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之上趙譽騰、公羊青螭不由得愕然,兩人著實料不到素來宅心仁厚的丘守仁,在和白誠軒定下賭約之後,此時竟又會囑咐公羊青螭,若在比鬥之上務必痛下殺手。酒肆之中氣氛登時如凝。


    趙譽騰出聲道:“丘老這是為何,既已和對方定下勝負賭約,而我儒門諸脈劍道能者眾多,可是近日之局乃有必勝之機,何以丘老又要讓公羊先生如此行事,這…這不是陷我儒門於無義、做暴的境地麽?”因江左趙失本就和儒門淵源很深,是以幼年以來,趙譽騰便時常居住在『明聖集賢殿』之中,他心中是深知丘守仁其人便如其名一般,為人處世事事秉持仁心、仁德。


    公羊青螭出聲道:“丘老為何如此忌憚那沈姓少年,即便是他有白誠軒在側,可說到底憑他二人又能如何。便是『息兵堡』沈家對於沈振衣之事心有不滿。可沈子敬能沈振衣遭難之時未施援手。今時今日,沈家之人更不可能為一己私仇亂了天下章法。”


    桌上的一鍋魚正是熱氣騰騰,就像是單單的霧稍是遮掩住丘守仁的臉,老儒者臉上露出一種讓人看不懂的苦笑來,道:“雖說老朽也算是久曆世事之人,可有時候對一些‘盛世危言’卻也不能不相信。公羊你以為當年沈振衣遭難,沈子敬便真個是視而不見麽。此時看來,或許當年為著沈振衣之事。諸子百家一幹正道之人也是行事太過,可怕就怕的有個萬一。”


    對於當年‘振衣社’之事,公羊青螭也是多有耳聞,更知對於此事諸子百家、李胤朝堂也是刻意迴避,此時見丘守仁說到這裏,道:“丘老既已說到此處,公羊雖久居雎陽,可也如論如何想不通,諸子百家在對逼迫沈振衣之事上為何如此行事,那怕他是最後迎娶胡女為妻,也未必要至此不可收拾的局麵,其中到底有何隱秘之處,公羊也想請丘老告知到底還有何隱情在。”


    丘守仁道:“說來這事那也是有些年頭,當年雖說胤太祖得宇不凡宇夫子之助,可論起奪鼎天下的戰力,李氏卻稱不上有多少實力,那時真正的亂世豪雄,可說是如今被稱為‘大野龍蛇’中翹楚的‘三王四寇’個係人馬。那是諸胡霍亂已久,也布複昔日銳氣,可說諸胡那是已算的得什麽真正的天下大敵,而人們多覬覦的乃是如今漸漸明朗局勢之下的皇權寶座,那是的李氏論基業、財力、人力也非是能高過他人,那時的諸子百家也是各自在物色可觀之人,也便是那時宇不凡宇夫子為李氏借得法、墨、兵、儒四家之力。”


    此刻丘守仁所說趙譽騰、公羊青螭皆是曉得,也是憑借這一份從龍之功,此四家才有‘四顯宗’之稱。


    丘守仁道:“如此的四家之中,可說各家有各家的治世理念,但真個說起來,除了宗門之中的武者之外,法、墨兩家皆重治世之術,說道真正有征討天下、平定亂世之力,卻以兵家,和我們儒門最是能為。而兵道之人經驗軍陣之術,論及征討之能,可說猶在我儒門之上。『息兵堡』沈家乃兵道‘千年祖庭’,可說但凡有爭天下權柄之人,任何人都是想要從此處借力。”


    趙譽騰道:“那又如何,此事又和沈振衣有何關係?”


    丘守仁道:“那是主事『息兵堡』之主乃是沈子敬父親沈從雲,宇不凡宇夫子便是為‘借將’之事屢上『息兵堡』,可沈從雲幾次下來既不說允、也不說不允。最後也是胤太祖親上荊州『息兵堡』,這才從『息兵堡』之中借走十二名戰將,開胤之後曾有‘雲台二十八將’直說,而這十二人皆是此中之人,可說是占了天下將星近一半。據說,當是沈從雲更是和宇不凡宇夫子下了一局棋,而那局棋竟是我儒門之人最是鑽研的手談之局。此時隔得久遠,又事涉隱秘,是以那一局棋勝負到底如何是無人而知。可最後卻聽宇夫子曾說,那一局棋沈從雲是進退灑脫,也未說是自己得勝,倒地是局終之時誰人勝了十二目便是我也不知。”


    趙譽騰道:“十二目,十二將。莫非這其中有什麽聯係不成?”


    丘守仁道:“有沒有幹係隻怕也隻有當年參與之人才曉得,可我卻曾聽宇夫子言語,沈從雲將門下十二名將軍借出,可算得上是讓國之舉。若沒有兵道實力之助,天下安定至少得推遲十多年,也算是免去無數利民百姓的犧牲。”


    公羊青螭道:“古人言‘一將難求’,沈從雲卻能為黎民如此而為,算的上是兵家‘止戈天下’真意,可如此說來,似仍是未涉沈真衣之事啊!”


    丘守仁苦笑一聲,言道:“那是胤太祖求將終得,也是心中自喜。一時高興之下竟開口許道‘若胤得天下,荊州之地盡歸沈氏而有。那是一州之中軍馬、錢稅皆為沈姓所主。”丘守仁這麽一說,公羊青螭搖頭不止,言道:“自古權柄如蠱,隻怕便為此言,胤太祖也是後悔莫及,帝王之道更是顧及之道,所謂臥榻之側怎容他人安睡。雖然是君無戲言,可此事卻無異於埋下莫大的後患啊。”


    丘守仁道:“也是太祖出言太急,便是宇夫子也是不急阻攔。沈從雲也是連連搖頭,可越是如此,胤太祖卻以為沈從雲不信自己。那時真個說起來,便是太祖自己怕也不信區區幾年便能奪了天下,如此而為也算是為籠絡‘千年祖庭’『息兵堡』。當場便是扯下自己半截衣衫布匹,將自己多說承諾寫在其上。那是也還沒有後來的天子玉璽,便以身上多攜帶兵符為信印,生生是將此時做了個實實在在。事到如此,沈從雲也是不能不收下。數年之後胤朝得立,這事胤帝自是不提,沈家也當然不提。可當年留下的信印卻是一直留在『息兵堡』之中。”


    趙譽騰、公羊青螭皆是熟讀史書之人,如何不曉得其中的厲害。


    丘守仁道:“那半截布匹可說不僅僅是李胤皇室心中的病,便是『息兵堡』也隻能是靜觀其變。到景帝一朝之時,由此帝君宴請地方賓客之時,那時也是有不少諸子百家中人在,老朽也算是敬陪末座,不料竟是胡人刻意提起此事來。”


    公羊青螭道:“好毒的心計,此胡人可真是歹念不小。”


    丘守仁道:“他這麽一提,景帝隻得道‘今日民生稍安,待利民殷富之後,在行此事不遲。如此之下,太祖之諾,景帝也應承了下來,偏偏是料不到,待如今的帝君剛剛即位不久,朝中竟是有人誣『息兵堡』有不軌之舉,最後也是查無實據。可料不到事後,『息兵堡』中竟然有個少年將那半截布匹帶入禁宮之中,更是放在帝君寢宮之中。而少年人便是沈振衣。”


    趙譽騰知擅闖禁中乃是大罪,出言道:“那是沈振衣如此行事,隻怕多半也是年輕氣盛,更是想以當年約定自正名清白。”


    丘守仁歎道:“隻怕沈振衣此舉也便是如此,可當今帝君也是有一身武道藝業在身,竟是瞧出沈振衣行藏。兩人一番交手之下,沈振衣雖是年紀為小,可竟一空手折斷了帝君的隨身佩劍‘月上秋露’,此劍乃是胤太祖起事之時斬五牲、祭旗的佩劍,可說其中意義不凡,其中更有國運之征。事後沈子敬是親縛沈振衣前往禁中謝罪,帝君以‘少不更事’為由算是蓋過此事。”


    “不過如此之下,那寫有胤太祖許諾之事的半截衣衫也算是就此不了了之。”公羊青螭眉頭一皺,續道:“無怪乎日後,諸子百家對沈振衣逼迫如此之烈,借以後諸事來看,隻怕也非單單是沈振衣行事過激,那帝君那怕早有殺沈振衣之心。”公羊青螭忽然斂眉,凝聲道:“丘老,公羊素來對你是尊敬非常,可今日卻得問一問。你讓我對那少年痛下殺手,這暗中還有帝君旨意不成?”


    以丘守仁的身份,公羊青螭這麽說話可說是有些無禮,但趙譽騰也是不臉上詢問之意,丘守仁道:“老朽從儒數十年,從不為私利而為。『明聖集賢殿』雖是胤國華土之中,可守仁心中所尊非是皇權之屬,而是仁心之道。讓公羊行此有違仁義之舉,覺非是和廟堂之上有何幹係。”說著老儒者慢慢從袖口之中取出一封信來。


    隻見信上寫:目有灼瞳,天下大兵。而落款之上隻有‘子期’二字。


    又聽丘守仁到:“人有重瞳,得王天下。目生灼焰,天下大兵。此言語雖不過讖言而已,可帝顓頊、帝虞舜皆乃重瞳之人,開離帝君嬴棄也是目有重瞳,而目生灼焰之人,古往今來卻比重瞳更見稀少。那從『稷下學海』而來,唯有送信的儒子便言,學海之中曾見那少年赤法、灼瞳,一身異力竟是‘王製劍術’已成,位列儒門‘七賢者’之中的子期爭鋒多時。而老朽心所懼著便是再此,既有沈振衣的前塵舊事在前,那少年豈會坐看父母之仇而不報。聖人雖有仁心,可為著千年烽火之下得來不易的承平,老朽卻是不得不行此防微杜漸之法。”


    趙譽騰心裏念叨著‘人有重瞳,得王天下。目生灼焰,天下大兵。’最後思索良久,在趙譽騰所讀各種典籍中,自近乎神話的‘三皇五帝’之世到而今,論及所謂的目生灼焰,半天苦思之下,終於想起一個傳說中的人來。而關於此人,最多的描述便是‘赤地千裏,兵燹虐境’、‘山河為裂、如惔如焚’,此人便是為上古五帝之中帝軒轅。在‘逐鹿之野’一戰定天下的‘天女魃’!


    公羊青螭低頭沉思片刻,沉吟道:“‘目生灼焰,天下大兵’,公羊便思史書,和所聽過的軼聞,也就尋到個不知是否真正存在過的‘天女魃’。若在以前我定也是不信,可不知為什麽,在見過那少年之後,在我心裏也是一種說不出的莫名感。”然後公羊青螭抬頭看向丘守仁,言道:“丘老你的請托,公羊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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