口，我準備再接再厲。
“那可不可以——”
我的話還留在喉嚨口就無情地遭到打斷。
“想都甭想，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剛才自己說過什麽？”
我說過什麽啊？我被反問得愣住了。我沒說過什麽，就算有，不是還沒說完，就被禁了口嗎？我滿臉委屈地看著他。
“人家都說什麽‘美女無腦’，我看你也長得不怎麽樣嗎？”他說話間，把我上上下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為了加重效果還外加點了點頭，“怎麽也沒長腦子，說過就忘。”
天哪，我到底說了什麽呀？百思不得其解下，我隻好有技巧地不恥下問。
“既然你記性那麽好，那你告訴我，我說過什麽？”
“考我啊，行，沒問題。”他胸有成竹，“你——不——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