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某河川附近的山嶽地帶。


    白茫茫的雪原上,遍布著被雪覆蓋的針葉植物。


    而在那森林的中央,有一座宏偉的白色城堡,正屹立在不斷飄落的大雪之中。


    這座城堡名為冬之城。


    若是這個名字過於陌生,那麽它還有另一個稱唿——愛因茲貝倫的魔術工坊,被魔術師們所遺棄的人造人們聚集之地。


    由於最初的魔術師們早就已經離開了這裏,城堡中所留下的隻有一代又一代自行發展的人造人而已。


    從外人的視角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寞,但人造人並沒有這種感情。


    他們出於機械的純粹性而發展,為了完成作為自身創造者的魔術師們的遺誌作出各種各樣的努力。


    而此時,遠在日本冬木的聖杯戰爭的係統,正是那個夙願的結晶。


    也許是因為前幾次聖杯戰爭的失利,作為愛因茲貝倫家族第八代族長的阿哈德——尤布斯塔庫哈依德·馮·愛因茲貝倫對這一屆的聖杯戰爭勢在必得,絕不容許失敗。


    換言之就是急了。


    然而愛因茲貝倫一族的魔術特性並不適合戰鬥,在對決之中總是會落於下風。


    就算他再怎麽急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


    於是,為了確保能取得勝利,他將自己的孫女,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許配給了傳說中的魔術師殺手——衛宮切嗣,讓他代表愛因茲貝倫家參與聖杯戰爭。


    不止如此,阿哈德還近乎是指定一般地,給兩口子送來了將要用到的聖遺物。


    從康沃爾出土的,傳說中騎士王的劍鞘——阿瓦隆。


    用這個聖遺物召喚出來的英靈會是誰,根本想都不用想。


    “傳說中的騎士王,亞瑟·潘德拉貢。”


    衛宮切嗣坐在教堂第二排的空位上,空洞的眼睛望著自己手背上的令咒。


    “阿哈德翁的做法並沒有錯,用這個劍鞘召喚出來的肯定是最強的從者。”


    “至於和我這個禦主的相性如何,是放在第二位去考慮的吧。”


    他沉聲道,目光從令咒上移開。


    沒錯,這樣的話,得到的肯定是足以稱作王牌的戰力。


    但是自己該怎麽去駕馭這張王牌呢?


    衛宮切嗣覺得至少在這一點上阿哈德是失算了。


    但是也沒辦法。


    畢竟他的本質就是“以無法進步為代價,得以永遠持續運作”的自動人偶,就算思維永遠慢人一步也沒什麽稀奇的。


    反倒是受雇傭的自己應該想盡辦法完成任務才對。


    出於這一點,衛宮切嗣不會對阿哈德的決斷進行反駁。


    “但是,在從者召喚出來之前,再怎麽擔憂也無濟於事吧?畢竟我們並不知道騎士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空曠的教堂內,除衛宮切嗣外僅存的第二人笑著說道。


    那是一名白發紅瞳的女子。


    和沉著臉的衛宮切嗣不一樣,她的神情要輕鬆得多。


    兩人一對比,她身上的積極氣息就變得更加明顯。


    這正是衛宮切嗣的妻子,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


    也是這一屆的小聖杯。


    “不用擔心的,切嗣。”


    愛麗絲菲爾用手輕輕撫摸著躺在盒子中的劍鞘。


    “無論你的戰術是什麽樣子,隻要明白了你的夢和理想,他也一定會理解你的吧。”


    “就和我一樣……”


    她垂下眼眸,停下了撫摸的動作。


    “……”


    衛宮切嗣怔了怔,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他站起來,看向愛麗絲菲爾。


    “……?”


    愛麗絲菲爾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


    日本,冬木,遠阪宅。


    “老師。”


    言峰綺禮從門外走進來,看向背身站在窗前的那個男人。


    聽到言峰綺禮的聲音,男人轉過身來。


    他的五官十分端正,藍色的眼睛凝視著言峰綺禮。


    那頭棕色卷發打理得很好。


    不止如此,他下巴蓄著的胡須也一看就是精心裁剪過的。


    身上穿著的則是深紅色的西服套裝以及藍色絲帶領結。


    這人氣度沉穩,無需多說。給人的感覺就像中世紀的優雅貴族一般。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師母和凜呢?怎麽走進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們。”


    言峰綺禮用他那始終平淡的語氣問道。


    在他對麵的這個時刻保持著優雅的男人,是言峰綺禮的老師,遠阪時臣。


    他是這一代遠阪家家主,同時也是聖杯戰爭的七位禦主之一。


    “我已經叫她們去收拾行李了。”


    “聖杯戰爭很危險,她們如果留在這裏的話,很可能會被當成人質。”


    “你不是也已經看過那個人的資料了嗎?那個魔術師殺手,衛宮切嗣。”


    遠阪時臣拿起桌上的高腳杯,優雅地搖晃了兩圈後,抿下一口紅酒。


    “這屆聖杯戰爭有那種使著下作手段的家夥,周圍人的安全可不能保證。所以我讓凜和她母親暫時迴到禪城的老家去避避風頭。”


    “你也一樣要小心,綺禮。”


    “就算你是出色的代行者,但若是被英靈抓單了,也極有可能喪命。”


    遠阪時臣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我明白了。這確實是必要的舉措。”


    言峰綺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記住了教誨。


    “那就好。”遠阪時臣放下酒杯,“說起來,綺禮你還記得嗎,為什麽會跟在我的身邊,以並非禦主的身份參與到聖杯戰爭裏麵?”


    他掃了眼言峰綺禮幹淨的手背,隨口提起往事。


    “為什麽……”


    言峰綺禮愣了一下,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難為情。


    “抱歉,老師。是因為最近雜念太多了嗎……我居然把自己參與進來的理由都給忘記了……”


    “……?”遠阪時臣露出和藹的笑容,“哈哈哈,不必自責,綺禮。這反而說明你的症狀已經在好轉了。”


    “為什麽這麽說?”


    言峰綺禮心裏一緊,困惑道。


    麵對他的疑問,遠阪時臣自信滿滿。


    “你看,麵對聖杯戰爭的緊張感已經讓你有了清晰的方向,所以才會集中精力到這種程度,連一開始的目的都忘記了。”


    “不過,這雖然是件好事,但還是該把一開始的出發點找迴來才行,這樣才能有所收獲。”


    “既然你自己沒辦法想起來,那就讓我來幫你迴憶一下吧。”


    遠阪時臣雙手背在腰後,徘徊在言峰綺禮麵前,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三年前,綺禮你懷著痛苦向父親傾訴了自己人格上的缺陷,試圖從父親那裏得到指引。”


    “然而,即便是你的父親言峰璃正,對你的情況也束手無策。”


    “他帶著你走訪了各個教會中的能人,也試圖依靠現代醫學來找到治療的方法。”


    “但是很不幸,這些舉措全都失敗了。”


    “言峰璃正因此感到很苦惱,最終找到了我,希望能夠通過遠阪家在魔術界的人脈,尋找補全你內心的辦法。”


    “我答應了,並且收你為徒,將你帶在身邊。”


    “有一日,我偶然間向你提起了聖杯戰爭的事情。”


    “懷抱著各種各樣願望的人們齊聚一堂,並且為之廝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綺禮你認為在這場願望的盛宴之中,也許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願望,所以打算與我一起贏得聖杯戰爭的勝利。”


    “怎麽樣,想起來了嗎?”


    遠阪時臣十分耐心地解釋道。


    “……”


    言峰綺禮皺著眉,但是很快就放鬆開來,微微頷首。


    他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表情豁然開朗。


    “全都想起來了。沒錯,我確實是抱著找到答案的想法來給老師輔助的。”


    “不過您有一點說錯了。”


    “——即便沒有這個理由,我一樣會幫助老師贏得聖杯戰爭。”


    言峰綺禮義正言辭地攤開雙手。


    “哈哈哈,我當然知道。我一直都是相信著你會這麽做的,綺禮。”


    “放心好了。”


    遠阪時辰低頭,示意言峰綺禮看向桌上的東西。


    “隻要有這個,那我們就絕對不會輸。”


    “……”


    言峰綺禮看著桌子上的那張蛇皮,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


    “……”


    遠阪櫻——不,現在是間桐櫻了。


    陰暗的地下室,樓梯口處,櫻看著下方的景象,眼中滿是驚恐。


    盡管櫻已經竭力克製,但身體卻根本不聽使喚。


    四肢和心髒無止境地顫抖著,宛如受驚的幼獸一般,幾乎要不受控製地縮成一團。


    嘶——嘶——


    下方的陰影中,是數不盡的蟲子。


    無數條蟲子擠攘著彼此,將樓梯下的空間全部占滿。


    它們蠕動著,發出令人惡寒的嘶鳴聲。


    明明這裏昏暗得不成樣子,但櫻卻還是能看清楚蟲子們的模樣。


    她甚至能夠看到它們張開的口器、頭上的觸角,以及滑膩的身體上甩濺出來的惡心黏液。


    這裏根本不是什麽地下室,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蟲倉。


    看到這可怕的一幕,櫻隻感覺到刺痛。


    這是……要幹什麽?


    ——看著它們醜陋的模樣,一股劇烈的嘔吐欲望從腹部躥升到喉嚨處。


    櫻拚命地忍住了。


    哪怕真的很想吐,哪怕害怕得已經無法唿吸了,櫻還是梗著脖子,忍耐著脊骨發寒的瘙癢感。


    因為不想被討厭,因為不想再被拋棄了。


    所以,不能夠任性。


    “爺……爺?”


    櫻眼中含著淚花,乞求一般地望向牽著自己手的老人。


    這是一個駝背的矮個兒禿頭。


    他的四肢如木乃伊般幹瘦,深陷的眼窩中露出矍鑠的精光。


    那雙眼睛和人類簡直搭不上邊。


    和正常人類完全相反,他隻有瞳孔是白色,而周圍的眼白卻是一片漆黑。


    他身上穿著群青色與深灰色搭配的和服,沒牽著櫻的那隻手裏還拿著木頭拐杖。


    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無論外貌或行為都異於尋常的怪物,身上還總是伴著股難聞的腐敗氣味。


    櫻也知道這不好看,而且還很怪異。


    但是卻不能討厭他。


    因為這是自己,是間桐櫻的爺爺。


    ——間桐髒硯。


    “哼哼哼。”


    間桐髒硯發出好像很慈祥的笑聲,但是放在這個場景下,給人的感覺就隻有詭異和陰森。


    “下去吧,櫻。”


    他戲謔地扯了扯櫻的小手,示意她自己走下去,投入蟲群的懷抱。


    “——欸?”


    櫻僵住了。


    最不好的預感變成了現實,擺在櫻的麵前。


    麵對著陌生的新爺爺的要求,櫻仿佛掉進了冰窟一般,瑟瑟發抖。


    “不……不要……求求你……爺爺……”


    櫻不自主地搖著頭,微微向後退去。


    但她可憐的懇求眼神非但沒有讓間桐髒硯產生任何一絲憐憫,反而變得更加愉悅。


    間桐髒硯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線,嘴角陰冷地上揚著。


    他就是想看這個。


    就是想看到她拚命掙紮,在蟲子的蹂躪下痛哭、慘叫。


    不知道遠阪家的這塊材料能支撐多久呢?


    若是結果足夠好的話,那麽下一屆的聖杯戰爭就手到擒來了。


    間桐髒硯愉快地想著。


    因為間桐雁夜的逃離,間桐家這一代基本是廢了,更不可能和其他人搶奪這一屆的聖杯。


    所以,間桐髒硯隻能把目光放到下一屆上。


    區區六十年而已,他完全等得起。


    “好了,下去吧。”


    間桐髒硯拉扯著櫻的手,拖著她一步一步向樓梯下走去。


    不……不……


    不要……


    櫻無聲地哭喊著,眼角卻始終憋著,沒有流下淚水。


    一步,兩步。


    下麵的蟲子已經開始扭動、歡唿,甚至飛躍到階梯上來。


    嘶——嘶——!


    蟲鳴聲不絕於耳。


    “——?”


    突然,手背上傳來的強烈灼熱感打斷了櫻內心不斷蔓延的恐慌。


    鮮紅色的令咒顯現在櫻的手背上,引起了間桐髒硯的注意。


    “令咒?”


    他意外地喃喃道。


    “!?”


    內心的危機感瞬間達到頂峰,間桐髒硯立刻甩開櫻的手,往後麵退去。


    ——!


    唿——!


    金色的細小光柱從天空墜下,打穿了櫻頭頂的天花板,化作暴烈的火焰四散開來。


    金色的火點燃了爬向櫻的蟲子,順著空氣蔓延、將蟲倉內所有的蟲子全部點燃。


    嘶——嘶——!


    燃燒起來的蟲子全都瘋狂地扭動著,發出慘烈的尖嘯聲。


    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使魔被肆意焚燒,間桐髒硯坐不住了,看向與那火焰同時墜落在櫻麵前的身影。


    然而,還沒等他看清那人的樣子,就發現自己的身上也冒出熊熊烈火。


    強烈的灼熱感令間桐髒硯也不禁發出慘叫。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這火灼燒的不隻是肉體,甚至不隻是靈魂。


    就連更深層次的東西,都在這火焚燒的範圍之內。


    這名從者究竟是誰?怎麽會擁有如此可怕的火焰?


    間桐髒硯想不明白。


    若是從這冰山一角倒推這火真正的模樣,恐怕已經抵達了超越神域的境界。


    這樣的,簡直與魔法無異的可怕存在,怎麽可能會是如今的聖杯能夠召喚的?


    “啊……啊——!”


    嘶吼著,間桐髒硯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個模糊的輪廓究竟是什麽樣子。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的五感都被灼燒成了殘骸,全部幾近報廢。


    不行——


    這樣下去的話,真的會死在這裏的!


    這一次是真正感受到了恐懼,間桐髒硯掙紮著,想要與留在某處的刻印蟲取得聯係。


    他揮舞著雙臂,整個人在火中難看地抽搐著。


    終於,間桐髒硯發動了術式。


    緊接著,他的視覺開始恢複。


    間桐髒硯知道,這是他迴到了刻印蟲的體內。


    成功了!


    間桐髒硯感到由衷的欣喜。


    雖然這一次元氣大傷,但是隻要沒死,那就一切好說。


    然而……


    唿——!


    在間桐髒硯絕望的目光中,金色的火憑空燃起。


    滋,滋——


    刻印蟲的身體發出劇烈的響聲。


    在痛苦中,間桐髒硯放棄了思考。


    火還在燃燒。


    恐怕實際上是非常短暫的一段時間吧。但是在間桐髒硯看來,卻是那樣漫長。


    漫長到足以迴憶起過去的一切。


    可惜,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名為瑪奇裏·佐爾根的年輕人了。


    “嘶……嘶嘶……(羽斯……提薩……)”


    如哀歎般,刻印蟲發出最後的嘶鳴。


    火焰熄滅,間桐髒硯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


    “啊,燒成一堆灰了啊。”


    穿著漆黑鎧甲的女人用劍扒拉了一下地上的那灘黑灰。


    在她的身後,櫻保持著懵懂的姿勢和表情,一動不動。


    “嘛……早來個幾百年的話,說不定還能去伽爾紮曼呢。”


    “不過現在就別想了,老東西。哈哈,這就是因果報應啊!”


    英姿颯爽的那個英雄背對著年幼的櫻,說著很刻薄的話語。


    她救了自己。


    雖然是救了自己,但是卻殺死了自己的新爺爺。


    這樣的話,櫻應該生氣嗎?


    ——櫻呆呆地望著那個背影,腦海中被說不清楚的情緒充滿了,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因為沒辦法看到她的臉龐,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集到唯一看得清楚的地方。


    蒼白色的頭發……


    不,硬要說的話,其中還帶著些耀眼的金色吧。


    櫻隻覺得,那色彩實在太過美妙了,不像是自己能夠觸碰的東西。


    “嗯?”


    在迅速消退的火光之中,櫻的英雄——非常,非常帥氣的女性騎士,轉過頭來。


    “喲,晚上好,小master。”


    “berserker,莫德雷德·alter,向你報道。”


    她向著櫻,露出美麗的微笑。


    那微笑實在好看過頭了。櫻覺得一定還有著更好的形容,但是搜腸刮肚地想到最後,卻還是吐不出任何字眼。


    “……”


    嘴唇輕輕顫抖著,櫻的眼角終於流下淚水。


    好溫暖……


    不行,不能任性,不能哭……


    “晚上……好……”


    嚅囁著,嗚咽著。


    櫻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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