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將白刃相擊,火光四濺。李延炤雖然身著重甲,然而正因鎧甲笨重,靈活有所不足,反倒在千騎長力量與靈活兼顧的攻擊下左支右絀。十幾合的光景,他身上的鎧甲已被敵方劈砍中兩次。然而虧得防護力優秀,除了火星四濺,這些攻擊尚未來得及帶給李延炤任何傷害。


    然而李延炤自己心中亦是清楚,若放任這場戰鬥這樣繼續,自己遲早要喪命於這名匈奴將領刀下。對方身披皮甲,靈活性自然非他所能比。他方才數番勢大力沉的攻擊,都被對方或是格擋,或是閃躲開來。而對方疾如閃電的劈砍直刺,他即使能躲開或是擋下,也是狼狽不堪。


    鐵甲並不能遮蔽全身,手臂、腿部、肩窩等處皆是弱點。然而照這麽發展下去,對方也遲早會利用這些弱點給自己致命一擊。方才對方劈砍到一處肩甲,栓縛甲葉子的繩線脫開,甲葉零零散散地落下,已露出皮質襯裏。


    這名敵軍將領顯然久經戰陣,刀下不知多少亡魂。他每次攻擊或虛或實,總能帶給李延炤一種萬分危險的感覺。而李延炤每次竭盡全力的反擊劈砍,他總能輕易地擋下。一來二去,兩人又鬥了二十餘合,李延炤已是氣喘籲籲。而敵將卻仍然是風輕雲淡,神色自若。


    秦大勇大吼一聲,持著手中長刀疾奔幾步,便要與李延炤一同夾攻那名千騎長。然而那千騎長身後一名騎卒,卻揮動長槍,一記橫掃正掃中秦大勇的小腿。吃痛之下,秦大勇身形一滯,然而卻勉力穩住不倒。他抬眼望去,那騎卒正掂著手中長槍,略帶挑釁地望著他。見秦大勇充滿怒火的目光冷冷掃視而來,那騎卒又是掄圓了右臂,手中長槍再次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向著秦大勇直刺而來。


    秦大勇不敢托大,兩手持刀,用力向一側格住那杆長槍。而那騎卒見一擊不成,便迅速收槍,隨即雙腿一夾馬腹,胯下戰馬便跨過地上橫陳的屍體。他一手拽著馬韁,穩坐在馬背上,右手長槍已經連著刺出三槍。秦大勇一時也是左支右絀,狼狽不已。


    餘下的匈奴精銳騎卒,紛紛加入了對鐵甲步卒們的圍攻當中。而看到主將所處的地域被胡騎淹沒,周興心中也是一緊,再也坐不住,連忙幾步登上一旁土坡,看到李延炤正與一名胡將戰至酣處,看情形,似乎還是稍落下風。便趕忙拿起竹哨,吹出一連串短促而連續的音符。在後陣待命的數百名輔兵,紛紛挺槍持盾,在各自將佐號令下整裝向前。


    李延炤匆忙之中,已與那千騎長白刃相擊鬥了四五十合。與方才同那些匈奴騎卒搏殺不一樣,此刻,李延炤明顯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快速流逝。在這種麵對麵的生死搏殺之中,一方的體力快速流逝,就意味著他已經撐不久了。


    千騎長一刀橫劈向李延炤的肋側,李延炤忙揮刀格擋。卻不料對方隻是賣了個虛招。見李延炤出手格擋,那千騎長手腕一轉,環首刀又調轉了方向,向著李延炤的軀幹處直刺過去。


    這一記直刺來勢迅猛,李延炤見狀冷汗直冒。這身鐵甲雖然防護優秀,但是麵對銳器的刺擊,是絕對無法完全防禦的。他墊步一轉,對方直刺而來的刀鋒刮過他前胸鐵甲的表麵,發出無比刺耳的刺啦聲。金鐵相擊的過程中,耀眼的火星四處迸發。而感到疲累的李延炤,已是愈發感到無力與麵前這名敵將相鬥了。


    借著敵將未及收招的光景,李延炤右手猛然劈出,刀鋒直指敵將頭部。然而那敵將卻動作敏捷地避開他的直劈,再次持刀在手,趁著李延炤招式用老,又是一記直刺,刺向李延炤的左胸處。


    生死一瞬之間,敵將手中那柄刀的刀鋒在李延炤眼中無限被放大。他瞳仁中映出閃著寒光的刀鋒,仿佛仍能看到那刀鋒之上尚未幹涸的血跡。卻不知道是誰留下的。生死一線之間,李延炤卻已顧不上去想許多。他左手猛地抬起,已是抓住對手的刀刃。


    左手上傳來的劇痛令李延炤心中狂性乍起。他宛如野獸一般盯著那名敵將。而那敵將此時眼中卻現出一抹驚訝,他奮力拔刀,卻發覺那刀被李延炤緊緊攥住,竟然動彈不得。而李延炤手中環首刀,卻猛地發力向他捅了過去!


    匈奴千騎長大驚,李延炤的決然讓他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反應也因此慢了半拍。然而就是這一瞬的工夫,李延炤手中刀已破開他身上的皮甲,捅入他的腹部。


    腹部傳來的劇痛,也是令千騎長忍不住低吼出來。隨即,狂性大發的他不再拔刀,而是反過來將刀用力向李延炤的方向推。希望與李延炤同歸於盡。


    李延炤左手早已痛得失去知覺。然而他所能做的,也隻有讓左手繼續緊緊攥著敵人的刀刃。饒是如此,千騎長的刀依然在一寸一寸地向他左胸推進。惶急之下,李延炤右手猛一發力。方才捅刺入敵將腹部的刀,又在他手中轉了半圈。


    刀刃在體內的攪動,撕裂著千騎長的髒腑。終是令他痛得大叫起來。而他的右手,卻再也無力向前推動。李延炤咬著牙,又將右手的刀繼續轉動了半圈。隨著這些持續不斷的攪動,那千騎長卻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劇痛,他鬆開雙手,抱著腹部慘嚎著向後倒去。


    李延炤臉上已經扭曲變形。他拔出刀,臉上的汗珠早已匯聚成一條小溪,向著下頜處肆意流淌。麻木得已經幾無知覺的左手終於緩緩鬆開,那仍沾染著他鮮血的刀當啷一聲落地。在漸深的夜色之中泛著瘮人的寒冷血光。


    李延炤擊倒了敵將,卻站在原地愣了幾息光景。一旁的匈奴騎卒們看到己方主將倒地慘嚎不已,紛紛解脫出與步卒們的纏鬥,向著李延炤這邊聚攏過來。見到己方千騎長依然滾倒在地,慘嚎不休。這些他的忠心衛士們,便一齊撥馬向李延炤衝來。


    十餘騎跨過地上的雙方軍卒及戰馬屍體。他們舉槍斜指,眼看便要衝殺到李延炤麵前。


    “李司馬!”周興率領數百輔兵,已是進至兩軍廝殺的前沿,看到李延炤仍在原地愣神,他便大吼出聲。李延炤聽聞周興喚他,一側頭,便已發覺有十幾騎已距他不過十餘步。左手上的劇痛傳來,使他在這戰場上變得更加清醒。


    清醒之後,李延炤急忙轉身,緊跑幾步迎上周興所領那些輔兵陣列。看到李延炤已沒入推進而來的長槍陣中,那十幾騎心有不甘地撥轉馬頭,轉而去試圖營救倒在地上的千騎長。


    周興見這些胡騎如此上心,大致已知這胡將身份不低。見敵騎已衝至那胡將近前,周興便當即反手握持手中長槍,覷準當先一名胡騎,用力飛擲而出。


    當先胡騎猝不及防,被周興突如其來一記飛槍刺入馬腹。周興力道不小,長槍幾乎將那馬腹刺了個對穿。許是刺中什麽重要器官,那馬不曾狂叫狂跳,而是當即倒地不起。馬背上的胡騎沒來得及反應,一條腿被戰馬壓在地下,此時正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腿從戰馬軀體下拔出,還時不時發出一陣陣高亢的慘嚎。


    長槍如林的輔兵已推進至近前,那些胡騎見已無望救出千騎長,便紛紛撥轉馬頭向後退去。周興拔出腰間環首刀,向前斜斜一指,高喊道:“殺!”


    “殺!殺!殺!”輔兵們高唿三聲,聲震雲天。前方與胡騎搏殺的步卒們本已顯露出幾分疲態。此時聽聞陣後殺聲震天,紛紛轉頭,見到己方輔兵排列整齊的槍陣緩緩推進而來助戰,一時士氣大振,將卒們奮勇拚殺,將仍在膠著之態的胡騎殺得連連後退。失去了機動性,又被限製在這一片狹窄的穀地,這些騎兵麵對著這支重甲步兵,也隻有待宰的份。


    不過借著堅定的意誌,以及身為劉趙精銳的這份優越感,這支胡騎在麵對這種巨大傷亡之時才強撐著沒有潰散。然而李延炤卻決定用一樣東西,來作為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延炤右手緊握著刀,撥開麵前輔兵,行至仍躺在地上,氣若遊絲的千騎長麵前,高舉起刀,狠狠劈下。那千騎長吭都沒吭一聲,便已身首異處。周興疾步上前,提起那顆人頭,又喚過身旁一名士卒,將這顆首級拴在了他長槍槍尖之後。


    周興高舉長槍,大吼道:“敵將已死!降者不殺!”


    周圍輔兵們見狀也是頗為振奮。他們隨著周興一同高喊道:“敵將已死!降者不殺!”


    李延炤聽在耳邊,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用手肘碰了碰周興,道:“如此喊話,他們聽得懂才是怪哉。去找個會胡語的軍卒來喊。”


    周興聞令,視線便已看向一旁,大吼道:“陳忠!”


    陣列中一名軍卒很快應命,而後來到二位將領前方。聽聞李延炤的要求之後,這名軍卒扯著嗓子用胡語重複了一遍方才周興的話。


    隨即,仍在與步卒們拚殺的匈奴騎卒,便紛紛聽到敵軍陣中響起一陣胡語唿喝。不少人聽聞這陣唿喝,都是臉色一變。再向敵軍陣中看去,已見敵軍陣中豎起一杆長槍。長槍的槍尖之上,挑著一顆人頭。定睛看去,那人頭卻正是千騎長!


    “敵將已死!降者不殺!”


    在涼州兵卒們強大的心理攻勢之下,看著自己主將已高高掛起的首級,還有敵軍鐵甲步卒宛如銅牆鐵壁一般的防禦,這些高傲的匈奴騎卒,終於是瀕臨崩潰。後陣中不少騎卒已開始撥轉馬頭向本陣逃去。這些逃跑的騎卒很快引起連鎖反應。即使仍在陣前與步卒們搏殺的騎卒,也盡快擺脫了彼此之間的纏鬥,向後逃去。


    見敵軍紛紛逃竄,令居縣兵們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唿。他們象征性地追趕了一陣,又剁翻了十幾名失去戰馬,徒步迴逃的匈奴騎卒,各自割取了首級,方才轉身迴到本陣。


    看著匈奴騎卒們遠遁的背影。李延炤心下一鬆。方才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他搖搖欲倒,卻被周興一把扶住。


    鬆下心神之後,李延炤才愈發鮮明地感受到左手手心處傳來的錐心劇痛。他麵色有些慘白,卻勉力挺直身體。在周興及另一名軍卒一左一右的攙扶之下,一步一頓地向後陣走去。


    看到己方主將奮戰負傷,沿途士卒們無不肅然。李延炤邊走邊向周興安排諸事。戰後仍需借用拒馬等物布置陣線,留銳卒據守,以防敵軍再次反撲。敵軍屍首割取首級以為戰功憑證。敵軍陣亡將卒身上搜出來的財物,便各歸士卒。


    割取首級之後的敵屍集中埋葬。而己方陣亡士卒遺體,則須運迴郡城,葬於忠烈祠左近。派出哨騎,繼續觀察監視敵軍的下一步動向,同時派人前往山口,與曹建聯絡,視情況來決定是否撤迴這支阻擊力量。一係列事情交代完畢,周興便將李延炤扶到一塊大石旁坐下。隨即喚來隨隊醫士為李延炤治傷。他則前去布置戰後一應諸事。


    醫士前來,為李延炤敷好傷藥,便讓他靜坐歇息,勿再操勞。方才經曆一場生死搏殺,李延炤也是頗感疲累,倒也樂得忙裏偷閑。大石一旁圍坐著一些負傷軍卒,此時望著這位往日高高在上的軍中首將,神情中已不複往日畏懼。


    李延炤環視一圈,見周圍軍卒們皆是靜坐不動。也頗感詫異。不過一想方知是自己在此,使得這些軍卒有些放不開,便也釋然。他左手裹傷的白布上依然不斷沁出鮮血,看在軍卒們眼裏,頓覺觸目驚心。


    “諸君奮勇禦敵,迴去之後,必當厚賞!”李延炤想打破他與這些負傷軍卒之間這種無言的尷尬,便率先開口言道。


    “李司馬,都能賞些什麽啊?”一名腿部負傷的輔兵壯著膽子開口問道。他們入伍時日不長,尚且未受嚴厲軍律約束太久,自然膽壯一些。


    “凡與敵拚殺負傷者,每人三百錢,布帛三匹,羊一頭,糧米一石!”李延炤思量了一番,開出一個他覺得以縣中目前的財力,尚且能夠支付得起的價碼。然而話音一落,周邊士卒們已皆是一片驚歎之聲。


    “李司馬,小人還未娶親,我不要羊了,要個婆姨成嗎?”方才問話那名輔兵又問道。


    “哈哈,一隻羊就想換個大活人,你小子打得好一手算盤。”李延炤笑言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輔兵神情忽然扭捏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半天才囁嚅道:“小人……小人叫王樂……”


    “好,王樂。本將答應你。退敵之日,本將便親自為你做媒!”李延炤笑言道,周邊的傷兵們聞言,紛紛歡笑著接頭交耳,給這片慘烈肅殺的戰場平添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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