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碗‘桑落酒’飲盡,沈彥塵也是不禁叫了一聲好,但覺肺腑隻見已生諸多奇妙變化,而不單單是個酒水的的醇烈、甘芳之美,隻覺周身之上非隻沒有絲毫醉意,整個身子骨更覺爽泰非常,百脈之中便如內力搬運周天一般,四肢百骸見更顯精力充沛。


    薑煥見狀也是奇異非常,笑道:“白世伯說此‘桑落酒’有療傷、養生之效,我飲之也覺酒味甘美,而真氣運行也見順暢,但若在多飲卻是非醉不可。不料沈兄弟飲之卻是更見氣色豐神。”


    沈彥塵也是不明此中和因,聽白誠軒道:“這‘桑落酒’實則和醫用之中的‘醒功酒’有些類似,孔伯安雖是南儒宗門之中宿老,可醉心之事便是釀造,此酒據說釀造之法極為費時費力,彥塵機緣巧合之下有習得精純的儒門‘浩然內息’。是以,或許他飲此‘桑落酒’更見其中成效。”


    另一桌之上,趙譽騰、公羊青螭也是飲了不少,可此時在觀沈彥塵臉色,心中也是詫異,少年的臉上不隻是沒有絲毫醉意,更見其精神見長,兩人皆是曉得‘桑落酒’的名堂,深知此酒中醉意須得以內力消解不成,可以內勁而論,不說趙譽騰如何,沈彥塵分明是要差公羊青螭許多的。


    丘守仁道:“當年伯安年少,初入『明聖集賢殿』之時,門中長者認為其好動而少靜,便責令他跟著殿中之人學釀酒之法,以備殿中祭祀先賢、先儒之用。這酒水釀造、存儲可說也是極為複雜,可說也是講究天時、地理、人和種種,本算是長者有意磨礪伯安心性,誰知道伯安竟是沉浸其中而一發不可收拾。兩三年光景下來,便是殿中年過花甲的釀酒師竟也比他不過。再至後來,伯安的心思道太半放在了釀酒之事上。他為釀酒更是遍尋先人所留的上古之方。久久之下,隻怕論及治觴之能,已真的算是天下少有。其所釀製酒本是『明聖集賢殿』專為祭祀聖賢所用,可漸漸也有不少所釀酒水流出在外,據說小小一壇酒水,隻要是被認為出自伯安之手,那最少也都是價值數十金之數。”


    『明聖集賢殿』中丘守仁、孔伯安主事已久,而『明聖集賢殿』雖也是儒門存時四脈之一,不過比起另外三家卻是涉世不深,而『明聖集賢殿』供奉儒門先賢、先儒的神位,可說也是i因此給此宗門更添了神秘氣息。儒門南宗宿老雖然也有不少,可孔伯安、丘守仁卻是地位更顯尊崇,趙譽騰卻是知道,在這其中也是有一番血脈緣由,皆因孔、丘兩姓皆算是儒門‘至聖賢師’孔夫子同姓宗門所出之姓氏。


    聽丘守仁繼續道:“伯安沉湎於治觴之事,可『明聖集賢殿』長者卻對他另有厚望,怎能眼睜睜看著一代儒們才俊,最後將心理浪費在釀酒之上。是以,宗門之中的長者們便是屢屢勸告伯安。而伯安也非是蠢鈍之人,最後終是應承下來,答應接承『明聖集賢殿』中諸多事務。隻不過在此之前確實要給他五年時間,看能不能複現偶得的上古釀酒之法。此酒也便是如今我們飲的‘桑落酒’。此酒後得十五壇又半,可說是伯安用的心思最多之佳釀,便是再到後來想複在重釀,可也已失了真味,難有可比最初多釀。”


    公羊青螭道:“公羊早聞孔伯安夫子有‘君千觴’之稱,今日既飲此稀世美酒,公羊是何其有幸。”


    白誠軒卻是微微一搖頭,言道:“那不也非常之可惜麽。如此之後,世間雖是多了個儒門中的賢者,可千百年來儒門賢者又豈止千百,孔伯安便是能為後世稱之聲聖賢又能如何,也不過千百聖賢之中一位。當年他若能一心一意行治觴之術,若能使得‘桑落酒’流傳後世,怕是雖未必能稱得一個儒門賢者的虛名,可世間之人怕皆要因此‘桑落酒’,牢記他之名諱。自古聖賢何其多,便是兢兢業業又如何,所謂‘聖賢’多他一人、少他一人又能如何,所謂自縛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趙譽騰自幼便常隨侍『明聖集賢殿』之中,對孔伯安自是尊敬非常,見白誠軒如此言說,神情已現不滿,道:“白先生雖是武道之中的前輩高人,可如此說法譽騰不敢苟同,孔伯安夫子精於儒門禮學、典章,又豈是成一個釀酒師傅可比。”


    白誠軒輕笑一聲,言道:“儒門中人素來講究‘仁禮之說’,可既不能將眾人一視同仁,又如何談得上仁心、仁術。便是論及儒門禮學、典章,孔伯安雖是工研於此,可其能也非是遠邁前人成就,但若一心一意在治觴之術上,隻怕真可以流芳百世也未可知。儒者既言仁禮之心,可又是瞧不起農商之事,可非真以為這世間就是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白誠軒言語之中滿是諷刺之意。


    趙譽騰卻是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反駁之言。


    公羊青螭道:“白先生之言看似有理,可實則聖人之意雖在仁禮之上,可仁禮之行卻非一朝一夕之事,而儒門弟子承聖人遺誌便如手執薪火,明民智之不足,解處事之疑惑,非是單單求一個流芳百世,更非是有什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隻因儒者為人之需,更重‘為民教化’,豈可單單求一己長才之展。孔伯安夫子能子沉湎出,時間雖可能是少了個釀酒的奇人,可孔伯安夫子又是教化不少儒門弟子,如此間的一長一短非是一言可盡。”


    白誠軒輕嗤一聲,言道:“千百年來皆是自承有教化萬民之心,如此的一份不自謙,也倒真是其毒已深。”登時酒肆之中氣氛也是微微凝滯。


    丘守仁道:“萬事萬物為人所觀,必然是各有所見、所得。便是諸子百家中和我儒門理念不同宗脈也是不少,我輩儒門但求無愧於心便成,何必非要在口舌之上爭個勝負。”已算是和白誠軒定下賭約,丘守仁也不想節外生枝,更何況老儒者也是曉得,白誠軒不單單是個武道驚人,便是才學、見識也不在自己之下,如此爭執不過徒然。


    沈彥塵也是不願白誠軒此刻和儒門之人起了爭執,有心岔開話題,對著布和言道:“布和這大哥幾日一直和我輪流駕車,最是辛苦,今日這一鍋鮮魚可得多吃些。他日再聚之時,我們在來個不醉不歸。”其時,桌上的這一鍋‘殺刀魚’,白誠軒、沈彥塵、薑煥也不過吃食了兩三口,唯獨布和是吃的竹筷不停,又覺魚鮮美非常,口中那裏還迴得過來話,一鍋魚肉半數都為布和所吃,這是布和卻忽的停下筷子,舉頭在酒肆之中東張西望,本還想開口說話,可最後竟是朝著酒肆後廚的水缸衝去。


    沈彥塵、薑煥皆不明所以,卻聽白誠軒笑道:“到底是和狄族胡人,吃的倒是麻利非常,可此魚既名‘殺刀魚’。可不隻是說說,起初你吃起來那是甘美非常,可此中既名‘殺刀魚’,那講究的就是個後勁,其中的‘辣而不辣’到後來也是餘勁綿長。”布和衝入後廚之中,拿起水缸木瓢就是一番牛飲,直唿‘好辣’。直逗的沈彥塵、薑煥笑聲不止,便是白誠軒也是莞爾一笑。


    飲了多半瓢水之後,布和仍是張口唿喝布止,張口叫道:“怪哉啊!這什麽‘桑落酒’就是古怪非常,沒想到這一鍋魚也是古怪得緊,起初吃來是滿口甘美,可越到後來那其中的辣味就越來越盛。非但是辣,幾乎都是種痛。”


    白誠軒雖不見容天下正道,可素來也是自重華裔身份對諸胡之人素來多少好感,不過連日相處下來,也覺布和心性誠實,是以才有新教導其武藝。此時諸人即將分別,心裏到也覺有幾分不舍,不由得多言幾句道:“你這話便說有些錯了,實則辣本就是種痛。此菜既名‘殺刀’,吃食道最後品的就是越來越顯的痛,”說著也是瞧著後廚略是一望,續道:“說起來人生一世不也便是如此麽。刀俎、魚肉本就渾然天成,一場人事便是軟刀子殺,起初或是不覺,可終有一日那便成錐心刺骨之痛。”


    布和道:“白老先生,布和雖然非是生在胤過華土,不過到覺著您說話不怎麽像個武人,到更像是個學坊裏的先生,有些話雖然說得讓布和聽不大明白,可細細想想,那裏麵可都是含著道理的。”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番言語聽在沈彥塵、薑煥耳中皆是有各有感觸,便是另一桌之上趙譽騰、公羊青螭也自低頭做思,趙譽騰來此酒肆已有數次,這‘殺刀魚’的名堂也是懂的,可經著白誠軒這麽一說,在思及他們趙氏一門中的點滴,心裏也是不由得生出種戚戚然來。


    白誠軒又是瞧了瞧薑煥,看了看布和,沉吟一聲道:“如此你二人這便駕車走吧,記得我方才所言,勤修書冊之上所記載武學,其未有成,萬萬不可貿然和人動手。”


    薑煥點頭道:“煥兒謹記世伯教誨。”說著起身便是雙膝跪地,白誠軒本欲阻攔,聽薑煥道:“世伯不要攔我,煥兒自知能力為差,也幫不得世伯什麽忙,可但請世伯放心,他日我和布和武道之學有成,必會以所學武技護衛沈小兄弟周全,這世道欠我們‘五姓’人家的公道,煥兒也必是要討迴來的。”說罷便是額頭在地上重重叩拜。沈彥塵目力所及,分明見白誠軒本還想說點什麽,可到最後卻聽老者隻道了一聲:“走吧!”這話既是說給薑煥和布和,也像是說給沈彥塵,但見白誠軒也是起身朝著酒肆之外走去,也在此時,後廚之中,酒肆主人於案板之上剖魚的刀聲也是戛然而止。


    酒肆廳堂之中白誠軒等人已走,所剩的便是丘守仁、趙譽騰、公羊青螭三人,聽著酒肆之外馬車轆轆作響,最後馬車漸行漸遠,更有一老一少的腳步是朝著淮水渡口而去。待馬車聲、腳步聲俱都聽不見了,丘守仁忽然抬頭看向公羊青螭,竟是鄭重其事的問道:“公羊,若日後『鑄劍山莊』之中你對上方才的沈姓少年,你可有必勝把握?”


    公羊青螭道:“那少年武道也算不弱,但公羊卻可以肯定他非我之敵!”


    丘守仁緩緩點頭,竟也是站起身來,蒼老的已是有些皺紋的手放在公羊青螭肩頭,瞧著公羊青螭半晌,那手最後也是微微有些顫抖,隻聽這位儒門宿老慢慢開口道:“老朽也算是命到風燭殘年之齡,或許如此做法原也不該,可今日卻非的有個違我本心請托,若『鑄劍山莊』中你真和那少年對上,務必取了他之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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