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嬈在思考著。


    眼前的光陰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變化了。


    劉離就這樣靜靜地躺下病床之上,唐嬈一直在盯著天花板,他們共同的視線久久沒有移動。


    一點跡象都沒有。


    半晌,唐嬈這才感覺到了劉離身體的移動。


    他想起身,看著他的動作,他是想離開病床,離開病房……甚至……是離開醫院。


    他沒有可以為他支付醫藥費的人。


    對於他那所謂的第一任養父母……唐嬈大概是明白了些什麽。如果說,劉離向她講述的那些都是他自己為自己編造的夢幻。


    那麽他的養父母……


    肯定不是他敘述裏的那個樣子。


    原來,他剛剛在光陰收容所裏侃侃而言,所說無真,而他的麵露悲戚,原來都是真實的。


    唐嬈早該想到的。


    因為從一開始,疑點就太多太多了。首先,曆史上就沒有出現過像劉離這樣的人。


    他對於自己的光陰,掌握的實在是太好了。


    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重現一般,他一邊看著自己眼前的畫麵,一邊向著唐嬈敘說著。


    導演好了一樣。


    劉離的上下嘴唇輕輕一碰,他所自導自演的一切就呈現在了唐嬈的麵前,分毫不差。


    雖說是虛構的,但卻擁有著無與倫比的代入感,唐嬈即使是傾聽者,卻也是僅僅局限於懷疑到了劉離本身的光陰凝實程度上。


    對於他所說的話,卻是沒有太多的質疑。


    也對,她向來都隻是習慣於傾聽顧客的敘述,總是忘記了去探究這個敘述本質的正誤。


    理所應當地認為就是正確的。


    荒謬。


    劉離悄悄地起身,可是,卻沒有完全站起來的力氣。


    不出意料,他又是重重地跌迴了自己的病床。他剛剛動過一次手術,身體還是麻醉階段,自然是很虛弱。


    外逃沒有成功,那麽等待劉離的,將會是什麽?


    唐嬈靜靜地觀看著。


    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那都與現實中的她毫無關係。


    畢竟,她隻是一個局外人。


    既成事實已經注定,她改變不了,也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麽。


    這就是光陰收容師的悲哀。


    他們必須去忍受一些事情,即使這些事情是他們最痛恨最厭惡……或者是最後悔的……


    看客,往往是最悲哀不過的。


    不是沒有能力,而是在一個限定的條件下,能力被完全限製,十不存一,眼睜睜地見證殘忍的現實。


    試問……


    又有誰能夠忍受這種無窮盡的折磨?


    唐堯之所以感受很薄弱,那是因為,他的顧客很少,他還沒有太多的機會去仔細感受。


    而唐嬈則不同。


    每日人來人往,她的光陰收容所裏麵總是顧客絡繹不絕。


    當然,這些日子是意外。


    不過,恰恰是由於這一場意外,才讓唐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唐嬈的感受。


    那種……手足無措。


    那種……沒有能力。


    那種……濃厚的悲哀。


    “吱呀”一聲,病房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劉離抬起頭來,唐嬈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跟隨著。


    醫生帶著白口罩,唐嬈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她想,那種表情一定是很嚴肅的。


    “六十一號床……劉離……”醫生翻了翻手中的檔案,緩緩說道,“你需要先繳納目前為止的所有費用……合計……”


    劉離仿佛沒有聽到那個數字一樣。


    即使他聽到了,那也沒有任何用處。他根本就負擔不起這個對於他來說的昂貴代價。


    天文數字。


    “好好……我會通知我的家長的……我一定會的……”


    唐嬈從劉離的語氣裏麵,聽到了一種本來不應該屬於他的哀傷。


    小小的年紀,這到底需要經曆些什麽,才會有這樣的心境?


    陰沉的天,龜裂的大地是灰色的。


    枯草化為了齏粉,在激烈的風裏肆意揮灑著成灰的鮮血汁液,沒人理解它的痛。


    太陽的光芒不再刺眼。


    真正刺眼的,是麵前的人性劣根。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本來已經走到了門口的醫生忽然折返迴來,“兩個小時後,你還有一場手術要做……”


    時間又推遲了……


    “醫生,請等一等……”劉離忽然掙紮著坐起身來,“和我一起送來的那個男人,他……怎麽樣了?”


    “搶救無效,在救護車上已經死亡。”


    醫生平淡地說道,對於這種生離死別,他早已是見慣了的,所以並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感受。


    “怎麽,他和你是……”


    可是,劉離卻流露出了一股很詭異的情緒。


    唐嬈感受到了劉離那勾起的嘴角,和漠然的搖頭。


    “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什麽都不是。”


    醫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劉離的身體在顫抖。


    唐嬈感受得到他的情緒,很深刻。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自己該依靠誰,被養父母拋棄的孤兒,在醫院裏麵找不見家的方向。


    他從醫院裏來,似乎注定了要從醫院歸去。


    這是個輪迴。


    人生中的所有在唐嬈看來最難過的時刻,劉離幾乎已經全部經曆,他那顆飽受風霜的心髒,究竟還能承受多少重量?


    後來的事,唐嬈自從那天開始就沒有再去迴想。


    劉離被送到了福利機構,一個中產家庭自願收養了他。


    誰能想到,這又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幕式?


    世事無常,沒有誰能準確地定義未來,預見未來。塵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是在苦苦掙紮,為自己尋求一個更好。


    事實上,我們都是一顆小草。


    流離的草。


    在大風大浪麵前,擁有再多的附加品,也終究會乏力。


    渺小的生命,幾乎什麽都不是。


    但是,我們可以做一些什麽,去極力避免我們的命運。


    隻是不要沉浸在幻想中就好。


    劉離活得,實在是太累了,他自己編織著自己的夢,渾然不知,不真實的,永遠是不真實的啊……


    夢總會醒的。


    幻想,也總會破碎的。


    人總要接受現實,即使現實很猙獰;人總要改變現實,即使現實很堅固。


    最起碼,我們可以潤色。


    而不是自我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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