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郡外的浮橋處,燃起了滾滾濃煙。城上據守的這些涼州軍兵卒都看得真切。兩裏外的浮橋,已是在匈奴騎兵們興奮的唿喝聲中開始了燃燒。個別興奮不已的匈奴騎卒,甚至縱馬上前,奮力砍斷了固定浮橋的數根粗繩。


    隨著粗繩斷裂,大河河麵上的船隻木板等物,開始邊燃燒邊在江麵上漂浮著,很快就被湍急的河水往下遊衝去。城頭上的涼州軍士卒眼見這種情景,皆是呆立在城頭,一副麵如死灰的模樣。


    尚且暫時被安置在城內的令居縣兵,隻見之前城頭上一陣忙碌,先是步卒們持盾結陣,而後又是弓弩手紛紛向城東北集中。大地也在數千匈奴騎兵的奔馳下震顫著。沒過多久,西北方向不遠,便燃起滾滾濃煙。


    浮橋被毀,在此時對於金城守軍士氣的打擊,真可謂是極為致命的。本來困守孤城日久,血戰疲弊。好不容易盼來了一支援軍,浮橋卻又被毀了。這麽一來,困守金城的他們,已是相當於孤軍奮戰了。


    張閬快步由城樓處趕了過來。他抬眼眺望河麵,見河麵之上,已是浮滿了燃燒著的木板船隻。而在這城東北角上,這些士卒們卻都是一副絕望且萎靡不振的神情。


    城外匈奴騎兵們使用胡語大聲地唿喝慶祝著。他們非常滿意他們所取得的戰果。如今浮橋一斷,金城郡守軍可謂是再無外援。劉嶽的心中無疑更為興奮,頓兵堅城下苦戰旬日,迎來無數次潰逃,如今他卻用這樣突然且玩命的方式,為他自己爭取到了一線勝機。


    雖然援軍進了金城,然而卻再無輜重等可以運入。現今劉嶽已無需強攻,大可令士卒們休整一段時日。困也能困死金城中這些守軍。


    得意忘形的劉嶽隨即便率眾返迴。在城頭那些憤怒的守軍箭雨洗禮下,又折損了百餘人。然而此次突襲的成果,使得他根本不再在意這些並不嚴重的傷亡。


    韓寧站在大營中的望樓上,看著數裏外冒出的滾滾濃煙,還有河麵上漂浮著的燃燒的木板和船隻,頗為感慨地道:“李司馬真是有先見之明啊。如今雖然這座浮橋被毀,然而再往上遊還有兩座浮橋備用。劉嶽這次怕是打錯了算盤喲。”


    就在一側營牆下的諸位涼州軍將佐,此時卻是神色各異。除了清晨方才率軍前來赴援的高司馬,其餘人等皆是盡顯疲態。趙軍前來進攻的這些時日,軍情緊急,各自所部更是反複在大營和金城之間調動。基本沒人能得以安睡。此時皆是頂著大黑眼圈嗬欠連連。


    李延昭連日來也是忙於軍務,困頓至極,然而聽聞韓寧的一番話,他卻是並沒有盲目樂觀。待韓寧走下望樓,他便即刻迎了上去,而後拱手道:“韓都護,劉嶽一怒之下毀壞浮橋,雖然並未斷絕我軍南北兩岸的聯係,然而都護還是應早做準備,防範趙軍可能渡河襲我大營。”


    韓寧聞言,思慮片刻,而後點點頭道:“李司馬所言,皆是至正之理。也罷,便令你部哨騎四出,嚴防趙軍可能在下遊方向的偷渡吧。”


    李延昭聞言,遲疑片刻,而後道:“不瞞都護,我廣武軍騎卒,已大半派遣前去保護上遊兩座浮橋了。如今仍在北岸巡哨的,僅餘一隊人馬。”


    韓寧聞言,愣神半晌,而後若有所思地看向營外寬闊的大河河麵,默然不語。


    當四下而出在金城郡北岸大營外往下遊來迴巡視的曹建部騎卒,也是看到了十數裏之外的滾滾濃煙。曹建帶著自己親率的一什部屬,奔至江邊,卻隻看到從上遊被大河衝下來的那些燃燒的碎木板,以及船隻。


    “糟了,浮橋被毀了。”曹建怔怔望著河麵出了一會神,而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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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治刺史府前,此時卻有一名身著戎裝的年輕人,下馬而後抬頭望著門口大大的牌匾出神。他所牽著的那匹黃驃馬此時顯得有些不安,圍著那年輕人左右逡巡了片刻,不停地打著響鼻。


    年輕人感到了那馬的不安,迴身輕輕撫摸著馬鬃。沒要到一會兒,那馬已是漸漸平複下來焦躁不安的情緒。


    年輕人迴身,正待牽馬拾級而上,刺史府的大門卻忽然從裏麵打開了。身著緋色常服的張茂自府中大步而出。見到年輕人正在階下,便也顧不得使君威儀,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越級而下,一俟到得那年輕人身前,便伸手欲牽那年輕人的手。


    那年輕人受寵若驚,不待張茂拉住他,已是標準一抱拳,微微躬身道:“參軍陳珍,拜見使君。甲胄在身,不便行禮,請使君見諒。”


    張茂卻已是極其熱情地一把攬住那年輕人,然後笑言道:“不怪,不怪。卿車馬勞頓,日夜兼程,我等盼君日久,君當助成遜解此危局於倒懸啊!”


    陳珍聞言,趕忙道:“使君請托,珍安敢辭。得使君如此重視,珍心中已是惶恐不安,唯有粉身碎骨,以報使君知遇之恩。”


    刺史府外的值守士卒見狀趕忙過來,接過陳珍手中馬韁,便牽馬向側門而去了。張茂便把著陳珍的手臂,將其引入刺史府。


    進得府中後堂,張茂與陳珍分別坐定,待得仆役倒上水酒,而後退下去之後,張茂便迫不及待地單刀直入:“劉曜以乘勝之聲握三秦之銳,繕兵積年,士卒習戰,若以精騎奄克南安,席卷河外,長驅而至者,計將何出?”


    陳珍日夜兼程而來,此時隻覺口渴不已。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方才對上首張使君拱手道:“曜雖乘威怙眾,恩德未結於下,又其關東離貳,內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烏合之眾,終不能近舍關東之難,增隴上之戍,曠日持久與我爭衡。若二旬不退者,珍請為明公率弊卒數千以擒之。”


    張茂聽聞陳珍如此一番極有把握的話,當即大喜過望,道:“卿此言當真?曜眾十數萬,已進逼金城。張閬苦戰旬日,軍中將士,十去其三,已漸不支。我州日漸式微,已不得不征發農夫,馳援金城。”


    陳珍聞言,麵上現出一番深思之色。而後,抬起頭對張茂道:“明公不必擔憂。明公予我數千老弱,我在自州治前出,召集郡縣兵中悍勇習戰之士,取道西平,沿湟水而下,渡過大河。而後募發氐羌眾,直插劉曜側背,襲其輜重,亂其軍心,但求金城無虞,珍必為明公擒此獠。”


    張茂的眼中,自金城被困以來第一次現出了異樣的神采。他自幾案之後起身,大悅道:“卿真乃國之棟梁也!我這就前去召集府內班劍甲士,及城內大戶家中部曲,召集完畢,便托請君自隴上一行。成遜必親率府中諸公為卿送行!”


    陳珍躬身領命。然而聽聞張茂所說召集府內甲士以及豪門部曲,方才暗自心驚,不知涼州原已危急到此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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