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並不局限於誰去掛,隻是講究個寓意。


    於是等幾人都認認真真地寫好了自己的心願,一致便選中了身手矯健的越九青。


    他不負眾望,三下五除二就竄了上去,不用借助庭院裏的任何工具。


    遲鳶摸著下巴,抬頭看小狼露出的半張臉。


    少年的臉在滿樹粉櫻般的盛景中明明滅滅,看不十分清楚。


    他瞧見了被擠得密密麻麻的枝丫,無處下手。


    於是越九青糾結地咬了下唇肉,麵部看起來有種清澈的柔和。


    遲鳶和然燈在下麵倒是看得非常清晰,她說:“再高一點吧。”


    “最頂端還沒有人掛上去過呢。”


    越九青乖乖的應了聲好,手腳並用地繼續往上,好在這棵古樹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也撐得起少年人的體重。


    伴隨著風間鈴聲叮鈴作響,少年很滿意點頭。


    他動作輕巧得宛如一隻燕子,就那樣肆意地從樹梢一躍而下。


    越九青說:“好,大功渠成!”


    “……是水到渠成啊。”然燈與遲鳶異口同聲地糾正了對方的用詞。


    *


    約好談話的地點是在靈山寺一處別院內,這裏幽靜清涼,人跡罕至,夏日於院子裏乘涼應是很相合。


    幾株鬆樹挺拔著身子靠在一起,鬆葉展現出蒼翠欲滴的色澤,時不時從樹梢滑落下一大片皚皚的白雪,偶有寒風吹過,它們便沙沙地晃動著身體作響。


    “你可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又惡化了。”


    方丈不是自來熟,卻是認識來自神州三大家族之一的少年符玨,此刻正以一副老熟人的模樣與他交談。


    他寬大的手中執了一盞紫砂壺,一縷熱氣慢慢從杯蓋中溢出來。


    “人與半神結合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你還在符家,他們定然有治療的法子。”


    說到底,還是因為人類的身體很脆弱,後代的血脈越純正,便越受蝕骨之痛。


    按照常理而言,符家本應該隨著時間的流逝血脈稀疏。


    符玨也不至於如此痛苦,但他的母親身份特殊。


    從前的小符玨過了一陣流浪日子,才被符家人撿迴去,但是他又被自己的父親給帶走了。


    說起來也是好笑,那時候符家為了保證所謂的血脈,從不與外族通婚,因此一棒子打散了這對苦命鴛鴦。


    卻沒想到命運作弄人,他的母親正是身為上一代的鬼狐繼任者,因為真身不顯,未曾覺醒,被當做普通女子與符家人磨搓對待。


    偏偏又恰巧與他的父親相愛,後因為種種原因在逃亡中難產死去。


    所以符家並不是因為姓符,才修符道,而是他們需要定時釋放無法容納的血液,想要不浪費的話,符修是最契合的路子。


    百般嫌棄的他如今儼然成了香餑餑,符家未來的內定家主,真是無比的諷刺。


    符玨心中暗哂。


    熱水衝開蜷縮一團的茶葉,散發出氤氳熱氣。


    方丈將手中的茶杯遞給他。


    符玨淡淡地轉過身,他並未去接。


    “嗯,然後呢?”


    其實從一開始,他和遲鳶所說的“為了自由逃離世家”,根本並非虛假之言。


    而柳青的出現就是為了提醒符玨,別忘了神州的符家,他們無時無刻都在看著你。


    但越是這樣,他越不願意迴去。


    被落了麵子,方丈也並沒有生氣,他慢條斯理地收迴手,然後輕輕啜了一口茶水,口感粗糙,精細不足。


    江州是有好茶,但他隻是一方寺廟的守門人,佛修多都講究苦修,並沒必要奢侈度日。


    粗茶淡飯足矣。


    符玨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動容的神色,他平靜的看不遠處庭院中落下的飛鳥,它撲棱著翅膀,試圖抖掉一路積雪,然後重新飛向遙遠的天空。


    “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必多說。”


    江州並不是每天都下雪,但雪一直堆積著,溫度升不上去,化不了。


    看起來便還是那麽多。


    “小友,可世間萬物沒有絕對可言。”從他眼裏看不出任何求生的意誌,方丈沉吟片刻,這般鄭重的迴答他。


    “你若是信我,我還能幫你。”


    “如果你體內沒有流著幽冥鬼蜮的血,我很樂意收你為徒。”方向的語氣略帶惋惜。


    並不是嫌棄他的出身,符玨與佛有緣,他若是願意,當佛子也是使得的。


    隻是符家家大業大,行事霸道,一旦對上就宛如獵物被暗處的毒蛇窺伺,相當棘手,難以擺脫。


    他似乎看起來也隻是說說而已。


    不過話又說迴來,“你要是真的願意隨我潛心修道,神州那邊的風頭也並非無法避一避。”


    這…就挖上牆腳了?


    符玨漫不經心地勾唇,“你們出家人也講這套路麽?”


    被他這麽一調侃,方丈麵上無任何訕訕之色,依舊是慈悲為懷的模樣,為自己開脫:“貧僧這是有惜才之心。”


    “免了,”符玨一點都不動搖,果斷拒絕:“我可避不開塵緣,還有人在等我。”


    “何況,我已經走了信奉財神的路子,方丈你也有私心吧,我亦不能免俗。”


    正在談話之際,一個狼腦袋從牆頭逃了出來。


    “符玨,你們說完話了麽?”


    是越九青,少年亮著眸子看他,神采奕奕。


    遲鳶和然燈俱是沉默,無奈地把人拉下來,“喂,都叫你小聲一點啦!”


    “罷了罷了。”方丈並未強求,他掐指一算,含笑道:“你和你的朋友倒是挺相合的。”


    又下雪了。


    這位德高望重的佛修站在原處,與飛雪一齊目送少年,他的身形與天邊的霞光漸漸遠去,看上去似乎有些單薄。


    直到一個又一個人影莽撞地衝了過來,嘻嘻哈哈地把他擠在中間,打破了與世隔絕的寂寥。


    方莊忽然高聲道:“小友,這一路必定山高水遠,道阻且長,那便祝你們順風順水,萬事皆安。”


    少年依舊是頭也不迴,大步地向前。


    不過這一次,符玨衝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聽見了。


    越走越遠。


    他聽見了然燈猶豫叫他的聲音:“符玨。”


    “嗯?”符玨迴頭。


    越九青:“祈福我們已經弄好了。”


    “嗯,我猜到了。”


    “符玨。”這次是遲鳶在叫他。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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