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站在高處,身處青天白日之下,舉目遠望,忽然就生出一股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感覺。細細體會抱丹的境界和觀察自己的身體,蘇明又有了更新的認識。


    嬰兒未生之前,在母體之中,以一根臍帶為生命來源,處於先天至柔的狀態。一旦出生,剪斷臍帶,發出第一聲哭泣,就已經斷了先天之源。日後不論唿吸吃喝,都接觸的是後天之物。隨著攝入體內的後天之物越來越多,身體中也積攢了越來越多的雜質和毒素。再加上先天之精隻出不進,消耗之下越來越少,到了晚年身體機能下降,新陳代謝無法平衡,就是普通人生病或者致死的原因。


    而練拳的人,以易骨、易筋、易髓的種種功夫,或有佛家道家修行中人,以練氣術的功夫,都是起到了錘煉身體,排除體內雜質和毒素的作用,才得以身體強健,延年益壽。


    隻不過,這種行為已經相當於逆反自然規律,所以不管何人,做起來都是事倍功半。拳法中的化勁高手,已經能夠內視,隨意控製自己的身體,無不自如,但也無法將體內的雜質和毒素排除幹淨。到了丹勁之後,內視的功夫更上一層,自然能夠讓身體更加潔淨,同時也就會有更強大的身體和更悠長的生命。


    道家有一句話叫:“順成凡,逆為仙”指的就是這種情況,若是內視到了最高境界,自然也就是佛陀仙人的程度了。


    又過了半天時間,蘇明才下了山,迴到了羅疃村。迴來之後,聽旁人言語,才知道自己在山上,竟然過了整整一天。


    走到了院子外,模模糊糊中就感覺到庭院中有人,給自己一種異常強大和剛烈意象,心中一動,登時知道自己跨入丹勁後,六識又更加靈敏了許多,已經能夠感應到師父李書文的氣息。


    從門口進了庭院,就見一席黑衣的李書文正站在院子裏。蘇明剛一步踏入,李書文的目光就掃了過來,轉而大笑道:“不錯!不錯!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突破了!古往今來,能如你在這個年紀就突破到丹勁的,也不會超過十指之數!”


    蘇明突破到丹勁之後,才能感受到李書文的氣息,才知道自己這位師父到底有多麽強大,那是一種已經站立在這方世界頂端和巔峰的程度!若非世界本身的不足和束縛,到了其它武力更高的世界,必然也會是一代宗師,能夠開宗立派,流傳千古!


    蘇明快走兩步上前,心中也是喜悅,道:“弟子能有今天,全因師父教導有方。”


    李書文哈哈笑道:“這話就過分了。師父要是那麽有用,豈不是每個徒弟都能有這般成就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還沒老糊塗,用不著這麽奉承我。”


    聽師父說的有趣,蘇明聞言也是嘿嘿一笑。


    李書文見狀,道:“你也進入丹勁了,和我打兩手。”


    當下兩人分開站定,蘇明心知李書文的功夫在自己之上,也不客氣,一步跨出,就到了李書文麵前。抬手就是上步撐錘,發招到一半,又向上衝起,翻掌下落。那威勢,就如一座小山憑空落了下來,要把人生生壓在山下一般。另一隻手,卻是無聲無息,有如春風化雨,雲龍探爪,摸向李書文的腰間。


    麵對一個丹勁高手的攻勢,李書文仍有閑暇說了聲:“不錯!”然後足下一踩一震,一拳衝天,封住了蘇明落下的一掌。另一隻手在腰間輕輕一攔,隨後一橫。一股絕大的力道湧來,直接就將蘇明這一式探爪搬到了身體外側。而自下而上的那一拳,在猛烈之餘,也有一股向外分架的力道。一撞之下,蘇明的胳膊好似都不受控製,要向外甩開。


    八極拳,又叫開門八極拳。開門兩字,有多種涵義,其中之一,就是將對方門戶打開,直驅而入,克敵製勝。李書文這一下,將蘇明兩臂都封在體外,正是八極拳中經典的打法。隨後腰胯一扭,合身衝撞,立即就是一記鐵山靠朝著蘇明靠了過來。


    以李書文的功夫,這一下要是靠中了,就是一堵牆都得塌了。蘇明見狀,也是不急不慌,腳下一踏,人就轉到了李書文的側麵,不但躲開了這一記鐵山靠,還一手成刀,捅向李書文的腰部。


    李書文身體一轉,手臂掄了個圓圈,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反轉過來,正好撞向了手刀。


    蘇明見狀,立即化掌刀為鷹爪,和李書文的鐵肘對了一記,登時便覺得手掌作痛。


    八極拳以肘當槍,槍如蛇,本來用鷹形爪功有克製之意。不過李書文功夫太高,早已由蛇化龍了,一記硬拚下來,蘇明自然是吃了些虧。


    不過他畢竟也是抱丹的人物,當下腳下步法如穿花一般,圍著李書文,四麵出招。李書文則是穩守中心,任蘇明四麵來攻。


    他二人這一番打鬥,如龍爭虎鬥,煞是好看。不過畢竟李書文技高一籌,逼得蘇明不得已將本就是硬打硬接正麵擊敵的八極拳,以八卦步法四麵亂打。


    拳法境界低的時候,身形好的人,打鬥之中就站了極大的優勢。但到了丹勁之後,每一位高手的身體和心意都完全統一,意到身到,指哪打哪。身形再快,也不可能避開他們的感覺,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就如當年蘇明的師伯,“天下第一棍”王中泉在北京城坐鎮授徒,就經常說你會飛也沒有用,你也得到我跟前來打我。有人將話傳給“燕子”李三,李三輕功上乘,到北京拜訪王中泉。那一戰,李三持單刀,王中泉赤手對敵。結果不過三迴合,李三敗。王中泉以誠待之,李三則換藝而去。


    如今蘇明和李書文的交手,也有些相像。蘇明不及李書文力道剛猛,隻能以身法四麵亂轉,尋機製敵。李書文卻是不慌不忙,見招拆招。


    片刻之後,蘇明無奈,抽身後退,道:“師父高明,弟子不能及也。”


    李書文嗬嗬笑道:“你力道不及我,自然無法正麵硬憾,隻能四麵擊敵,倒也沒錯。隻是丹勁之後,身意合一,意到身到,身法就算再好,也難以瞞過別人。不過有些拳法中的秘法,能以種種手段,模擬人的氣血波動,使對手產生錯覺。日後你要是碰到了,需得留心。”


    蘇明聞言,自然稱是,隨後便向李書文探討丹勁之後的境界。


    丹勁之後,便是罡勁,也就代表著這方世界拳法的最高境界。


    《拳經》中說:“筋骨發力,震而不蕩為先天,節節挪移,爆而不響為罡氣。若練拳之人達此境界,則離大道不遠。”


    練拳的人口中,也有明勁關節打一寸,罡勁淩空打一寸的說法。


    罡勁的高手,能純以筋骨爆發,劇烈震動空氣,卻不波動,也不發出響聲。那是爆發速度極快,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才能有這樣的效果。比起筋骨齊鳴,雷動的境界,一個無聲無息無形,一個有形有色有聲,距離之差,不可計量。


    如果說抱丹境界,是把明勁打出暗勁的效果來。那麽罡勁的境界,就是把暗勁打出明勁的效果來。


    高手相爭,非常細微的距離就足以致命。而罡勁之後,能以身體各處勃發,使出淩空一寸打的功夫,等於無形之中,就比別人多了一寸的距離可以施展。尤其是無聲無息,知道罡氣臨身的那一刻才能感知,防不勝防。


    這樣的功夫,也難怪能屹立於這方世界的巔峰。


    蘇明和李書文請教之後,才發現自己離罡勁的距離還十分遙遠。也難怪以民國武林的盛況,抱丹高手不少,但跨入罡勁,屹立於巔峰的,也就那麽兩三個。蘇明至今見過的,不過師父李書文還有武當龍門掌門清一道人,聽說過的自然就是“天下第一手”孫祿堂老先生。


    其餘之人,諸如“鐵腳佛”尚雲祥、“臂聖”張策、楊露禪的嫡孫楊澄甫,也不過就是抱丹的境界。


    但罡勁的高手碰到抱丹的高手,也隻能占據上風,並不能輕易擊敗擊殺。但凡抱丹的高手,心誌和意念都堅韌到了極點,六識感覺也靈敏到了極點。就算罡勁高手要高了一個境界,抱丹的高手也能模模糊糊感應個大概,絕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類似當年王中泉和日本居合道座首風早翔太那般抱丹高手之間交手,一死一重傷的情形,少之又少。其中原因,至少有一多半是因為居合道的打法,殺伐極重,一旦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分的慘烈。


    進入丹勁之後,蘇明的練習拳法,也不再像往常一樣。更多的時候,是琢磨拳法中,更為高深的理念和意境。當初清一道人點悟他,施展了武當龍門秘傳的三套拳法:兩儀拳、太極十三式、無極拳。這三套拳法,幾乎包含了武當完整的理念和意蘊。即使蘇明已經抱丹,仍然有許多值得細細品味和思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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