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玨扶著暈沉沉的腦袋,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


    手觸及到一處牆壁。


    少年暖玉般的臉瞬間僵住,他莫名心中一窒,“這是…什麽情況?”


    場景又是一變。


    小小的少年抬起墨玉般的眸色,分明精雕玉琢的一個雪團,胖嘟嘟的小臉上布滿了失落。


    符玨還未察覺到什麽,就覺得額頭一痛。


    是一塊鵝卵石,它經常出現在鎮子旁的小溪旁邊。


    符玨愣住了。


    隨即,一陣喧鬧聲出現。


    “你走開,離我們遠一點!”


    “一個沒娘養爹不明的東西,真是丟了我們鎮的臉!”


    符玨扶住昏沉的腦袋,又望了自己圓而短的手一眼,意識瞬間迴籠。


    那是五歲的符玨,它小小一隻站在角落裏,看那些孩子捏泥巴,小符玨露出希冀的目光,慢吞吞地靠近他們。


    “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他聽見自己稚嫩軟糯的聲音。


    “不要!”對方的迴複來得很快,領頭的大孩子甚至後退了一步。


    “我不要跟你做朋友!”那個小孩這樣說,身旁的小孩也跟著搖頭。


    “我娘說,不能跟野種一起玩,很髒。”


    野種…?幾乎是聽到這個詞的一瞬間,溫順的符玨暴起,掐著他的脖子,他紅了眼,罵道:“你才是野種,你全家都是野種!”


    符玨衝上去,跟他們打了一架。


    但對方人多勢眾,將瘦弱的符玨按在地上,又踢又拽。


    最後是小孩的家長結束了這場鬧劇。


    符玨沒有家長,也沒有同夥,他隻有自己。


    對方帶著口無遮攔的小孩指責了符玨一頓,臨走之前還朝他忒了一口:“真就是孤兒,沒家教。”


    那群小孩無視了符玨。


    “我們換個地盤玩。”


    “不了,我阿娘今晚做了紅燒肉,我要迴家了。”


    “…好吧,明天我們再一起玩。”


    歡聲笑語傳進他的耳膜,符玨抿著發白的唇,傻傻地站在原地。


    畫麵一轉。


    十歲的小少年穿著得體,五官溫潤精致,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符玨轉了個圈,顯然對自己的打扮非常滿意。


    他對著手中的小鏡子做了鬼臉。


    “鏡子啊鏡子,我今天可以交到朋友嗎?”


    鏡子沒有給符玨迴答,卻聽見了同窗的竊竊私語。


    “符家不就是暴發戶嗎,而且他阿娘也死了,說不準符爹是個鳳凰男呢。”


    “他不會真以為有錢就能跟我們一樣高貴吧?”


    “是啊,你知道他修的是什麽道嗎?”


    “是財道,嘖嘖嘖,普通人也算了,如今都邁入世家半步,還是改不了那股銅臭味兒。”


    “哇,聽起來是好臭啊。”


    “誰拉學堂裏了,噫,好惡心!”


    那人掩著鼻子,右手扇風,做出嫌棄的表情。


    後麵的人笑成一團。


    五歲的符玨打不過任何人,十歲的符玨學不會忍讓,但這次他打得過對方了。


    可那人卻笑了,他嘲笑著他:“裝得再清高有什麽用?”


    “你根本交不到真心朋友,以為用你的臭錢就融入我們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


    對方鼻青臉腫的模樣逐漸扭曲得不成樣。


    符玨砸下去的拳停滯在空中。


    一麵鏡子代替了同窗的醜惡嘴臉,卻倒映出同樣的他。


    墨玉般的眸,細長的眉,古典而雅致的五官組合起來,長身玉立的,仿佛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他蠱惑著符玨,“你很難受吧?”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辛苦。”鏡中人聲音很輕,很溫柔。


    他…很辛苦?


    符玨的拳頭無力地鬆開,眼底模糊的晃過一片混沌。


    “符玨,你不是想要朋友嗎,我可以為你遮風擋雨,兩肋插刀,就像以前那些小孩一樣。”


    “我就是你,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


    鏡中人朝他伸出一隻虛虛的手。


    符玨抬起頭,柔軟的黑發順著額頭垂落。


    鏡中人愈發興奮了,連語氣也變得張狂。


    “來吧,抓住我!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是嗎?”


    少年慢慢抬起頭,沉鬱的眼裏忽然一點一點亮起來,他的發絲被風掀開,露出雪白光潔的額頭。


    虛幻的空間中,刮起了本不該起的狂風。


    借著風,鏡子看清楚了,他眼底完全清明的神色。


    符玨淡淡道:“你說錯了吧。”


    鏡子一愣,“你怎麽沒有…”


    他逼近另一個自己,注視著那張與自己並無不同的麵容。


    這麵鏡子裏的自己,曾經陪伴他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鏡中的他呆立了片刻。


    “你問我為什麽沒被蠱惑?”少年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笑,“我和你最大的差別,就是我有朋友。”


    “她叫遲鳶。”


    像是炫耀一般,符玨抬眼,眸中晶亮:“鏡子,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他的語氣似嘲諷,又似可憐地方。


    “我的鏡子朋友,但是你還什麽都沒有,你還活在過去呢。”


    一個人。


    這種語氣戳中了他的痛點,鏡中人頓時暴怒,嘶吼著想要奪鏡而出。


    符玨淡定地朝四處看去,隻有一顆眼熟的鵝卵石。


    他撿起來,握在手心。


    毫不猶豫地,與從前一樣的鵝卵石貫穿了鏡中人的眉心。


    伴隨著玻璃爆裂的聲音,那些虛妄的、晦暗的過去也被徹底粉碎。


    五歲與十歲的符玨消失,隻剩下如今十四歲的符玨。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從衣袖裏掏出一麵鏡子。


    這麵鏡子其實樸實無華,符玨曾經極度依賴它,甚至有一陣子,還把它當成自己的幻想朋友。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符玨勾了勾唇,將鏡子拋向身後的天空。


    開玩笑,外麵有活生生的好朋友在等他,他為什麽要沉溺幻境?


    幻境出現裂縫,那麵鏡子徹底破碎。


    符玨大步跨出,一邊搖頭,神色中帶了點少年人特有的銳氣:“這麽拙劣的把戲,還想困住符修嗎。”


    他露出早就看穿一切的高深表情。


    腳步聲出現在身後。


    符玨臉上的笑還未消失,“遲鳶,我跟你說——”


    一聲輕咳截住他的話頭。


    符玨猛然止住,卻隻看見出來迎接他的鳳鳴宗師兄。


    這位師兄耷拉著眼皮,眼底有濃重的黛青色眼圈,正是陸舟。


    他打了個哈欠,“恭喜啊,第一名。”


    “我朋友呢?”符玨一愣,麵上全然沒有欣喜,隻剩焦慮。


    陸舟猶疑的托著下巴,迴答:“遲師妹啊,她應該還在幻境中。”


    符玨的眉皺得更深了。


    陸舟心下了然,他問:“你要迴房還是?”


    “等我朋友,陸師兄,你先走吧。”符玨淺淡的迴答,


    看起來勸不動,陸舟挑眉,“行吧,等到人記得及時迴去。”


    符玨強忍失落,低下頭,又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這位師兄肩膀扛著一張巨大的躺椅,然他疑惑道:“看我幹嘛?”


    符玨忍住想要吐槽的心情。


    於是又過了一個時辰。


    符玨盯著第二名的身影,他的臉色徹底穩不住了。


    是昨日那個女孩。


    “君翩翩,很有毅力嘛。”


    陸舟誇獎了她一句,在這之前,他搬了個躺椅在旁邊躺著,並沒離開。


    君翩翩顯然是很容易害羞的性子,她臉上浮起一層紅暈。


    低頭時,她的餘光掃到了一旁站著的溫潤少年,他的神情很緊張。


    君翩翩遲疑的收迴目光,不知要不要上前搭話,又觸及手心裏的手絹。


    “你的朋友呢?”她鼓起勇氣,問。


    少年的目光沉沉。


    陸舟倦怠的記載著每一個登山成功的弟子。


    “第三名,季少幽。”


    “第四名,季然燈。”


    “第五名、第六名…”


    一個又一個人從幻境中跌落,但卻遲遲沒有念到遲鳶。


    少年按捺住心底的煩躁,深墨色的眸裏滑出一絲慌亂:“陸師兄,這幻境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幻境是不是出問題了?”


    抱有同樣憂慮的還有江望舒。


    她秀麗的眉狠狠蹙起。


    溫若滿頭霧水,“按理說應當不會啊。”


    “這幻境我師父離開前還檢查過的,隻是讓人正視內心的恐懼罷了。”


    溫若的師父是一名聲望極高的符修,符修精通符篆以及陣法與幻術,他不覺得有問題。


    眼看時間逐漸走向盡頭,燈一盞一盞的點起來,議事堂的昏暗格外明顯。


    被派出去記名字的陸舟都困得隻會點頭了。


    溫若也有些坐不住了。“難道遲師妹心結很重?”


    聞夜續上一柱香,“小師妹已經進去兩個時辰了。”


    進去撈人,還是怎樣?


    眾人將目光投向一言不發的謝攬厭,他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青年正閉目養神,精巧的指骨輕叩著檀木製的桌子。束好的銀發順著脖頸處幽幽滑落,白玉般的肌膚下,隱隱能窺見淡青色的血管。


    謝攬厭垂了眼,欺霜賽雪的肌膚也落下一片淡色的陰影。


    他說:“再等等。”


    黃昏之下,唯有那烏黑的睫羽微微顫動,暴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心情。


    *


    此時的遲鳶陷入了夢魘般的狀態。


    竹遙一次又一次的將劍捅進她的心口,然後抽離。


    血順著平滑的劍身緩緩滑落。


    “在幻境中,你還是這麽弱麽?”


    少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遲鳶沒說話,像是完全沒有力氣反抗一般。


    她的唇邊沾染了血色,胸口的衣襟新紅疊舊紅,窟窿處源源不斷地流出血。


    模樣看起來很是淒慘。


    “不說話?”竹遙皺著眉,寒光逼近她脆弱的頸項。


    “這是第三百五十六次嗎?”遲鳶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閉眼,又冷靜地睜開。


    少女不解:“什麽?”


    食指毫不顧忌的抹去嘴角的血,遲鳶沉思了片刻,“居然已經重複了這麽多次麽。”


    “師姐和符玨他們應該等的很著急了吧。”


    遲鳶勾唇,有些邪氣的笑了。血色蔓延到她的眼尾,為圓鈍的眼睛平添了幾分豔色。


    竹遙冷眼瞧她:“你瘋了?”


    “差點忘了,我的目標從來不是打敗你。”


    遲鳶卻隻管自說自話,她伸了個懶腰,“經驗刷夠了,我要出去了。殘雪?”


    她隻是勾了勾小拇指,很快,少女手中名為殘雪的劍動了。


    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柄劍從她手心鑽出來。


    忠心耿耿的本命劍違背了簽訂在靈魂深處的契約,奔向遲鳶,它命定的主人。


    遲鳶彎唇。


    【竹遙】的眼裏閃過一絲不解,而後是暴躁:“這是我的劍!”


    遲鳶歪頭,神色不明。


    黑發垂落肩頭,她不滿地反駁,“是我的。”


    在對方幾乎暴跳如雷得要殺人的眼神裏,遲鳶加深了笑容,又重複了一遍:“它是我的。”


    遲鳶後悔了。


    這把劍,她不打算送給任何人。


    她親手選中的劍,沒送出去,自然是算是她的。


    見對方完全失態,遲鳶有些失望地歎氣:“果然,贗品就是贗品,還沒本人三分厲害。”


    性格也完全不像啊。


    遲鳶眨了眨濃密的睫毛。


    “已經足夠了。”將竹遙使用的全部招式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遲鳶胸有成竹。


    “不過,還是感謝你送來的經驗。”遲鳶冷漠的轉了轉手腕,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的本命劍轉入自己的心口。


    她早就知道,秘境中的自己是不死的,宗門測試不可能讓弟子有性命風險。


    說實話,一開始看見這個【竹遙】時,遲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是這裏處處都是違和感,不斷提醒著她的大腦。


    這裏是虛假的。


    正因為是虛假的,遲鳶意識到,現在的她是不死的。


    她不願意錯過這個揣摩竹遙實力的機會。


    而幻境一旦被窺破,就很容易崩塌。


    但是重建也很簡單。


    遲鳶隻需要會在幻境崩塌之際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


    江懸江師兄曾經給她傳授過這個技巧:如果窺破幻境後你沒有主動離開,一切就會繼續重現。


    是真的狗,也是真的好用。


    再睜眼時,幻境中的虛影又會趁虛而入。


    這樣一來就能完美實現閉環。


    人啊,如果總是被困於過往,是得不到解脫的。


    遲鳶的眼中閃著寒芒,“路數摸透了,現在隻差實戰了。”


    哪怕重來無數次,她也會阻止這一切。


    遲鳶攤開掌心。


    與此同時,修真界最大的黑市交易場所。


    一把劍忽然抖了抖身上的灰塵,以極快的速度逃離攤位。


    正在打瞌睡的攤主察覺不對,一抬頭,“哎?”


    他揉著眼,看那劍以風馬牛不相及的速度衝出重圍,攤主猝不及防爆了個粗口:“我x ,老子的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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