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東郡郭瓊,字子華,形貌陋劣,而意度過人。


    每寄宿人家,輒以薪自照,讀書不眠。袖出一算子,散置膝前,則主家篋笥中,凡秘書讖緯之籍,緘滕甚密,皆知如目睹。


    有惡之者,閉戶塞門,拒而不納,恐知其家陰事也。


    瓊能臥不閉目,行地無蹤,袒裼如狂。


    後遊廣漢,寓寧人折象家。


    象字伯式,素好黃老術,師事東平先生,家世豐贍。象謂多藏必厚亡,乃散千金,以賑貧苦,招留有道之士。


    瓊見其濫於用財,諷之曰:“皆經營積聚,為子孫計,子何不慮此耶?”


    象曰:“我之施財,乃逃福,非避罪。若夫子孫,渠自為計,何必與之籌畫?惟方寸一片心田,使其耕食不盡。”


    瓊居數日,欲教以不死之道,象辭曰:“吾師曾言,功微福薄,不可妄念肉體長存。但能凝神令終,得轉世為有根人足矣。”瓊深重之。


    一日,象自計今月某日必亡。


    至期,忽屍解如蛇蛻。瓊見其家不給,乃出囊中金數十笏,贈之去。


    至東齊,遇入海諸方士,知其苦情,謂之曰:“汝等難歸複命,我敢為馬骨,汝等可藉以歸乎?”


    方士曰:“如此,誠厚幸。不識先生果有道術否?”


    瓊曰:“有友人黃安,為代郡卒,推荊以讀書,畫地以計數。一夕地忽成溝,時人謂安舌耕。年似八十餘,貌若童子,常服朱砂,舉身皆赤,冬不著衣。坐一神龜,廣三尺。


    人問坐龜幾年,安曰:‘昔伏羲始造網罟,即得此龜以授我,其背已平。性畏日月之光,二千年一出頭。得此龜以來,已五出頭矣。’人皆以其年數千,又謂之安萬歲。行則負龜而趨,最喜度人,若得同去,無憂應答也。”


    方士求瓊至代引見黃安。邀坐僻處,問今度得幾人,安曰:“偶乘龜至上黨,有一郡吏王真,稍知養精攝神,終身不娶,年百歲麵有光澤。


    我以少陰飛體之術與之,勤煉未幾,能履水赴火,辟穀輕身。隨我遊行潞城,有金申者,厭惡經營,不圖仕進,常佯狂於市。


    我察其有離塵之誌,授以太陰煉形之術,能單衣臥雪中,預知水旱災祥,窮通壽夭。


    因父母在堂,不能遊學,幸有長兄侍養,即托病死。


    葬百日餘,一夕雷霆大作,墓為震開,其家人往視,塚裂數寸,惟留隻履棕扇、薄衾而已。


    金申遂同王真一老一少去遊嵩山。


    近日又度中山衛叔卿,元君角之後,儀容瀟灑,氣度不群。先教其服食雲母,次教其導引元神,漸通至道。


    今將入上林苑,招蒼麟為坐騎也。”


    瓊曰:“今上酷好神仙,道友盍往一顯真道。”


    安曰:“子何不知我意耶?”


    瓊曰:“實為方士淹留於外。況帝非常根器,觀其合道則留,何必拘哉?”


    安曰:“如此去亦無妨。欲我侮弄戲術則不可。須遣我徒壽光侯行之。”


    教瓊與方士輩先行,自至晉陽,尋見壽光,語以故,然後至京。


    戊辰七月,方士迴朝,言在海上得一預知郭仙。


    帝宣入,令射覆數事。瓊出算子算之,皆中無失。


    帝欲爵以官,瓊曰:“臣友黃安深有道德。”


    帝命瓊招至,安托以足蹩,不能行禮。


    帝請問,安曰:“臣實無能,有仙長壽光侯,姓董名謁,字仲君,趙董安於之後,能劾百神眾鬼,令自縛現形。


    居晉陽,其鄉人有婦為魅所迷,侯許治之,得一三尺妖狐,死於門外。


    又有神樹,人止其下輒死,鳥過其上必墮。侯往視之,盛夏時,其樹葉忽枯損,有大蛇長七八丈,懸死樹間。”


    帝欲令安往召,安曰:“仙長道高,非號召可至,須貴使蒲輪,猶恐不屈。”


    帝謹命使臣厚禮往迎。


    既至,帝曰:“夜半殿下常有數人,絳衣披發,持火相隨,能治之乎?”


    曰:“小怪易除也。”


    是夜,帝使三人為之。董行法燒符,三人仆地無氣。


    帝驚曰:“非魅也,朕相試耳。”


    仲君笑以水解之。自是敬奉逾常,稱為仙長。


    適苑吏報上林一角獸不知何往,帝怒,欲誅守者,黃安曰:“神物來去無常,不可枉責下吏。”帝遂止。


    八月,有孟岐者詣闕,自言清河逸民,恆餌桂葉,尋師不避險阻。近在華陰山采藥,聞帝好道,故披萊出見耳。


    帝見其須鬢皎白,問其年壽,岐曰:“臣年一千七百歲。”


    帝訝曰:“且無問夏商事,祗言周初所見若何?”


    岐曰:“周公負扆攝政,抱成王朝祖廟,臣嚐侍升壇。臣以手摩王足,周公以王笏遺臣,臣寶執之。笏厚七分,每以衣袂拂拭。今裾易百幅,笏銳欲折也。”


    出笏於袖中以示帝。


    帝聽其語似實,亦厚待之。岐曰:“以臣言千餘歲為異,臣有師兄李充,字有根,許人,年二千餘歲,色如少壯,臣曾約同來,謂帝好殺難親,所以不願出山。”


    帝曰:“朕如獲見,當待以賓禮。不瑣瑣求其道法也。”


    岐曰:“若此可致矣。”


    遂領命前行,往返二十日。充乘安車至都,帝遣群臣迎入,賜坐問道,充閉口不言。


    帝別建一館,以居此五人。


    相見之際,一似從未識麵,彼此不言。少頃相視而笑。


    一日,帝幸其館,問五人曰:“朕聞渤海有三神山,多集異人,每發使不能至,疑其徒有空名,實無此山,或雖有山而無神人也。”


    黃安曰:“蓬萊為東海太區,神仙所都,去中土不遠,而不能至者,殆皆常人不見其氣,不識其山耳。凡仙靈所集,必有和氣祥光。故尋訪仙真者,先望其氣之所在,則求之必得矣。”


    於是帝更遣方士入海,選能望氣者佐之,務見蓬萊始歸複命。


    是秋九月,帝幸雍,且郊祀。


    祠官寬舒曰:“五帝為太一之佐,宜立太一於五帝壇中郊之。”帝疑而未定。


    公孫臣修道於東梁甫山,偶遊滋液山,見二人,一衣紅,一衣白,在宮中合藥。口作頌曰:“玉女斷分劑,蟾蜍主和搗。一丸煉人形,二丸顏色好。”


    臣長跪拜求,二人各與一丸曰:“我日月之神也。凡人得服此藥,立地成仙。子遇之,因緣不淺也。”


    公孫連服二丸,精神頓異,身輕若羽。二人忽飛升而去。


    臣無意中得丹,喜不自勝,稱齊人,名卿,聞帝疑於郊祠之禮,乃挾禮先見侍中宋忠曰:“今年得寶鼎,辛巳朔冬至,與黃帝時等。”


    忠在文帝朝與之有舊,去五十年不能識。視其書不經,疑為妄作,謝曰:“寶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


    卿乃自陳求見,帝覽書大悅。卿曰:“昔臣受此書於申功。”


    帝問功何人,卿曰:“即與楚元王受《詩》於浮丘伯者。建元初年征聘來京,後與安期生相遇,受黃帝之鼎書。申功嚐曰:‘漢興複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與曾孫也。


    寶鼎出而興,諸神還,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漢主亦當上封,上封則得仙矣。考黃帝時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居七千。


    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其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皆黃帝所嚐遊與神會之處。采銅鑄鼎,鼎成騎龍上升。’”


    帝側耳而聽,竦身而歎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猶脫屣耳。”


    乃拜卿為郎,間稱曰道士,使東侯神於太室。


    帝郊雍畢,駕至隴西,登空同,追想黃帝之風。


    己巳五年,還幸甘泉,令祠官寬舒具太乙祠壇,十一月朔旦,冬至昧爽,帝郊拜太乙雲陽。


    朝朝日,夕夕月,則揖而見。有司奏祠上有光見。是夜複有美光,及晝,有黃氣上衝於天,立泰峙以明應,太祝領祠祀。


    春正月,公孫弘薨,以石慶為丞相。


    帝欲討平南越,先撫結西南夷。以司馬相如蜀人,遣持節為使,土人皆從受經,文教始開。


    時夜郎王已殂,獠夷思其德,欲請立後,相如許之。


    迴臨邛訪其師胡安,臨邛令王吉曰:“前月忽乘白鶴仙去。”


    相如悔不追隨,名其講處曰白鶴山。又令蜀民鑿山開地千裏。


    相如還報通邛笮、僰道等處,帝大悅,敕封竹王三子為侯,土人為立思王祠,都城曰思王城。


    是夏,帝鑿池於樊川之西,曰昆明池。穿至地底,得黑灰甚多。


    帝問東方朔,朔曰:“可問西域胡竺法蘭。”


    蘭乃中天竺使者,召問之,對曰:“凡世界盡時,劫火洞燒,此為劫灰。”


    帝以為然,禮遣還國。


    時有一工人,自稱泰山公,偶遊於此,戲以石刻為鯨魚形,投諸池中。公忽不見。


    池成,於中教習水軍,以伐南越。


    元朔中,南越王胡薨,嬰齊請歸嗣立,好劍奢靡,殺生自恣。及薨,次子興襲位。丞相呂嘉殺興,立建德為王。


    己巳,伏波將軍路博德、樓舡將軍楊仆分道征時,嘉奉王入海,伏波追獲,並平西南夷。


    詔廢建德為庶人,斬呂嘉,徙其子孫於徼外哀牢國。


    初,帝遣欒大入海,潛居泰山祠中。帝暗何知之。是歲大始歸,妄言拜見仙師,言其方盡奧,多不授人。


    帝即指其詐,腰斬於市,並誅舉者丁義。


    冬,公孫卿言見仙人跡於緱氏城上,帝率群臣往觀,跡可三尺,疑未之信。


    乃登覽大愚石,見穀中有二人居焉。召問曰:“居此欲學道否?”


    二人曰:“臣王真、金申,偶憩於此,並無學道意。”


    又問:“知《詩》、《書》否?”皆曰不知。


    帝戲之曰:“此大愚石中所產小愚人也。”從者皆微笑。


    帝夜宿道宮,使東方朔、董仲君侍寢,夜半忽見仙人長二丈,耳出頭巔,下至於肩。


    帝起禮問,仙人曰:“吾九疑山人沈文泰也。聞中嶽宋君處石上有菖蒲,一寸九節,服之可以長生,故來采耳。”


    帝驚覺,顧問董、東方見否,對曰:“無見。”


    帝曰:“彼非學道服食者,必中嶽神以喻朕耳。”因采菖蒲服之。經三日,胸悶氣塞,不能再服。時從官多效服之,亦不能久。


    穀中王、金聞之,采服不止。後受神丹,常歸鄉裏,老幼世世見之。


    秋七月,司馬相如卒,遺書勸封禪,辛未元年,帝令下議曰:“古者先振旅而後封禪。”


    令置十二部將軍,帝帥師北行,單於懼,不敢出,乃還至翟道,臨祭橋山塚。帝曰:“聞黃帝不死,今有塚,何也?”


    仲君曰:“乘龍上天,葬其衣冠於此。”


    帝迴長安。是冬閩越王反。


    餘善耽於遊戲,頗好神仙。聞祖遇何氏九仙,得釣蟒竿於內府,取出釣於城南江上,得一白魚,鼓鬣斬眼,知為龍也,縱於江,風雨陡作。


    餘善建一台於山上,曰釣龍台,遂起妄念,北掠浙水。會稽太守朱買臣擊敗之,其下共殺之以降。買臣複撫平東越。


    正月,帝欲東巡,詔董謁、李充、孟岐、郭瓊、黃安同輦,謂之五仙臣,侍中、博士等隨駕。


    又聞扶風人車子候有無為之道,召至,愛其清靜,亦授侍中。


    令公孫卿持節先行,候諸名山,仿黃帝遊蹤。


    三月東幸緱氏,禮登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唿萬歲者三,可十萬人聲,若發於上。


    至上問之,帝與左右皆聞在下,大以為奇。令築尋真之台,齋戒精思,三日不得。


    乃以三百戶封之,使奉太室之祠,詔命曰崇高邑,又曰奉高。


    至睢陽,有老人數輩見帝,言睢山上有道士阮丘,衣裘披發,耳長七寸,口中無齒,日行四百裏,居山種蔥薤百餘年,時下山買藥。


    有廣陵朱璜,少病瘕毒,因詣就醫。丘曰:“卿能除去三屍,再得真人之藥,可度世也。”


    璜曰:“如得病愈,當作客於君三十年,不敢自還。”


    丘乃與璜藥物,令日服九丸,下如肝脾者數鬥,養數十日,體健意朗。丘複與老君《黃庭經》令讀,目三過通之,能思其理,遂偕入浮陽玉女洞。


    居三十年,璜年八十,丘複至故處,見其須長三尺餘。凡兇豐變異,豫戒於人,始知禪,共敬奉之。


    帝即至睢山見丘,叩其道德,丘曰:“不過發白能返黑,齒落能更生耳。”


    帝曰:“即此便是不老之方。君能為朕返鬢之星星乎?”


    帝心勞役,須發蒼斑,丘以棕扇對麵一拂,霎時須如漆黑,鬢似螺青。帝索鏡照之大喜,載以後車。


    問璜何在,雲迴廣陵。


    駕至泰山,先立石山巔,以告將祭之八神:一天主、二地主、三兵主、四陰主、五陽主、六月主、七日主、八時主。


    遂東巡海上,先祭陰陽、日月、四時之神。


    公孫卿奉節至東萊,見一老父牽犬夜行,問之,言:“我許季山也,嚐得病弗愈,清齋祭於泰山,晝夜祈訴請命,忽神人降曰:‘汝何事苦告神明?’


    仆曰:‘某汝南平輿人,抱疾三年,不知罪之所在,故於靈山請決生死。’


    神曰:‘我乃張巨君,字季連,有《易》道,可射知汝禍之所從。’


    因拜求垂示,巨君為筮卦,遇震之恆,初九、六二、六三,有變,曰:‘汝是無狀之人,病安得愈!’


    仆曰:‘願為發之。’


    巨君曰:‘汝曾將客東行,為父報仇,乃於路殺客,納空井中,用石蓋之。其人上訴於天,以此病責汝也。’


    仆曰:‘實有此罪。父為人所搏,蒙此恥終身,特邀一客往報。中途客欲奔告仇家,所以害之。’


    巨君曰:‘神鑒難欺。汝勤自首,吾還山為爾請命。’


    自此病漸愈,其後,巨君又傳吾筮訣,遂略知《易》占,惜未求度世之友,故複牽犬來饗也。”


    卿問:“巨君何許人?”


    季山曰:“但聞安期生在齊有張、董、李三徒,首曰巨君,次曰仲君,次曰少君也。”


    卿還欲問,其去若飛,倏不見。卿以奏聞,帝信以為神,留宿海上。


    所謂:徘徊若有思,瞻眺終無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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