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孫禮隻觀察了一會兒就蓋上了禮盒。


    “老臣許久不曾與太子殿下促膝長談了,咱們一道去趟大書房吧。”


    孫禮年事已高,走起來不似年輕行路時那般如風如鬆,但那禮盒也未有交給一旁隨身的孫府護衛,一步一頓,亦走得穩穩當當。


    歐陽思遠以手扶額,“孤就知道會是這般光景……”


    他三步並作兩步追向孫禮,“太傅太傅,學生來幫您抱這禮盒吧。”


    “不必。太子一路風塵,也累了,喘口氣,待會兒到了大書房,考較課業可不興喊累的。”


    歐陽思遠:“ …… ”


    從坤寧宮到東宮,能讓他喘上幾口氣??


    ——


    臘七臘八,凍死寒鴉,蠟八蠟九,凍死小狗,蠟九蠟十,凍死小人兒。


    自從進入臘月,就真的天寒地凍。


    地上的雪也比之前厚了。


    黎長樂是真的怕冷。


    也不管人家覺不覺得古怪了,反正這會兒是沒什麽人到小院來的。


    直接套了她倉庫裏放著的現代長款大羽絨,裏頭穿加絨保暖內衣和薄襖中衣。


    再從商城買條厚圍巾圍上,腳蹬雪地靴。


    她在裏屋原地站著跑了幾下。


    臃腫是真的臃腫。


    但也是真的暖和。


    兩個孩子和她一樣都全副武裝了,但是小人兒好似比她耐冷一些,魚兒穿多了還不樂意,耽誤她到院裏去滾雪球……


    廚房的鍋裏熬著臘八粥。


    前天帶小老師黎世熹給王大虎兩兒子送去練字用的水寫布,收到了王家一家的全體感恩,也意外收獲了係統獎勵的感恩之心10個貢獻點。


    聽好婆提了兩嘴臘月初八吃臘八粥的習俗。


    所以,這不就安排上了。


    今天的這鍋粥可不止八樣豆米,十幾樣都有。


    紅豆,芸豆,黑豆,花生,蓮子,黑米,糙米,紅米,糯米,小麥,花生,桂圓,紅棗,小米,核桃仁……


    頭天晚上就浸泡,天沒亮就起來熬,已經熬了兩個多時辰了。


    黎長樂打開鍋蓋,整個灶台旁濃鬱的粥香四溢,快好的時候放了紅糖,撒了一把葡萄幹。


    她招來冷一冷二,“我專程熬了一大鍋,待會兒你們幫著送些到王家和村正家,哦,還有小竹林的大嬸家與李老大夫家。”


    “對了,外頭那些……嗯,樹上的,屋頂的,山邊的,要不要也讓他們吃上一碗?”


    她聽冷一說外頭圍得跟鐵桶一般的時候,差點沒嚇死,以為自己被各方惡勢力包圍了。


    結果聽人一解釋,是天家派來的……


    那就沒啥好怕的了。


    冷一冷二對大冬天隱在暗處被凍成冰棍的感覺,深有體會。


    “少夫人,夜裏把鍋放在水井邊上,讓他們自己過來取。”


    黎長樂一想,倒也是,夜深人靜,大家都睡了,他們就能活動了。


    各行有各行的行規。


    院裏必須有個人守著,所以冷一提著幾個罐子去送粥了,迴來時帶了好幾份迴禮。


    王家也迴了一份臘八粥,粥裏隻有糯米紅棗紅豆,裏頭用的紅棗和紅糖還是黎長樂前頭給的呢。


    李老大夫家裏也熬了豆粥,三兩樣豆子和糙米熬得爛爛的。


    村正家的臘八粥的料就比較豐富一些了,畢竟縣裏有個開雜貨鋪的兒子,本來家裏也過得比他人要好一些。


    而胡月娘家迴的臘八粥……怎麽說呢,料是下得足足的,就是熬得還不夠火候,紅糖沒熬入味。


    黎長樂每樣臘八粥都舀出來嚐了幾口。


    人家的心意,不能辜負了呀。


    吃臘八粥在古代好似還是挺重要的一個節日儀式。


    她今天早上就蒸了兩屜饅頭。


    中午就喝臘八粥配饅頭了。


    她和孩子們胃口不大,臘八粥裏豆類也不少,怕不好消化。


    她撇開豆子那些,給魚兒舀了半碗,讓她用饅頭沾著吃。


    黎世熹是半個大人胃了,喝一碗加半個饅頭,也飽了。


    冷一冷二照舊用大海碗舀了端外頭吃,水井邊的桌椅也行,廊下也行,反正哪裏都能。


    ——


    小竹林的竹屋裏。


    廂房裏的胡月娘母子,正在喝著……黎家小院送來的臘八粥。


    衛滿城攪動著碗中的湯子,嘴角溢著笑意,“娘,且不說黎娘子如何,這一手熬臘八粥的手藝,卻是真的不賴。也不枉您天天惦念著,怕是惦記著一口吃的。”


    胡月娘如今的精神狀態良好,說話斷句也少了。


    她溫聲道:


    “她的手藝,自是比吉祥的要好,吉祥熬的粥,還欠火候,豆子沒泡軟,嗯,不過也熟了……”


    衛滿城低頭喝粥,又開始聽他娘每日一誇黎娘子。


    連他這親兒都沒被她日日這麽誇讚的。


    在正廳喝著自個兒熬的臘八粥的吉祥,聽了老夫人這麽直白的點評,口中的粥霎時就更難以下咽了。


    各種自我嫌棄中……


    衛滿城慢條斯理喝完了粥,才道:“娘,咱們母子倆今年就在綠水村過個年,年後,娘可有什麽想法……”


    胡月娘靜靜地看著他,隻一會兒,她就垂頭繼續喝粥。


    “娘不想離開黎縣,娘老了,不像我兒你,還有大把的前途要拚,你盡管去,娘還能等,等到能抱孫子那天……”


    “衛家那老太夫人也不會允許你把娘帶迴去,畢竟當初娘是被趕出的……”


    衛滿城攥緊了拳頭,直直看著胡月娘,“娘,她們不敢把你如何。”


    “哼,還指望著兒子為他們衛家光宗耀祖呢!”


    胡月娘隻聽他這麽說,也能猜到是何意。


    衛家雖說家大業大,富甲一方,但族裏卻鮮少有子弟擠進官場內部的。


    即便斥了巨資,買了候補知縣的缺,買了員外郎的虛銜,堪堪躋身“士紳”的行列。


    作為野心勃勃的衛家當家人,自然是不想止步於前的。


    衛家對於進學讀書的後生們是很舍得花錢培養的,隻不過富貴溫柔鄉,亂花迷人眼。


    竟是貪圖享受的子弟多於上進好學的。


    在這種家族大環境下,衛滿城這麽一個專心攻讀,勤學上進的白衣書生,就顯得彌足珍貴起來。


    學院裏的夫子也實話給衛家家主交過底:“此子才器,非諸生所及,終當遠誌。”(1)


    這迴過來尋親,衛滿城也沒刻意瞞著衛家人。


    但凡誰敢阻止他認生母,那撕破臉斷絕了關係,也是在所不惜的。


    “嗯。”胡月娘低聲應著,她也看開了。


    蹉跎的歲月迴不來,隻能看著眼前了。


    眼前有什麽?


    不就是她和她的兒子?


    兒子自有他的天地要闖,那她怎麽也不能是拖後腿的那個人。


    “那娘……”


    總歸是兒子在哪,她就在哪,她緩緩開口,想著說隨他安排。


    衛滿城卻打斷她的話,“兒子就跟您一起在綠水村裏待著,此處民情尚可。若是您待著不自在,咱們去縣裏買座小院住著。”


    他至今沒遇到那個當年偷著把胡月娘賣了的胡貴,這人大抵是做賊心虛,刻意避著他。


    胡月娘現在和綠水村胡姓一族沒了牽扯,想留就留,沒人敢趕,想走便走,更沒人敢留。


    胡月娘不忍,“莫要意氣用事,娘知道你的心思。虧欠娘的是衛家,不是我兒你。


    娘能再見到你,此生已無憾,至於那些離得很遠的人事,娘早已不在乎。


    但你本是衛家的子孫,又胸有抱負,才華過人。


    便是你想離了衛家,衛家那位太夫人怕也是不甘放手的。”


    被告知了不是衛家嫡子又如何?


    不是嫡子,影響她兒子一心向學的執著嗎?


    不能。


    這世間很多事都能有做選擇的機會,但身世不可選。


    那改變命運的,隻有靠自身。


    她看著衛滿城,眼裏有著歉意。


    她在衛家待過,深知高門大戶的嫡庶之分,差別之大。


    她兒子若是投生在嫡母的肚裏,如今的光景隻會更明朗。


    恰逢吃完了粥,衛滿城收了母子倆的碗勺,安慰胡月娘,“娘隻放寬了心,兒子再不會讓您委屈度日的。日後,兒子還得帶著您上京趕考去。”


    “誒,好……”


    胡月娘雙眼濕潤,到底是苦盡甘來了吧。


    ——


    黎長樂做了口袋烙餅,巴掌大的兩張麵皮刷了油,然後擀在一起,用架在泥爐子碳火上的鑄鐵平底鍋兩麵烙熟,就形成了口袋狀。


    這鍋還是上次去縣裏買的,花了她幾百個銅錢,但用是真好用,一點都不沾麵皮。


    前兩天鹵好了的豬腿肉熱一下,切碎碎的,拌著燙熟切細的青菜,往烙餅裏頭塞。


    一籃子口袋烙餅,得有幾十張,這一頓真費菜肉!


    鍋裏的臘八粥沒再動,留著給各位蒙麵將過節了。


    晚上另做了一鍋不太稠的紅薯粥,晚上就喝紅薯粥配口袋餅。


    這餅跟臘八粥一樣,都是長樂牌的!


    她老媽做的口袋餡餅每個都像按著模子印出來的,麵皮外酥裏韌。


    她做的……大小不一,就生怕餡料不夠,使勁往裏頭塞菜肉。


    麵皮……就跟之前做鹵肉餅那次一樣,做成了發麵麵餅了。


    唯一值得她吹噓的就是:她做成了口袋狀的餅胚,餡料也塞得比她老媽實在。


    這點,吃的人最有發言權。


    冷一冷二已經沒有什麽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了,他們這應該算吃香喝辣了吧?


    ……


    夜裏,鍋裏的臘八粥重新再煮熱,和碗勺一起扛到草棚下的桌子那裏,還有部分餡餅。


    屋裏有了新桌子,前頭那張桌子一直就沒搬走,院子若來人,打算就在草棚下招待了。


    讓王魚生編了一張竹席,沿著柴房續了半麵竹牆,剛好遮擋住桌椅這一邊。


    這麽扛啊搬啊的,應該不用她再暗示了吧?


    她向院外的方向環顧了一周,就跺著腳進屋裏去了。


    她想著,這也就是大冬天的,想一想,大家都挺不容易。


    要是夏夜裏,她估計就隨他們去了。


    最多友情贈送幾盒蚊香。


    魚兒和黎世熹早睡了。


    被窩太舒服,窩進去沒幾下就進入睡眠狀態的。


    黎世熹睡相好,一般不踢被子,黎長樂進屋前還是讓夜裏輪流守夜的二冷睡前給黎世熹蓋好棉被,別凍著了。


    歐陽思遠離開了,黎世熹就自己霸占了廂房的一張床了,這張床還是歐陽思遠派無風去縣裏買來的,被褥也厚實。


    黎世熹剛一個人睡還不太好意思,想和冷一冷二換一張。


    被二冷拒絕了。


    開什麽玩笑了,他們有張床睡就夠了。


    太子睡過的床?


    他們無福消受。


    黎世熹現在高低也是個小主子呢,將軍離開前都說了,小主子也是顧家人!


    黎長樂睡得迷迷糊糊時,意識裏隱約有係統語音播報的聲音。


    但被窩暖烘烘的,到底沒清醒過來。


    ……


    淩晨三四點左右,大青山上久違的狼嚎又響起。


    “嗚嗚……嗚嗚……”


    “嗚……”


    覺淺的村民聽見了這動靜,已經不像前幾次那樣驚慌恐懼了。


    紛紛猜測,這些狼犬是不是又給黎娘子送野物來了??


    村民是見過滿院子野物的情景的,但匿於暗處的鷹衛和影衛沒見過。


    狼嚎聲此起彼伏時,個個拔刃張弩,蓄勢待發。


    等狼嚎愈發逼近小院,有三兩條人影輕點足尖,直奔小院而去。


    隻是等三個暗衛落在小院屋頂,定睛往院中看去,卻都有些懵。


    黎長樂也聽到狼嚎了,就在她窗戶底下。


    她爬起身,套上大羽絨。


    屋裏的門開了一條縫,把頭伸出去。


    隻見好一陣子不見的大小狼,此刻雙雙站在院子中間。


    她像見了老友般,朝它們揮手,“嗨,你們來啦?別嚎了別嚎了,再嚎得把人給嚎過來啦!”


    屋頂上的人:“ …… ”已經過來了。


    當初受傷求救的那隻狼,看見了黎長樂就屁顛顛地跑去院牆下,拖了一隻傻孢子過來,扔在廊外。


    黎長樂嘿嘿笑,身子閃出了屋。


    “哎呀,你們真是太客氣了,又給我送肉來了?”


    她朝院牆那頭看去,牆下好些兔子野雞一類的野物。


    “要過年啦,今日都臘八了,你們狼族過節不的?”


    大狼在原地踱來踱去圍著同伴轉了兩圈,又蹭了蹭它。


    黎長樂囧,“到我跟前來就為了秀恩愛的嗎?倫家也是有夫君的人誒。”


    她進了廚房,把鹵豬腿放了一大塊到砂鍋裏,往裏頭倒了半碗熱水,以免加熱糊底。


    “你們等著,我請你倆吃宵夜,你們整日生吞活剝吃膩了吧?讓你們嚐嚐人類的美食。”


    “等著啊!”她鑽進屋裏,把砂鍋給放碳盆裏,凝結的油脂預熱開始融化,肉也慢慢軟化。


    一屋子的鹵肉味搞得她肚子又有點餓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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