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端正地側坐著,也在打量他的好七叔。


    清減了,也沒什麽血色,就是精神瞧著好,眼睛亮亮的,嘴角還有笑。


    聽說箭上有毒,本來是很兇險的,可是他這七皇叔,又一次逢兇化吉。


    不對,這次應該是托了薑小姐的福。


    哈,七皇叔向薑小姐提親,薑小姐竟然沒應!


    原來皇叔的婚事也不順啊。


    杜陵輕輕笑了笑。


    杜唯瑉眼睛一眯。


    “害怕嗎?”


    “不怕。”


    “一點都不怕?”


    “出了身冷汗,不過,不是早就料到有今天了麽,怕有什麽用。”


    杜唯瑉勾了勾唇,“不怕你幹什麽躲在府裏?”


    “不是皇叔教我示弱的嗎,我這頭一說害怕得不敢出去,那頭就喜得不行,聽說天天在外頭喝酒,都要拿四皇子膽小如鼠開涮呢。”


    杜陵笑容單純乖巧,說出的話卻風馬牛不相及。


    杜唯瑉拿手撐著頭,“又不是衝著你來的,你示弱做什麽。”


    “的確不是衝著我的,可是我一躲,他們就動了呀。”


    “動了?”


    “動了。”


    杜陵斂了笑容,目光透出認真。


    杜唯瑉倒默了默,沉聲問:“你是什麽打算?”


    杜陵又笑了起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既犯我,以牙還牙。”


    杜唯瑉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他曾經想護著這個侄兒安穩長大,別像他一樣,從小就吃夠了皇家子弟的苦。


    但老天不允。


    或許生在皇家,這輩子就注定離不開手足相殘。


    杜唯瑉輕聲道:“陵兒,你喜歡這種日子嗎?”


    杜陵怔了一怔,這才微微低了頭,垂了眼。


    “以前,我是不喜歡的,所以我想著反正我不是長也不是嫡,就安安分分做個讀書郎,不爭不搶,也沒什麽。”


    “可是誰相信我不願意爭搶呢,他們都隻當我懦弱無能,罵一頓還不夠,還要踩兩腳砍兩刀。”


    “七叔,如今我真的爭了搶了,才發現這事兒也不過如此,他們也不過如此。”


    “先生說我們為什麽要讀書知禮,為什麽要做謙謙君子,是為了明理,做正確的事,而不是隨心,順從心裏的那些惡念。”


    “由此可見,打迴去罵迴去,比笑著忍下去更簡單。”


    “七叔,我既然當初能不與他們計較,現在真的計較起來,其實是更隨心,更容易,也更快活的。”


    “既然他們對我千防萬防,那我要是沒點真本事,倒對不起他們這些年的戒心了。”


    杜陵像杜唯瑉一樣輕輕勾了勾唇角,“七叔,我應付得來。”


    杜唯瑉這才點了點頭。


    “別的事兒我不插手,隻希望你記得其他幾個皇叔做過的事、犯過的錯。”


    “手段可以用,但心要正,若是失了本心,遲早會遭反噬。”


    “陵兒,別忘了你父皇最討厭什麽。”


    杜陵神色一肅,鄭重地應了。


    說完了正事,杜唯瑉放鬆下來,剛想翻個身喝個茶,就聽杜陵笑著道:“七叔,侄兒敬七嬸的這杯茶,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


    杜唯瑉沒想到啊。


    其他人都不敢在他麵前說句閑話,倒是這個小侄兒。


    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瞥杜陵一眼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侄兒這不是孝順七叔麽?”


    杜陵主動倒茶給杜唯瑉,“七叔要是看中其他女子,那我才不急,這碗茶我還不見得敬呢。”


    “不過是薑家小姐嘛,那就沒問題,我這聲七嬸喊得心甘情願。”


    “而且我都十八了,七叔還未娶妻生子,我這也是為七叔著急啊。”


    杜唯瑉心說,這臭小子還能開玩笑,可見是真的沒把太子放在心上。


    但腳上還是恨恨地踢了他一下,“心急?我看是你心急了,你母妃不是已經在為你相看親事了嗎,你放心,迴頭我就讓你母妃定下來。”


    杜陵被杜唯瑉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臉上卻笑得更開心了。


    “那敢情好!還請七叔幫我把把關,七叔選的媳婦兒,侄兒放心。”


    “……”


    杜唯瑉再也忍不住,和杜陵一起笑了起來。


    好啊。


    曾經單純的小綿羊,曆經挫折,終於蛻變了,放下了。


    *


    薑珆和陳妃好好聊了一通,直到四皇子那頭派人來問,才起身返迴院子裏去。


    走出暖閣,陳妃拉著薑珆的手仍舊一路說一路走,兩人之間已比來時親近了許多。


    快到院子時,四皇子已經穿戴好等在門口,見著薑珆和陳妃走近,上前迎了幾步。


    “薑小姐快進去吧,七叔都等急了。母妃出宮不方便,下次我再來看你們。”


    這話儼然是把薑珆當成了這裏的女主人。


    她臉上紅了一紅,行了禮告別,吩咐楊福久好生送他們走。


    再進了屋子,杜唯瑉果然正巴巴地望著門口,見她進來了,立刻伸手道:“冷不冷,我剛讓廚房做了暖羹來,喝點熱的舒服。”


    薑珆自然地伸手讓他試了溫度,輕笑道:“哪裏就冷著了,在暖閣也一直喝著熱茶吃著點心,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怕這點涼。”


    不知怎麽的,她想起與杜唯瑉認識這幾個月,他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就算在北宅幫他看了一個月公文,書桌和床也隔著三尺距離。


    唯一一次,是她在中秋夜拜謝他,杜唯瑉伸手來扶,手剛觸到她的袖子,就跟被刺到似的。


    現如今聽了陳妃那麽一說,連這樣普通的牽手動作,都變得不一樣了。


    杜唯瑉隻道:“那不一樣,暖閣是陪著陳妃喝的,這裏是陪我喝的,你要是不喝,我也不想喝——沒意思。”


    薑珆忍俊不禁,一隻纖纖玉指戳上他的額頭,“沈禦醫這藥,絕對有返老還童的奇效,不然我瞧著咱們王爺,怎麽越來越孩子氣了呢。”


    杜唯瑉側臥著撐著頭,一臉的理直氣壯。


    “有嗎有嗎?那是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話雖如此,其實杜唯瑉心裏有些忐忑。


    陳妃娘娘把薑珆帶出去說話,他就猜到陳妃會把他以前的事告訴薑珆。


    他既希望薑珆知道他是誰,又怕薑珆知道了,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畢竟,撕掉這層誠王爺的皮,他其實也不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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