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平城頭的廖虎,卻是親眼看到了上遊的洪水衝下來的那一幕。


    但見得上遊那一道滔天巨浪仿佛一條被困久了的銀龍,自西方天邊滾滾而下,裹挾著風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西平郡城外河道上搭著的浮橋而去。沿途上,幾乎摧毀了一切阻擋它的物體。


    浮橋之上正在渡河的近千名賊軍,眼見得上遊傾瀉而下的這股洪水直奔浮橋而來,不由得一片亂糟糟的,各種胡語的唿喝聲起伏不休,這近千人見狀紛紛朝著岸邊擠去,橋上賊軍,離北岸近的紛紛往北岸衝,南岸尚且上橋不久的轉身便迴奔而去。然而走到浮橋一半的,絕望之下卻是大亂,有些往北岸擠,有些往南岸擠。亂糟糟的景象中,夾雜著不少胡語的喝罵聲。甚至有些亂賊覺得前方同伴走得太慢的,拔出刀劍便向他們砍去。浮橋之上眾生相,讓城頭觀看的廖虎也覺得一時間自己仿佛置身鬼蜮。


    然而洪水轉瞬即至,頃刻之間,浮橋被衝毀,浮橋之上正渡河的賊軍有數百人被卷入洪水。廖虎隻見得洪水過來,他們隻在其中一閃而沒,便再也沒有浮上來了。


    待得洪水漸漸平靜,城下那條數十丈寬的湟水,已將萬餘賊軍分為兩部:北岸是先行渡河的步騎六千餘人,南岸則是驚魂甫定的千餘步卒與幾乎全部的輜重。


    城樓之上廖虎見得賊軍已被湟水分割成為兩截,不由得仰天長嘯道:“賊可定矣!”


    而城下尚餘的千餘步卒與眾輜重兵,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此刻的處境。方才的驚魂一幕已經過去,這些亂賊呆立了片刻之後,有不少人在一個頭領的指揮之下仍然試圖拿起刀斧去砍伐樹木。見狀竟是想再造一座浮橋,以便他們繼續渡河之用。


    “傳我將令,全城士卒集結,準備出擊!”此刻廖虎的神情冷冽,配合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不由得讓旁人心生寒意。


    北城城樓上的戰鼓沉悶地響起,一聲接一聲,城中士卒聽聞鼓聲,卻都是微微變色。這是集結進攻的鼓點。各自的軍侯司馬都尉等紛紛大聲喝令著手下的士卒集結。於是一個個小型的方陣匯集起來,而後這些小型方陣又逐漸地匯聚在一起,成為一個個大型的方陣。這些士卒們幾乎清一色的筩袖鎧,鎧甲上片片甲葉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寒光。配上這些士卒漠視生死的神情,和略帶興奮的眼神,如果李延昭在得此地,難免又要感歎道,好一支百戰雄師!


    廖虎站在城樓上,聽著各個都尉的報告,看著自己手下這一個個方陣的威武士卒,不由得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他唰地一聲抽出自己劍鞘之中的寶劍,斜斜指向天空,對著自己眼前這三千餘士卒,朗聲道。


    “弟兄們!當兵吃糧,我等所為何事?”


    “殺賊!殺賊!”三千餘士卒用手中環首刀拍著盾牌,吼聲響徹雲霄。


    “眾位兄弟所言極是!當兵吃糧,殺賊便是我等本分!”廖虎隨即將劍向城外一指:“現如今,賊軍被洪水衝垮浮橋,已分為兩部,賊軍主力步騎六千餘人已被湟水河隔在北岸,現在我西平郡城下,隻餘賊軍千餘步卒,以及兩千餘輜重雜兵!前幾日,我等尚可以賊軍勢大,我恐難敵為借口據城堅守。然而如今,這點良機就在眼前,我等還能放過他們嗎?”


    “不能!不能!”士卒們群情激昂,爆發出憤怒的呐喊。


    望著城樓下群情激奮的士卒,廖虎不由得感歎軍心可用。他舉起手,眾士卒隨即恢複了平靜,靜靜地望向城樓之上的廖虎,望著他們的將軍。廖虎又道:“今日出城剿賊,眾軍務必向前,後退者斬!力戰負傷者,戰後給賞五百錢!力戰陣亡者,戰後給予家人撫恤,官府恩養家眷終老!斬敵首一級者,戰後給賞一千錢,升官一級!望諸軍奮勇向前,吾自當在此處,為諸軍擂鼓助威!”


    言罷廖虎將劍插迴劍鞘,拿起鼓槌便走到城樓上的大鼓旁邊,隆隆地一聲急過一聲地擂起鼓來。眾軍士見得主將親自擂鼓助威,心中都是感佩。


    “出發!”領軍司馬一聲大喊,城門已經打開,諸軍昂首挺胸,步調一致,身上鐵製甲葉相互撞擊下發出嘩嘩的聲響。直向著城外,向著他們宿命之中的戰場走去。


    城外正在砍伐樹木的諸賊軍,見得西平城門大開,一群群精壯士卒已是出城列陣而來,俱是驚恐不已。


    他們的頭領用胡語大聲唿喝著,讓他們丟掉斧鋸等物,拿起刀劍列陣。然而此刻這些賊軍見得對麵士卒一色精壯,士氣高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賊軍哪還堪得一戰?


    賊軍還在亂糟糟地列陣中,西平軍已是在帶兵將領的號令下,向那些在河邊背水列陣的敵軍發起了衝鋒。


    西平軍將士們士氣正盛,衝鋒之時,城樓之上的廖虎見狀,更是用力揮動鼓槌,那鼓點愈發密集,將臨戰之時的緊張氣氛渲染到了極點。密集的鼓點敲擊在西平軍眾將士的心裏,他們衝鋒的步伐,也愈發快速。十幾丈的距離轉瞬即逝,列陣的賊軍仿佛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西平軍便已衝至近前,像是一股吞沒一切的洶湧波濤撞擊在一塊孤零零地礁石上一般,狠狠地撞上那些列陣的賊軍。前排的西平軍士卒手中的刀槍毫不遲疑地紛紛捅進前排賊軍的身體裏,一時間,那些被刀槍加身的賊軍,心有不甘地留下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瞥,便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被這一擊打得猛然醒轉的賊軍,巨大的恐懼促使他們緊緊地挨在一起,試圖用緊密地陣型來稍緩西平軍淩厲的攻勢。然而在士氣正盛的西平軍士卒眼中,他們不管怎樣去試圖延緩他們的失敗,已都是徒勞無益了。


    西平軍士卒麵無表情地一次次揮舞刀槍將前排的賊軍殺死,而賊軍們,不管如何掙紮,如何奮戰為自己求得生機,卻還是在不停地被殺戮。賊軍士卒不斷地倒下,他們的鮮血在湟水南岸的土地上肆意地蔓延著。他們的鬥誌,也在一次次單方麵被對方殺戮的過程之間漸漸地消磨殆盡。


    西平軍士卒已經殺到了賊軍頭領的身前。那賊軍頭領邊聲嘶力竭地用胡語唿喝著部下,一邊舉起手中的九環大刀,砍倒了一個接近的西平軍士卒。西平軍中帶隊的都尉見狀,迅速帶著手下士卒,舉著盾向敵軍頭領身邊靠過去。


    “斬敵軍主將,賞萬錢,官升三級!”都尉一邊出言激勵著身邊的士卒,一邊帶頭向敵軍主將那邊衝去:“弟兄們,建功立業,就在此時!”


    聽得對敵方主將開出的賞格,又見得己方主將如此勇猛,西平軍士卒俱是軍心大振,前排的士卒舉著盾便向那賊軍主將而去。


    那賊軍主將又奮力砍殺了三名衝上來的西平軍士卒。他的麵目愈顯猙獰,不斷地用胡語大吼大叫地咒罵著。然而當一排整齊的盾牆逼到他眼前時,他舉起大刀,對著這盾牆徒勞地亂砍一陣,卻沒有絲毫成效。他瞅準了盾牌間的縫隙,正準備舉刀再砍之時,盾牌間卻如毒蛇吐信一般伸出一杆槍矛,一下便紮進了他的胸口,用槍矛的士兵顯然異常用力,那槍頭直直從那敵將身後透出,敵將不可置信地看著穿體而過的槍杆,心有不甘地抬頭望了一眼。大刀卻已是墜在地上。


    盾牆後的士卒一擁而上,其中一把環首刀對著敵將的脖頸一揮,敵將的人頭已是帶起一蓬血霧,衝天而起。


    “敵將已死,兄弟們,殺!”


    “殺!殺!殺!”西平軍士卒聽聞敵將已死,紛紛士氣大振。各自更加勇猛地搏殺著麵前的賊軍。


    麵對著這樣如潮水般連綿不絕的攻勢,賊軍在堅持了不久後,終於崩潰了。


    開始是後排的個別輜重雜兵丟下武器,向著湟水的上遊逃去,很快這種恐懼畏戰的心理便漸漸蔓延開來。由幾個人,蔓延至十幾個,幾十個。不久之後,便是成百上千的賊軍哭喊著丟下武器開始逃跑。他們大部向湟水上遊逃去,少部分慌不擇路的向下遊逃,甚至還有一急之下顧不得許多,跳入湟水中向北岸遊去的。


    很快,西平軍便消滅了最後一股尚在頑抗的敵軍,在領軍都尉的組織和命令下,對著逃跑的敵軍展開了追擊。


    湟水河畔,一時間到處都是成群結隊全副武裝的西平軍士卒攆著丟盔棄甲的賊軍追殺的景象。賊軍四散逃命,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輜重騾馬等都丟在了湟水南岸,此刻早已成為了西平軍的繳獲。


    湟水北岸的六千餘賊軍步騎,連同賊軍的一幹首領,目睹著南岸這一部賊軍被西平軍殺得四散奔逃。賊軍首領們不由得暗暗心驚。如果自己渡河晚了,被這波洪水截在南岸的話,此時會是什麽後果,眾人想來不由得心驚膽戰。


    這六千餘賊軍心有不甘地向南岸四處追殺的西平軍士卒射出了幾波箭矢。然而收效甚微,他們便隻能望著寬闊的湟水河麵束手無策了。


    日頭漸西,四下而出去追殺賊軍的西平軍士卒已經紛紛迴轉而來,或押著賊軍俘虜,或提著賊軍人頭,得勝的喜悅,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廖虎站在城頭,自豪地看著自己手下的士卒得勝歸來。士卒們進了城,隨即便在城樓下將戰功首級以及繳獲等物上報給登記戰果的別部司馬,然後將那些人頭堆在城樓下,漸漸地,城樓下已經堆砌而起了一個賊軍人頭組成的京觀。繳獲的賊軍衣甲兵器等物,亦是在京觀旁邊堆成了一座小山。


    眾士卒都已歸來集結完畢,點卯之後,廖虎命令眾士卒解散,他自去別部司馬處查看了登記在冊的此戰戰果。


    此戰計斬賊軍首級八百九十七級,俘虜賊軍一千七百六十九人,繳獲賊軍騾馬四百四十一匹,牛羊七百二十三頭。其餘甲杖器械糧草輜重無算。“此真乃大捷!”負責統計的別部司馬興奮地看著亦是喜上眉梢的廖虎,眉飛色舞道。


    “吩咐火頭軍,宰殺一批俘獲的牛羊,犒賞我軍此番大捷!”廖虎下令道。身旁自有護衛抱拳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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