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攬厭撿到她是在風鳴宗的山下,是江州。


    而遲雲間卻出現在江州。


    遲雲間想了想,搖頭,“我一直生活在獵誅的窩點,從有記憶起。”


    直到五年前,被白閑一與霜停宗的眾人解救出來。


    從有記憶起?


    遲鳶不由地心底泛酸,難怪他們都說他是怪物,沒有在關愛中成長起來的小孩,與有父母的小孩是天差地別的。


    獵誅不過盯上了他的資質,這說明遲雲間的資質足夠他們下血本去改造培養。


    迴想起在地下庇護所看到的那些人,遲鳶的聲音便漸漸強勢起來。


    “他們都對你做了些什麽?”


    麵對死亡也麻木的少年臉上顯現出了無措與惶恐,那是隻有犯了錯的小孩麵對家長才會產生的心虛感。


    看著他顫栗的瞳孔,遲鳶突然覺得悲哀而淒切。


    他們犯下的錯誤,憑什麽要受害者來承擔後果?


    少女的手輕輕地勾住了他的半邊臉,聲音是不會出現在記憶裏的溫柔與安定。


    “不是你的錯。”


    “遲雲間,現在我們都在,不用害怕了。”


    害怕。


    遲雲間低下頭,看見了自己哆嗦的手,卻不解。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在害怕。


    因為害怕,所以不願與人交流,因為害怕,構建起厚厚的心牆,從不主動靠近,也不主動放棄。


    沒有光的世界裏,隻剩下度日如年的痛苦,躺在小小的牆角,長時間的浸染磨滅了他的全部,久而久之,情緒也成了珍貴而罕見的東西。


    在昏暗的牢籠裏望著門開時透進來的一絲光亮,是遲雲間曾經每日的奢求。


    可等到真的被放出來,他又變得開始畏懼陽光,畏懼一切明亮的東西。


    合格的匕首不能有弱點,如今遲雲間已經能毫不躲閃的直視太陽,但他也不喜歡太陽了。


    情緒的波動,隻在同心印對上時發揮了作用。


    遲雲間已經沒有了分辨能力,分不清善惡好壞。


    他把所有情感都籠統地混合在一起,隻剩下最鮮明的殺意。


    遲鳶知道,他需要新的開始,他們都需要新的開始。


    *


    談話結束後。


    “很少見遲雲間說這麽多話。”洛紙硯無意間提起這句話。


    陸舟瞟了他一眼,不由得暗自腹誹。


    喲嗬,當著小姑娘麵說這話,可就不叫無意了。


    將要轉身離開的遲鳶停住腳步,側眸,“他很少和你們溝通?”


    洛紙硯給力,白閑一立刻跟上,他抱怨般吐槽,繼續助攻:“是呢,都是養大的,可就是不親。”


    “成日裏熱臉貼冷屁股,我說十句能迴三個字都不錯了。”


    見遲鳶情緒放鬆了,白閑一忽然正經起來,“我們為之前他的莽撞對你說一句不是。”


    “我們都沒想到事情會變這樣。”


    遲鳶笑了,“那是比賽,我分的很清楚。”


    “私心與正事要分開,何況呢那時候我們都不認識。”


    “哪怕認識了,也是一樣要打的,賭上命運與榮耀的比賽,不會因為心軟就動搖放手的。”


    少女唇邊笑意明媚,就像這青州楊柳,是這方院落裏一道恰好的春光。


    “遲雲間是這樣,我也是。”


    說著說著,遲鳶換了一副溫和的神色,“我知道他這麽多年來過得很艱難,還要多謝你們的照顧。”


    她抱著劍,對白閑一微微彎腰致意。


    陸舟不讚同地皺眉,一個便宜哥哥而已,哪裏值得他們的小師妹彎腰。


    白閑一哪裏敢受,他連連擺手,也有些心虛,“其實我也沒做什麽,給了他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罷了。”


    論多麽精心,那是沒有的。


    遲鳶搖頭,“能給一個容身之地便是最好的了,你們照顧他於情,卻不在於理。”


    如果沒有把遲雲間將獵誅解救出來,又談何未來。


    對於異類來說,最重要的便是容納。


    遲鳶斂了神色,再度對白閑一行了一個規矩的鞠躬。


    “天色不早了,今日我們便先行一步離開。”


    想起被擋在門外的幾隻崽子,陸舟微微一笑,隨意找了個理由拜別了他們。


    想見的話,以後自然還有機會再見,至少今天,所有人都需要消化的時間。


    待他們離開後。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當年江望舒他們會天天念著這個小師妹了。”


    白閑一感慨極了,他對洛紙硯說:“這個妹妹是不認也得認!”


    洛紙硯也讚同地點頭,“有遲鳶在,孩子就不怕走歪路了。”


    白閑一劈裏啪啦打起了小算盤,“實在不行我把遲鳶認個幹妹妹。”


    卻見洛紙硯點到一半的頭慢慢收了迴去,白閑一抬眉,“你抽風了?”


    洛紙硯朝他背後投去視線,笑而不語。


    紅衣少年無聲息的駐足梨樹下,一片白花落在他肩膀。


    他幽幽站在二人背後,此刻正目光涼涼地死盯著白閑一。


    不是遲雲間還能有誰。


    “哎呀,你什麽時候出來的,瞧我都沒發現。”白閑一囧得打起哈哈,試圖瞞天過海。


    遲雲間並不聽他胡言亂語,他揚起下巴,神情照常無波瀾。


    “今日的苦瓜茶,是師兄的傑作?”


    “是啊!”白閑一自信滿滿地應下,然後在遲雲間寸寸寒意的目光中弱了聲氣,“怎麽了,不,不好喝嗎?”


    洛紙硯沒眼看地挪開眼,沒救了。


    比起風鳴宗的甜黨人士陸舟,白閑一是個苦黨,味道越苦越好,偏偏他還要指鹿為馬,說那是甜的。


    所以從前的陸舟對這個家夥相當看不過眼。


    幼稚的陸舟掐住他的脖子悲憤大吼,“你侮辱了神聖的甜食大人!”


    得知真相的洛紙硯隻能說…很難評價。


    正思緒浮想聯翩,忽的察覺庭院中央間靈力波動,洛紙硯迴首。


    院裏驀然刮起一陣兒香風。


    是白閑一跑路的痕跡。


    不過也十五歲的洛紙硯像個大人一樣老成地歎氣,“唉,白師兄真是沒長大。”


    遲雲間沒興趣去追,隔著遠遠的,少年的聲音清晰可見。


    “她不喜歡苦瓜,也不喜歡苦的。”


    風很大,卷起一地落花。


    洛紙硯有些恍了神。


    總有那麽一天,怪物的眼睛也會亮起來,染上塵世間的色彩。


    隻要給他多一點關愛,多一點溫暖,就會融化。


    十多歲的少年,再怎麽背負怪物的名頭,又怎麽可能是真的鐵石心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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