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辰了?”李延炤伏在一片樹林的邊緣,身後的馬已經帶上了籠套,馬蹄也用布緊緊包裹了起來。他用手肘推了推身旁與他一樣精神百倍的劉季武,問道。


    劉季武仰頭看了看天,答道:“大概子時末刻了吧。司馬,還要等嗎?”


    他們申時便自曹家崖動身,一路之上悄悄摸摸的,火把也不敢打,到了西梁山附近,生怕驚動了那些此時已經安營休息的車隊與押運士卒。這些騎卒們都在李延炤的命令下給馬戴上籠套,包覆了馬蹄。不過等待了兩個多時辰,依然不見李延炤發出進攻的信號。不少人臥在地上進入了夢鄉。然而李延炤聽著身邊士卒輕微的鼾聲,卻也沒有叫醒他們。


    一整日的奔波,卻撲了個空。令李延炤分外不爽。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這些押運士卒和車隊臨時停駐在此處休息,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在戰場上,一個優秀的指揮官總是善於將各種不利變為有利。在西梁山這個地方,雖然失去了先前的那麽多布置,不過恰巧給了李延炤發動夜襲的機會。


    既然是夜襲,最理想的狀態當然便是對方的防備力量最為薄弱的時候發動。在李延炤的認知之中,這個時機應當放在寅時。這個時辰正是人在一天之中最困的時候,即使是哨兵,在這個時間段內也難免要打瞌睡。軍隊中便流行一句話:站哨不站二五哨。說的就是兩點到五點這個時間段,正是人最困的時候。在這時站哨,最是煎熬。


    仔細想了想,李延炤用手肘推了推身邊的劉季武:“醜時末刻進攻。這會我們守著,讓兄弟們都好生歇會吧。待會前去進攻的時候要是打起瞌睡來,那才是要命。”


    劉季武喊過身邊一個清醒的士卒,讓他將李延炤的話傳遞下去。得到司馬命令的士卒們便都放寬心,即使方才未睡的人,此刻也都是趴在地上唿唿大睡起來。


    漫長的等待之中,李延炤與劉季武二人卻是了無睡意。他們趴在地上,開始籌謀一兩個時辰之後即將發起的進攻。


    兩人一同計劃了很久,直到醜時末刻已到,他們仍在進行著最後的完善。劉季武率先看看天色,悄然道:“時辰到了。”


    李延炤聽聞時辰已到,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而後推醒旁邊一名士卒,對他悄聲道:“快去,將弟兄們都喊醒,我們準備進攻了……”


    那名士卒聞言,便也悄然爬起,而後將自己道弓刀掛上,轉身便小心翼翼地向後走去。林中趴著的幾乎都是己方士卒,一個不小心,便會踩上其中某人的手腳。他走過去,一個一個地將仍在沉睡的袍澤們喊醒。用了大約一刻鍾的光景,這百多號騎卒們已是披掛整齊,各自牽過馬,緊張無比地等待著李延炤的命令。


    李延炤仰頭看了看天色,而後對著劉季武用力地點了點頭,一揮手,二人已率先牽馬行出,後方的士卒們便跟著他們一同自林中悄然行出,百多號人行走之間,默默地看著夜色籠罩之下的敵方營地。借著月光,依稀可見未立營牆的營地之中,隻有數十頂帳篷錯落有致地立在夜色之中。


    這個營地正建在山腳之下,方圓不到兩百步。各帳之間距離也不過三五步遠。裝載糧食財貨的大車,勾聯著成為了臨時性的營牆。營地北側百步左右便是馳道。方才兩人做計劃之時,早已將這個地形地貌爛熟於心。


    李延炤與劉季武將這百來號騎卒分成兩隊,依方才議定的計劃而行:李延炤帶一隊人率先衝入營中,縱火燒帳。毫無防備的營地必然因此而大亂。李延炤帶的這部騎卒並不戀戰,其目的便是要通過橫貫營地的衝鋒,給這座營地盡可能地增加混亂。同時衝到營地另一頭,與稍後衝鋒的劉季武對這座簡易營地形成一種包夾之勢。


    而劉季武所部騎卒,則稍後衝入,李延炤先前製造混亂之後,營地中的敵軍很難在短時間內集結起來進行有效的反擊。而劉季武的任務,便是在這段敵軍尚未反應過來的時間之內,盡可能多地殺傷營中敵兵,使敵軍稍後即使在將佐們的指揮下有餘力反擊,也沒有足夠的人手來對自己這些騎卒形成威脅。


    李延炤喚過一旁的陶恆,令他帶十名營中身手比較出色的騎卒,徒步接近這塊營地,將外圍放哨的敵兵清理掉。陶恆領命,喚過十來名騎卒,便棄了馬向著敵軍營地摸去。一時間,剩下的將佐騎卒們都是萬分緊張地看著陶恆等人的行動。


    又用了不到一刻鍾,陶恆引著那十來名騎卒返迴,言道營地外圍的哨兵皆已被清理。李延炤方翻身上馬,身後將佐士卒們也依樣而行。李延炤見眾人已皆在馬背上坐穩,便拔出腰間的環首刀,斜斜指向夜色下靜謐的營地,吹響了一聲短促的竹哨。


    竹哨響過之後,李延炤便帶著麾下這五十來名騎卒,直衝那座毫無防備的營地。士卒們先是取弓搭建,向營地中潑灑了兩波箭雨。而後隨著李延炤另一聲短促的竹哨,紛紛取出火折子,在風中甩燃,而後抽出捆縛在腰帶上的火把,紛紛點燃,一時間這片通往營地的路上火光通明。騎卒們毫不停歇地撞入營地,而後將點燃的火把紛紛丟到營中錯落有致的帳篷上麵。一時間,火光衝天!


    “殺!”李延炤大吼著,手中的長槍從一側伸出,已將麵前的一座帳篷挑翻。帳中方才被驚醒的敵兵們毫無思想準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臉懵逼地看著自營中唿嘯而過的騎卒們。


    直到身邊人中刀中槍之後飛濺的血液噴射到他們的臉上身上,這些趙兵方才醒悟過來。他們一邊大吼著敵襲,一邊匆忙地穿著衣服。然而許多人尚未及穿上衣甲,便已倒斃在刀槍之下,借著火光,他們看清了膽敢襲擊他們的這支騎卒。一名趙兵驚訝地大吼了一聲“馬匪!”便被斜刺裏伸出的一柄環首刀砍掉了腦袋。


    李延炤引著所部飛快地向著營地另一邊奔馳而去。營地中的混亂可能還要持續好一會兒。他身邊的騎卒們仍然在不斷地將手中的火把、火折子等引火之物往尚未燃燒的帳篷上麵丟。一時間營地中帳篷燃燒的劈剝聲,趙兵驚恐的嘶喊聲,以及幾乎微不可聞的刀槍入肉聲,便在營地上空交織出令人膽寒的催命曲。


    一名趙軍將佐衣甲淩亂地自帳中衝出。映入他眼簾的卻是刺目的火光,與到處亂竄的自己部下。這名將佐一時震怒不已。當看清楚自營地中衝過的敵人身形,不由得更加震怒。他大吼著:“聚攏!結陣!”在這片嘈雜中卻並沒有多大的效果。


    這位惱怒不已的將佐便揪住一名從他身旁跑過去的士卒,摜在地上大吼:“不過是一群馬匪,慌什麽慌?給老子起來,拿起兵器禦敵!”


    李延炤率部衝出營地,放緩馬速又奔跑了半裏,而後將口中竹哨吹出一個長長的音符。麾下這些騎卒們便有序地撥轉馬頭,向著方才被他們橫穿而過的營地又緩緩地小跑起來。


    營地中有個別士卒已經嚇破了膽。李延炤引著自己手下這些騎卒向迴衝鋒之時,卻看到營地中跑出來不少衣甲不整的士卒。當他們聽到包覆著布的馬蹄敲擊地麵發出的沉悶聲響時,再借著月色看到宛如鬼魅一般又向營地衝來的騎卒,心中更加恐懼。一些人轉身衝迴營地,而其餘人則不管不顧地四散奔逃。


    李延炤此時也沒有功夫去管那些四散奔逃的潰卒。他口中的竹哨再次發出一聲短促有力的鳴響。麾下這些騎卒們聽到這哨聲,便紛紛催馬提速,各執刀槍,繼續向著營地發起第二輪衝鋒。


    劉季武率部衝入營地中的時候,雜亂的敵兵因為恐懼和慌亂,散得到處都是。劉季武便將率下這些騎卒以伍為單位,分別向不同的方向去追殺散亂的敵兵。訓練有素的騎卒們五五成軍,肆意追砍著營地中亂逃的敵兵。一時竟無人能夠製止他們。隨著戰馬的奔馳和伸出刀槍,砍瓜切菜一般地屠戮敵軍,這支隊伍中的新兵初上戰場見血殺人的不適感也很快過去。


    在飛馳的戰馬之上,騎卒們的腎上腺素被充分的激發出來。麵對的又是一群毫無準備的敵軍步卒,往複衝殺之間,頓感酣暢淋漓不已。營地中已遍布著倒斃的衣甲不整的趙軍步卒屍體,然而這群殺起了性子的騎卒,又怎麽肯善罷甘休?劉季武派出去的五五成軍的騎卒們,一直殺到營地邊緣處,方才遇到一些有組織的抵抗。


    醒悟過來的趙軍將佐們,此時紛紛將身邊所有能夠召集到的士卒們都召集到一起。他們雖然此時倉促應戰,不過因為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這些士卒之中也沒有任何人敢大意。雖然他們握著刀槍的手,都因為緊張和慌亂而顫抖不已。不過他們的作戰意誌,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有兩隊殺得性起得騎卒,便直直向著處在營地邊緣的這些敵兵撞過來。然而等候他們的,便是這些為了保命的人們攥在手中的長槍和刀劍。眼見一連倒斃了數名騎卒,來到此處的三個伍的伍長才如夢方醒,連忙讓屬下騎卒們收攏隊形,向著劉季武的方向靠攏過去。


    劉季武麾下的兵將雖然是遭逢小挫,不過這並未打擊到他們屠戮敵軍的熱情。聽過返迴來的那幾名伍長的匯報,劉季武也將目光投向了營地一角聚攏起來的那些敵軍身上。


    然而劉季武還未及對那些頑抗的敵兵進行一番布置,營外已經響起了喊殺聲。劉季武抬頭定睛一看,卻正是李延炤率部殺了迴來。隨著李延炤所部加入戰團,營地中除去幾處聚攏起來的敵兵,其他地方零星的頑抗已是越來越微弱……


    劉季武策馬迎上李延炤,向李延炤匯報了一番現今營地中的情況。那些聚攏起來負隅頑抗的敵軍,若要一個個地剿殺,也並非一件易事。更重要的是,若是要強攻,那麽己方勢必要犧牲不少人。在如今這個大局已定的局麵之下,這種犧牲簡直可以說是毫無意義。


    李延炤借著周邊士卒打起的火把,看到營地中分成幾塊的黑壓壓的一團人,他皺眉想了片刻,而後麵無表情地對劉季武道:“放箭吧!”


    劉季武點了點頭,隨後拿起竹哨放在嘴邊吹出一個長音,同時舉手高喊道:“控!”


    聽到長音以後折返迴來聚攏在一起的士卒們聽到這聲口令,紛紛拈弓搭箭。各種各樣的箭鏃便紛紛指向營地中仍聚集在一起,意圖負隅頑抗的敵軍。


    “放!”隨著劉季武一聲令下,騎卒們紛紛鬆開手中弓弦,箭矢便成片地向著那些黑壓壓的人群潑灑而去。


    一連射了三輪箭雨,黑暗之中聚攏起來的那些敵兵之中,已經傳出了不少嘶聲哀嚎。在夜空中迴響著,卻顯得分外瘮人。


    “停!”李延炤舉起手。身邊士卒們見到這一信號,紛紛放下了手中高舉著的弓箭。李延炤淡淡望向劉季武:“告訴他們,降者不殺。”


    營地中聚攏起來的這數股趙軍步卒之中,在數輪箭雨的洗禮之下已是倒下不少人。中間還有不少傷者,此時也是苟延殘喘。這幾波箭雨,幾乎將他們所有生的希望兜頭澆滅。


    正當他們等待著下一波箭雨的洗禮時候,那些可怖的馬匪卻停止了箭襲。而是聚攏在一起,他們陣中,正無比清晰地吼著一句口號。


    “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隨著這聲音愈發清晰地傳到那些仍在頑抗的趙軍步卒耳中,本來幻滅的求生欲望,卻又在此時死灰複燃。然而卻並沒有人敢於輕舉妄動。他們誰都不知道,若是自己丟下武器,身邊的這些同澤,會不會先給自己來上一刀。


    “降者不殺!若無降者,我等便繼續放箭了!”隨著那些馬匪陣中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喝聲,趙兵中終於有人丟下武器,而後沒命地向著那些馬匪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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