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跑船沒幾趟就跟上人家出海,出海賺得更多,相公說,想讓孩子進學堂,以後靠寫字營生,不要像他,在碼頭太辛苦了。


    結果第一次出海就遇到颶風,一船三十餘人都沒人迴來。


    周華貴抱著一歲的薛文瀾哭到暈厥,後來還是母親許玉趕來照顧。


    喪事過後,薛家不知道哪來的親戚出現跟她搶房子,那親戚有一點門路,官府居然把房子判給了那遠房親戚,連帶船東賠償的每人一百兩都給那不要臉的親戚拿了,周華貴隻能抱著孩子迴到許玉租的小瓦屋。


    母女兩人養著小娃,日子倒也能過得去。


    周華貴生得十分貌美,年紀也不大,還能生兒子,雖然是寡婦,還是有人想上門求親,她一麵念著過去相公的情意,一方麵也舍不得兒子,始終沒同意。


    雖然母親許玉一直勸她,「趁著年輕貌美,找個好人嫁了吧,文瀾娘幫你養,娘有一口飯,就不會讓孩子餓著。」


    但周華貴沒有點頭。


    就這樣過了四年,許玉因為傷風突然一病不起,傷風來勢洶洶才沒幾天就下不了床,大夫說她身體其實虧損得厲害,加之長年鬱悶,不好醫。


    許玉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拿出昔日信件跟女兒說,真的過不下去的話,就上京找舅舅跟姨母。


    周華貴也想像母親養大自己那樣的養大兒子,可是她沒辦法,母親會刺繡、會算數,腦筋靈活,她完全做不來。


    把母親的後事辦完,她身邊隻剩下二十兩銀子。


    京城的路很遠,二十兩其實不多。


    租不起馬車,隻能用走的。鞋子破了,就拿針線補。天氣不冷時就睡路邊、睡廟宇,下雨了這才會找客棧。


    周華貴雖然出生不富裕,但在母親跟相公的照顧下並沒有吃過什麽苦,要不是為了兒子,她真想隨著母親一起去算了。


    她先去找大舅,大舅已經不在,去找小舅,小舅也已亡故,隻能來找已經出嫁的姨母,心裏也不是不害怕,萬一姨母不在或者不見她,她要怎麽辦?


    所幸母親在天保佑,姨母見了她。


    此時見姨母望著自己的眼神十分憐惜,周華貴更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一路行來的委屈、無助、旁徨,全都哭出來。


    她想娘,想相公,可是她隻剩下兒子了。


    姨甥倆抱著哭泣,許久才停下來,熊嬤嬤端過水來給兩人洗臉。


    許氏拉著周華貴的手,「別怕,姨母在,以後定不讓你們母子吃苦。」


    說罷,拉過小小的薛文瀾,「你有個也是六歲的表弟,以後就一起讀書寫字,賀夫子很有名,跟他學,以後考秀才、考舉子、考進士,給你娘爭個誥命,嗯?」


    薛文瀾用力點頭,又安慰母親,「母親別哭,兒子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給我們薛家爭光。」


    周華貴破涕為笑,「還不快點謝謝姨婆。」


    薛文瀾入京後沒遇過好人,還看盡臉色,姨婆是第一個好人——不對,還有前幾天那個說是她表姊的小姑娘。


    她給他係上的兔毛圍巾很暖。


    那金鐲子當了一百二十兩,他們又迴去剛進京城時的那間當鋪,把他爹留下的那塊玉佩贖了迴來,娘把那塊玉佩重新給他掛上,說這塊玉佩就像爹在一樣,會一直保佑他的。


    那個兔毛圍巾他放在包袱中,舍不得戴,怕弄髒了……


    他的小表姊眼光燦燦,笑起來的樣子溫暖極了。


    天色已晚,要開新院子肯定來不及,於是管家帶了周華貴跟薛文瀾入駐客院——宋波朋友多,客院是天天打掃得很乾淨的。


    熊嬤嬤帶著幾個粗使丫頭過來,讓兩母子好好洗了舒服的熱水澡,趁這間隙,管家娘子已經去取了衣服過來——給周華貴的四套是汪蕊還沒穿過的冬衣跟睡衣,給薛文瀾的四套則是宋新天還沒穿過的。


    時間太晚,店鋪早關了,現在做又來不急,隻能讓人勻新衣服過來。


    晚餐送來,三葷三素,葷的是宮保野兔、雞絲銀耳、薑牙蟹肉,素的是杏仁豆腐、綠蔬鳳尾、清炒大白菜,甜點是紅豆湯。


    周華貴除了酒席,沒吃過這麽好的菜。


    熊嬤嬤雖然是跟著許氏的,但聽到二小姐後來落魄成那樣,內心也很憐憫,知道下人都是看人下菜,於是親自服侍。


    丫頭端了金盆過來,熊嬤嬤笑說:「薛太太跟表少爺洗洗手,便開始吃飯吧。」


    母子倆這才知道,那放著茶葉的銅盆是用來洗手的。


    一旁還有丫頭拿著乾淨的布巾給他們擦手。


    安安靜靜的吃完飯,丫頭撤下席麵,熊嬤嬤知道他們母子還有體己話要講,就退了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花廳裏,隻有燭火搖曳,還沒下雪,用不著燒炭,但怕他們冷,熊嬤嬤還是命人放了幾顆燒熱的暖石。


    周華貴摟著兒子,鬆了一口氣,「文瀾,你一定要好好讀書。」


    薛文瀾點頭,「兒子一定給您爭口氣。」


    「這個家雖然不知道其他人對我們母子如何,但有你姨婆在,倒也不用怕了……還有前兩天那個小姑娘,要不是那隻金鐲子,我們這兩日都不知道要住哪。還有你爹那塊玉佩,幸好能贖迴來,這玉佩就算普通,那也是薛家家傳的東西,你要好好留著,知道嗎?」


    「兒子知道。」六歲的薛文瀾靠在母親懷裏,「娘,外祖母當年怎麽不帶著你就先上京?那些信都那麽久了,外祖母還留著,可見她也想念京城。」


    「當年所有人都勸你外祖母不要嫁給你外祖父,說他不好,外祖母偏不信,後來想了辦法讓兩家同意。」周華貴說得隱晦,其實她也不明白,是父親酒後說出來的,他們當年先做了夫妻,逼得兩家同意他們成親,「你外祖母排除眾議嫁入周家,沒想到周家真的那樣不好,外祖母羞愧,所以不敢迴京找哥哥姊姊——說來也是娘沒用,若我會算數,好歹能找個算盤娘子的工作,可偏偏娘什麽也不會,帶著你一路吃苦,還擔心受怕。」


    「娘,您別這麽說,兒子隻要跟您在一起就好了。」


    聽到兒子這樣講,周華貴欣慰,「娘也是,有你就好了。文瀾,你記得,就算你姨婆好,我們也是寄人籬下,家裏其他小少爺、小小姐不知道會怎麽對你,但無論如何你都要忍耐,我們沒有地方去了,就算挖苦你,你也忍著,把精神放在讀書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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