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搬家、進山


    邱晨一貫為人溫和,待幫工們也都沒什麽東家架子,更不會頤指氣使,驕橫跋扈,對待幫工就像自家人一樣親切熱心,甚至對幫工們的家裏人也多有貼補關切,所以,劉玉貴提出讓二魁給學堂先生做飯的條件時,二魁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原本以為不會阻攔的邱晨,卻一口拒絕了他迴家做飯……若是他不能迴家,眼下山子娘當心些,一頓飯還能做,可再過些日子,或者做了月子……可就實在沒辦法了。


    之前孩子娘在家裏受累受氣那麽多年,他顧忌爹娘隻能眼睜睜看著勤快孝順的媳婦受委屈,也不能出頭為媳婦說一句話獵艷逍遙。可眼下,自家單獨過了,孩子娘還每天辛辛苦苦做針線補貼家用,雖說林家娘子多有寬容,給的工錢也充裕,但孩子娘是個有誌氣的,做起活計來反而更不想將就,都是細緻了再細緻,幾乎每晚都會在燈下做針線做到三更半夜……


    見二魁一臉愕然,發起愣怔來,繼而,這個樸實漢子的臉上漸漸湧上濃濃的憂色和愧疚來,邱晨就知道這個實在人隻怕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就開口道:「二魁哥,嗬嗬,你聽我說,咱們請先生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林家管先生的一日三餐。雖說,現在是村裏建的學堂,不是林家的私塾,這吃飯的事兒,還是不會變的。所以呢,你也不用惦記迴去給先生做飯,隻早晚打掃打掃,給先生洗洗衣裳啥的就行……這個,就不用特意中午迴家了吧?」


    二魁心裏一悲一喜的,愣怔住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隻怔怔地盯著邱晨。


    邱晨又笑道:「哦,中午要給先生送飯,二魁哥要是不放心嫂子,我就把送飯的活兒交給你,你給先生送飯,也正好迴家看看嫂子。」


    這話就有些玩笑的意味了。二魁被邱晨這麽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黝黑的臉膛也泛出了一層隱隱的暗紅,低著頭搓著手道:「噯,噯,我給先生送飯……那啥,不是看孩子他娘!」


    邱晨笑了:「嫂子這些年不容易,這個,二魁哥比我清楚得多。嫂子如今身子重,二魁哥就該多關心著些,這沒啥丟人的。行了,時候不早了,二魁哥快迴家吧,幫著嫂子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咱們過去幾個人,就幫著你們把家搬過去!」


    「噯,噯,那我迴了!」二魁答應著走了兩步,又迴過身來匆匆對邱晨鞠了一躬,起身加快腳步走了。


    看著這個憨厚漢子匆匆離去的背影,邱晨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感嘆來。


    二魁憨厚老實,最難得的是對自家媳婦知道心疼……這份平淡卻真實的感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相濡以沫』吧!


    吃了晚飯,邱晨又去了二魁家一趟。二魁家從劉家出來的時候,本就沒多少東西,平日這兩口子都是過日子都是節儉的,這些日子也沒置辦什麽。之前在蘭英家裏借住,還有滿倉屋子裏的家具物事兒用著,學堂裏可是空落落的兩間屋子,任啥沒有的。之前邱晨去過一次,西廂房裏間盤了炕,堂屋也盤了灶,可灶上連口鐵鍋都沒有的。


    心裏盤算著,邱晨迴了家,目光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林家之前也沒多少舊家具,可後來置辦的這些新物件,真給二魁家送過去,不說外邊有什麽閑話,隻怕二魁兩口子也難為的慌。送禮也要恰到好處,禮輕了不行,禮重了,讓別人難為,更不好!


    唔,林家的舊物有一口箱子,還有林旭屋裏替換下來的一張書桌……少了點兒,先將就著吧。再收拾些盤子碗筷什麽的,再送過去。原來前院兒炒藥的那口鍋還閑著,給二魁家送過去安到灶上,這日子也能將就了。再缺什麽,讓二魁家兩口子自己去添置吧。


    木箱桌子之類,明天搬家送過去不晚,倒是那口鐵鍋要盡快送過去的好。學堂的屋子蓋起來畢竟隻有幾天,潮氣還沒散盡。其他還罷了,搬進去慢慢晾著也成,隻有炕是必須提前烘幹的,不然可睡不得人。


    招唿過俊文和俊言俊章來,讓他們兄弟仨搬了家裏那口鐵鍋,又抬了一筐木柴給二魁家送過去。讓二魁今晚就去學堂西廂,把炕燒上。見了火,燒上半夜,再晾上半夜,明早炕上的潮氣跟著熱氣也就散的差不多了,搬過去之後,才好鋪炕。


    盤算著安排好了二魁家的事兒,邱晨才放下心思,坐下來,和楊樹勇交待起迴楊家鋪子的事兒來。


    拿出從二魁家拿迴來的那個包袱,邱晨打開,交待給楊樹勇:「大哥,這是我給咱爹咱娘做的兩套夏衣,和咱爹娘說,別捨不得穿,以後日子好過了,比這好的還有。」


    又拿出幾匹顏色鮮亮的織花繭綢來,放進包袱裏:「這幾匹是給兩個嫂子的,這兩匹是給小俊禮的隨身海場空間全文閱讀。你和二哥的,我在這邊給你們做了,就不用嫂子們受累了。」


    把東西交代好,邱晨拿出一百兩銀子來,單獨交給楊樹勇。


    「這……我不能要!」楊樹勇立刻拒絕。


    邱晨卻按住大哥的手,板著臉道:「大哥,別的不說,迴家既然要讓兩位嫂子收羅布麻,怎麽也得有本錢給她們用不是?再說了,你和二哥帶著俊文幾個都在我這裏,家裏也該有些銀錢備用。有什麽急事兒,大嫂二嫂也不用沒處抓莫……」


    說著,又拿出兩個荷包來,笑著解開給楊樹勇看,兩個荷包裏,一個隻有幾顆碎銀子,大概十多兩的樣子。另一個多一些,大概有小三十兩。


    楊樹勇不解地看著自家妹子:「剛剛那錢我收了,這些就不用了!」


    邱晨笑著道:「那一百兩銀子,是我給幫嫂子們的本錢,這些銀子,可不是我給的,這是哥哥們和侄子們的工錢!」


    楊樹勇臉色一變,有些受傷地盯著邱晨道:「妹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是這麽個反應。親戚幫忙是情分,一提錢好像就沒了情分似的。


    手裏攥著兩隻荷包,邱晨拉著激動站起來的楊樹勇坐下,又給他倒了杯茶,這才慢言緩語地道:「大哥,你且聽我說……」


    「說啥說,我和你二哥過來,可不是為了掙錢的……」楊樹勇仍舊有些激動,開口就嗆聲。


    邱晨幹脆斂了笑容,盯著楊樹勇道:「大哥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你和二哥要是沒娶親,沒生子,給我幫忙幹活不提錢也就罷了。你別忘了,你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不說咱爹咱娘要指著兩位哥哥養老,過個富足安樂的晚年,就說兩個嫂子和孩子們,嫂子們這些年進了咱們楊家,吃苦耐勞,孝敬爹娘,哪點兒不好?你就忍心她們跟著你們吃一輩子苦?受一輩子累?還有俊文他們,眼看著俊文就大了,很快就要說媳婦。咱們這麽好的孩子,你不想隨便找個閨女給他做媳婦吧?不說高門大戶的小姐,怎麽的也得識文斷字,懂禮有節,孝敬他們爺爺奶奶,孝敬你和大嫂,團結妯娌,愛護弟弟……這麽好的閨女,咱們家日子不好過,人家憑啥嫁給咱?這些哪樣不得指著你和二哥掙?還有,妹子隻所以把兩個哥哥和侄子們把攬過來,為的就找些親近人幫著我?你們全心為我,就已經夠了。你們和侄子們幹活又不比旁人少,怎麽能不要工錢?你念著兄妹之情,難道就讓我以後沒臉見嫂子們了?難道就要我自絕於侄子們?」


    一大串話說的又快又重,把個老實巴交的楊樹勇說的愣愣的。


    邱晨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賭氣似的把兩個荷包往他的懷裏一塞:「這兩個荷包,多的這個是你和俊文俊書的。少的那個是二哥的。你和二哥我都按照管事的工錢算的,每個月五兩銀子,俊文俊書之前是按的一般工錢,一個月二兩半。這是一個月的。另外,二哥和俊書出遠門,每個月我再補貼十兩銀子,都在裏邊了……大哥你聽我說完!咱們兄妹的感情歸感情,但孩子們像旁人一樣幹了活,不叫苦不叫累的,你說說,不能就因為我是孩子的姑姑,就白用孩子們吧?」


    俊文在炕上帶著孩子們寫字呢,卻分了一隻耳朵聽著姑姑和爹爹說話。剛剛說到他娶媳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此時聽到邱晨說這話,禁不住插嘴道:「姑姑用侄兒幹活是應該的……」


    「去!寫你的字兒,別插話!」邱晨正說得口幹舌燥,心火上炎,俊文蒙頭蒙腦地插進話來,當即毫不客氣地嗬斥過去。


    俊文紅著臉乖乖閉了嘴,俊言俊章卻捂著嘴嗤嗤地笑,姑姑嚴厲起來,他們可從不敢往上湊,也就是大哥,傻乎乎地湊上去,不挨訓才怪!


    阿福阿滿還不太明白大人們說的話,但也不妨礙跟著俊言俊章笑。不過這倆就沒有俊言俊章那麽矜持了,一個兩個的咧著小嘴兒露著小牙兒,笑的那叫一個肆無忌憚超級泡妞係統。


    俊文被姑姑訓了隻能老實聽著,轉眼看到四個小的也這麽猖狂,抬手就給了俊言俊章一人一顆爆栗,之後又去敲阿福阿滿,兩個小傢夥眼皮也活泛著呢,一見俊言俊章吃了爆栗,一骨碌就滾遠了,俊文想敲也夠不到了!


    孩子們這一番笑鬧,邱晨的表情也緩了過來。


    自顧自地倒了杯水,連喝了兩口,覺得口幹舌燥好了不少,這才轉眼看向楊俊勇道:「大哥,以後我還琢磨著開製皂作坊,製藥作坊也要一種種的增加,還想著讓兩個哥哥和侄子們,哦,他們要先及著讀書,讀書讀不出來的再說幫我做事。我還想著讓你們幫我把作坊管起來呢,你要是不收工錢,我怎麽用你們?」


    見楊樹勇張張嘴,卻終是沒能說出什麽來,邱晨就知道這強硬耍夠了,就緩了臉色語氣,溫聲道:「大哥,人不都說了,親兄弟明算帳,以後咱們的買賣隻會越來越大,總不能我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還讓兩個哥哥和嫂子侄子們吃苦受累吧?」


    「我沒多給你們,這就是你們應該得的。以後咱們做大了,你和二哥、侄子們就可能不再隻是個管事,而可能是掌管一處一路的大掌櫃,到時候,還有份子、紅利,該多少就多少,大哥可能糊塗?咱們今兒就說好了,以後,工錢也好,分利也罷,咱們都按照規矩來,不會多了,自然也不能少了,不然,咱們怎麽管理越來越多的人事?」


    被邱晨一套套話說下來,楊樹勇隻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了。


    他本意是想著幫自家妹子,不能談錢,可聽著聽著,這不要錢也是萬萬不行的。想反駁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覺得妹子說的有理吧,似乎還有那麽點情麵過不去……


    看他這樣,邱晨也知道,讓這麽個淳樸厚道的漢子,一下子接受這麽多東西實在是難為他,於是也不再勉強,隻拍拍楊樹勇的手,笑著招唿俊文幾個道:「行了,明兒還要起早迴家,你們幾個趕緊伺候著去洗洗早點兒睡吧!」


    俊文幾個小的,剛剛被邱晨所描述的前景正覺得熱血沸騰……掌管一處、一路的大掌櫃……分紅、分利……這是他們來姑姑家之前想都沒敢想的。他們兄弟一直以來的最大願望不過是學好趕車,有一日像父輩們一樣趕上車掙錢……可如今,他們也有機會掌管一路生意,這其中差別稱之為天壤雲泥也不過分啊!


    幾個小的都是一臉興奮地應了,簇擁著楊樹勇迴了西廂。


    邱晨也扒拉著阿福阿滿洗洗睡了。


    遠在距離劉家嶴四百裏的十八裏舖子,廖海帶著商隊一路急趕,這一日破天荒地天未擦黑就投了宿。


    出了十八裏舖,就要進入險峻連綿的大山、荒灘,少有人煙了。從這裏到雁雲關三百多裏路,就隻能靠隨身攜帶的幹糧,所以,出關的商隊都要在這裏補充給養。


    十八裏舖,因其臨近北邊的雁雲山脈十八裏,故而得名。雖然隻是個小鎮子,但因為是往來行商必經之路,又比懷戎少了些邊關刀兵之苦,是以,小小的鎮子就成了物資流通交換的所在,各種商鋪、客棧雲集,還有透著濃重脂粉暗香浮動的花樓暗娼……或許是因為能來此的多是些投機分子,是以就讓這邊關小鎮透出一種不同的濃烈火熱的喧囂和繁華來。


    一路辛苦趕路,到了這裏,廖海大掌櫃和李震北鏢頭也有意放鬆了對大家的約束,隻將馬匹車輛物資安置好,派穩妥人守護著,其他人即可隨意去鎮子裏散逛散逛,喝喝酒消消一路的疲憊。


    徐長文從小讀書,還沒受過這種辛苦,一路急趕過來,早就筋疲力盡,這迴能早早地投宿,他進了房間就招唿夥計送上熱水,準備洗浴早點兒休息了。


    楊樹猛年齡大了,對這些新鮮事兒也沒多大興趣,就主動對林旭道:「旭哥兒,你帶著俊書、成子去轉轉,順便吃飯,也看看這兒與咱們那有啥不一樣的,開開眼界,我在客棧守著東西車馬,順帶在客棧吃點兒就成了妖孽鐵匠。」


    不等林旭答話,另一邊的李震北安排好了留守的鏢師往外走,聽到這話不由哈哈笑著,攬住楊樹猛的肩膀就往外走,一邊道:「我和老廖都留了人看護,楊兄弟還有啥不放心的,這兒可是有些別處見不到的好東西,北邊兒的皮貨、參茸,南邊兒的絲帛,甚至連大北邊兒老毛子的洋物件兒也能見到,走,去看看,遇上啥合意的也買上點兒,給家裏的老婆孩子帶上,也算是不白來一趟邊關!」


    楊樹猛笑著道:「咱們不還迴來,返程時再買也不遲不是!」


    李震北根本不聽他的辯說,迴頭招唿林旭:「旭哥兒咋還不走,難道是嫌我們跟著無趣?走吧,雖說這裏看著熱鬧喧譁,可畢竟不比咱們那邊兒,你們兩個小的出去可不成,跟著我們安穩些!」


    林旭連忙笑著跟上來:「李大哥哪裏話,你走南闖北的眼界廣,跟著你又安穩又多長見識,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小子歡喜還來不及,哪會嫌乎!」


    好話誰都愛聽,即使經多見廣心機深沉的李震北也不例外,被林旭一捧高興地臉上都多了幾分光彩,哈哈一笑,抬起巴掌用力地拍在林旭的肩膀上,連連笑道:「瞧瞧這說話的,不愧是讀過書的,說出來的話就是比大老粗中聽!」


    林旭清瘦的身形被他這麽大力的一拍,晃了晃才咬著牙站穩,咧咧嘴苦笑著跟上已經往外走的李震北和楊樹猛。聽得李震北還和楊樹猛說呢:「旭哥兒長得好會說話,就是這身板兒還是單薄些,以後還得多磋磨磋磨才成……」


    說的林旭臉上的笑容就更苦了幾分,一迴頭,見俊書和成子偷偷地笑呢,不由笑罵道:「甭笑我,你倆小子也強不到哪兒去!」


    天色雖然已經落黑,但一走出客棧,撲麵而來的喧譁熱鬧,仍舊熱火朝天。路上人來車往,路邊上一些賣挑擔子擺攤賣吃食的,掛起了燈籠,冒著騰騰的熱氣,夾雜著一聲聲或豪爽或悠長的吆喝聲,頓時就吸引了兩個小子的目光。


    李震北在前邊笑著招唿:「你們倆快點兒,別在這裏磨嘰,前邊有的是好吃好喝!」


    果如李震北所說,不多會兒,林旭、俊書和成子就顧不上注意路邊的小吃了,一個個充滿了異國情調的商鋪,琳琅滿目的貨品,讓三個半大的孩子看花了眼。就如許多南方來的人一樣,他們對絲帛、茶葉等南來的物品沒多大興趣,而是更多的關注在了北方和外域傳過來的物品,比如皮毛、毛毯,還有各種鑲嵌了漂亮寶石的精美刀具、皮具、金銀器具之類。


    不過,楊樹猛、林旭都是過慣了窮日子的,一路雖然看的多,但並沒有花錢購買。直到,這一行人走進了一間皮貨鋪子。


    暮色漸濃,鋪子裏的掌櫃正準備吩咐小夥計上門板關門,一見進來兩大兩小四個人。掌櫃的做了二十多年買賣,見多了各色人等,練就了一副好眼力。


    一掃之下,他就把那個身形矯健,目光銳利,總是隱隱站在保護者位置的男人忽略了。就他的眼力一看就大概確定,這位雖然氣勢不凡,但應該是僱傭來的鏢頭,另外那個瘦小的,總是落後了半步……嗯,應該是個小廝。其他三個,雖然隻是穿著細棉布衣服,但神態輕鬆自若,才是正主兒。


    特別是中間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雖然年齡尚小,但舉止儀態端正大方,目光在店中的各色皮貨上掃過,也隻是淡淡的,沒有絲毫異色……這樣的人,若不是一點兒見識沒有,就是見多了好東西,已經沒有什麽能夠打動了。


    掌櫃的暗暗猜度著,把林旭劃歸為後者,於是,很熱情地上前親自接待:「幾位客官,看看可有合心的,不是小老兒誇口,咱們這個鋪子不說十八裏舖,就是到了京城,也不一定有這麽全這麽好的貨色……不知各位客官想要什麽樣的皮貨,做皮袍的灰鼠兒,做鬥篷的火狸子、小貂兒……咱們這裏都有,而且,前兒剛剛從極北的貝斯湖來了一批好貨……請這邊看看……」


    掌櫃的一邊招唿著,一邊抖著櫃檯上的皮子介紹著雪中悍刀行最新章節。楊樹猛年紀大了,對這些花哨的東西沒什麽興趣,倒是一眼看好了櫃檯角落裏鋪著的一張青灰色的狼皮。狼皮和狗皮類似,性熱,隔潮防寒最好。


    之前家裏有一張狗皮褥子,冬天出車,大哥楊樹勇都會蓋在膝頭上禦寒,但楊老爹摔傷腿之後,楊樹勇就把那條狗皮褥子讓周氏給老爹做成了皮褲。本想著攢了錢再買上一條狗皮,可一直沒遇上合心的,不是皮毛不夠順滑,就是價格太貴,數九嚴寒的大哥也隻能咬牙忍著。時間長了,漸漸地有了老寒腿的趨勢,即使穿著厚棉褲雙腿也像站在冰窟窿裏,沒一點兒熱乎氣兒。凍狠了,每一步都疼的鑽心。


    上好的狗皮尚難得,今兒看到比狗皮好得沒邊兒的狼皮,楊樹猛自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心想著買兩張迴去,給大哥和自己都做上一條狼皮褲,大冬天的,也就不再遭罪了。


    林旭本來就比較心細,經過這十多天的鍛鍊,看事更是周到細緻,楊樹猛看到那張狼皮的驚喜表情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聽著掌櫃介紹著各種皮貨,大有滔滔不絕之勢,林旭就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那掌櫃的止了話頭,他才微笑著道:「掌櫃的,剛剛那些也就罷了,這種皮子怎麽賣?」


    林旭手裏拎著的是一張珍珠羔羊皮,雪白的毛色整齊地打著小捲兒,如一顆顆小珍珠,故而得名。他上學的時候,曾經在劉家見劉家大兒媳穿著這麽一件比甲,據說最是隔寒擋風,也不像狸子皮、灰鼠皮那麽紮眼,買迴去給大嫂做皮襖最好。


    掌櫃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林旭,有些不確定這位怎麽會看不上那麽多好皮子,單單看上這種一般的羔羊皮。難道是,看著毛捲兒好看,沒看出是羊皮來?


    不過,掌櫃的還算鎮定,微微一怔之後,就立刻介紹道:「小客官看好了這珍珠羔羊皮啊?這珍珠羔羊皮的珍珠顆顆完整,毛色雪白鮮亮,皮質柔軟如棉,順滑如綢,一張五兩銀子!」


    掌櫃的話音未落,一直沒做聲的李震北開口道:「掌櫃的,你這皮子叫個珍珠的名兒,你就賣珍珠的價兒麽?一張小羊皮你也敢要五兩銀子?」


    說著,拉著林旭就要離開。


    眼看臨關門的一筆買賣就要泡湯,那個掌櫃的自然不肯幹看著不作為,連忙笑著攔住兩人,道:「這位客官莫惱,做買賣從來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


    李震北斜著眼睛瞪著他,道:「那麽我給你出一張皮子一錢銀子,賣不賣?」


    掌櫃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仍舊勉強再次掛上來,道:「客官玩笑了,一錢銀子莫說賣了,小店進貨都進不來啊!這樣吧,我也給客官一個實在價,客官給二兩銀子拿走!」


    李震北還要扯著林旭走人,林旭卻已經開口道:「掌櫃的,若是價格實在,我可不是買一張,嗯,最起碼也要十幾張!」


    掌櫃的眼睛一亮,臉上卻露出一個沉思的表情來,沉吟片刻,方才道:「小客官既然如此說,那就給客官一個批貨價兒,一兩銀一張!」


    林旭搖搖頭,臉色不變,仍舊笑微微道:「掌櫃的,我給你三錢銀一張,可以的話,就給我拿貨出來挑選……不然,我這大哥惱了,這買賣也難成!」


    說完,林旭心裏也有些忐忑。


    他今天之所以如此討價還價,也是模仿著大嫂買東西時的模樣,可出這麽低的價格,他還真是覺得心裏沒底。在清水鎮的布店裏,他也見過一些不太好的皮子,一張普通的老羊皮還二兩銀呢,這珍珠皮可比那老羊皮好多了,真如掌櫃所說,順滑如綢,柔軟似棉了。


    掌櫃的這一次沉吟好半晌,終於狠狠心道:「這位小客官說的三錢銀子,小號確實賣不著,這樣吧,看小客官要的多,一張皮給客官按照五錢銀子算逍遙軍神。這可真是底價了,再不能低了,若是客官再不滿意,那小老兒也沒辦法了,隻好請諸位去其他鋪子裏轉轉了。」


    林旭其實已經千肯萬肯了,可還是佯裝盤算了一小會兒,這才有些勉強地點點頭應下來:「成,五錢就五錢,掌櫃的給拿貨出來吧!」


    林旭又問了中等身材的大人做一件皮襖需要兩張皮子,做比甲一張就夠了,他盤算了一下,一口氣買了二十張羔羊珍珠皮。之後,又挑選出一張鹿皮和兩張雪兔皮,還沒忘那狼皮,也買了兩張,一共作價十八兩一錢銀子,店家一句話給他抹了零頭,就收了十八兩銀,買賣雙方皆大歡喜。


    見林旭買了這麽多,李震北禁不住笑道:「這狼皮是好物,羊皮做皮襖皮褲也不錯,可這鹿皮和兔皮……你買來作何用?」


    林旭笑的特別溫和,手摸著雪白的兔皮,道:「鹿皮買迴去給侄兒侄女冬天做靴子,穿了踩雪就不怕浸濕鞋子冰腳了。這兩張雪兔皮買迴去給我那小侄女做件小皮坎肩,剩下的邊角還能綴在帽子上……嘿嘿,一定好看!」


    他在嫂子買迴來的一本書上看到,人家大家閨秀戴什麽『臥兔兒』,他雖然無法憑空想像出是什麽樣子,但總覺得自家侄女阿滿戴上應該非常好看,就一直想著給小侄女做一個戴,這迴遇上了這兩張雪兔皮,皮色實在漂亮,價格也不算貴,他自然要買下來。


    那店鋪的掌櫃沒想到臨關鋪子又做了一筆買賣,也歡喜的很,就笑著湊趣道:「這位客官別看年紀小,眼力還真不賴,這兩張雪兔皮可是極北的貝斯湖那邊兒過來的,需要冬季最嚴寒的大雪封地的時候,這雪兔才能有如此厚實沒一根雜色的皮子,隻是因為數量少,咱們這邊不認這個,這才定的價格低了些,說實話的,真是不比狐狸貂皮差!而且,兔皮柔細軟乎,給小孩子用最合適不過了!」


    買皮子的時候,李震北幾次欲言又止,出了皮貨店,李震北才道:「旭哥兒,這些皮子買的不貴。不過,你這兩張狼皮卻不能帶著上路。」


    此話一出,別說林旭和成子,就是楊樹猛也很是不解。


    李震北嗬嗬一笑道:「明兒起,咱們可就要進山了。山裏林木茂密,蟲獸可就多了。別的也就罷了,山林中狼多的很,那玩意兒還喜好抱群兒,一群常有幾十匹,唿嘯來去,連老虎熊瞎子遇到狼群也避著走。而且,那玩意兒鼻子最靈,又最記仇,帶了狼皮進山,萬一被那狼群嗅到味兒,極有可能招來狼群的圍攻……雖說咱們商隊人多,不太懼,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時即使打退了狼群,也少不得一番惡戰,受了傷啥的,可就不值了。」


    說到這裏,見楊振勇和林旭成子都有些變色,李震北又打了個哈哈道:「你們也不必擔心,買了也就買了,暫時寄存在客棧,待咱們迴轉之時再帶上即可。存上十天半個月的,不過給客棧百十個大錢,穩妥的很。」


    離了皮貨鋪子,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道兩旁賣貨的鋪子大都上了門板,倒是一些食鋪子、酒樓仍舊燈籠火把的,大都坐了不少食客在吃晚飯。當然,最熱鬧的還是那些花樓妓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子站在門口笑著往裏邊拉著客人,門內也是笙歌陣陣,鶯歌燕語,勾人的很。


    楊樹猛本就老實淳樸,沒這些花花心思,李震北帶著林旭、俊書、成子三個半大孩子,自然也不會往這些地方去,尋了一個門麵不出色,人卻坐得很滿的小食店走了進去。


    進門就看到房間當中一口大鍋裏,咕嘟嘟煮著一些什麽肉食,一股子羊肉的膻味兒直撲鼻子!


    李震北顯然頗喜歡這一口,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這才想起來詢問其他三人:「這是十八裏舖子最好的一家羊雜鋪子……唔,你們幾個沒有不吃羊肉的吧?」


    楊樹猛笑著搖搖頭,俊書、成子也搖搖頭,表示不礙。


    林旭在家裏吃過大嫂做的羊肉,燉的、烤的、餃子都吃過,雖然大嫂做的沒有這麽濃重的膻味兒,卻也果斷地搖了搖頭:「不礙的,在家也常吃的新婚夜的雷人規矩:爺我等你休妻!」


    李震北哈哈一笑,豪爽地對鍋前忙乎的一個漢子喊道:「五碗大份的羊雜,五斤鍋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哈!」


    「五碗大份的羊雜,五斤鍋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好嘞,客官,您找地兒坐,稍等就得!」那漢子一連串兒高聲答應著,頭都不抬,手下動作也如行雲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聽得啪啪啪幾聲響,鍋台旁邊的案板上又一字兒排開五隻粗瓷大海碗,然後,那漢子也不用傢夥事兒,左手一伸,探進滾開的湯鍋裏,神情淡定地撈出一團團羊雜碎來,右手持刀噹噹當一陣剁,就已經把一堆羊雜兒剁成各種段兒、塊兒,然後羊腸、羊肝、羊肺、羊肚兒……依次盛進大海碗中,最後一迴身,林旭幾人才看到,在那人身後還有一隻爐子,那人仍舊伸左手進了爐膛,隨即拿出一隻靠的兩麵金黃的麵餅來,又是放在案板上一陣剁,那厚厚的麵餅就被剁成了菱形小塊兒,同樣散花般盛入大海碗中,然後,漢子拿一把長柄湯勺,嘩嘩嘩,在每隻碗中添了湯汁,又捏了案桌上的香菜末兒撒在麵兒上,一碗碗羊雜湯就算製作完成。


    擺碗、抓肉、切肉、裝碗、盛湯……連串的動作一氣嗬成,讓林旭幾人看得一陣眼花繚亂。幾碗羊肉湯已經盛好,漢子一聲吆喝,立刻麻利跑過來一個十多歲的小夥計,把四五碗熱氣騰騰的羊雜湯啪啪啪擺在伸直的胳膊上,如遊魚一般,從人群縫隙中穿過去,給客人送到桌上去。


    「哈哈,看得挪不開眼了?走,走,咱去那邊兒坐下等著,來這兒吃羊肉湯的人多,咱們的還得等一會兒呢!」李震北一迴頭,看到林旭幾個小的站在大鍋前目瞪口呆一臉驚奇,不由哈哈笑著返了迴來。不過,他沒有半絲兒笑話的意思,這有什麽,他第一迴見到不也和這幾個小子一個樣兒!


    很快,林旭五人麵前就都擺了一隻大海碗,此時,再聞起那股子羊膻味兒,似乎也不再刺鼻,反而誘人垂涎了。


    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雜湯吃下肚,每個人額頭鼻尖兒上都沁出了一層細汗,真是濃香未盡,飽腹酣暢。


    成子悄沒聲兒地去付了帳,約摸著楊樹猛和李震北一碗不夠,又要了兩碗,還要了一壺土燒,李震北誇了句機靈,卻並未在意。本來麽,一碗羊雜湯也不過二十個大錢兒,六碗加上一壺酒總共也不到二百個錢,實在不值得虛套!


    正當這五人吃飽喝足準備走的時候,門口黑影一晃,又走進一個人來,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容貌,隻約摸著個頭不高,瘦瘦小小的,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袍子,一直垂到腳麵。袍子肥大遮了腿腳,衣袖垂下來掩了雙手,連頭髮脖頸都用布纏了,乍一看,和林旭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用布巾裹了頭臉手腳的西夷人沒什麽兩樣,在這各族混雜的十八裏舖子,這種怪模怪樣的裝扮倒不顯眼。


    其他幾人都沒在意,李震北喝了一點兒酒豪氣更盛,和店主吆喝著告辭。他的話音未落,就聽清脆的一個聲音叫道:「給來一碗羊雜,半斤鍋盔!」


    羊雜店店麵不大,食客卻不少,鬧哄哄吵嚷嚷的,其他人各自說笑吃喝的熱鬧,也沒人注意到這邊,林旭恰好走到近前,聽到這麽清脆的嗓音不由迴頭一看,恰看到一張抹得五橫三道的小臉,卻仍舊掩飾不住那種從內裏透出來的靈動飛揚,特別是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黑亮清澈的眼睛就如一對浸在清水中的黑晶石,清澈璀璨的讓人挪不開眼,林旭一看之下,不由地有些愣神。


    「哼,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餵狗!」那人察覺到了林旭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惡言惡語地威脅道。


    被人家一通罵,林旭才迴過神來,登時紅了臉,急忙地轉了視線,胡亂地拱拱手,以示歉意,扭頭匆匆追著走在前邊的楊樹猛李震北出了小食店。成子和俊書在旁邊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兩個壞小子對視一眼笑了,抱著林旭購買的皮子,也隨後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那羊湯鋪子裏漢子抬手拎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扔出門外:「去去去,一個小叫花子還來喝羊湯……」


    「呸晉王呂布傳!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混帳東西,不過是二十個大錢兒,小爺改明兒賞你十兩銀子……」小叫花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捂著肚子哼唧著,一邊憤憤地罵著。很可惜,那羊湯鋪子的老闆忙得很,根本懶得理會他。


    倒是有兩個好事兒的食客,湊過來笑道:「你既然有十兩銀子,也別等明兒了,這會兒拿出來,保準兒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小叫花兒剛剛大有賴著不走的架勢,這會兒看到這兩個嬉皮笑臉的食客,卻突然轉了注意,狠狠地呸了一口,及著鞋踢踢踏踏地飛快跑走了。


    走出老遠,林旭的臉色才漸漸緩過來,不再火燒火燎的,心中再次想起剛剛那個容貌俊美的人,不由搖搖頭,空長了一副好樣貌,卻是那般蠻橫無禮的性情,真是可惜了!


    畢竟年齡尚小,也沒有想太多,不多時迴了客棧,為了好好休息,這一晚沒有住大通鋪,而是住了小間。客棧外表不顯山不露水的,裏邊卻大有天地,一個個黃撲撲的土房子,走進去之後,一個個房間裏卻布置的很是幹淨舒適。雖然仍舊是小炕,卻比二三十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強太多了。這會兒,林旭自然早就將羊雜店的小插曲給拋到腦後去了。


    林家三人自然住了一間,林旭遞了一錢銀子過去,客棧夥計很殷勤地送來了澡盆熱水,楊樹猛林旭四人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就一起坐在炕上商議起來。


    楊樹猛道:「明天起,就要進入山路了,路程就沒這些日子平穩了……」還有,高山密林最容易有山匪作亂,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兒,楊樹猛又咽了下去。孩子們沒出過門,還是不要說出來嚇到他們了。他自己多警惕著些,把三個孩子攏在身邊照應著,不讓他們離了自己的眼,也就無虞了。


    頓了頓,楊樹猛心思急轉了幾圈,緩了語氣,笑道:「你們也不用太害怕,也就是路沒之前好走了。遇上山路狹窄的地兒,還有可能要下車步行……你們幾個小子今晚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從明兒起,直到懷戎,估計都沒客棧投宿了。」


    林旭三個齊聲應著,沒人露出什麽畏懼之色,一張張小臉上,反而隱隱地透出一抹興奮來。


    之前一路坦途,雖說白天趕路趕得急了些,可幾日之後,三個小子也漸漸習慣了,倒反而覺得日日重複的景色乏味起來。方才聽李震北說及蟲獸狼群之類,又聽楊樹猛交待這些,幾個小子非但不害怕,反而隱約地期待起更加精彩的行程來。


    俊書第一個笑道:「二叔,前兒我看你彈弓打的極好,若是真的碰見什麽野雞野兔兒,二叔就用彈弓打來,說不定還能打打牙祭呢!」


    林旭也笑:「等明兒上了路,咱們幾個也學著用用那彈弓,野雞野兔不敢說,打隻鳥兒烤了吃,也好吃的很!」


    看三個小子說笑的熱鬧,沒有一絲兒懼色,他也是打這麽大過來了,自然知道仨小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楊樹猛就更不說那些危險之事來掃他們的興致了。反正,那些事兒也不一定遇上,沒必要這會兒就拿話嚇唬他們幾個。


    暗暗打定了主意,楊樹猛從自己的包裹裏摸出三把一紮長的匕首來。匕首外表並不起眼,但鋒刃極利,楊樹勇拿了一塊布片隨手一劃,就是很整齊的一道口子。然後,楊樹勇將匕首分給成子、俊書和林旭,叮囑他們明天帶好。萬一遇上不測,至少有個防身之物。緊急時刻,也可以用來割斷馬套,棄車騎馬逃命。


    撿著自己能夠想起來的,能夠和兩個孩子說的,楊樹勇都細細地囑咐了一遍,就招唿兩個孩子睡了。進山後的路程雖然不到三百裏,卻並不比之前的四百多裏行程耗時少,走上七八十來天都有可能,而且需要時刻警惕,這會兒睡個好覺養足精神也是重中之重。


    經過一路的磋磨,林旭三個小子雖然還不能像那些常年行商的管事,或者鏢師們一樣,隨時隨地的可以入睡,但相對於最初因為打唿嚕說夢話而難以入眠來,已經好了太多了。


    四人躺下不久,就相繼睡熟了幹坤至尊。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眾人一大早就起了身,然後,各司其職地檢查車馬行禮,籌備飲水幹糧。人們見了麵,都樂嗬嗬地高聲打著招唿,也有開著玩笑的,一時間院子裏笑語喧譁,熱鬧成一片。


    林旭一早起來洗漱過後,就去徐先生屋裏問候請安,之後,引著徐長文和老僕一起,與楊楊樹猛三人會和,一起來前堂用早飯。


    吃過飯,車馬整裝完畢,廖海才最後一個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與他走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正是昨晚和林旭幾人外出吃飯逛街的李震北。


    看到這二人出來,眾人都止了喧譁笑鬧,紛紛停下手問候,徐先生和林旭站在一起,楊樹猛帶著俊書、成子、徐家老僕在整理車輛,看廖海和李震北出來,也拱手問候過。眾人紛紛問候完畢,廖海和李震北前後間隔一步,在廊簷前站定,眾人也立刻束手靜立,聽廖海安排。


    之前每天早上,廖海也會叮囑幾句,卻極少如此肅穆,這些管事夥計鏢師們早就知道要進山了,他們可不像林旭三個無知小子這般樂觀,個個肅了神色,靜聽廖海大掌櫃的吩咐安排。


    廖海目光掃過人群,見眾人都到了,就直接開口道:「今兒離了十八裏舖子,往北走十八裏,咱們就要進山了。進了山什麽情況,不用我說,大夥兒心裏都應該清楚,山高路險,形勢複雜,容不得一點點疏忽和懈怠。我在這裏把醜話說在前頭,誰覺得沒腰子就直接從這裏迴去,我看在大夥兒的情分上,不追究什麽,若是進了山再有人出什麽故事,那對不住,我不能拿幾十號人的性命來將就你,你就自己留在山裏,或者自己往迴返……我這會兒說清楚了,到時候別怪我不講兄弟們的情分!」


    說完,廖海目光如劍,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這些人,除了林家幾位,其他都是跟了他許多年的老人,甚至有些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沒有一個不熟悉,也自信這些人不會給他丟臉。讓他不放心的還是林家幾個人,包括那位文質彬彬的徐先生主僕。楊樹猛雖說穩重謹慎,但看得出沒見過大世麵,沒經過大風大浪。徐先生雖說學問高,但這會兒不是讀書作詩的時候,野獸也罷山匪也罷,可沒誰會因為你學問高、會吟詩作賦而另眼相待。其他三個小的、一個老的就更不用說了,三個十來歲的半大的孩子,一個五十開外的老漢,都沒有自保之力……那位徐先生還是赴任的官身……若非萬不得已,就容不得傷損!


    不過,據他旁觀,林家人準備的還真是齊全周到。特意備了兩匹替換的騾馬。那三個半大小子除第一天不適應外,之後很快適應了,就每天都會努力地練習騎馬之術,幾天時間,已經能夠驅使馬兒疾馳了。若是真的遇上什麽危難之時,林家四人有四匹馬,應該不至於拖後腿!


    從這籌備來看,絕對是有豐富出行經驗的人指點過的,相信,馬匹應該是明麵上的,暗地裏也應該有防備不時之需的後手才對。遇到緊急情況,說不定也能護住自家四人和徐姓主僕。


    廖海的目光定在六人身上良久,商隊裏那些小管事和夥計們都有些擔心,又有些不過意。擔心林家徐家六人進了山適應不了,遇上事兒拖了後腿。而真讓他們就此將這些人丟下,他們又有些過意不去。


    這些日子來,沒少沾林家人的便宜。不說林家攜帶的肉幹、鹹菜等物他們沒少吃,還攜帶了不少好藥,有兩個人意外受了點兒輕傷,往常也就隨便敷點兒藥用塊破布抱一下完事,好不好的完全聽天由命。這一迴卻託了林家人的福,用上了他們自帶的清理傷口的藥和特效外傷藥……那藥他們知道,廖家就是因為這種特效的外傷藥才得到了這迴的軍供藥材生意,效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而清理傷口的藥酒,既然林家專程來一趟邊關,自然也差不了,他們能用上,自然感念萬分。另外,還有一位小夥計沒來過北邊兒,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兩天,幾乎脫了力,也是吃了林家給的藥,才止住了幾天的瀉痢。不然,這種情況在路上丟了命都有可能。


    林旭看了看楊樹猛,又與徐先生交換了一個眼光,起身對著廖海抱拳道:「廖叔,這一路上,先生和二哥帶著我們老老小小幾人,多承諸位維護,經過這些日子的磋磨,我們幾個騎馬已經不成問題,徐先生和忠叔也能同騎而行妖精的尾巴之大虛。廖叔放心,出關之後,無論遇上什麽,我們都不會給大傢夥兒拖後腿。而且,旭也在這裏說一句話,若真是遇上什麽危機,我們幾人落了後的話,也請不必顧慮我們,我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憤!」


    林旭這麽一說,不少人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廖海的目光閃了閃,臉上冷峻之色瞬間逝去,換上了一副溫和的笑臉,抬手拍了拍林旭仍嫌太過瘦弱的肩膀,笑道:「哈哈,旭哥兒這話實誠、大義,我也給旭哥兒透個底兒,萬一遇上什麽事兒,你們隻要不慌,隨著大夥兒一起動作,齊心合力,就是馬賊來了,咱們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這迴,徐長文和楊樹猛也站了出來,帶著林旭和俊書、成子一起躬身給廖海施禮,又作了個團揖,道:「徐某(楊二)在此謝過諸位!」


    一切安排吩咐妥當,各人趕了車輛,拉了馬匹,商隊順序著離了十八裏舖子。


    昨晚到達十八裏舖子時,天色已近黃昏,沒有看清楚,今兒一出了鎮子,入眼就是連綿不盡的山脈,奇峰林立,巍峨入雲,還沒有進山,黑壓壓的山峰就帶著濃重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林旭與徐長文仍舊在車廂裏坐了,卻把車門簾和窗簾子都打了起來,任由四月清晨的微風穿過車廂,帶來絲絲微涼。


    抬頭看著漸行漸近,仿佛從頭頂上壓下來的巍峨青山,林旭不由感嘆:「之前,總覺得雲連山就夠高了,比起這個來,雲連山竟算不得山了!」


    徐長文聽著林旭自言自語地感慨,溫和地笑笑,道:「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當如是了!」


    林旭怔了怔,隨即迴身朝著徐先生拱手行禮,鄭重道:「多謝先生教誨,旭明白了,今後為人處事,必將恭謹自檢,萬不敢做了那一葉障目之人!」


    徐長文欣然一笑,抬手托起林旭道:「謙遜恭謹不錯,但也不能一味謙遜忍讓,遇到那種……」


    做在車轅上趕車的俊書,聽得徐先生又狀似閑談一樣,開始教導林旭,不由斂了心神,專心旁聽起來。反正,那山看著近,其實真正進山怎麽也還得七八裏路。這會兒路況還算平坦,兩旁也隻是些稀疏的小樹灌木,想來沒什麽需要他注意的!


    咚!


    「啊喲……」


    一聲悶響,緊接著一聲尖聲痛唿接連傳來。


    坐在車廂裏的林旭和徐長文都毫無防備,車子猛地一晃之後停住,兩人不受控製地就由著慣性朝前甩出去,又因車廂門簾高掛,毫無遮攔,這師生二人,就眼瞅著要摔出車廂,摔下車轅去……


    幸好,緊急之下,林旭伸手扳住了車廂門框,另一隻手還沒忘伸手扯住徐先生的胳膊,兩人這才避免了跌落車下的危險。但兩個人也因為裝在車廂門框上,都疼的半天喘不上氣來。


    俊書就沒那麽好運了,他本就做在毫無遮擋的車轅之上,又因為聽得專注扭著身子,就隻有半邊屁股坐實了,這車子猛地一晃,他立時就被晃下了車去。就這樣,俊書還沒忘手裏的韁繩,半身被拖在地上,仍緊緊地用雙手拽住了韁繩,馬兒希律律一聲嘶鳴,停了下來。俊書這才扯著韁繩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然後……雙腿和兩側肋下的火辣辣的疼也隨之傳來……


    而,這小子卻連這火辣辣的疼也顧不得,掙紮著爬起來,手腳並用地就往馬蹄前爬過去--那裏,一團灰撲撲、沾滿了土屑、看不出身形的東西,伏趴著蜷縮在馬蹄前半步之處,動靜皆無,不知生死!


    ------題外話------


    先加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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