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音這樣做,自然有她的緣故。


    她同江溶月結怨已久。一個商戶女總妄想往她們這貴女圈裏擠,若隻是幫她們端個茶遞個水,也便由她去了。偏生這江溶月不安分,事事冒頭,踩著她的肩膀還真就上去了。


    京城第一美人自然是人盡皆知,那又有幾人知曉這第二是誰?答案很是不幸,而更不幸的是,她陸嘉音就是那倒黴催的第二,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在聽說江溶月逃婚,後又莫名其妙出現與三哥哥泛舟後,她便開始明察暗訪,便是那日特特跟他們去湖邊灌了一肚子風,迴來犯了嗽疾也是甘願。


    而三哥哥此前又曾攪黃過她和延寧侯世子謝霖的婚事,她懷恨在心,故而才特特等到這時候發難。


    她不僅要叫江家難堪,更是要狠狠踩一腳她這個兩麵三刀的三哥哥。拜過天地,飲了合巹酒,那便是夫妻,這綠頭巾親事他想賴也賴不掉,隻能跟著一塊顏麵掃地。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陸嘉音起身走向江浸月,冷笑發難,「你也別在我們跟前裝可憐,江家既送了你來,那我便隻尋你說話。說!你究竟是何人?江溶月那小娼婦目今又在何處!」


    字字如刀,刀刀見血,隻差把江浸月淩遲了。此時才開春,天還不熱,她的裏衣卻濕了盡透,斜眼悄悄打量陸歡。


    湊巧他坐在逆光當中,從她的角度並看不清楚什麽,隻依稀辨出那黑濃劍眉沉沉壓下,側臉線條緊繃,散著幾分戾氣。一身紅裝,竟是肅殺之色。


    他生氣了,一定是因為自己讓他蒙羞。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她心頭城牆本就鬆散,猛地一股兒勁風殺到,當即潰成散沙,「我、我……」


    忽而一隻大手捉了她那顫抖不迭的小手,十指交扣,幫她撥雲見日,「四妹妹素來與月兒交好,大抵是她今日妝容太過,與往日不同,所以妹妹才沒能認出來。」


    陸歡轉頭凝看她,目光溫柔似水,情之所至,伸手替她勾開一綹垂散的劉海,「吾妻,甚美。」


    說完還挑了挑她耳垂上墜著的珍珠小耳璫,發出「叮」聲脆響。


    屋內俱是已婚配的女眷,見此情景心中多少會有波動。先遑論此女到底是不是江溶月,隻論這陸三郎護她的情誼,就足以叫人欣羨。得君如此,夫複何求?


    江浸月卻繃緊了身子,那片暄和日光下,他指尖滲著寒意,眼裏笑意俱無。他想幹什麽?


    陸嘉音嗤之以鼻,「三哥哥也別逞強,依我看,不如把這來路不明的女子捉了,趁天還沒黑,趕緊上江家討說法,娘和爹爹自會幫你做主,叫那他們江家都吃不了兜著走!娘,您說是不是?」


    辛夫人聽聞要去江家鬧,心中哐當。


    她夫君陸侯爺是個花架子,隻有爵位,並無官職。別人是胸無大誌,他是胸中無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見天鬥雞走狗,把老侯爺當初分給他的產業幾乎敗光。


    他們二房打前年起就在打饑荒,拆東牆補西牆,如今見補不上,才想拿陸歡做筏,同江家搭線開源,以解他們的黃白之急。這節骨眼上,她可不敢得罪江家。


    「這天色也不早了,我看還是算了。等明兒我迴過老太太和侯爺,再去也不遲。」


    陸嘉音不知父母的顧慮,一心想把事鬧大,見辛夫人不站自己這頭,不由拱起火來,「你們不去,我去!」


    她說著就要拖賴大出去,辛夫人忙招唿人去攔。丫鬟們顧及她是姑娘,不敢動手,辛夫人隻得自己上,跟她扭成麻花。


    眾人頭迴見這情景,堂哥嫂昏禮上,親母女倒打起來了,心中都覺新奇,閑話頭自然而然轉了方向。


    江浸月繃在原地,因手還握在陸歡手中,她不敢動,隻折了眉心焦急看著。她可不想鬧迴江家,爹爹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她和阿娘。


    覺察手底下的小爪子不安分,陸歡輕聲笑笑,可真沉不住氣,本想再看會子戲,現在隻得提前了,「嬸嬸和妹妹莫急,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不如就交由我定,如何?」


    辛夫人和陸嘉音停手看他,因揣測不準他的心思,都不敢接話。陸歡便自顧自審問起賴大,「你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賴大不解其意,瞄了眼陸嘉音,輕輕點了點頭。


    「可否再重複一遍,我好細想。」


    賴大見他笑意溫和,不覺卸下心防,「就是去年臘八,小的去角門巡夜。」


    陸歡抬手打斷,「我記得你方才還說了,那天在下雪,你還吃了酒?」


    「啊?」賴大愣了會,點頭道是,「是在下雪,天還挺冷的,小的就吃了點酒暖身子。」


    「確定是臘八那日?」


    賴大見他眼色不對勁,遲疑了。把話在心裏頭細細咂摸一遍,覺得沒錯才開口:「確定是臘八,下著雪,小的吃了點酒暖身子,還喝了碗臘八粥,然後去角門巡的夜,錯不了。」


    陸歡笑著搖搖頭,「臘八那日,京中明台寺失竊,府衙為緝盜,不僅閉了城門,連夜市也強行關禁了,這江姑娘的馬車是如何逃出去的?」


    四座恍然大悟,確實有這麽檔子事,皇上當時很重視,底下人辦事都不敢鬆懈。全城戒嚴,京城跟鐵桶一般,連蒼蠅都飛不出去,更何況是馬車?這人的話,不可信。


    賴大閃到舌頭,結巴上,「也、也可能是、是臘八前、前一天。對,前一天。」


    陸歡又搖頭,「去年天雖寒,可入了臘月後,便隻有臘八那日飄了點雪,且不到第二日雪就停了。況你方才還那麽篤定,說喝了臘八粥,這可不是日日都能喝到的,又怎會記錯?」


    「這、這……」那賴大額上開始淌汗,話不成話。


    陸嘉音瞪圓眼睛要上去幫忙,被辛夫人拽迴來。


    「還有,你說自己見有人影閃過,以為是賊,既然都懷疑是賊了,為何不喚人來捉,而是自己偷偷跟去?於理說不通不是?」


    賴大欲解釋,陸歡不給機會,「再有,江家也是大戶,角門那怎會連個看守也無?隻有你一個巡夜的,且還吃了酒,目昏耳聵在那蹭棱子,豈不可笑?我如今也算半個江家人,要斷你個挑撥離間,無事生非,妄議主子之罪,你可服氣?若不服,我便隻好報官了。」


    賴大本就沒什麽膽氣,聽說要報官,人馬上就慫了,垮著臉哀怨,「小的都說了,那日是吃多了酒,倆眼眯瞪,啥也沒看清,就瞅著一黑影,沒準就是隻貓,非讓小的說是人,還必須得是我家姑娘……」


    他雖說得含糊,可大家都是打深宅大院裏混過的,早迴過味來。定是那陸嘉音指使他來陷害哥哥嫂子,當下看她的目光就不大對勁了,連帶著辛夫人一塊受罪。


    陸嘉音不似江浸月,逆來順受,當即就爆了,指著賴大對峙,「什麽隻瞧見個黑影,你當時不是這麽說的!」


    「我、我……」賴大嗚嗚咽咽,「我一看大門的,就想多討點銀子,添點油加點醋哄姑娘頑的,哪知道姑娘你、你就當真話給聽去了啊。」


    「你!」陸嘉音氣得直抖。


    眾人都跟看猴似的看她,好好的侯門貴女,就為一子虛烏有的事,跟別家不入流的外男攪和在一塊,大鬧哥嫂昏禮,還沒人家商戶女知禮數,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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