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不缺的是什麽?


    各位當然心知肚明。


    盡管這時代不像是後世,讀書識字的人遍地走,但要找出十幾位能教蒙學的教書先生來,還是辦得到的。


    “藏書閣不是還有位陳先生嗎?李先生也沒跟著吳學究一夥去府衙,派人去威脅一下他,告訴他再不來,就跟去州學請願的人一樣解聘掉,他必定會撒腿往縣學趕。此外,你縣衙裏的幾位典史也都是秀才,再加上你這位進士縣令大人和葉教諭,縣學停擺不了!”


    說著,胡言的臉上泛出了笑意,心想:等吳學究那幫人返迴來,看到這種局麵又會做何感想呢?


    薜縣令笑罵自己一時慌了手腳,這麽簡單的法子都沒想到,就支使人按著胡言的指點去辦;沒過多一會人員聚齊,縣學就又恢複了秩序。


    再說吳學究那幫人,他們一去就是五天,而州學的高教授果真被他們說動,跟著一起來了天台縣。


    在吳學究等人的殷勤指引下,高教授邁著方步走進了縣學;


    身為一州督導教學的最高行政官員,高教授很樂意下麵的縣學出點小亂子,然後他來收拾殘局,這樣不正顯示他這位教授的不可或缺嗎。


    但剛進到天台縣學,講堂裏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就讓他蹙起了眉。


    這與事先的預想大不同啊!


    他看向吳學究等人。


    吳學究一幫人也麵麵相覷,現在這場麵也不是他們預想中的樣子。


    “高大人,我們一間間教室去看,他們必是使了些做假的手段。”


    吳學究強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勸慰高教授道。


    高教授穩了穩有些失望的心神,勉強點頭道:“如此也好,那就請吳先生帶路吧!”


    於是,一幫人就在吳學究領頭下,簇擁著高教授,懷著忐忑的心,一間間講堂看了過去。


    頭間講堂正是薜縣令在授課,他講解的是《春秋》;因為是縣令大人親自授課,內坐了八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學子。


    薜縣令進士出身,他講授《春秋》自是沒什麽問題;高教授在門邊聽了一會,便頻頻點頭。


    接著一群人繼續往下察看,是幾位典史的講堂,內裏學生不多,有的也隻兩個學生,但好在也教得中規中矩。


    然後便是李先生及石坑來的陳塾師,他們二人教學雖然死板,可也挑不出什麽錯來。


    高教授的臉色有些陰沉了,他辛苦一路趕來到天台縣,可不是來看天台縣學辦學成果的。


    吳學究有些慌了,他忙陪著笑臉說道:“那邊還有一個大講堂,是姓胡的那廝講學的地方;他講課時不循禮製,常常貶低我儒學,大人卻是一定要聽一聽才好做決定。”


    高教授聽說過胡言的名聲,心想左右是來了,就聽聽這位最近聲名大噪的才子如何講課也不錯。


    於是點了頭,一幫人就又來到大講堂。


    胡言正在授課。


    他早就聽到了動靜,隻是不動聲色,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上課。


    大講堂裏還是滿滿的;隻是縣學外的學子增了不少,縣學那些處於蒙學階段的學童,都被他勸退去了其他講堂。


    胡言在講什麽呢?


    他在講詩。


    他不是在教人寫詩,這高雅的玩意,胡言他也玩不轉。


    那他怎麽講?


    他講認知。


    在他的黑板上,寫了一首詩的兩句,這兩句常被後世的讀書人拿來勵誌;


    即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這是本朝真宗皇帝趙桓勸學篇中的句子,但凡讀書人,鮮有不將之做為激勵自己的警言。


    “金錢為我所欲也,美人亦為我所求也!”


    胡言目注眾人,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欲望。


    “別告訴我你們來讀書不是為這兩樣,因為我不信!”


    他的話引來講堂內一片哄笑之聲,隻有高教授微皺了一下眉毛。


    吳學究一直都關注著高教授的表情,見他皺了眉,便湊近耳語道:


    “大人,小人所言不虛吧,這廝公然在講堂上宣揚,讀書是為了個人之私欲,實有辱斯文!”


    高教授斜了吳學究一眼,壓低聲音斥責道:“住嘴,他隻是解釋真宗皇帝那首詩的本意,你難道連真宗皇帝也要治罪嗎?”


    這句話說得很重,嚇得吳學究連聲說不敢,退到了後麵。


    這時胡言在講台上笑著說道:


    “真宗皇帝上麵這兩句,句句說了大實話。讀好書,做了官,金錢美女自是不愁;你即便是自己不去取,別人也都會送上門來。隻不過,我提醒一下,你一定要適可而止,以免得落到西晉石崇的下場,捧著金碗去討飯。”


    台下的眾人聽了,又都露出了會心的笑。


    這時講台上的胡言話鋒一轉,就聽他說道:


    “可是科舉做官這條路很窄,就如同過獨木橋一樣;而天下讀書人又何其多,大家都想著實現撈金錢摟美女的願望,這拚搶就很激烈了。”


    台下一片寂靜,眾人對此多少有些體會,都等著胡言繼續講下去。


    高教授也打起精神往下聽。


    他一路科舉走過來,可是親眼目睹一些同窗好友,在榜單前失魂落魄的樣子。


    “各位都知道,龍川先生青壯時期兩次科舉不中,到了年過五十時,才因受到光宗皇帝賞識,得中狀元;科舉這條路之艱難,由此可見一斑。”


    “可即便是再難,大家卻都爭相走這條路,不就是為了實現金錢與美女的欲望嗎?”


    “所以說,朱文公所謂的去人欲,存天理的觀點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如果真要去人欲,那這科舉便要首先廢止!”


    然後胡言的話題就又到了自然法則上:適者生存,世界本就是這麽殘酷,來不得一點柔情。


    高教授在胡言的課快結束時才離去,然後在薜叢的陪同下去了縣衙;


    而吳學究一幫人,則失落的迴了家。


    他們得到了葉教諭的通知,縣學不再聘用他們,凡居住在縣學公房的秀才,都要限期清退房屋。


    事情鬧到這一地步,跟著吳學究去請願的就沒一個不生出悔意,他們看向吳學究的目光都帶上了恨意。


    吳學究也後悔,丟了縣學這份差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裏去了。


    晚上,他找到史府,結果史府門子告訴他:大公子出去了,沒說去哪,也沒說什麽時候迴來。


    他等了兩天,都沒見到史康;


    這時他終於明白,對方是有意不想見他;在史康眼裏,他已經不再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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