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幾頭狼,隊伍在破曉前就出發了。


    因著譚真真受了傷,薑氏請他們姐弟坐到她家板車上,但是瞧見他們一大車子的東西,她實在不好意思,隻讓譚毅上去坐了。


    譚毅坐在薑樂樂的旁邊,眼睛時不時地望向自家阿姐。他心裏有些忐忑,那個村醫爺爺隻給阿姐敷了藥粉,服了藥丸,也不知靠不靠譜。


    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學武,文武雙全才能保護好阿姐。


    想著想著,兩小孩靠在麻袋上睡著了。


    再醒來時都快午時了,太陽曬得刺眼。


    譚毅揉了揉睡眼,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阿姐的身影,卻見她滿頭大汗,小臉紅撲撲的,眼皮子還在打架,看著有些有氣無力。


    他心口一緊,連忙喊道,“大山叔,我要下車。”


    薑大山以為他內急,沒多問就停住車,伸手把他抱了下來。


    譚毅一下車就跑去譚真真那邊,拉住她的手,“阿姐你沒事吧?你的手怎麽這麽燙?”


    他伸手想要摸摸阿姐的額頭,奈何身高不夠。


    “沒事,阿姐就是被日頭曬熱了。”


    “那我去給阿姐摘片大樹葉遮一遮。”


    “別,你可不許亂跑。”譚真真拉住他的小手,“等下隊伍停下來了,我們再一起去摘,現在多喝些水就好了。”


    “好吧。”譚毅不情不願,小手緊緊拉著她的手。


    剛走出十幾米,譚真真就頭暈目眩,最後搖搖欲墜地倒了。


    “阿姐!”


    “阿姐!”


    “丫頭!”


    “丫頭!”


    薑氏一驚,趕緊招唿她家兒媳婦過來把人扶到板車上去。


    薑村長抬頭看看日頭,也吩咐下去,讓隊伍就近休整用飯。


    葛二叔被請來,查看了她的傷口後,斟酌著出言,“傷口所致高熱昏厥,我去配點草藥熬水喝喝看。”


    “我阿姐會沒事的吧?”


    葛二叔聽見孩童稚嫩的聲音,視線落在譚毅臉上,清澈的目光裏盛滿擔憂和期待,他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


    看著姐弟倆握緊的手,他點了點頭,“會沒事的。我去那邊山坡尋點草藥,你先照顧好你阿姐。”


    “好,勞煩葛爺爺了。”


    小家夥挺有禮貌的,大家看在眼裏都在心裏稱讚。


    葛二叔和薑村長說了一聲後,徑直往一邊的山坡走去尋藥。


    薑村長朝二兒子招手,“大河,你和我一起過去幫你葛二叔找找看。”


    “好。”薑大河放好東西,緊隨其後。


    大家見此也都各自忙去了。


    薑氏看著昏睡的譚真真,歎了口氣,開始安排活兒了。


    “老二媳婦,你拿塊布頭給那丫頭擦擦汗去。”


    “好的。”


    “老大老三媳婦,去看看附近有沒有野菜,弄點迴來搭肉吃。”


    “好的。”


    幾個小孩子自發地到旁邊撿柴火去,薑氏則是架起大鍋,把水囊裏的水倒進鍋裏後,丟給兩兒子,“你倆去找水。”


    “知道了,娘。”


    周圍人來人往,都在忙碌著自家的活,譚毅眼裏隻有自家阿姐,手上的灼熱讓他曉得,阿姐定是不舒服的。


    “金花嬸嬸,我來幫阿姐擦吧。”


    薑大河的媳婦蔡金花,笑嗬嗬地指了指他們的手,“瞧你阿姐把你抓得這麽緊,你還能動嗎?”


    “可以的。”


    “那行,有什麽事情你隨時喚嬸嬸過來。”


    “好的。”


    家裏人多,活也多,蔡金花把濕布巾遞給譚毅,大步過去薑氏那邊幫忙幹活了。


    譚毅小心擦拭著阿姐額上的冷汗,卻不知她早已深陷夢魘。


    ……


    那日,天光正好。


    譚真真正與阿弟在屋內耍著小泥人玩,那是阿爹悄悄買來的,阿娘不許他們玩玩具的,說要用功讀書,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沉溺玩物容易喪誌。


    聽見外麵的動靜,二人還沒來得及收拾,阿娘已經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兩人傻愣愣地,以為又要挨一陣罵。


    哪知阿娘二話不說拉著他們來到梳妝台邊,取出一盒黛粉餅,倒桌上磕碎了,兩手一抹,就往他們臉上蹭。


    還一邊語出驚人,“二房的大姑娘女扮男裝考了狀元,犯了欺君之罪,判了譚家滿門抄家流放。”


    “什麽?欺君之罪!”


    姐弟兩人俱是一驚,甚少露麵的堂姐竟然幹出這麽大一件事!還抄家流放了!


    他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乍一聽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都懵了!


    兩人任由阿娘搽了脖子後又搽了雙手雙臂,把兩個孩子整得灰撲撲的,才放手。她自己也搽了些。


    阿娘從櫃子裏取出兩雙鞋子給他們換上,是陳年舊布,瞧著像是舊鞋。


    阿娘輕輕附在他們耳邊說,“鞋底藏了銀票,用油布包著。”


    她又捏起剩餘的黛粉往鞋子邊緣也蹭了些,讓他們等下到院子泥坑裏踩踩,弄髒點。


    譚真真聽著聽著就哭了。


    “我的傻閨女咧,這個時候你哭,不是白瞎阿娘剛折騰的功夫嗎?”


    譚真真吸了吸鼻子,“阿娘不是說特地尋了人調製的,可以防水的嗎?”


    阿娘嗔了她一眼,這孩子真是心大,這個檔口還有心思調侃。沒空和她說道,拔下姐弟兩個頭頂的玉簪,換上了兩個樸實無華的木簪。


    跟著把身上的衣服也給剝了,換上了顏色不顯的普通衣服,內裏布料卻是舒適的。


    譚真真瞧著阿娘把能換的都妥帖地換了,有些忍不住了,“阿娘你莫非早已預料今日這一遭?”


    “沒有。但譚家水深,居安思危總是有的。你們記住,不論如何,活著才是緊要。若能好好活著,那就爭取可以讀書。”


    “堂姐讀書考狀元,落了個抄家流放,竟還沒讓阿娘失了讀書的熱情。”譚真真歎氣,真是服了這個愛讀書的阿娘。


    “阿真記住了,讀書明誌,哪怕隻是識字做生意也不容易被人糊弄。”頓了頓,阿娘又說,“女子也可以考女夫子,做女先生,甚至其他更多,總之,可以做的事情並不比一個有功名的狀元少,知道嗎?所以切記,沒錢沒勢之前沒必要往那條道上去死磕。”


    阿娘說得極快,手下動作也是不停。她自己也換了身樸素衣裳和發飾,就連她最愛的白皙臉蛋也整得光華盡失。


    “可惜了我這大半輩子心血,好不容易奮鬥成個小富商,皇帝一怒,我這又被打迴原形了。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剛歎完這話,外麵就嘈雜一片。


    阿娘可以提前一點時間得知消息,也是緣於名下有店鋪送貨到府衙後院,送貨的小哥匆忙聽了一嘴。


    這店鋪並不在雲安街,除了掌櫃的,沒人知道東家其實是阿娘,不然也不會那個時候讓阿娘的人送貨上門。


    但也隻偷得一小會兒的時光,官兵就上門宣旨抄家了。


    真真切切聽聞自己奮鬥大半生的家底被抄了去,視財如命的阿娘還是止不住吐了口血。


    譚真真一急,心口絞痛了起來,兩眼一花,舊疾發作了。


    她渾渾噩噩地被阿娘背著進了大獄,昏睡了兩天隻聽得見阿娘一直焦急哭泣。


    隱約是在祈禱阿弟不要被施以酷刑。是了,譚家男丁都被施了杖刑。


    約莫是第五日,譚真真才無力地撐坐起身,看了失去了半數精氣神的阿娘,她喉嚨似有什麽東西梗在其中,她的目光又在尋找阿弟的小身影,可惜沒找到。


    阿娘迴神,連忙伸手探她額頭,“不燙了,幸好不燙了。”


    見她口幹舌燥,又想詢問什麽,安撫道,“沒事,你阿弟那邊有你阿爹在。”


    譚真真的心卻提起,阿爹自己受了刑,如何照顧得了阿弟,阿弟的身子比不了自己強多少。但是她滿口苦澀,喉嚨裏都是幹喇喇的疼,連發個音都難受,隻能輕輕點頭不讓阿娘傷心。


    好不容易挨到飯時,獄卒照例送來能照麵的粥水和黑饃饃。


    饃饃太硬,譚真真吃不了,泡了粥也吃不下,隻捏著鼻子喝了小半碗粥水,喝完餿味還縈繞在口中,她有些反胃,但硬忍著不能吐。


    阿娘看得心疼,譚真真笑了笑,說,“阿娘,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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