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鳶蹙眉,“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客棧吧。”


    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須得注意安全。


    於是一行人低調地收攏了所有代表身份的配飾,而後各自換上了一身平平無奇的衣裳,又在街尾找到了一家生意不溫不火的客棧。


    不過意想不到的是,神州的物價很高,就連一間最平凡的雙人間都要花費十塊中品靈石。


    君翩翩有些心疼地嘟囔:“有點貴。”


    他們完全可以放棄所謂的客棧,有了江望舒的靈器,就算是在荒郊野外也能定居。


    但是理智告訴他們最好不要這麽做。


    宗門以外的領地,殺人奪寶是很常見的事情。


    遲鳶囊中並不羞澀,在掌櫃的殷切的目光中,她也是硬著頭皮從錢袋子裏掏出四塊晶瑩剔透的靈石。


    “要兩間上房。”


    雖然價錢是有點離譜了,但是唯一能讓他們覺得欣慰的事情,就是屋子的條件還不錯。


    為了迎接即將降臨的盛夏,確保室內空氣暢通,窗戶都是統一的開放。


    花瓶裏插著新鮮的花骨朵,上麵還沾著人為的露珠,幽幽的暗香浮動在空氣裏。


    一方桌角整潔地鋪上了方格子的桌帕,果盤裏放著炒好的瓜子和幾個金橘,碩大的青色葡萄掛在裏麵,色澤誘人。


    整體居室的格調都是溫馨宜人的。


    一眼看見桌子上擺的果盤,路過的然燈順手摘了一顆扔進嘴裏,嚼嚼嚼。


    少年鼓起腮幫子,做出一個並不中肯的評價:“一般,沒有凍葡萄好吃。”


    雖然二樓的窗戶大開,在紀律森嚴的九州之首,遍地都是隱藏的高手,倒也不必擔心盜賊來犯。


    明明是初夏,風吹過來的溫度卻刺骨的涼,越九青莫名地打了個寒戰。


    他轉過頭,就看見了三個夥伴亮晶晶的眸子,然燈動了動食指的關節,敲響了實木的桌子。


    “那麽,再迴答一下剛才的問題吧。”


    方才聽見質問時,越九青下意識的不去想符玨殺過人的可能,他甚至試圖詭辯:“他,他什麽都沒做。”


    不是嗎?


    少女驀然地望進他清澈的眸子,宛如一汪碧潭,碧潭的深處是無端的迫切。


    越九青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可是待在符家,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手上不沾染幾條性命反而顯得不正常了。


    何況符玨隻是沒有傷害遲鳶,那其他異瞳呢?


    難道無辜的他們就被輕易的放過了嗎?


    遲鳶當然給不出任何帶有強烈指向性的答案。


    越九青顫了顫漆黑的鴉羽,轉眸看向君翩翩,她卻微不可聞地搖頭。


    至於離他最近的然燈,大抵他的神色太過波瀾不驚,越九青連詢問的勇氣都失去了。


    於是在同伴們愈來愈淡的眸光裏,少年那顆火熱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片刻後,歸於死寂。


    然燈的神情依舊保持著冷靜。


    少年從容的撥開越九青扒拉遲鳶的手指,“越九青,看開一點,至少現在明麵上我們不能和他再有來往,這樣對我們好,也對他好。”


    他警告道:“下次再輕舉妄動,痛的就不隻是手背了。”


    越九青失魂落魄地看著大家,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說方才那話時,然燈顯然意有所指。


    怕越九青聽不懂,君翩翩還特意翻譯:“再有下次我們就護不住你了,也護不住符玨。”


    “你知道嗎?隻要走錯一步,符玨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君翩翩目光涼悠悠地掠過少年高高腫起來的手背,似乎是為了強調她的正確性。


    越九青的表情更蔫了。


    另一邊然燈認命的歎氣,他朝著遲鳶伸手,要出了丹藥,在越九青略帶不解的注視下,幹淨的指腹揉勻了藥膏,打轉塗抹。


    藥膏清涼而溫和,火辣辣的痛感也隻是一瞬間。


    越九青卻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縮迴了腦袋。


    狠得下心對越九青動手的人是然燈。


    如今上藥好言好語安慰的人也是他。


    看著明顯還在鬧脾氣的越九青,少年垂了眼,在心底悄悄地歎了口氣。


    符家到底不是什麽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符玨一意孤行,是叛逃宗門,是違反承諾。


    洪災的時候,正是宗門最困難的時候,符玨偏偏不在風鳴宗。


    那個時候,一邊撈人一邊防水的然燈都快忙成狗了。


    他在心底怪過符玨不止一遍,這是肯定的。


    可既然決定長久生活在龍潭虎穴裏,符玨就該擁有足夠的警惕,才不會被吞噬。


    最好徹底與他們斬斷瓜葛。


    為何…偏偏越九青就是不懂呢。


    如果他是符玨,定然會比他更加絕情,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走的道路,便一句話都不會與昔日的朋友說,更別說露出什麽破綻。


    符玨到底還是心軟。


    思及此處,然燈迴過神來發現氣氛相當不對勁。


    少年正想說些什麽來緩解糟糕的氣氛,便看見窗邊遲鳶的側臉。


    也就是這時候,君翩翩適時地問:“遲鳶,你在想什麽?”


    要知道在剛才三人的談話裏,遲鳶愣是一句話都沒說。


    她的異常的確有點明顯了。


    遲鳶的思緒並沒有飛出多遠,手背蓋住左眼,她沙啞的答:“…啊。我的眼睛有點疼。”


    說罷,遲鳶揉了揉眼睛,似乎是風沙太大,迷了她的眼睛。


    很快,少女的眼眶連帶著眼珠一起泛了紅,腫得像個桃子。


    見她始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君翩翩歎息著道:“今天確實不是什麽好日子,早點休息吧。”


    “好。”


    ***


    遲鳶躺在床上,蓋住身體的被褥鬆鬆軟軟的,很像是剛出爐的白花花的饅頭,又擁有著被陽光暴曬後散出特有的溫暖氣息。


    少女慢慢的閉上眼睛,屏風外,不遠處的君翩翩的唿吸聲很平穩。


    人老老實實地待在屋子裏,遲鳶的思緒卻逐漸沉淪。


    她沒有睡著,意識掉進了久違的空間裏。


    明明已經好久不見,遲鳶還生出了近鄉情怯的感覺,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邁出腳步,便聽見了森森的聲音。


    “遲鳶,你的決策出錯了。”


    一見麵就是質問,好像跟仇人似的,饒是已經做了心理準備的遲鳶也有些懊惱。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過去,花花它們的模樣似乎有了微微的變化,又似乎什麽都沒改變。


    遲鳶忽略掉心中奇異的感覺,沒來得及細想,又聽見森森繼續道:“你不該把光陰果浪費在這裏。”


    就連充斥著奇珍異寶的小世界,能結出光陰果的樹木也隻有一株。


    擁有迴首的功能,光陰果當然很稀有,稀有得沒邊際了。


    這一點,遲鳶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遲鳶也準備了有充分的理由反駁,她認真地說:“不過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留著發黴也是發黴。”


    光陰果並不是無所不能的,它具備時效性,冷卻需要時間,而且不能在同一個人身上用第二次。


    若不是限製太多,遲鳶定然會拿去撈江漓一把?


    可是光陰果它會過期,而時間恰恰是從樹上摘下去的那一刻開始計算,單位為一年,一年到期,果子枯萎,靈力消失。


    遲鳶越想越覺得合理,她眯起了圓頓的眼睛,“而且,不是還有最後一枚嗎。”


    博學的書靈被她的話說得啞口無言。


    正是因為他們誰都說服不了誰,才顯得話不投機半句多。


    深知這個道理的森森歎了口氣,開始僵硬的轉移了話題,“你來得正是時候,其它層的世界屬性開啟了。”


    外麵的世界太繁忙,遲鳶早就忘記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空間,什麽屬性,什麽世界。


    或者說,是她刻意的在遺忘。


    遲鳶想了想,還是道:“看看吧。”


    有了遲鳶的許可,一切的進行都變得順利多了。


    果然,隨著它的聲音逐漸淡去,一幅唯美的畫卷在遲鳶的麵前徐徐展開。


    夜色深深,明月高懸,荒蕪的世界裏繁花似錦,光亮十足。


    潺潺的流水順著少女光潔白皙的小腿劃過去,遠處有天然的溫泉,哪怕是鬱鬱蔥蔥的樹木也擋不住其中的熱氣。


    遠處群山萬壑,還能聽見江水撞擊石壁的聲音,氣勢磅礴,驚濤駭浪。


    身後的瀑布從陡峭不平的山下滾落,嘩啦啦的水響震耳欲聾,一道稀薄的彩虹橋緩慢地懸掛在天際。


    靈植園已經生長得驚人,濃鬱的綠色蔓延出去,宛如精美的地毯,很快就飛出一開始遲鳶為它們規劃好的地界。


    而世人趨之若鶩的數條靈脈就隱藏在其中,隱有成龍之勢。


    山間薄霧輕籠,白茫茫的雲海一望無際。


    但是眼前的一幕又一幕,隻是遲鳶用眼睛能看見的一角。


    遲鳶估摸著,距離這方天地能脫離一切,成為真正獨立運轉的世界,可能還差一隻活蹦亂跳的靈獸。


    不過這麽鮮活的情景,已經脫離了死板的軌跡,溪水不再總是向東流,鳥兒飛翔的方向也不再一成不變。


    從一幅畫,變成一個影像。


    與遲鳶記憶裏的上一次已經相差甚遠。


    真正的體驗到了未知的世界,遲鳶稍微有些愣神,“不對勁,我這是開了多少層啊。”


    金木水火土冰雷風。


    森森開口解釋,原來是不知何時,遲鳶已經得到了八大屬性之七的認可。


    當遲鳶沒有特意在意某一件事的時候,這件事反而會運行的特別順利。


    解決了需要解決的麻煩,遲鳶也隻是短暫地失神了。


    意識到了已經沒有什麽能讓她繼續留下來,少女立刻起身,不做任何停留。


    整個過程,花花和芝芝都沒有出現。


    哪怕是自從月死去後,遲鳶已經很久沒有認真而和諧的與書靈說過話了。


    遲鳶的話越來越少,性格越來越安靜,留在空間裏的時間越來越短,頻率越來越低。


    就在少女的身形即將隱沒於縹緲的雲海時。


    “遲鳶,”森森叫住她的名字。


    遲鳶轉身,並不拖泥帶水。


    她就這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著這一隻小小的黑團子。


    但是等了許久,森森艱澀地開口:“繼續加油吧,眼下還剩最後一層。”


    最後一層是…“風。”


    “我知道。”


    遲鳶認真地迴複。


    森森:“嗯。”


    遲鳶摸了摸發燙的耳垂,她斂眸,輕聲道:“你們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講了?”


    森森露出真情實感的疑惑,它歪了歪腦袋:“加油…?”


    此話一出,少女的表情驀然覆上了一層寒霜。


    是了,她不該對他們抱有什麽幻想。


    畢竟長久以來,他們的理念都是相悖的。


    從剛開始的初遇,弊端就暴露無疑。


    遲鳶:“你的要求,我會完成。”


    她沒有再迴頭。


    而後,花花和芝芝從瀑布下方,一片綠油油的大荷葉裏滾了出來。


    森森跳上同樣的荷葉,聽見它們怯怯地問它:“老大,老大…我們為什麽不說點別的?”


    “遲鳶說的沒錯,是我們需要她。”


    森森老老實實的承認了事實,雖然聽起來很丟人。可是沒有遲鳶,它們就會一刻不停的沉睡,永遠的沉睡。


    至於不說的原因,當然是不能說啊。


    森森黑漆漆的小眼睛裏透露出一絲悲壯,“時間到了,我們必須要準備和遲鳶分開了。”


    花花張大了嘴巴:“一定要走嗎?”


    森森沒有正麵解答它的疑惑。


    反而拋出了兩個與此事無關的問題:“花花,天空城漂亮嗎?世界樹好看嗎?”


    一旁安靜聽著的芝芝呆了呆。


    花花不明所以,仍舊點頭。“很好看。”


    “我從來沒見過那麽高,那麽大的樹!”


    花花在空中轉起了圈圈,它開心地伸出並不存在的胳膊,不斷地比劃著曾經窺見的世界一角。


    “也從來沒見過那麽幹淨,那麽宏偉的城池。”


    說著說著,花花眨了眨黑豆般的眼睛,它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哽咽。


    “但是,花花好想去看有美人魚的大海。”


    它想去看象征著自由的,寬闊的,蔚藍的大海。不是以一個黑團的形態。


    花花想站在淺海區的岸邊,看雪白翻滾的浪花,看日落時分的潮汐,看海鷗展翅高飛於海平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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