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母的榮慶堂西麵出去,過了角門,再過一個粉油大影壁,就是王熙鳳的院子。


    平兒掀起銅鉤上懸著的大紅撒花軟簾,拎著食盒從門外進來。


    王熙鳳一身大紅色的羅裙,配有件玫瑰紅綾撒花宮裝,倚坐在床榻上,露出白皙又精致的鎖骨,胸前峰巒傲人。頭上的一隻點翠蝴蝶釵從她烏黑的發絲中穿過,盤起個閨閣少婦常見的飛仙髻,更顯得氣度嬌豔動人。


    鳳姐兒一向是愛麵子的,縱然家中沒有別人,她也是衣著精致,煌煌不似凡間人。


    此刻這位神仙妃子卻罕見的沒有拿著賬簿算計銀子,一雙丹鳳眼看著窗戶上貼的精巧窗花呆呆出神。


    今日早上,王熙鳳和賈璉又大吵了一架,賈璉更是摔門而去,隻留下鳳姐獨自垂淚。


    當下略一彎腰,說著剛打聽來的消息:“奶奶,聽說東街口的瑜大爺今天一早就出了城。”


    王熙鳳方才迴過神來,似白玉若羊脂的雪膩臉蛋上露出疑惑:“他出城做什麽?”


    平兒笑著迴道:“昨天下午,西陵縣王公府上的下人登門,給瑜大爺下了請帖,想必今天瑜大爺出城,就是為了這事吧。”


    王熙鳳聽到了西陵縣王公心中一震。


    原本她自然是不知道王懷川是誰的,可打前幾日賈瑜在榮慶堂那麽一鬧之後,現在從賈府裏拎條狗來,喊上一句王懷川,狗都會汪汪汪幾聲。


    王熙鳳自然不例外,也是特意打聽過的。


    禮部尚書致仕,北方文壇領袖,當朝閣老第一候選人,這些個大名頭砸下來,就是王熙鳳這個不讀書的也知道厲害。


    她嘖嘖作聲,神態中像是嫉妒又像是好奇,和平兒八卦道:“這麽說,瑜哥兒拜師這事成了?”


    平兒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想是成了吧,我聽賴管家說,王公這些年請去府上的學生寥寥無幾,幾乎都是收了徒弟的。”


    王熙鳳玉口微張,一雙柳葉眉挑起,明明是她問起來的話,可親耳聽到後竟還是難以置信。


    一雙白皙的纖纖素手用力緊緊捏住衣角,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年紀輕輕的,怎麽就這般有能為?


    倘若賈璉也能......


    平兒內心輕歎,熟悉王熙鳳的她如何不知道,自家這位奶奶此刻心裏定是又羨又恨。


    羨慕的是東街口的那位瑜大爺從此一飛衝天,恨的卻是自家的賈璉整日流連歡場不思進取。


    平兒心中暗想:奶奶從小就是要強的,嫁進榮國府後雖然明麵上是管家的,但實際上無論是王夫人還是賈母,都一直壓在她身上。


    她讓自己關注著賈瑜的消息,未嚐不是從賈瑜那裏看到了一絲打敗賈母和王夫人的曙光。


    隻是如今看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怕也難說。


    就怕奶奶一時想不開走了彎路,作為一個旁觀者,平兒比鳳姐和賈璉更加清楚,這兩個人之間的婚姻絕不是牢不可破的。


    甚至現在因為王熙鳳無子、賈璉濫情的問題,二者之間的縫隙越來越大,已經漸有貌合神離的味道。


    看著王熙鳳那張豔若桃李玉肌雪膚的臉蛋,平兒一時也不知怎麽說好。


    隻得坐在床上,拉過王熙鳳將她擁入懷裏,攬起鳳姐盈盈一握的腰身,柔聲勸道:“縱然拜了老師,也未必就能考上進士,尋常的秀才舉人,哪裏能放在二爺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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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府後堂


    比平兒還要快上幾步,鴛鴦更早就收到了賈瑜出城拜師的消息。


    不過不同的是,平兒是按著鳳姐的命令打聽消息,不然以平兒淡泊的性子,根本不會搭理賈瑜。


    鴛鴦則是自己主動關注著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直掛念著這事,隻認為自己是關懷好姐妹鸚哥的境遇罷了。


    可惜王夫人在和賈母敘話,鴛鴦一時間也不敢說。


    好不容易等到王夫人走了,後堂裏隻剩下賈母並著三春的時候,她才有機會將這消息說出來。


    “老祖宗,我剛聽林之孝家的說,瑜大爺應王公邀約,今日一大早就出城去了王公府上。”


    鴛鴦俯身添茶,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說道。


    果然,這話一出口,原本閉目養神的賈母立馬睜開了眼,連原本正欲離去的三春立馬也止住了腳步。


    無他,賈瑜給她們幾個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賈母揉了揉腦袋,臉上露出笑容,言不由衷的道:“這個皮猴兒啊,我現在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頭痛的厲害。”


    終究是做了國公府幾十年的女主人,自有胸襟氣度在裏麵。


    倘是換了王夫人聽到這消息,這壺泡好的老君茶隻怕當場就要被摔在地上。


    惜春年紀最小,也最是不怕賈母的,當下就從門口噠噠噠的跑迴來,迎麵一撲,抱著賈母問道:“老祖宗,我好久沒見你笑的這麽高興咧,是外麵又送了橘子來嗎?”


    童言無忌,這下更是逗得賈母徹底開懷。


    她點了點惜春稚嫩的額頭,嗔怪道:“真是奇了怪了,前麵有個喜歡讀書的猴兒不說,現在咱們家怎麽又多出愛吃橘子的猴兒?”


    又吩咐後麵靜靜侍立的琥珀:“你去找林之孝家的,拿幾斤橘子來給四小姐。”


    迎春探春二人也挪步迴來,探春機敏,大眼珠轉了轉,向賈母恭喜道:“瑜哥哥如今拜了王公做師傅,寶二哥也是認真讀書,要不說老祖宗是個有福的,咱們家是越來越好了。”


    寶玉前些天因族學表現不佳,被賈政好生毒打了一頓。最近十多天,一直在自己院裏閉門讀書,除了早晨晚上來賈母這裏請安,連飯都是在自己院裏吃的。


    如今在外人看來,說一句認真讀書也是沒問題的,當然具體如何,自然隻有幾個寶玉的院裏人清楚。


    迎春木訥卻不傻,她也跟著說:“等下我就帶三妹妹四妹妹去寶玉的院子裏,也讓他沾沾瑜兄弟的文氣。”


    賈母笑的抿不攏嘴,她年紀大了加之地位超然,已經沒什麽渴求的了。


    所求的,無外乎是兒孫裏麵有個成器的,能支起寧榮兩府這一大攤子,讓她在地底下見到賈代善的時候,也能有個交代。


    她吩咐鴛鴦:“我記著庫房裏還有件白貂皮做的金絲大氅,你去給瑜哥兒送去,這天寒地凍的,他又要城內城外的來迴跑,莫要受了凍。”


    鴛鴦輕點螓首,脆聲稱是。


    探春見到沒自己們的事,便一手拉著迎春,一手拉著抱著橘子的惜春,向賈母告辭,往自己小院裏走去。


    進了房,探春先吩咐侍書去接了熱水泡茶,又拉著兩個姐妹進了自己的小屋。


    迎春峨眉皺起,白膩的鼻子擰了擰,呆呆的問:“怎麽到了你這?不去寶玉院裏?”


    探春俊俏的眼睛一挑,看著這個傻乎乎的二姐,不禁有些無語:“哎呀我的二姐姐,寶玉那裏我們晚些時去也不遲呀。”


    看著迎春兀自不解,她不得不細細解釋道:“寶玉那個性子,哪裏讀得進去書?我們現在過去了,等明兒老太太問起來,咱們又該怎麽迴。


    還不如等著晚飯時候過去,還能蹭上一頓好飯,四妹妹你說對也不對?”


    她心思機敏,難怪後來代鳳姐管家時,做事井井有條。


    惜春聽了連連點頭,同是府裏的小姐,待遇卻不能同日而語。


    她是東府的小姐,如今卻不歸家跑到西府來住,賈珍還對她不聞不問。因此難免受到些刁難,小小歲數就有了模糊的人情冷暖的概念,平日裏更多虧了探春這個姐姐的幫襯。


    本來就對探春言聽計從,如今聽了還有好吃的,她哪裏有不同意的道理。


    迎春似懂非懂,在她看來如果老太太問了就照實說就是了,那自然怪也怪不到她們頭上去。


    但她性格沉悶,就算有了問題也不說出口,隻跟著惜春默默點頭。又從架子上拿起棋譜開始默默鑽研。


    探春坐在書案前,提起墨筆在柔軟的白紙上開始練習書法。


    從四五歲第一次提筆起,探春就有了這個愛好,後來更是把身邊的丫鬟改名成侍書。


    隻是今日她的心卻是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手中自然遲遲無法落筆。


    腦海中又想起了那天榮慶堂裏,少年長身玉立,口作刀劍,懟的王夫人啞口無言的樣子。


    她看著身旁年紀尚幼的四妹妹,天真呆萌的二姐姐,一時不禁心累,心中想著:我若是生的男兒身,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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