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宣麽,你當我不認得?』


    冰熊嗚咽一聲,以它適才所見,那叫盞的小姑娘,怕是生死還在兩可之間。


    它念及此處,更是得了楚凡明示,遂心下發狠,斷了洛宣四肢,又將其全身用山月斬‘洗’了一遍。


    為確保不會產生‘誤會’,熊寶特意凍住他口鼻與喉嚨,再毀去麵容……僅憑借一身破爛女裝,誰又能認出這究竟是誰?


    它唯恐楚凡怒氣不消,再惹出天紋匹夫,特意在人質疼醒之後,品了幾口刺身。


    『口感甚差!』


    熊寶餘光瞥見子曦重新凝起白光,似有搶人之意。


    考慮到林楚凡夫婦都有傷,加之天紋在暗中窺視,冰熊也不願在此糾纏。它叼著箭頭,將人質送還了子曦,還不忘耀武揚威。


    “昂……”


    子曦留下一句狠話,“你這畜生,為林楚凡惹下大禍!走著瞧!”


    他不敢再拖延,雙手泛著白光,護著人質離去。


    羅綺流著悔恨的淚水,逐一將盞被拆解的骨節接好,待探查髒腑傷勢時,手忍不住顫抖。她抱著林楚凡手臂,低聲哭泣。


    林楚凡也是心中悲憤,“你先別哭,她怎麽樣,還有救麽?”


    羅綺先是點頭,林楚凡鬆了一口氣;接著她又搖頭,把林楚凡弄懵了。


    楚凡心中也有些後悔,不該將她一個人留在戰場之外,本以為會安全,卻沒想到,黃雀在後。


    羅綺哭訴道,“肢體傷勢,我自信可以治愈。隻是她髒腑受到重擊,子曦恐怕也沒安好心,內裏靈力亂竄,生死……難料了……”


    直到此時,盞都沒說一句話,沒喊什麽疼啊之類的。


    林楚凡心下既愧疚,又欽佩,掏出手絹幫她擦臉,嘴裏安慰著,“別怕,沒那麽容易死。我以前也有過這種時候,命好就能活下來。若是真的時運不濟,我會送子曦下去陪你的。”


    盞卻在羅綺的懷裏輕輕搖頭。


    “你,對,殺人質,能贏。”


    林楚凡的眼淚一下迸了出來。


    他沒法想象,一個奴隸出身的女孩,是如何學會這樣一個邏輯的,且還是在她自己作為人質的時候。


    冰熊將附近幾個悄無聲息的人類身體,冰凍收斂到一處,帶到林羅二人身側。


    『你自己也是孩子呢,沒比她大太多。』


    林楚夕不在,就是麻煩。冰熊嗚咽之聲無人懂,便隻好重操舊業,在冰上刻畫起來。


    『蘊靈丹,酒,你,青荷,蘊靈丹,天心……』


    大概是羅綺在場,它不敢寫得太詳細,目的是提醒林楚凡,而不是泄露二人之間的機密!


    這一串刻畫出來,倒是驚醒了悲傷感懷之中的兩人。


    羅綺倒是有些奇怪,很少見冰熊寫出錯別字的,怎麽‘禾’、‘荷’不分?此時顯然不是追究這個的時機。


    誰知林楚凡更有想法,“對啊!上次我差點被毒死,天心不知使用什麽秘法。她借蘊靈丹之神奇,將我治好不說,便是穿胸而過的劍傷,都愈合得嚴絲合縫!”


    羅綺氣急,“你想都別想!我……我是說,你身體本就有舊傷,不宜妄動靈力。蘊靈丹化酒之法,還是我教你的。再者,神諭教秘法你如何會用?萬一再有什麽暗手,豈非得不償失?”


    林楚凡聽聞,仔細迴憶一番,倒也不無道理。他再看冰熊,卻是一副抬眼望月的模樣!


    今天哪有月色?又搞怪!


    楚凡略有計較,“熊哥,把他們凍得寬敞一些,她兩個傷重,怕是不能顛簸。我們在此與子曦結怨,還是速速迴府為好,不宜久留。”


    是以,冰熊推冰床。冰床裏凍著人類身體,床上坐著林楚凡,他身邊依偎著偶爾咳血的羅綺,羅綺又懷抱著癱軟的盞。


    全員傷殘!


    就這麽一路招搖過市,不知是因為天色已晚,還是雷引在逃,竟然沒有遇到禦靈司上前找茬?安然迴府。


    殊不知,他們未曾遭遇禦靈司,也是有緣故的。


    自從荊騰與聆風先後上奏,皆言雷引下黑手坑害洛雲之後,國主便將他司禦之職革了一半。


    之所以是一半,乃是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替換。


    白梅已然替他兼了暗影樓之主,又暗中開始將樓下弟子轉向禦靈司漂白,若是直接暴力替換,難免引人非議。


    最穩妥的策略,就是標榜一個風評尚可的主官,而後借機慢慢安插、替換掉底層的人……假以時日,暗影樓為陰,禦靈司為陽,炎國修靈之士,盡在國主掌中矣!


    估計還要拔掉各種大大小小的門派,洛長風暫且顧不上那許多,還有偌大一個炎國需要他主事。


    就在禦靈司主官,無權而主事的背景下,黑牢迎來了今夜的一名不速之客。


    守門的捕快爭辯道,“這位……姑娘?真不是我等兄弟有意為難你。看你穿著這一身‘正路’朝服,還有這質地‘十分逼真’的腰牌,若是換做個男人前來,便放你進去一觀,也無不可。可是您這……也太過於鬼斧神工了些!這也還罷了,您連身份都不遮掩,誰敢冒著大風險放你入內?”


    就這一番爭論,早已圍住不少人。


    也不知是出於什麽考量,本就沒什麽正事兒的禦靈司,如今傳出‘主官失職,待觀後效’的風聲,這群人更加散漫、憊懶。


    就連往日形式上的巡街,也都逃了各種理由,留在院裏摸魚。這不,今天就看到這麽一幕戲碼。


    紫煙也是氣苦。


    她到林楚凡身邊也沒幾天,表忠心博信任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幹那些‘中飽私囊’的事情?


    林楚凡倒是不曾虧待她,吃穿用度都和林飛在時一般。


    但是林飛身份特殊,即便沒有月錢,想要什麽東西,都不需要問林楚凡。他與大師姐羅綺一商量,兩人就把事情定了!


    到她這裏,林楚凡雖然不疑,羅綺卻不是個好說話的。況且她又是半路入夥,連府內的管家、護衛都還沒打點透徹,哪有閑錢來這裏‘行方便’?


    以她的機敏,倒也不是沒動過‘借’些錢財的想法。隻是擔心後果過於嚴重,忍痛按住了心思。隻偷官服和腰牌也還罷了,畢竟是新領的,且還沒顧得上穿戴。


    紫煙狐假虎威道,“你們可知,這腰牌的真正主人是誰麽?我此番乃是代他前來,看一眼關押在此處的,百戰伯林凱大人!可知刑部大牢為何大興土木重建?你們有幾個腦袋,敢向這腰牌討‘方便’?”


    沒天理了!


    長成這樣前來騙門也還罷了,怎得好像她闖門的比咱們守門的還硬氣?


    兩個門衛多留了些心眼兒,未曾將話說死。


    王宮附近的古怪事兒多了去,指不定哪天再來一次‘公主借寶’。賞錢倒還是其次,莫要無端遭了災禍,失了頭顱乃是正經大事!


    那捕快語氣軟了下來,“小人眼拙了,敢問這位……姑娘?您這腰牌還是個真貨不成?從九品?炎朝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出這麽低的官職!想來也是,即便仿造,也沒誰會仿製沒見過的官職……再者,您想看的那位大人,根本沒送這裏來。那人特殊,刑部雖然失了門庭,卻也不敢隨意鬆手的。”


    紫煙被說的麵上無光,搶座鎮定,“咳咳!我家公子林楚凡,乃國主新封的典獄大人,掌管京畿牢獄。公子吩咐我來此處,乃是拜見老爺。既然老也不在此處,勞煩二位放我入內照例巡視一遭,迴頭複命之時,我也好有話說。二位放心,這兩天公子便會前來,屆時少不得你二人好處……”


    三人來迴推拖這一會兒,早有機靈的去迴稟雷司禦。


    不知出於什麽考量。這位去職留任的主官,並未為難,也未曾派人監管,愣是放了那‘女扮男裝’的大人進了黑牢。


    林府後院。


    為了不驚動母親,林楚凡幾乎是原路返迴的。好在羅綺略微恢複些體力,身法尚在,抱著盞盞淩波入了屋。


    冰熊便將那冰床浮在水池中,時常看管著,也不怕融化出什麽不好的東西。


    “叮……當啷!”


    裏裏外外找了一圈,也沒見到紫煙那姑娘,林楚凡氣得直摔無影劍。


    羅綺見他情緒不對,便默默將那看不到的劍器,用銀針掛線拉扯迴來,收入背後長發之內。


    羅綺勸慰道,“你且先別氣惱,幫我尋些酒水來,那蘊靈丹我還有多,先化開一顆,給她續命一口。”


    這的確是正事。該死的侍女不聽話,隻好迴頭收拾!


    林楚凡從屋外牆根處挖出一壇酒。他神色悵然,略有些感念,這還是林飛藏的,沒幾天就被自己挖了出來。


    林楚凡放下傷懷,關切問道,“這樣直接化開沒問題吧?當初我已然靈星巔峰,吃了一顆都險些爆體而亡。她如今尚未凝燭,可能受得住這洶湧藥力?”


    羅綺聞聲,手中略微停頓,卻終究是將一顆藥丸丟入壇中,雙手捧起搖晃。


    羅綺遲疑道,“這……我亦不知。你便是我第一個靈星水平的病人,此前並未與尋常人治過內傷。


    按理說她身體是受得住,但此時內裏髒腑受傷頗重,隻怕再稀薄的藥力,都會先衝撞摧殘一番,才可起效。隻怕她……撐不住第一遭。若能過了起初的艱險,以後便可徐徐圖之。”


    林楚凡歎息,“青荷若在就好了,她有一門濟世救人的好本事……你不能自己吃了藥,將藥效渡給她麽?我記得誰用過此法來著。”


    羅綺心裏氣憤,卻不好此時發作,畢竟床上還有一個垂死之人,“神諭邪術,外人怎會?如今隻能勉力一試,成與不成,就看她的造化吧。”


    “我……行……”


    盞倒是堅韌,此時還撐著精神聽取自己的治療方案。


    見她如此說,林楚凡也就不再堅持,與羅綺圍到床邊,準備試著先喂幾口藥酒。


    冰熊處理了冰鎮物料,畫著水跡走入內屋,看他們如何療傷。心裏還在嘀咕,『那妖女紫煙怎麽不見了?』


    幾口藥酒順下,盞嘴角的血水被衝淡了幾分。


    她灰白的臉上,忽然湧起潮紅,便是連抽氣唿吸聲都大了不少,林楚凡還以為有所好轉,正要歡唿。


    羅綺卻是手一抖,抱盞更緊了些。


    隻見那原本隻有口鼻溢血的小臉上,雙眼也滲出紅色的淚滴,黑色發絲也滲出紅色,想必是耳內流淌血水。


    林楚凡嚇傻,真七竅流血?早就說這藥兇猛吧!


    羅綺哭道,“遭了!子曦陰狠,腳上下了暗勁!盞……她的髒腑早已碎裂。子曦那一腳的靈力,不過是拖延些許生機,確保送還我們手裏的時候看似無事,實則,實則……都是我害了她,你說的對,不該讓她蹚渾水的!”


    林楚凡臉色早就黑了,恨自己沒有青荷的逆天之術,否則非要捉幾個人來續命。


    他轉而一想,子曦的靈力能夠拖延生機,那不就是光靈力?天心傳授過的。


    他趕緊拉扯嗚嗚哭泣的羅綺問道,“子曦的靈力能延續生機,那我們繼續用他的靈力延續,能不能堅持到藥酒生效?”


    羅綺抹淚,“隻能一試了,昔日見你那神奇巫術,隻對外傷有效。如今傷在髒腑,該如何下手?”


    林楚凡也不廢話,捉住盞一隻冰冷的小手,調轉靈力,直接把她當做一件兵器般注了進去。


    他嘴上卻是盤算著怎麽解釋,“那都是昔日修為不濟。我如今假家也是半個靈月高手,身後還有熊哥策應,沒理由比不過一個子曦。”


    『這小子又想借靈力了!嘴可真甜。』


    事實證明,它猜得對。


    林楚凡本來防範天紋,就沒敢留太多靈力在身體裏,先前爭鬥加失控,又浪費許多,連貯靈石裏的儲備都用掉。


    另一層原因是,他體內靈力雖多,卻是冰火光三分,單獨取一必然不及子曦。哪怕有天淚輔佐,也是不濟的。


    他此時為了救盞的性命,也隻好厚顏從熊哥身上汲取,再通過不知潛藏何處的天淚倒一手,將盡量多的光屬靈力注入盞盞體內。


    林楚凡期待那自愈的神奇能力,可以繼續創造奇跡。


    他迴想曾經,自己斷手斷腳,都能自行歪歪扭扭接好;她內髒裏沒骨頭,應該不會出現對不整齊的意外吧。


    不論他這法子有用與否,這套說辭倒是無懈可擊。羅綺隻好讓位置給他,自己抱著雙眼無神的盞,偷偷抹淚。即使這樣,她還不忘從另一隻冰涼的手臂處診脈。


    隨著靈力不斷推進盞體內,雖然不見好轉,那七竅流血的慘狀卻也未曾加劇。


    林楚凡靈力不濟,便從冰熊那處汲取。不知為何,這次突破境界,傳導靈力過去,並未誘發冰熊體內的靈力暴動。


    他視之為‘暴動’,熊寶卻也在思慮,如今的林楚凡號稱‘半步靈月’,實則是天紋私心作祟強提的境界,恐怕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如若不然,怎得靈力未曾提純?總不會是,自己靈力純度早已超過普通的靈月級?冰熊自視頗高,卻也不會如此自大。


    苦於問心迫害,林楚凡傳導靈力也受到限製。為了不進一步‘惡化’家中的戰力配比,他改為雙手交替注靈。


    他一旦察覺心脈收束,便換成另外一手,略微逆反搬運些許氣血,待心痛輕舒再換為主手照舊。


    楚凡雖然未曾吐血,麵色卻愈發漲紅,被羅綺搶先察覺。


    羅綺雖然有些擔憂,卻也不是打斷的時候,畢竟懷裏一條人命。隻能看著林楚凡麵色愈發紅潤,活像被蒸煮的螃蟹,漸漸散發出熱氣來!


    冰熊趴在身後,看得更加清晰些。


    『這哪裏是熱氣,分明是原本屬於天淚的瑩瑩光華!或者說,是屬於天紋的光華?』


    如此一想,它都有些後怕。


    林楚凡此時,借由自身特殊,強轉靈力為光屬性,注入病患盞盞體內。


    然而。他體內的靈力是有限的,即便加上冰熊的巨量儲備,再轉換光屬性,又能剩下幾何?


    此時,就體現出腦子的重要性。


    林楚凡福至心靈,迴想曾經的感悟。他以自身為引,勾連天地之間的靈氣,與之共鳴。原本就有療傷功效者前赴後繼補充而來,那些或許沒有什麽療養功效的,卻也不甘人後,緩緩縈繞。


    他身邊逐漸興起一陣靈氣威壓的颶風,吹拂著室內的燭火、書卷、帷幔……


    冰熊頓時驚醒,這搞不好又要泄露天機?


    它惱怒哼唧一聲,一麵支撐林楚凡攫取靈力,一麵跑到屋外一觀。


    隻見數條淡乳色匹鏈當空糾纏,迴旋飄舞,上接九霄不見其終極,下……下連接屋脊?這也能連上?


    根本擋不住!更遮掩不得。


    誰能一遮數千裏通達雲霄?


    幸而此夜無月,遠處應該看不清楚才是。


    冰熊見那匹練螺旋而下,不由得想起林楚夕的太陰靈力來。


    『既然瞞不住,不如速戰速決?無論倒黴盞能否苟活一命,小凡子可是不能再作妖!剛廢了三王子,雖然他自己還不知道,但這事兒早晚露餡……』


    冰熊心裏一狠,架冰上房,轟轟幾下掀了屋頂……然後,它趴在漏洞處貪婪吮吸乳白色的靈氣旋渦來。


    『反正入不入我身,都會被小凡子吸去揮霍,不如我當一迴中間商,謀求一點差價。』


    巨大的波瀾,很快驚出了羅綺。待見到屋頂的奇景,她也猜出冰熊加速靈氣補充的用意,也就不好再怪它拆家。


    羅綺繼而轉身,趕緊將聞聲而來的郝元打發迴去。


    這光景太大,恐怕瞞不住,隻能拖一時算一時。她隻盼這一番折騰莫要白費。


    失去屋頂拖延,這療效是否提升還不知,屋裏的風力倒是愈發猛烈。


    明顯可以聽到一些家具躺倒、小物件翻飛、甚至拍打窗欞的啪啪聲。


    羅綺為防意外,拖著傷勢硬在外護法,對於寫錯別字,貪圖靈氣修習的冰熊,她有些不那麽信任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漫天霹靂忽然一靜,繼而寸寸碎裂,如同細密的螢火蟲,逐漸消散於蒼茫的夜空。


    這是結束了?


    “嘩啦……”


    隨著屋內雜物墜落,另有一乳白色人形,破窗而出。


    那人一猛子紮入池底,燙的池水嗤嗤作響,還蒸騰出不少霧氣。


    冰熊聞聲跳下,又砸出一陣水浪。


    羅綺見狀也不敢上前,先迴屋照看一眼苦命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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