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持續墮落。


    卻不知自何處,傳來一股清風,柔和又舒爽,紀來豐偏過頭,愣愣地瞧去。


    身前,突然冒出一團柔光,融合、變形,幻化出一張模糊的臉。不知為何,卻是莫名親切,正安靜地注視著他。


    是誰?眨了眨眼,腦海中一片昏沉。


    也是彼此之間,隔著一層暗簾,光芒映照下,隻隱約看出對方身形輕盈,穿著一席青衫,儀姿挺拔,仿若一棵綠直嫩芹。


    順著簾縫,清風徐徐吹來,一縷一縷鑽進他的鼻腔,神誌漸而清醒,本能生出一絲渴望。


    探出手,好奇地掀開簾子,熟悉的女子麵孔,是那麽的純淨,那麽的高潔!


    飛轎、路途,似曾相識的場景,果然是她,淩樂竹…


    隻不過這一次,對方身邊站著一位年輕男子,英朗俊秀、相貌堂堂,穆見安…


    此刻,青年男子的手,緊緊摟著女子的腰,目光極是溫柔,端得郎才女貌、柔情蜜意,好一對神仙眷侶!


    覺察到他的注視,穆見安轉過頭,待看清後,神色卻是一滯。


    紀來豐一驚,連忙向後退去,害怕對方突然暴起,他完全不是對手。


    好在,擔憂的情形並未發生,俊秀男子神情隻是冷漠,對身旁的青梅勸道:“樂竹,咱們走吧,這家夥被自家門派拋棄,非是你的過錯,無需自責或是憐憫,任由他自生自滅好了。”


    正糾結的淩樂竹,聞聽伴侶話語,眼中悲憫一點點淡去,在轎中之人渴盼的目光下,卻輕輕點起了頭。


    轉身,挽住穆見安的胳膊,將頭靠在他肩膀上,舉止極是親密,並排緩緩離開。


    紀來豐呆住了,眼見二人漸行漸遠,不知何來的勇氣,大聲呐喊:“樂竹,等等我,別拋下來豐一人,好嗎?”一邊說著,一邊爬起身,向外衝去。


    卻在這時,長劍斜刺而來,“啪”的一聲,狠狠敲在他的手背上,頓時吃痛一聲,捂著手,摔迴了轎子。


    驚疑抬頭,卻對上一雙鄙夷眼眸,高大的身軀,赫然是淩鴻傑,佇立在轎邊,正兇狠地瞪著他。


    “小王八蛋,真不知羞恥。樂竹身份何等高貴,竟敢心存幻想,妄圖染指。井中青蛙,不知天高地厚!”謾罵著,眸中怒氣愈盛。


    卻自旁邊,傳來一道平淡的勸止聲:“師弟,莫要再罵,多費唇舌,還有損我淩家聲譽。既愛幻想,便隨他去好了,咱們走吧…”


    說話之人,身形修長,相貌儒雅,一雙眼睛卻極是冷漠,正是淩樂竹的父親,青廬門主淩懷闌。


    “知道了,師兄。”出於對他的敬重,淩鴻傑不敢頂撞,覺得不解氣,向轎中瞪去一眼後,一巴掌扇下了轎簾。


    隻聽“咻”的聲響,兩道靈光相繼綻放,二人馭使飛劍,駛向了天際。


    紀來豐趴在轎中,緊緊按著手背,強烈的痛楚,半晌過去,方才平息。


    耳聽周邊寂靜無聲,慌忙爬起身,向轎外衝去,卻見一片荒涼,哪還有半點淩家人的影子?


    “樂竹!樂竹!”


    “你在哪兒?等等我呀!”


    “…”


    大聲唿喊,卻聽不見任何迴應,頓時,整個人跌倒在地,神情無比頹喪。


    連淩樂竹都拋棄了他,還有誰願從孤苦中將他解救呢?


    心中,再一次絕望,雙手無力垂下,卻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一個細小圓球。仔細看去,是一粒紅色的飯菜丸子,旁邊還有兩粒。


    愣了愣,他記起來了,這是女修臨走前,好心留下來的。


    “咕咕,咕咕…”肚子適時響起。


    紀來豐撿起一粒,靠著轎壁,拍去其上沾染的灰塵,將之送到了嘴邊。


    飯菜丸子,帶著一絲溫熱,散發濃鬱香氣,誘惑著他的口腹。


    可明明到了牙齒邊,卻遲遲無法下口,眼眶中,不知不覺,一行清淚流淌而出。


    這是對方留下的唯一物什,若是吃掉,便徹底成為孤家寡人了…


    將丸子一一撿起,緊緊握在手心,半躺在地上,任由肚子咕咕亂叫,隻是不去理會。麵無神色的,呆望著空處。


    天上,不見飛鳥;地上,不見充裕;清風不再吹拂;溪水止住流湧:萬物沉寂,寂無聲息。


    本該明媚的天空,此刻也被烏雲遮蓋,視線愈發昏暗。唯有一座青山,若隱若現,佇立在後方數十裏遠。


    “望金峰…”


    嘴中喃喃念著,紀來豐猛地驚醒,這是他出發的地方,也是他的家。在山上,有著一位至親,掌門師伯丁莫平…


    瞬間,一顆心活泛開來,激動之餘,忙將丸子一一吃下,好填飽肚子。


    歇息片刻,站起身,朝著山的方向,玩命奔跑了起來。


    沿路,灌木叢生、荊棘遍布,凹坑、斷岩、濕滑無數,甚至還有不少捕獵的陷阱。


    但饒是雙腳磨出血泡,膝蓋與胳膊磕碰、劃傷,甚至幾次跌入土坑,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都會再度爬起身,繼續向前…


    心中唯一念想,便是返迴望金峰,投入掌門師伯的懷抱。


    也隻有這位慈愛的長輩,才不會嫌棄他、厭惡他,永遠願意照顧他。


    就這樣,全然不顧傷痛,發瘋般地奔跑著。終於,到達了山腳,見到那魂牽夢繞的巍峨山門。


    “唿…唿…”


    紀來豐大口喘著粗氣,身體雖是極度疲憊,心頭卻抑製不住的激動。


    抬頭望向山門,兩邊石柱,各站著兩位金風閣的師兄。其中一人瞧著溫和敦厚,便是守衛小隊的領頭,蘇秀原。


    瞧見他的到來,四人反應一致,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其中,蘇秀原走出,疑聲道:“來豐,你不是才離開,怎麽又迴來了?”


    話語中,說不出的冷漠,仿佛眼前並非同門,而是一個陌生人。


    不過,紀來豐早已習以為常,厚著臉皮打了聲招唿,便一頭鑽入山門,向山上急奔而去。


    後方,是幾人悄聲的議論,“廢物”、“拖累”等等字眼,此起彼伏,順著冷風,悄悄向周邊飄散…


    崎嶇的山道,一路往上,原本清晰的印象,漸漸陌生了起來。


    紀來豐極少上山,隻憑模糊的記憶,雙腿不停地奔著。


    眼見快要迷失方向,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響傳來。仔細一聽,鼓掌聲、慶賀聲、祝福聲,一波接著一波,極為的熱烈。


    好奇望去,半空中,雄偉的建築,露出了頂端一角,頓時喜出望外。


    他想起來了,那是金風閣議事大殿,如此熱鬧,此刻定是在舉辦慶典,身為掌門,師伯必然在場。


    “哈哈…”


    心頭一陣激動,一扭身,向聲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地方一瞧,果不其然,金風閣弟子盡皆在場,皆鼓著一雙眼球,注視著前方,目光無比熱切。


    高台上,站著兩大一小,一共三位男修。


    最左邊,本門唯一長老喻成化,眉飛色舞的一張臉,毫不掩飾內心的驕傲與功利。


    中間是一位矮小少年,筆直站立,身姿挺拔,端得一副前程無量的天才風範。


    此子名為段光逸,乃當今金風閣天賦第一的弟子,未來門派振興的希望。


    接著,目光繼續右移,“砰砰”、“砰砰”,心頭跳動得愈發劇烈。


    刻骨銘心的容貌,和藹可親的笑容,正是金風閣現任掌門,他至親至愛的師伯,丁莫平。


    此刻,對方一雙殷切眼眸,正注視著身旁少年,抬起手,溫柔撫摸段光逸的發髻,嘴角含著笑,滿是讚譽、欣慰之意。


    隨後,當著全場弟子的麵,取出一柄燦爛生輝的寶劍,外加一袋靈光四溢的靈石,交到少年的手上。


    “啪啪啪,啪啪啪…”頓時,台下掌聲雷動。


    同門們紛紛站起,使勁拍起巴掌,為這位門中驕傲慷慨送去讚揚、鼓勵,以及誠摯的祝福。


    台上,段光逸高昂著頭,興奮至淡紅的臉龐,微帶些羞澀,卻又謙和有禮,淡定接受大家的善意。


    兄弟姐妹,團結友愛,好一派和諧的景象…


    卻聽“啪嗒”一聲,像是磕碰的動響,緊接著又是一聲痛唿,破壞了這難得的氣氛。


    台上台下聽見,紛紛好奇望去,待看清之後,卻不約而同,表情怪異了起來。


    突然的沉寂,紀來豐頓感不妙,忙從地上爬起,暗自狠狠罵著,本想靠近觀看,一不小心卻摔倒在地,弄得此時處境極是尷尬。


    緩緩抬頭,小心瞥去,果不其然,迎麵而來,皆是不善的目光,或在怨怪他突然出現,擾了方才的興致吧。


    好在早已習慣,並不在乎,滿心期待的,向高台之上望去。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尖酸刻薄的臉,喻成化一如既往,正鄙夷地瞪著他。


    暗暗納悶,也不知何處得罪此人,總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


    腹鄙一聲,目光向右移轉,來到段光逸處。後者簡單瞥來一眼,便迴過頭,繼續接受同門的羨慕與祝福。


    嗬嗬,天才嘛,難免有些脾氣的…


    紀來豐渾不在意,目光一轉,迫不及待地望向最後一人。


    略帶滄桑的一張臉,正掛著濃濃的關切,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壓在胸口的大石總算落下,太好了…


    可才一放心,卻在這時,“咳咳”、“咳咳”,那副身軀突然彎垂而下,前後瘋狂伏動。


    咳嗽聲愈發急促,仿佛垂死掙紮一般,到後來,竟是幹脆地昏迷了過去。


    猝不及防的一幕,頓時嚇得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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