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門時娘給了我一根簪子,曇哥兒給了我二兩銀子。」她也不隱藏,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我方才去把簪子典了,質押了些錢。」她不隻買了餅子,還去書肆買了宣紙,她有大用。


    「你這孩子,一個燒餅就能對付過去的東西……」隨便吃總是能飽的,實在沒必要在吃食上花大錢,這般大手大腳,一根簪子又能用得了幾時?


    「奶娘,吃喝是小事,但也很重要啊,日子過得艱難,不更需要吃些好的,這樣多少能熨貼心不是?」就因為現實磨人,才更要對自己好,偶而吃些平常吃不到的,圖個心情愉快,也才有體力往下走。


    柴王氏捧著餅子,心裏卻愁上了,他們一家三口,要圖個溫飽都很艱難了,對她來說,能省一個銅錢就有一個銅錢的好,心裏對樂不染的不會算計有些微詞,但是,那又如何,這孩子也不是自己吃獨食,而是把家人都算進去了,他們甚至稱不上她的家人……這麽好的孩子在婚姻路上怎麽就那麽坎坷,未來該怎麽辦才好?


    「奶娘,趁熱趕緊吃,涼了風味可就沒那麽好了,您別一個餅子也舍不得吃,往後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她催促柴王氏,自己動手把空竹蔑收進背簍裏,往肩上一背,之前裝滿魚的背簍她沒辦法,這會兒魚賣光了,空空的簍子她還是背得動的。


    柴王氏沒太把她的話放在心底,嘴裏嚼著藤蘿餅,卻有些食不知味,現在,家裏有四口人,既然今日的生意出乎意外的好,不如明日再多批些魚來賣好了,至於料理這件事,真不行,她就多問問小姐,一定不會錯的。


    隻是明天運氣還能不能像今日那麽好?她把最後一塊帶著肉絲的餅子放進嘴裏,心裏沒準。


    因為賺了錢,柴王氏割了昂貴的豬肉,也就是上肩肉,在相識的婦人那裏得了一個菠蘿,沽了油,買了粗糖,喜孜孜的對樂不染說道:「迴去讓你勺娘姊做咕咾肉吃。」


    咕咾肉,酸酸甜甜,費糖又費油,奶娘為了她真舍得。


    迴到柴家小院,樂不染找到了正在小灶前忙碌的柴勺娘,她正在問柴王氏不年不節的怎麽就割肉迴來了?


    柴王氏說今天生意好,順道便割了肉迴來。


    這時見樂不染進來,才知道她想借柴子哥的筆墨硯。


    柴子在窯場幹的是窯燒後,在燒成瓷的釉麵上描繪紋樣、填彩的活兒,迴到家,要是靈感一來,想到什麽圖樣,便用紙筆記下來,自覺不錯的紋樣送到主家手上,有時也能得留用。


    勺娘雖然不知道樂不染要筆硯做什麽,仍是幫她去柴子的房間取來,半截墨條,幾乎要見底了的硯台。


    樂不染道了聲謝,逕自去水缸取了一小木桶的水,然後對著勺娘道:「晚飯就不用喊我了,時間到我自己會出去的。」


    沒等勺娘迴應,她便一頭鑽進房間,放下了簾子。


    晚飯……這午飯還在鍋子裏,有什麽事重要到連著兩頓飯都可以不要吃的地步?


    勺娘發誓自己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隻是她站在門簾處,透過縫隙看見樂不染將買迴來的紙往炕上攤開,長長的紙起碼有八尺長,炕不夠放,她似乎不太滿意,瞧了眼泥地,也不滿意,最後折衷將白紙鋪展開來,不夠放的紙卷起來,用好幾塊外頭撿來的卵石當作紙鎮固定。


    鋪好了紙,她把買來的筆全部擺在炕頭,便開始倒水研墨,展紙選筆研墨沉思,然後彎腰蹲在紙前麵,看似隨意的撚起一枝筆,一點一點的描繪起來。


    她就這樣蹲著,一手執筆,再也沒有抬起頭。


    很快,紙上出現細致的圖案,她始終沒有起身,隻慢慢移動腳步,隨著她的挪動,腳下的白紙宛如魔法般生出片片的景色出來……


    就著炕床而作,因為隻有一個硯台,她似乎有些不滿意,因為要不停的停下來注水、研墨,繼續,讓她頗有微詞,嘴裏嘟噥著什麽,然而,等她抱怨完,又佝僂著腰認真專注的畫著自己腳下的線條……這邊是城門,從市鎮的巷道可以看得見小橋流水人家,河水輕流,老漢負手牽著驢拖板車,屋門前婦人逗弄小童,小黃狗追著蝴蝶,騾馬牛車人頭攢動,再往前走,碼頭的工人,正把貨物從小舢板上運載到貨船,熙熙攘攘,馬路上還有各式各樣的人,化緣的僧侶、客棧老板夥計、搖搖晃晃的讀書人等,進入市中心,燈籠店、書肆鋪子、金飾鋪、藥行、布莊、腳店、肉鋪……琳琅滿目。


    紙上越來越熱鬧,熱鬧得勺娘都舍不得離開,也忘了灶上的東西,她不錯眼的看著,直到柴王氏來拍了她一下。


    「做什麽呢,古裏古怪的,你這丫頭飯菜都燒焦了啊。」


    勺娘轉過頭對她娘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朝屋裏比了比。


    柴王氏循著她的手勢看過去,看見樂不染低頭作畫,凝神專注。


    柴王氏看了心裏怦怦直跳,這是她認識那個小小姐嗎?


    她是不懂這些東西的,但是隨著地上越來越熱鬧的畫紙,她彷佛能看見一個縮小的人間天地在她眼前展開,要是圖畫好了,該是什麽驚人的樣子?


    對於樂不染展現出來的才華她沒半點質疑,雖然她離開樂府很久,也知道三房的處境,但是一個商戶女能寫會算並不是什麽事,至於這風雅的畫畫什麽的,顯然三夫人沒少教她。


    「別看了,別擾了她。」她拉著勺娘,靜悄悄的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另外她掏出了今日賣魚賺到的銅板,「你去一趟金紙店,多買幾根蠟燭迴來,我看她這勢頭,沒把圖畫完,是停不下來的。」


    「娘,」勺娘握著她娘給的幾串銅錢,有些不明白。「我們還不知道小姐這是要做什麽?」


    蠟燭這麽矜貴的東西,往常她就算趕著繡坊的活兒也隻敢點一點燈油熬著,這會兒娘卻要她多買幾根蠟燭迴來?


    依照她那細致的圖樣,幾根蠟燭又怎麽夠?


    「娘相信她不會做無用工的,再說小姐也需要發泄發泄一下心情。」


    被夫家休棄,再堅強的女子都受不了這種打擊,小姐卻始終不哼不吭,她還擔心著她會悶壞了身子,既然想畫畫,就讓她去畫,畫完,不敢指望她能振作起來,心情要是很順暢些總是好的。


    這一夜,樂不染直到午夜醜時才離開房間,她揉了揉眼睛,在灶頭找到柴王氏給她留在蒸籠裏的一大碗白飯,臥著一個荷包蛋,旁邊還有一碟的咕咾肉。


    她把飯菜扒了個精光,打了個飽嗝,把碗盤往桌上一推,往飯桌上一趴,指尖還留著未能洗幹淨的墨汁,壓根沒注意臉上也抹了一把的黑。


    樂不染是在炕上醒來的,天色早已經大亮,白灼灼的日光雖然穿不透幽暗的房間,但起碼從小窗子裏仍能讓人感覺得到那種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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