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離京


    廖文清原本是個愛玩樂的性子,當年在安陽府也是那些飲宴尋歡之所的常客,說起來,大大小小也算個紈絝。隻不過,自從偶然結識了林家娘子,逐步介入廖家的商業,並漸漸接替了父親廖家丞,成了廖家商業的掌管者,每日裏事務繁忙,倒沒了尋歡飲宴的功夫。當然,事務需要,宴請客戶交接關係也會去茶樓酒肆,甚至煙花之巷,但卻沒了年少時的浮浪無度。


    今日得知了靖北侯秦錚的事,廖文清就到了西華門外的落霞居。


    他過來的時辰不巧,時值午時末,恰是剛剛用過了午飯,還沒到吃晚飯的時辰,是以,落霞居的人並不多。


    前宋時期,國人還習慣一日兩餐,早飯一般在辰時,故而辰時也稱『食時』;晚飯一般在申時,故而申時又習稱『哺時』。大明朝立國一來,太祖皇帝習慣三餐,許多人家跟著改了,也有許多人家卻因為各種原因保留著一日兩餐的習慣。是以廖文清也不急,進了落霞居後,就在大堂挑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了,點了幾個菜一壺酒,讓那四個侍衛也在旁邊桌子上坐了,隻讓乳香陪著他,主僕且斟且飲,坐等哺時。另外,這落霞居正對著西華門,一般官員非大朝要從正華門入宮外,其他時節出入宮闈都是走這西華門。若是秦錚從宮裏出來,他也能第一時間看到。


    慢悠悠地一壺酒喝完,已是申末時分,廖文清仍舊沒有等到秦錚出來,他心中雖有失望,卻更多的是憂心。


    秦錚傷的暈迷了一天一夜,醒過來就掙紮著進宮請罪,到這會兒又是一夜一天了,就是不受什麽懲責,隻怕身體也撐不住了……


    廖文清正憂心地往西華門外張望著,從西華門裏走出來一個人,廖文清隔得遠,也看不清此人的容貌,隻看到此人身形不高,微微弓著身子,穿著一身青灰的衫子,很是單薄。


    廖文清心中微喜,心道此人從宮裏出來,靖北侯事大,必定消息傳播的廣,說不定就能從此人嘴裏打問到些什麽。


    抖抖衣角站起身來,廖文清正想著怎麽出去跟這個宮裏出來的人勾兌勾兌,打問點兒消息,一個錯眼間,卻看到落霞居外不知從哪裏走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神態更是寒瑟,一個四五十歲的弓背婆子拄著根棍子,由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扶著,麵色無華,衣衫襤褸,腳步拖拉地走出來,迎著那宮裏出來的人走過去。


    廖文清目光一閃,看了乳香一眼,乳香會意,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乳香轉了迴來,俯身在廖文清耳邊道:「爺,那個是宮裏的小公公,那兩個是他奶奶和妹子,家裏過不下去了,就指著這個小公公不時地送些銀錢出來接濟度日。不過,小的也看了,剛剛那個小公公也就送了一兩銀子出來……看那小公公腿腳有些拖拉,怕是有傷在身。」


    廖文清眉頭微蹙,片刻用扇子一拍手心,低聲吩咐道:「你去,如此,如此……」


    乳香凝神聽著,連連點頭應了,招唿上兩個護衛出了門。


    之後,兩名護衛裝作喝醉了樣子,衝撞到了那祖孫三人身上,卻跋扈蠻橫地要打人。廖文清帶著乳香勸解開來,又讓乳香扶著老太太進了落霞居,上了茶點壓驚。一番做派下來,那祖孫三人自然對他感恩戴德。廖文清也如願地結識了小公公喜順。隻是,讓他失望的是,喜順隻是西華門內值管花木灑掃的小太監,隔著前朝遠著吶,倒是見了昨天傍晚靖北侯進宮,卻不知道其他的情況。


    廖文清心中失望,卻也沒表現出來,幾句話就從這祖孫三人口中套出,他們老家也是南直隸的,不過是正定府的。廖文清就論起了老鄉之誼,安排著乳香送那喜順的奶奶錢氏和妹妹迴去,並延醫抓藥,喜順感激涕零地謝了,就又匆匆迴了宮。


    喜順是趁著值守的空當買通了西華門侍衛出得宮,不敢耽擱太久。臨行前,廖文清囑咐,如有事情即可在落霞居留信兒,並讓他安心在宮裏當差,送他出門之際,還悄悄地塞了一錠十兩的銀子給他。


    送走喜順祖孫三人,廖文清又在落霞居坐到天黑,也未見到靖北侯秦錚出宮,疑惑憂心卻也毫無辦法,隻得帶著乳香和四個護衛迴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廖文清又去了靖北侯府,這迴終於有了靖北侯秦錚的消息,原來,秦錚進了宮之後,就在幹清宮外長跪請罪,不等皇上召見,就暈倒在幹清宮外,被皇上留在幹清宮外的值房中,請了太醫診治,直到昨天晚上清醒過來,才被皇上派人送迴了靖北侯府。


    雖然靖北侯因病閉門謝客,廖文清知道秦錚未曾獲罪,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沒有加罪的意思,也稍稍放下心來。


    「煩請大管家給侯爺帶聲問候!」廖文清對客客氣氣卻隱含疏離的侯府管家致謝告辭。卻也不迴家,隻在各茶館酒樓裏混過去,收集著種種消息。


    這茶館酒樓果然是搜集消息的絕佳之所,三天後,廖文清就得了消息,靖北侯病情稍緩,就自請削爵未準。隔了一天,廖文清又聽到一個消息,說靖北侯再次上摺子請罪,並請出京。


    這個消息,廖文清是在落霞居聽說的,僅僅是請出京的摺子顯然不太引人注意,那提及此事之人也是一語帶過,就說起這幾天的另一個消息來。皇後正在給福安公主尋覓合適的駙馬人選。


    福安長公主是今上的禦妹,年紀可不小了,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婚姻,那一位首任駙馬當年十八歲高中一甲探花郎,真真是風度翩翩,品貌俱佳的少年郎,金榜一出,京裏好多家看好了,準備招為東床,奈何,福安長公主一出手,眾人隻能遺憾迴避。隻是,那探花郎溫文爾雅,家世又不顯,被招為福安長公主的駙馬之後,受不住長公主的跋扈蠻橫,不多久,就抑鬱在胸病體纏綿起來,二十三歲就鬱鬱而終。這位福安長公主就成了寡婦,卻也重新獲得了自由。


    這一迴,她吸取了上一次婚姻的教訓,發誓不再找『小家子氣』的男人,一定要找個大氣的英雄人物。於是,年少英雄的靖北侯秦錚就得了她的青眼。


    可鬧出這麽一出來,秦錚連爵位都自請削除了,顯然是不願做駙馬的。這秦錚本就是梁國公出身,自己又功勳卓著,自然不是當年那位探花郎那樣任人擺布,他以自請消解爵位以退為進……哪怕皇上、皇後也不好強壓著人迎娶,福安長公主那點兒意思也隻能作罷!


    繼而,那兩個人就嘰嘰咕咕地猜測起這一迴是誰能夠被皇家招為東床。


    其中一個笑得很是猥瑣:「……這位可是揚言找一位英雄,嘿嘿,就是不知道,這位即將入選的英雄跟公主府裏的那些,能不能和諧共處……」


    另一個嗞著酒,似笑非笑的搖搖頭:「這個誰知道,不過,既然是大氣的英雄人物,自然也要心胸寬廣才行!」


    語罷,兩人低聲狎笑起來。


    廖文清挑挑眉,不由也有些失笑。之前還隻道那公主隻是驕橫跋扈,沒想到還熱衷豢養麵首……這樣的公主,也難怪靖北侯反應那般激烈!


    不過,廖文清的笑容隻是一閃而過,他想到了靖北侯秦錚年前的『出京療傷』……如今安陽府疫情未明,靖北侯應該不會以身犯險吧!


    廖文清在落霞居裏坐了兩個時辰,旁邊兩個人什麽時候走的他都沒注意到。不過,他這半天也沒白坐,他想到了說服父母親放他離京的法子。


    廖文清這些日子雖說日日外出,卻隻是泡茶樓酒肆,高夫人漸漸也放了心,隻以為小兒子放棄了離京的念頭,是以關注的也沒開始那麽嚴苛了。


    這一日,廖文清破例沒到天黑就迴了家,一進家門,問清父親在書房就直奔過去。


    「……咱們託庇在秦家和唐家,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靖北侯那等人物也要出京避禍,很難說我不被人盯上,畢竟咱們的香皂在京城風頭正勁,眼紅的人不在少數。若是有人發現我跟秦家的關係,還有被人擋了炮灰的可能……」


    廖家丞沉浮商海多年,所經歷的比廖文清要豐富的多。小兒子的這一番分析他也想到了,但還是很欣慰小兒子的眼力分析力都有了長足進步。


    廖家丞半天沒有說話,捧著一杯茶默默地沉思著。


    廖文清將事情說完,又把自己的猜測說了,見父親沉思不語,他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在一旁忐忑地等待著。


    過了好半晌,廖家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廖文清連忙上前給廖家丞冷掉的茶水換成熱的。廖家丞看著在身邊殷勤的小兒子,再一次暗暗嘆了口氣。這孩子說的什麽秦家唐家,雖說有些道理,但他很清楚,小兒子如此急著離京並非為此。


    唉,罷了,那個女子也算是有勇有謀,有又那般的醫藥商業奇才,遂了小兒子的願娶進門,也會讓廖家的家勢更上一層樓。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廖家丞緩緩開口。


    廖文清臉上一喜,卻又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喜色,笑問道:「爹爹真是如此以為?」


    廖家丞抬眼看看兒子掩不住的喜色,垂了眼又嘆了口氣,道:「嗯,你就收拾收拾離京暫避吧,你娘那裏,我去說!」


    「噯,謝謝爹!」廖文清喜不自勝地一揖及地,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住。


    「你小子先不用謝我,我還有話沒說完!」廖家丞看看神色緊張起來的兒子,淡淡道,「你此次出京,非比尋常,我給你挑幾個護衛帶上,記得不管去哪裏,都不能讓他們離身……還有一事,進安陽前一定要打聽清楚疫情如何,若是疫情未傳到安陽你才能迴家。而且,迴到安陽後,絕對不能以身涉險……」


    說到這裏,廖家丞頓住,看著廖文清道:「你若不能答應我說的這些……」


    「爹,兒子什麽時候說不答應了,您說的都是為兒子好,兒子怎麽能不答應!」廖文清趕忙阻住廖家丞的話頭,急切地表著態。


    廖家丞聽到兒子應允了,這才點了點頭道:「那好,你這就去收拾行李準備吧。明兒一早你就啟程。」


    廖文清歡喜地應著,轉而又有些擔心道:「我娘那裏……要不爹爹跟娘說兒子隻是去作坊了……」


    聽兒子還顧及母親的感受,廖家丞略感欣慰,微一思忖,點頭道:「作坊就在城外……不妥。就說你跟著商隊去了關外吧!這個時候,也到了我們廖家去關外收參的時節,你母親是知道的,這麽說她才不會疑心。」


    說完,廖家丞看著廖文清,眼神中隱隱的擔憂讓廖文清心頭震動,連忙躬身施禮,肅穆道:「爹爹盡管放心,孩兒此次出京,旨在避禍,必會愛惜自己,不會做出什麽讓爹娘擔心之事。」


    廖家丞這才緩了顏色,微微頜首後,就把廖文清打發了出來。


    有了老爺子的支持,廖文清離京就變得簡單起來。當晚收拾了行李,跟娘親高夫人辭別時,難免又聽了一番嘮叨,卻多是慈母的掛牽和擔憂,廖文清自然不在執拗,連撒嬌的本事都用了出來,將高夫人哄得笑起來才算作罷。


    第二日天色未明,廖文清就帶了小廝乳香和廖家丞安排的八個護衛乘車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到達通州,然後棄車登船,順流而下,直奔安陽而來。


    轉眼,邱晨進入疫區已經三天了。


    第一天送進關公廟的病人是一百二十六人,夜裏又送了二十七人,當天死亡六人。


    第二天,一晝夜送進關公廟的病人共是九十七人,當天死亡人數較多,死亡十六人。其中九人是第一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


    第三天,送進關公廟的病人是八十九人,當天死亡人數仍舊居高不下,死亡二十一人。其中兩人是第一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八名是第二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


    如今,關公廟裏一共收到339人,死亡43人,目前存治296人。讓邱晨和所有人都感到高興地是,這近三百人中,有三十二個人已經沒了吐瀉症狀,其中七八個身體素質好的,已經不再臥床,而是幫著家屬們一起為其他病人們做些護理活計。還有一個讓所有人都覺得歡喜的是,自從進入關公廟,這些密切接觸病人,給病人護理的家屬們,隻有七個發病。這說明,邱晨開出來的藥方子療效確切,也說明,邱晨提出來的防控措施也是非常有效的。那七個發病的家屬據估計,很可能是進入關公廟之前就被傳染。


    吳雲橋每天都帶著衙役們在下邊村鎮裏巡查,將發病的病人送到就近的集中隔離點,同時督促村鎮的百姓們執行防控措施,從而減少持續的傳染。


    然後,每天早晚,吳雲橋都會到關公廟來問一聲,每每得到的消息,都讓他更歡喜一些。


    如是又過了五天,送進來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最近的一天隻送進來三十七個人。而死亡的病人也在逐天減少,最近一天死亡十三個人。這個時候,關公廟已經有近五百人,五百人死亡十三個,這個比例比最初的死亡率小的多了。


    邱晨戴著口罩,穿著陳氏為她縫製的隔離衣,紮著手坐在院子裏。不用迴頭看,她也知道,屋後的大坑又在焚燒屍體了。那股子讓人噁心的味道濃鬱異常,壓過了病人們吐瀉的異味。


    每每這個時候,邱晨都覺得特別壓抑。她微微仰著臉,看著漸漸沉落的暮色,滿腦子想的都是一件事,什麽時候才能不再有這股味道出現……


    秦禮、曾大牛和陳氏跟著邱晨進入疫區,就一直不離左右的跟隨護衛,這些日子來,秦禮和曾大牛就帶著幾個青壯一直在做挑水、掩埋汙物,甚至焚燒屍體這些又髒又重的工作。陳氏最開始要負責邱晨幾人的飯食、飲水,給幾個人做口罩、隔離衣,還要清洗消毒各人的髒衣物,抽空還要幫著邱晨護理那些沒人照顧的病人,漸漸地,進來的家屬多了,好轉的病人也多起來,陳氏才從護理工作中解脫出來,專門負責他們四個人的衣食和邱晨的洗漱起居。


    這會兒看著邱晨又坐在院子裏,神色沉重,陳氏就走過來,提醒邱晨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您洗洗吃飯吧。今兒四兒和狗子都好多了,剛剛送進飯去,都吃了不少!」


    四兒和狗子是送進來的最小的病號,四兒小丫頭隻有三歲,狗子更小,剛滿兩周,這兩個孩子送進來的時候幾乎不行了,還是邱晨藥箱裏帶著一套灌腸器,給兩個孩子灌藥、灌糖鹽水,竟是生生從閻王手裏把兩個孩子的命給搶了迴來。這會兒病情好轉了,兩個孩子雖然還很虛弱,因為強烈的吐瀉導致的氣色也不好,但兩雙眼睛卻明亮烏黑,人一逗就笑,實在是惹人喜愛。


    提起四兒和狗子,邱晨不由想起阿福和阿滿來,她進來已經九天了,隻知道安平縣還沒有疫病傳入,至於家裏是什麽情況卻並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們都好吧!


    甩甩頭,將不合時宜的情緒拋開,邱晨仔細地清洗了手臉,開始吃晚飯。為了避免手清潔不夠帶來的傳染,邱晨又做了進一步的調整,盡量不要用手接觸食物和飲水。吃飯和喝水用消毒的湯匙和筷子。一開始眾人都有些不習慣,經過七八天的適應,眾人已經基本習慣了不用手去碰觸食物。


    吃過晚飯,陳氏收了碗筷下去洗涮消毒,邱晨略作休息,正要再去查看病人,秦禮出聲道:「夫人,侯爺出京了!」


    邱晨戴著口罩,卻仍舊能夠看得出她眉毛挑了起來:「他不是舊傷復發了?已經痊癒了?」


    秦禮訕訕地看了眼曾大牛,曾大牛很沒義氣地低著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秦禮憤憤地瞪了曾大牛一眼,奈何人家後腦勺上沒有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怨氣和威脅。


    沒辦法,秦禮隻好獨自麵對邱晨的詢問:「那個,侯爺的傷沒有痊癒……」


    邱晨瞪著秦禮看了一會兒,用力地閉閉眼睛,一言不發地起身,直接去察看病人了。


    曾大牛懵懵地抬起頭,瞅著邱晨的背影戳戳秦禮,小聲嘀咕道:「你說,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啊?這是不是關切侯爺啊?」


    秦禮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曾大牛的後腦勺上,磨著牙道:「你這會兒不裝傻作聾了?」


    曾大牛訕笑著,一邊利落地跳起來往後退著,一邊道:「那啥,我去看看夫人有什麽吩咐不……」


    說著就要開溜,被秦禮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揪迴來,曾大牛正要開口求饒,卻見秦禮拎著一個幹淨的口罩甩過來:「戴上口罩,你不想要命了!」


    曾大牛討好地笑著,連連點著頭戴了口罩,就聽也戴了口罩的秦禮嘆息道:「爺這事兒,我也看不明白……唉,這事兒也不是咱們能操心的。反正爺要來了,等爺來了自己操心吧!」


    曾大牛神色也鬱鬱道:「爺不會真到這裏來吧?爺身上還有傷呢!」


    秦禮搖搖頭:「不知道,咱們在這裏也使不上力……唉,就是不在這裏,也沒有爺聽咱們的道理。行了,咱們也別在這裏瞎擔心了,夫人這些辦法好使,爺就是來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說不定……」


    兩人目光一對,曾大牛嘿嘿一笑:「要我說不是說不定,夫人一定會很感動,爺的好事就該近了!」


    「你小子!」秦禮笑罵著拍了曾大牛一巴掌,兩個人笑嘻嘻地一起去忙乎去了。


    邱晨進入疫區第十二天,送進來的病人減少到了十九人,而關公廟中第一天實現了零死亡。眾人一片鼓舞。


    最初好轉的三十幾個人已經沒了症狀,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卻都不肯躺在床上等別人伺候了,也開始戴上了口罩,各盡其責地幫著幹起各種活計來。


    有了這些人的幫助,最初進來的家屬們已經能夠熟練地做著各自的活計,又有田郎中坐鎮,邱晨自從進了關公廟後,第一天能夠緩口氣,洗了個熱水澡換了消毒的幹淨衣裳後,離開了關公廟。


    進來快半個月了,有些消耗大的藥材所剩不多,需要再送一些進來。還有一些營養食材也要送一批進來,一些從閻王手裏搶迴命來的病人,疫病好了,身體卻虛弱的很,急切需要用比較精細的食物增加營養。


    當然,隨著救治工作的效果的逐步顯現,有了些許空閑的她,開始強烈地思念起家裏的孩子和親人來。


    這些日子來,她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見過了太多的生者的悲傷絕望,死者的不甘和掛牽……太多的負麵情緒集結成沉重的精神心理負擔,讓她不堪重負,讓她心神俱疲……那濃縮在生死間的感情讓她觸動很深,也讓她格外地思念家人和孩子,特別想要迴到家裏,迴到那個她可以完全放鬆下來的地方。


    從關公廟裏出來,一路上看到的情形比她們初到清和縣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街麵上到處散亂的垃圾,肆意橫流的汙水都看不到了,街上來往的百姓整潔了許多,精神麵貌也好了許多,不再像她初見時那樣絕望和麻木,而是又有了希望,甚至有些人臉上能看到笑容了。


    邱晨四人從到了清和縣幾乎立刻就進了關公廟,街上的百姓幾乎沒人認識他們,也正因為他們的陌生麵孔,受到了街上百姓的頻頻關注。


    終於,有人上來搭訕詢問:「你們是從外邊來的?咱們清和不封了?」


    邱晨看看其他三人,笑道:「我們確實是從外邊來的,不過是半個月前來的。」


    那人很疑惑,還要詢問的時候,正巧一名衙役經過,看到邱晨幾人立刻趕過來施禮:「見過邱先生!」


    說著,衙役扭身對街上的百姓大聲道:「這就是救了咱們所有人的邱先生,就是他涉險送來了治療疫病的藥方子和防控法子,也是他一直在關公廟救治那些病人……沒有他,我們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病死了!」


    這衙役的一番話很出乎邱晨的意料,微微愕然之後,邱晨就連連擺手止住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衙役,朝著漸漸聚攏的人群連連拱著手,由秦禮和曾大牛護衛著,帶著陳氏擠出人群,匆匆而去。


    一腳踏進縣衙大門,邱晨才抹了把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曾大牛卻是滿臉興奮道:「那些人把咱們夫人當恩人哪……嘿嘿,也算他們有點兒良心,咱們夫人可是冒了性命危險過來給他們治病的……」


    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地迴頭製止道:「這話可不能再說了。我就是為了不讓疫病傳到自己家裏去,可沒你說的那麽高尚……」


    見曾大牛不以為意地還要說,邱晨收斂了臉色道:「是,咱們確實救了他們,可這話不能說……嗯,有收買民心之嫌。」


    最後一句話邱晨聲音壓低了些,秦禮和曾大牛、陳氏卻都聽清楚了。他們畢竟是那種家庭裏出來的,秦禮和曾大牛又是秦錚的親衛,自然明白邱晨話裏的意思,立刻齊齊臉色一肅,再不提此事了。


    亭伯聽到聲音從門房裏跑出來,一看到是他們立刻過來問候。


    邱晨四人拱手道:「老伯,我們有些事要跟吳大人商量,吳大人可在衙門裏?」


    亭伯連聲笑道:「在,在,吳大人也是剛剛迴來沒多會兒,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吳雲橋在外邊跑了大半天,這會兒迴到縣衙剛剛洗漱了一番,正端著一碗簡單的麵條吃飯。看到邱晨幾人進來,連忙笑著迎上來,「你們吃過沒有?讓人給你們也下碗麵吧?」


    邱晨笑著擺擺手:「我們已經吃過了。別耽誤吳大人吃飯,您吃著咱們說話。」


    吳雲橋也不矯情,繼續坐下來吃飯,邱晨在旁邊坐下來,也不用上茶,然後直言不諱地對吳雲橋道:「關公廟這邊基本已經穩定了,我過來問問吳大人,下邊村子裏的情況怎樣了?」


    吳雲橋咽下一口麵條去,答道:「我也正想跟邱先生商量商量這個事兒……我上午剛剛去巡查了一邊,下邊村子裏的情況也有了好轉,死亡人數降低了不少,可效果沒有縣城這麽明顯……昨天各處共計死亡人數仍舊有一百零三人……」


    邱晨默然片刻,對吳雲橋道:「關公廟裏有田郎中看著已經足夠了,明天我就跟大人一起下去巡察一遍,咱們一起找找哪裏還做得不到位……」


    商量完了這些事情,邱晨等人辭過吳雲橋。陳氏迴她們居住的小院,燒水清理,等著邱晨等人迴來洗漱歇息。邱晨則帶著秦禮和曾大牛騎了馬出城,直奔封鎖路口。


    她們一下馬,就看到一個小廝從路旁站起來迎到拒馬後邊,「林家夫……」


    邱晨已經認出來了,小廝居然是雲濟琛的小廝知書,聽他就要喊破她的身份,連忙笑著打斷道:「知書,你怎麽在這裏?」


    「我們公子打發小的在這裏候著,萬一您有什麽事兒也好及時傳過去!」知書滿臉喜色地迴答,又道,「我們公子本來親自在這裏候著的,恰今日有些事情沒能過來,要是知道您今兒出來,我們公子一定會在這裏等著您的。」


    聽著知書快言快語,邱晨滿心溫暖和感動,拱拱手道:「有勞二公子了。嗬嗬,也讓知書跟著受累了。」


    聽邱晨連他也道了謝,知書連連擺手道:「您可千萬別這麽說,小的可承受不起。要是讓我們公子知道了,定會饒不了小的……」


    邱晨笑著聽知書耍寶,過了好一會兒,邱晨才將此次過來的事情說出來。


    因為隔離區內的疫情未清,裏外仍舊不能傳遞物品,邱晨口述,就由知書執筆記了下來,又給邱晨念了一遍確認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進懷裏。


    這些事兒說完,自然就要問到清和縣的疫情,邱晨也做了簡單的介紹:「縣城的疫情已經基本控製住,昨天子時到現在沒有再出現死亡。下邊村莊裏的情況稍差一些,不過也有了明顯的好轉,相信不久之後,也能完全控製住。」


    知書聽得很認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等邱晨說完,他立刻笑著道:「真是太好了!這疫病可製住了,再也不用害怕擔心了!」


    該說的都說了,邱晨又問了家裏的情況,知書道:「家裏好著呢,您盡管放心,我們公子幾天前親自去了一趟,老爺子老太太還有公子小姐都好著呢……為了不讓家裏惦記,我們公子沒跟家裏說您進了疫區,隻說京城有事需要您去一趟……」


    邱晨認真地聽著知書的話,仿佛看到了活潑懂事的一雙兒女,還有慈祥淳樸的兩位老人,還有哥嫂和俊文兄弟們……


    說了一炷香工夫,邱晨這才辭了知書,跟秦禮、曾大牛,帶了知書送來的許多食材用品,上馬返迴了清和縣。


    當天晚上,邱晨泡了半個月來的第一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換了兩遍水,這才覺得整個人泡透了,整個人又重新舒展開來,身上那種沉重的壓力似乎隨著熱水和汗水消散了。


    泡完了澡,換了幹淨清爽的衣物,走出來,看到陳氏正在做晚飯,邱晨走過去接了做飯的活兒,攆著陳氏去洗澡了。


    知書這一次送進來的食材有熏雞、臘肉、雞蛋,還有一些比較容易存放蔬菜,茄子、冬瓜、南瓜等物。有了這些東西,晚飯自然豐盛了許多,等秦禮洗完出來,邱晨索性讓他去叫吳雲橋和亭伯過來一起吃飯。


    吃了頓豐盛的晚飯,難得實實在在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眾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


    這一次出去,邱晨讓陳氏留在了縣衙,她隻帶著秦禮和曾大牛跟著吳縣令出了縣城。


    自從進來,她就惦記著大嫂周氏的娘家,剛進來的時候就讓吳縣令打聽過,據說那個村子情況還好,疫情並不嚴重。之後進了關公廟,邱晨日日忙碌不堪,也沒顧上再詢問,今兒既然要出城,邱晨自然要首先過去看看情況,屆時想辦法給大嫂送個信兒,也省的大嫂惦記憂心。


    一出縣城,邱晨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相對於縣城裏的幹淨清潔,城外村莊的衛生條件顯然要差了許多。


    各個村子裏人心惶惶的,許多人家豢養的家禽家畜沒人管理,就在村子裏外四處亂跑著,禽類和畜類的糞便到處都是,各家各戶門口或者院牆下都有一道露天的陰溝,骯髒的汙水泛著異味兒,蒼蠅蚊子一群一群的……


    邱晨對吳雲橋道:「吳大人,這汙水必須要治理,每家挖深坑掩埋。若是還讓汙水四處橫流,疫毒就還會沿著汙水四下傳播,就還會有人被傳生病……就還會有人死亡!」


    吳雲橋眉頭同樣緊緊皺縮著,目光掃過那些排汙水的骯髒陰溝,鄭重地點點頭應下來:「邱先生放心,從今兒開始,我就派人一個村一個村地督促著修整……嗯,咱們再進莊戶家裏看看吧!」


    邱晨點頭應了,跳下馬來,將馬韁交給秦禮,自己步行著往村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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