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樣的呀!心比針眼小,成親這麽大的事還不忘取笑報複,壞透了!嗚嗚。


    別別扭扭迴去新房,江浸月在西側站定,陸歡挨著她站到東側,衣袖有意無意互相剮蹭著。直覺他還在看自己,江浸月睫尖微微動了一動,往邊上挪了一小步,頭也偏過去。


    陸歡眉梢輕聳,笑笑轉頭。


    小丫頭個子不高,膽子沒有,氣性倒挺大。


    喜娘跟進來,嗅出股不對勁的味兒。


    新郎官春風得意,每根頭發絲兒都飄著愉悅,好像已享受過洞房花燭夜;而新娘子卻枯著眉毛要哭不哭,跟才死了丈夫似的。


    她夾在中間犯難,這辦的究竟是喜事還是喪事?等他們對拜完就忙引他們坐迴床上撒帳,飲合巹酒。


    兩隻酒杯以彩絲連接,喝完後拋至床下。江浸月因肚裏有氣,力道大了些,酒杯砰然彈飛,鬧得滿屋尷尬。


    喜娘掩嘴逗趣:「三奶奶日後定是要給三爺添好些男丁了。」


    江浸月還在奇怪這「三奶奶」是誰,就聽屋外一聲嬌嗓,「哼,隻怕,沒這機會了吧。」


    聲到人到,眾人茫然看去,但見一抹翠色人影直直跨進屋,撿了地上的酒杯把玩。柳眉大眼,蜂腰隆胸,頗有幾分姿色,正是陸家四姑娘,陸歡的堂妹,名喚嘉音的。


    「你這丫頭,怎麽才來。」


    適才幫江浸月挑蓋頭的婦人表情一裂,衝四麵點頭陪笑,皺眉上前拽她,目含警告。她是陸歡的嬸嬸,也是陸嘉音的母親,現而今的陸侯夫人辛氏。


    「還不快去給你三嫂問安。」辛夫人努力打圓場,牽著陸嘉音往床邊去。


    陸嘉音也欣然跟她走,到了床前,瞧見這紅男綠女一對璧人,嘴角噙出一抹冷笑。誰都不看,隻盯著江浸月。


    江浸月被她看得背心冒冷汗,裏衣濕個盡透,直有種不好的預感頂在胸膛,堵得她喘不上氣。


    不待她反應,一截蔥削食指已對準了她,「她不是江溶月!」


    屋內歡聲笑語戛然而止,眾人四顧茫然,不解這究竟唱的是哪出,各自擋著袖子暗暗低頭打牙,目光一茬接一茬地往四人身上刮。


    江浸月好似打了個焦雷,瞠圓眼睛呆住。她是初次見陸嘉音,不懂這連陸歡都沒能看穿的事,為何會被她知道去?


    雲苓和豆蔻因係她娘家人,早早就吃了盅酒退出去,目下並不在跟前。滿屋子陌生麵孔,江浸月一時沒了主意,同陸嘉音對過一眼,慌慌低了頭,手裏絞著衣袖扭扯得不成樣子。


    陸嘉音將她這模樣收入眼中,知道是個好拿捏的,氣焰更盛,「說!你到底是何人!」


    辛夫人拍開她的手,「鬧什麽鬧!平日好在屋裏跟丫頭們瘋頑也就罷了,也不想想今兒是什麽日子?是你三哥哥的大喜日子,怎的還這麽沒分寸?」


    陸嘉音揉手嘻嘻笑,朝身後使眼色。


    屋外探頭張望的丫頭紅玉得令,招招手,引著兩個小廝入內行禮,等她退開,眾人才知她身後還佝僂著一人,細目瘦臉,嘴邊長了個痦子,因有兩個小廝架著遂不敢造次,隻賊眉鼠眼地四下亂瞟。


    「這……」辛夫人一頭霧水。


    陸嘉音扭股兒糖似的纏住她胳膊,嬌嬌央告:「娘,這是女兒掘地三尺才尋到的證人,原是江家看門的。」


    辛夫人掙開她,想發作,礙著麵子又不敢,隻拉扯她到牆邊小聲訓斥:「你一姑娘家成天正經事不做,跑出去跟這些人鬼混,成什麽樣!」


    陸嘉音眼裏閃著得意,「娘,女兒這迴可沒胡鬧,還立了大功!」


    大功?什麽大功?別不是魔障了吧?


    辛夫人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陸嘉音躲了開,腳步輕快地躥迴到正中。紅玉搬來繡墩,她背對著陸歡和江浸月坐下,也不顧周圍人的目光,朝那軟腳蝦抬抬下巴,「賴大,把你那晚上看見的,一五一十,統統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那賴大連忙跪倒,抖著嘴唇道是,「小的記得、記得、那日正是臘八,天上還飄著雪。家裏老爺夫人都早早歇下,小的跟幾個兄弟吃了點酒,也去角門上巡夜。這走著走著,就瞧見一人影蹭地打眼前閃過,小的以為是賊,就悄摸跟過去,然後就瞧見,就瞧見……」覷了眼江浸月,聲音漸低。


    「瞧見什麽了?」陸嘉音冷笑,看戲似的迴頭看著喜床上的兩人,「別怕,看見什麽就說什麽,我給你撐腰。」


    賴大一咬牙,拔高聲量,「小的瞧見,石獅子後頭停了輛馬車,我家姑娘就在車前頭跟一男的摟摟抱抱,末了還、還、還跟他上車,跑了!」


    滿座嘩然,議論聲漸高,看向江浸月的目光也古怪起來。


    這人將時辰地點都交待得清楚明白,所言應當非虛,倘若江溶月真跟人私奔了,那她是誰?


    「你可瞧仔細了,那與人私奔的女子,的的確確是你家姑娘江溶月?」陸嘉音接過紅玉遞來的茶,故意把「私奔」兩字咬得極重。


    賴大篤定點頭。


    「那你再抬頭看看,那男人可是我三哥哥?」


    賴大噗嗤一笑,「不——是,那人站得起來。」


    陸嘉音差點噴茶,捂著帕子雙肩聳抖。其餘人皆掩嘴偷笑,不敢出聲,本還凝重的氣氛倏爾歡快不少。


    江浸月攥緊手,指甲深深刻進手心。這麽多人合起夥來欺負一個殘廢,有勁麽?轉念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在誆騙他,與他們無異,且還自身難保,氣一下萎了大半,愈發不安。


    陸歡卻始終無波無瀾,坐在那安靜得像個佛陀,仿佛這事與他無關。


    辛夫人背過身,笑夠後才扭頭豎眉嗔眼,「放肆!哪來的爛舌頭渾小子,也敢在這侮辱我家歡哥兒,也不抬頭看看這是哪兒?」


    賴大忙磕頭認錯,陸嘉音揮揮袖子,「你再認認,這上頭坐著的姑娘是不是江溶月,認完我就饒你這迴。」


    賴大喜出望外,看也不看就道:「這人不過是長得和我家姑娘有幾分相像,但絕不是我家姑娘。」


    四周議論聲愈發狂放,冰水似的往江浸月耳朵裏灌,陸歡也跟著遭殃。大好男兒先是無端遭難成了殘廢,前程毀盡,新婚之日又被妻子裹了綠頭巾,真真要淪落為京裏一大笑話。


    辛夫人夾在中間犯難,一行揣著撂挑子看戲的心思,一行又恐侯爺怪罪,不敢攪黃這門親。隻恨女兒任性,不事先與她通氣兒,還淨挑禮數過完大半的當口,當著一眾宗親公侯命婦的麵起事,鬧得她左右不是人。


    江浸月臊得不敢抬頭,胸中擂鼓。


    江家行替嫁詭計,令陸家蒙羞,陸嘉音為哥哥出頭是應該的,可聽她話裏的意思,更像是火上澆油,竟沒一句是在為陸歡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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