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韋伯拚盡全力地順著樓梯向下奔跑。


    他從未想過這短短十餘米的路程居然能如此漫長。


    就和他一無所知地前來參加聖杯戰爭、幻想著自己一路高歌猛進奪得聖杯時,從未覺得“事情能如此順利”這件事本身有什麽不對一樣。


    ——毫無疑問,那感覺是錯的。


    事情並不順利,這短短的幾段樓梯也根本花不了他那麽長的時間去跨越。


    但,內心延燒著的焦慮和不安,會拉長生命體所能感知到的時間。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度日如年”。


    韋伯此刻正是處於那樣的狀態中。


    而且,他還沒有發現,自己現在其實很“累”。


    太公望雖然給他施加了迴複精力的方術,但匆忙之間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


    以致於韋伯的身體雖是重新變得活力充沛了,可精神上的疲憊卻沒有完全消失。


    說起來,有那樣一種說法……不,應該稱之為“共識”吧?


    ——科學上認為人體的疲勞全都來自於生理活動所產生的損耗,哪怕是人們所謂的精神疲勞也不過是生命體征變化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假如身體一直維持在正常狀態,損耗與恢複力持平,就能持續不斷地運作下去。


    這當然是對的。至少在如今的人類的角度上,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連星球的規則都已經改寫的現在,物質是決定精神的極大要素。


    太公望的方術在事實層麵上已經補全了韋伯的生理損耗。


    他可以拍著胸脯自信滿滿地保證,韋伯已經完全迴到了最佳的狀態。


    所以,若是按照現今的規則,韋伯的精神也會和肉體一起恢複,至少不會有如此大的差距了才對。


    然而事實上,韋伯現在由於身體相當活躍,再加上神經緊繃著,所以才沒能發現,自己還是無端地感到很累。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來說,就像熬夜到淩晨四點結果第二天早上屁事沒有的高中生一樣,頭腦很清醒但實際上底下還埋著名為“疲憊”的炸彈,就等著在你放鬆下來的時候搞你一手。


    這並不是太公望故意為之。


    前幾日晚上的“實驗失敗”——導致韋伯飽受折磨的各種狀況確實是太公望抱著整蠱和鍛煉並存的想法搞出來的。


    但這次的意外不是。


    其中有著所有人(?)都未曾發掘的緣由。


    太公望的心思全都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了,所以沒能察覺。


    韋伯因突如其來的消息而被迫打起了精神,所以沒察覺自己異常之處,也沒有心情去吐槽太公望的方術效果差勁。


    假如他們靜下心來交流一下的話,太公望很快就會發現不對的地方了吧。


    ——會出現這樣的狀態,就說明他們所處的這片空間……這座城市,籠罩著它的「規則」正在向著某個未知的方向演變。


    因為變化太過細微,所以躲過了許多人的視線,在無聲的黑暗中悄悄進行著。


    這點變化其實影響很小,無傷大雅。


    但它卻是不祥的征兆。


    ——這意味著,有某種可怕的「畸變」開始了預演,將會在不久的未來發生。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太公望的方術沒能達到他自己預期的效果。


    而此時,這種變化的第一個受害者——韋伯·維爾維特,完全錯過了近在咫尺的機會。


    “奶奶!”


    韋伯穿著一身睡衣衝下樓梯,麵色猙獰地喊道。


    顯然,他沒注意到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穿過客廳,韋伯找到了此刻正在廚房裏的瑪莎·麥肯錫。


    “韋伯?怎麽了?”


    “我正想叫你起來吃早飯呢。”


    “我們都已經吃過了,因為看你很累的樣子,所以就沒有把你叫醒。”


    “你的那一份還是留著的哦?”


    瑪莎·麥肯錫轉過頭來,看著韋伯這一副樣子,有些驚愕地說道。


    “話說迴來,今天中午想吃什麽?”


    “家裏還有一些牛肉……”


    “奶奶!”


    韋伯大聲打斷瑪莎·麥肯錫的念叨。


    “……”


    廚房內陷入沉默。


    “……青花魚罐頭。”


    “欸?”


    瑪莎·麥肯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我說青花魚罐頭。中午想吃青花魚罐頭!不是新都百貨大廈賣的我不吃!”


    韋伯漲紅了臉,提出非常矯情的要求。


    “這樣啊……”


    瑪莎·麥肯錫顯然有些錯愕。


    她的神色變換了兩下。


    先是因為留學歸來的孫子終於不那麽見外、開始提要求了,而感到高興。


    隨後,是疑惑。


    “新都的百貨大廈……有賣青花魚罐頭嗎?”


    “我沒怎麽去過欸,是在哪裏……”


    她沒有質疑為什麽韋伯會知道那裏有賣青花魚罐頭,而是向他詢問該去哪裏找。


    這種信任讓韋伯有些愧疚。


    他根本沒去過,也根本不喜歡吃青花魚罐頭,怎麽可能會知道。


    事已至此,就隨便編吧。


    “就在一樓啦,很顯眼的。”


    “可是食品商場不是在地下嗎?一樓不是賣……”


    瑪莎·麥肯錫還想說什麽。


    韋伯趕緊打斷她,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很蠻橫地推著她往外走。


    “總之就是那裏!快去吧,去晚了就被搶光了!”


    他一邊說,一邊還在用催眠暗示她。


    至於到時候找不到怎麽辦?


    ——找不到更好。


    她找得越久,就越安全。


    對方不可能大費周章跑過去綁架一個沒什麽用的普通老婦人,用來道德綁架一個“冷血的魔術師”。


    為了普通人的生命安全而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


    這種程度的傻子就隻有自己一個而已。


    對方也是魔術師的話,肯定不會認為這種戰略有效果吧。


    ——韋伯有些自嘲地想道。


    在他的堅持下,瑪莎·麥肯錫最後出了門。


    達成了目的後,韋伯趕緊迴到房間內。


    “接下來怎麽辦,去和他們開戰嗎,還是逃跑?”


    韋伯有些緊張地向太公望問道。


    太公望搖了搖頭。


    “都是,也都不是。”


    “準確來說,是我去和他們開戰,你逃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韋伯。


    隨後,太公望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方形的符印,塞到韋伯手裏。


    “帶上這個。別從正門走,從隨便哪個角落出去都行,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他嚴肅地發號施令道。


    讓人懷疑到底他是禦主還是韋伯是禦主。


    “為什麽我要逃跑?!”


    聽到這話,韋伯反問道。


    他也知道自己沒什麽用處,但就算沒用,好歹也是個禦主。


    還沒開打就叫自己逃跑,這算什麽?


    看不起他嗎?


    韋伯不甘心地捏緊了拳頭。


    “你見過有讓殘疾人跑到全是坦克的戰場中央的嗎?”


    太公望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給出了理由。


    ——因為你太弱了。


    “就算是我,精力也是有限的。之後打起來了,恐怕顧不上你。”


    “而且,這不代表你就沒事做了。”


    “正如我剛剛說的,殘疾人不可能開著輪椅跑到一堆坦克的中間。所以,對麵的禦主恐怕也會脫離戰場,過來找你、想辦法幹掉你。而你,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太公望眼睛睜開到正常的樣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韋伯。


    “但放心好了,我早就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才特地製作了這枚符印。”


    “佩戴上它之後,無論肉眼還是紅外線,或是魔力探查,都能輕鬆蒙混過關。”


    “隻要你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就肯定不會被發現。”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記好了——隻有活下去,才有未來。”


    “……”


    韋伯喪氣地低下頭,無言以對。


    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唿……”


    太公望又眯起眼睛,歎息一聲。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要是被發現了的話,也就跑不掉了。


    是的,假如這個符印被看穿的話,以韋伯的實力也隻能等死了。


    期待那個時候他能聰明點,提前用令咒召喚自己吧。


    “好了,快走。等妲己靠近,就跑不掉了。”


    “怎麽,難不成是害怕了?”


    “哈,你可是韋伯·維爾維特,就算沒有我在身邊,肯定也能好好活下來的。”


    太公望推了推韋伯的肩膀,笑著催促道。


    “……還用你說。別死了。”


    振作起精神迴擊了一句後,韋伯握緊符印,轉身離開了。


    “……”


    太公望收起笑容。


    靈子飄動,他的身上浮現出一件黑紅色的大氅。


    “再來一次吧,妲己。”


    “這一次,輸的仍然會是你。”


    ——————————————


    冬木市,深山町,遠阪宅。


    “……!”


    原本泡在泳池裏的女神突然睜開了眼睛。


    “如此急不可耐……”


    “「妲己」之於汝,便同「魔」之於吾一般,是難以拒絕的誘惑嗎?”


    “倒是有幾分令人欣喜。”


    杜爾伽勾起嘴角,緩緩從池水中起身。


    水珠順著輕紗與大腿滑下,從腳尖滴落到滿是漣漪的水麵。


    ——女神徑直飛了起來。


    赤紅色的魔力化作火焰蒸騰,將身上的水分蒸發得一幹二淨。


    緊接著,深紅色的紗麗服覆蓋了身軀,女神的左耳邊出現蓮花頭飾。


    杜爾伽飄浮在空中,思索了一秒後,向著宅邸的二樓飄去。


    很快,她來到一扇窗前。


    透過窗戶,杜爾伽看到裏麵的情景。


    “……嘖。”


    杜爾伽的眼神又陰沉下來。


    原因在於裏麵那個正與禦主遠阪時臣交談的家夥。


    言峰綺禮——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吧。


    隻要靠近,就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飄過來了。


    讓她聯想到被因陀羅殺死的弗栗多。


    因此,杜爾伽非常不待見這個一看就不懷好意的男人。


    隻可惜禦主太過愚鈍,至今都還沒發現這個家夥有問題,實在看得杜爾伽捉急。


    為什麽不當麵戳穿他?


    “……”


    杜爾伽垂下眼簾,權當沒有看見他。


    ——她在猶豫。


    女神在衡量,現在就殺掉他,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


    真是諷刺,明明殺掉魔就是她的工作,是她行動的指標……


    然而現在,卻要對麵前的魔視若無睹。


    理由僅僅是自己對達成私欲沒有信心——這樣完全不正當的理由。


    若是濕婆在的話,想必會對著自己說教吧。


    可即便知道這是不好的行為,杜爾伽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動手。


    因為除了殺魔之外,她還有著想要達成的願望。


    啊……


    對不起,丈夫;對不起,令本女神誕生的諸神。


    我正在做著貪得無厭的事情。


    ——杜爾伽在心中默默懺悔。


    就在這時,房間裏的言峰綺禮提醒遠阪時臣,杜爾伽就在他的背後。


    遠阪時臣一迴頭,果然發現女神漂浮在外麵,還穿上了紗麗服。


    “女神大人,您這是要去哪裏?”


    他打開窗戶,秉持著沒什麽用的優雅風範,向杜爾伽問道。


    杜爾伽則是選擇性地無視了後方露出愉悅笑容的言峰綺禮。


    “我昨日與你提及過吧,騎兵邀請本女神一起去對付狐狸……「妲己」。”


    杜爾伽神色平靜。


    “我認為啟程之前至少應當知會你一聲,所以過來了。”


    “妲己……”遠阪時臣喃喃道,“就是教會懸賞的那名從者嗎?她是傳說中的九尾狐妲己?!”


    杜爾伽微微頷首。


    “至少,那個男人認為,是的。”


    “……”


    遠阪時臣臉都皺成一團了。


    妲己。


    那可是神話時代的超級大妖,據說還是東瀛傳說中的大妖玉藻前的前身。


    一名大妖,一個一天到晚想著討伐她的不明人士,再加上一位女神。


    遠阪時臣真的很擔心,這些家夥的混戰到底會弄出多大的動靜。


    要是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的話,遠阪家的威望也會一並受到影響……


    這是遠阪時臣不想看見的結果。


    因此,麵對杜爾伽的單方麵通告,他陷入了糾結。


    要讓女神去阻止他們嗎?


    可是那樣的話,會不會觸怒女神?


    再者說,就算女神願意聽從他的意見,真的能夠這麽輕鬆地阻止他們嗎?


    ——遠阪時臣不得不瞻前顧後,考慮到各種各樣的情況。


    在他身後,言峰綺禮就站在那裏,一臉愉悅地看著他糾結苦惱的樣子。


    見到這副場景,杜爾伽更加生厭。


    “……沒有特別的交代的話,我就出發了。”


    她的身體開始上浮。


    “等等!”


    遠阪時臣終於做出了決定。


    “請務必搶下製勝一擊。懸賞的三劃令咒是很重要的資源,我們要有一個合理的名義贏得它才行。”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盡量讓動靜小一點。”


    似是妥協了一般,遠阪時臣懇求道。


    “……明白。”


    杜爾伽頷首,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


    麥肯錫家——韋伯的暫居地,數百米外的轉角處,一輛銀白色的豪車正安靜地停靠在那裏。


    高揚斯卡婭和亞瑟等待著。


    不一會兒,愛麗絲菲爾從遠處走了過來。


    “結界設立好了,應該不會有大規模的人流往這個方向來。”


    她擦了擦汗,認真地匯報道。


    “哦~!辛苦了!”


    高揚斯卡婭拍了拍手,熱情地誇獎道。


    正如以諾修斯所說的,假如冬木市突然出現大規模死傷的醜聞,甚至整座城市一夜之間蒸發,超出了教會能夠處理的程度的話,一定會有各種妖魔鬼怪從世界各地跑過來探查情況。


    這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能避免就盡量避免。


    不然的話,突然碰上從哪裏跳出來的魔法使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哼哼,那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高揚斯卡婭打了個響指。


    伴隨著清脆的響聲,她的四周出現許多粉色的漣漪。


    從漣漪之中,探出來許多粉色的槍械。


    “……”


    亞瑟看到這熟悉畫麵,眼皮一跳。


    “這是……”


    一旁的愛麗絲菲爾好奇地看著她的動作。


    “嘛~嘛~!”


    “之前有幸看過烏魯克那位暴發戶和他的綠頭發友人的馬戲表演,搞得我也想試試了。”


    高揚斯卡婭抬手作瞄準狀,嘴裏講著難懂的話。


    “瞄準完畢~?”


    “要發射——”


    高揚斯卡婭的動作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亞瑟的手中出現聖劍,嚴陣以待地看向上空。


    “八十四符印,全部啟動。”


    ——太公望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蒼空啊,敞開吧,墜落吧——”


    “——『打神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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