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神塔塔頂。


    以諾修斯又一次迴到這個地方。


    不過這一次,有人比他先到。


    “怎麽了,在想什麽呢?”


    以諾修斯走到芝諾比阿的身旁,問道。


    “……是你啊。”


    芝諾比阿一臉木然的神情變得靈動,轉過頭,朝以諾修斯微笑著示意。


    隨後她又重新看向遠處那已經清晰可見的身影。


    “我隻是在想,在接下來的決戰裏,我還能做什麽呢?”


    “因為你看,我並沒有那樣強大的寶具,功能性也相當的差。對付這種超規格的敵人,派不上任何用場。”


    她有些苦惱地歎氣道。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隻有對付那些被稱作拉赫穆的怪物們了吧。”


    “可即便是這一點,我也不能做得很好。盡管這並不會影響我的鬥誌,但還是讓人有些糾結。”


    沒錯。和自己同樣被召喚而來的其他六人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大流士召喚出不死兵團,在與魔獸的戰場上充當著足以左右戰局的戰鬥力。


    愷撒和克婁巴特拉大人強行停止了提豐的行動。


    列奧尼達擋下了七頭十角獸的衝擊。


    梅林讓提亞馬特陷入沉睡,無法蘇醒。


    伊斯坎達爾更是戰線的核心,還用生命拖緩了提亞馬特的腳步。


    相比之下,自己似乎沒有什麽突出的貢獻。


    “有時候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太不自信了一些。但迴過頭仔細地審視,果然還是會得出相同的結論。”


    “這不是想要證明什麽,而是「作為被召喚的從者」這個角度所引發的反省。”


    芝諾比阿說道。


    以諾修斯見她又開始把話題往沉重的方向帶,趕緊開口打斷。


    “說起來,因為美杜莎的緣故,之前一直沒機會和你單獨相處,交談也就隻有那晚上在城牆上的一次而已。”


    “她大概是覺得我對你有什麽特殊感情吧,所以一直不希望我靠近你。”


    和芝諾比阿一樣望向逐漸靠近的提亞馬特,以諾修斯用輕鬆的語氣談及已經離開的美杜莎。


    “哈哈。”


    芝諾比阿輕笑著。


    “挺可愛的不是嗎,戀愛中的女孩總是會為此著迷。”


    “而且,不是有那樣的說法嗎——比起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女人總是對親密的朋友成為情敵這件事更加痛恨。”


    “別看美杜莎小姐一直提防著我,但其實我們的關係還相當不錯哦?”


    她像是炫耀一般地說道。


    “不過在這件事上,美杜莎小姐顯然是有所誤會。因為你對我根本沒有那方麵的興趣嘛。”


    芝諾比阿搖了搖頭。


    “你就這麽確定我不會眼饞你的身體?”


    以諾修斯反問道。


    “久經鍛煉的肉體,漂亮的臉蛋,可愛的長發,時而如女武神瓦爾基裏(valkyrie)一般英氣,時而如海仙女(nereids)一般溫柔可親,無論是家庭還是戰場都能駕馭。每一點都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拜倒在女王的石榴裙下也完全不奇怪吧?”


    “嗬,多謝誇獎。”


    芝諾比阿滿意地笑著,但很快便收斂。


    “不過,轉移話題就不必了。我好歹也是一國的女王,沒有那麽脆弱。”


    她看著逐漸下降,朝烏魯克筆直飛來的提亞馬特,提起精神。


    “她馬上就要抵達了吧。也就是說,腳下的這座都市也馬上就要變成一片廢墟了,就像其他所有的要塞都市一樣。”


    “雖說隻是守衛了這裏並不長的時間,但要迎來離別的時候,果然還是有些不舍。”


    以諾修斯麵色平靜,站在她的身旁。


    “看著同伴一個個地離去,心裏不好受也是難免。但即便烏魯克毀滅了,接下去仍要麻煩你。”


    “……”


    芝諾比阿神色一暗。


    “你也要走了嗎?”


    “是啊。”


    以諾修斯幹脆地點頭道。


    “我馬上也要離開了。立香,就要交給你了。”


    “是……嗎。”


    “那還真是遺憾。”


    芝諾比阿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一路順風。”


    “還有,謝謝。”


    “你那時候說的話,我現在已經理解了。”


    “想必下一次現界之時,將會以完全的精神性登場吧。到那時若還能再見,一定要讓你看看巴爾米拉的戰士女王真正的氣魄。”


    “是嗎?那就好。”


    以諾修斯微笑著,看著芝諾比阿向後退去,將空間留給自己。


    “再見,芝諾比阿。”


    ——————————————


    迦勒底的計算非常準確。


    在被伊斯坎達爾拖延了大半個小時後,七點,提亞馬特剛剛好到達納比斯汀之牙前方。


    算上從這裏到烏魯克的距離,與預測結果幾乎完全一致。


    “aaaaa——”


    高聲吟唱著,提亞馬特在納比斯汀之牙前方降落。


    龐大的身軀沒有任何減速的跡象,直直地撞上這道如白骨森林一般猙獰的屏障。


    轟——


    撞擊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席卷整座都市的強烈震顫。


    兩者的碰撞之中,不出意料地,納比斯汀之牙寸寸崩裂,迸射出無數白骨碎片。


    而反觀提亞馬特的身體,卻沒有哪怕一點損傷,甚至連劃痕都沒有留下。


    “aaaa——aaaa——!”


    雙眼中的十字閃爍,提亞馬特穿過納比斯汀之牙,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


    緊接著,她的腳下淌出黑泥。


    混沌之潮翻湧著,向前方的烏魯克流去。


    ——————————————


    神塔正殿,吉爾伽美什站在王座前,神情嚴肅。


    “報告。納比斯汀之牙已經被提亞馬特神攻破。現在,黑泥正在從南門侵入烏魯克,還有許多拉赫穆也跟著一起進入。”


    “芝諾比阿已經率人前往消滅拉赫穆群,剩下的市民……”


    西杜麗語速極快地念叨著。


    “停下,西杜麗。”


    吉爾伽美什打斷道。


    “這種事情一看就知道了,沒有報告的必要。”


    他紅玉般的瞳孔注視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人。


    隻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了。


    這家夥,根本沒有逃跑的念頭,反而是迎接死亡的覺悟充足到令人害怕。


    不用思考也知道,她絕對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跑出去,然後和那些為烏魯克犧牲的勇士們一樣,在痛苦中結束作為人的生命。


    所以……


    “……去避難吧,西杜麗。”


    吉爾伽美什平靜地說道。


    “……”


    西杜麗咬唇,低下頭,默不作聲。


    “還要本王再說一遍嗎!”


    吉爾伽美什瞪著她,大聲嗬斥道。


    “你是本王與恩奇都之下,烏魯克第三重要的人物!你的存在本身便象征著烏魯克!”


    “身處在這樣重要的地位上,你居然還想像普通的士兵一樣隨意行動,甚至明知沒有用處仍要跑去丟掉性命!”


    “你把自己,把烏魯克當作什麽東西了!”


    怒喝聲在神塔中迴蕩。


    “……我明白了。”


    西杜麗泄了氣,無奈地說道。


    “但既然如此,那麽王——你也不能死掉。”


    “如果用這種蠻不講理的借口拴住我,自己卻去做同樣的事情,那麽我就算是死了,也要一直詛咒你。”


    她認真地看著吉爾伽美什。


    “……當然。”


    “那麽,我先行告退了。”


    得到迴複,西杜麗臉色有所緩和,對著一旁的藤丸立香和瑪修點了點頭,往外麵走去。


    目送著西杜麗離開,吉爾伽美什打了個響指,第三次召喚出冥界之鏡。


    “埃列什基伽勒,冥界的大門準備好了沒?”


    還沒等鏡中出現畫麵,吉爾伽美什直接問道。


    下一刻,艾蕾充滿疲憊的社畜臉出現在眾人麵前。


    “完成了,完成了。”


    “趕緊結束掉吧,我累得不想動彈了已經。”


    她有氣無力地垂著頭,發出虛弱的聲音。


    至於形象?


    都被突擊檢查兩迴,碎得不能再碎了,誰還在乎那玩意啊?


    “明白了,你就在下麵等著吧。”


    吉爾伽美什揮了揮手,又把冥界之鏡放迴寶庫裏。


    接著,他看向藤丸立香。


    “上去吧,藤丸立香。那家夥就在神塔的塔頂。上去告訴他,可以動手了,然後就和他作最後的告別吧。”


    “……?”


    藤丸立香張開口,嘴唇輕輕顫抖著,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止住了。


    心跳逐漸加速到有些刺痛的程度,她捂住胸口,最終還是把就要吐出的悲傷咽了迴去。


    “前輩……”


    瑪修擔憂地望著她略顯孤單的背影。


    ——————————————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以諾修斯看著提亞馬特撞碎南麵的城門,向神塔飄過來,喃喃自語道。


    他現在就等著動手的指令了。


    隻要吉爾伽美什那邊給出信號,他就開始行動,用伊什塔爾的寶具把提亞馬特轟下去。


    然後,「彌賽亞」就可以在宏大的謝幕中,名正言順地退場。


    一切都是這麽完美。


    以諾修斯輕鬆地思考著之後的事情,突然聽見後麵有細微的腳步聲。


    他轉頭,看見藤丸立香從樓道裏麵走出來。


    藤丸立香看見他,眼睛一亮。


    “嘿!”


    她小跑到以諾修斯旁邊,跟他打了個招唿。


    在她的臉上,以諾修斯看不到任何和“悲傷”有關的色彩。


    非常的輕鬆、自然,簡直就和剛剛來到這個特異點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若要診斷她的精神狀態,那結果必然是良好吧。


    ——但也因此,顯得非常虛假。


    “可以開始了哦,下麵的工作準備好啦。”


    藤丸立香露出自然的微笑。


    那種神情和正在過著美好的校園生活,無憂無慮的女子高中生是一樣的。


    “……好。多謝你傳遞消息,立香。”


    沒有拆穿她的「謊言」,以諾修斯也微笑著迴應道。


    “嗯嗯。”藤丸立香笑眯眯地點頭,接著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然後呢,你要怎麽解決提亞馬特神飛行的能力?”


    “不光是這個,我記得她還有一個盾,連魁劄爾·科亞特爾的寶具都能擋下。就算你現在還能使用伊什塔爾的寶具,威力也沒有那麽大吧?”


    麵對著她好奇的注視,以諾修斯轉身,看向已經十分靠近神塔的提亞馬特。


    “因為,我們有外援啊。”


    “你看——”


    他指向那大地上綻放的金色光輝。


    “外援……”


    藤丸立香怔怔地望著那片美麗的光芒。


    ——————————————


    唰唰唰——


    數百道鎖鏈以極快的速度穿行在天空中,將一隻隻橫衝直撞的巴力拉赫穆打穿。


    “什麽?”


    巴力拉赫穆發出困惑的叫聲。


    它們看向鎖鏈的源頭。


    在那裏的,是披著白袍的綠色之人。


    “金固!?討厭!去死——”


    巴力拉赫穆們厭惡地尖叫道,然而才說到一半,就被密密麻麻的鎖鏈捅成篩子。


    “閉嘴,肮髒的蠢貨。被你們這種沒用的量產型搞得手足無措,舊人類也就隻有這點本事了。”


    金固平靜地罵道。


    無視了天上的拉赫穆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耳邊仿佛響起了吉爾伽美什的聲音。


    隨便我想做什麽?


    真正想做的事情,想要達成的願望……


    可是,我沒有那種東西啊。


    沒有啊……


    我隻是個人偶而已,隻是個沒有意義的笑話而已……


    願望……是對我而言無比遙遠的東西。


    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仔細想來,曾有過這樣一件。


    那就是……


    淚水從眼眶中滑出,順著臉頰不斷流淌。


    金固咬著牙,腳下的大地上泛起金色的光輝。


    ——我想見你,吉爾。


    想跟你說說話,想把留在心中的眾多迴憶與感想,全部都作為朋友,一一向你傾訴。


    ——但這是無法實現的。


    因為這不是我的願望,而是恩奇都——這具機體最後的感情。


    而我——名為金固的這具可悲的人偶,願望從來都不會改變。


    ——他飛上天空,向著遠處神塔頂端的以諾修斯看了一眼,環繞著提亞馬特的身軀,逐漸往上。


    無論是舊人類,還是新人類。


    我是為了維持人類世界,才獲得了生命。


    因此……


    ——金固悲傷地望著提亞馬特的臉。


    “——aa,a——”


    提亞馬特轉動眼珠,口中發出聲音。


    “——kin——gu——”


    “……”


    金固露出難過的微笑。


    抱歉,母親。


    您,選錯了機體(孩子)。


    因為這具身體,仍然記得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伸出手,神情變得堅毅而嚴肅。


    閃電躍動在身側,金固的背後亮起金色的十字星。


    “提亞馬特神之子,金固,在此重現天之鎖之筐(名)!”


    隨著那怒喝聲響起,以提亞馬特腳下為中心,巨大的圓形範圍內,金綠色的漣漪層層疊疊,射出粗壯的金色鎖鏈。


    “母親的憤怒已是過往雲煙。”


    “如今被喚醒的,是星之吐息!”


    ——金固向著天空飛去,身軀在一片光芒中逐漸化作巨大的鎖鏈。


    終於,鎖鏈到達頂端,開始墜落。


    “『世人啊,冀以鎖係神明(enuma elish)』!”


    轟——!


    金色的光輝之中,鎖鏈從上方墜下,將神明鎖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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