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二十年前,帝國科學家通過探測器發現了這顆星球,於是議會派出航天隊前往,他們帶迴了大量的研究材料,帝國學院甚至開設了一門與它有關的課程,而洛伊的雌父也對這個星球上的中文頗感興趣,因此他對這些也有所了解。


    隻是沒想到,平日裏學的東西,如今竟能派上用場了。


    「你沒事吧?」看他久久不語,麵前的雌蟲,不,是人類,再次出聲問道。


    洛伊可以進行這種語言的基本交流,於是虛弱地迴道:「沒事。」


    同時他打量了一下麵前的人類,按人類百年的壽命來換算,這人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臉龐和身形都微微發胖,雖然容顏已染上了歲月的滄桑,但神態和藹可親。


    他遞給洛伊一把傘,並溫聲道:「如果沒事還是別再逗留了,夜裏不擔寒,晚會兒還有暴雨。這把傘是我們老闆讓交給你的。」


    說著,他往一側看去。順著他的視線,洛伊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但是車窗緊緊閉著,看不到裏麵的人。


    他收迴視線,有些艱難地抬起胳膊,接過了那把傘。黑色的傘麵,銀色的手柄,設計簡約但拿在手裏沉甸甸的,頗有分量。因此,他幾乎是立刻垂下了手臂。


    「需要我扶你起來嗎?」中年男人又問道,眼神裏帶著幾分擔憂。


    洛伊點了點頭,然後在中年男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而幾乎是那一瞬間,遍體的酸軟就讓他痛苦地皺起了眉,五髒六腑像被壓迫著一樣,腦袋更是嗡嗡作響。


    「哪裏不舒服嗎?」中年男人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卻又遙遠得仿佛來自邃古,迴響著重疊著。


    洛伊幾乎聽不真切,也根本沒來得及迴答,就往前一栽倒了下去,再度失去意識。


    -


    仿佛過了一整個蛹期那麽久,再次恢復些許意識後,洛伊急促且貪婪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同時努力喚醒混沌的大腦,然後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病人確實沒有受到明顯的內外傷,這一點您大可放心。」


    「不過他的竇性心律不齊,唿吸也不順暢;血液指數有幾項偏高,但第二次檢測的結果表明已經趨於正常。」


    洛伊緩緩地睜開眼睛,明亮的燈光刺入雙目,待適應了光線後,他看到窗外一片漆黑,然後他向聲音來源看去,目光掠過潔白的床被和牆麵,最終落在了站在床尾的幾人身上。


    身著白褂的男子還在繼續道:「我們初步推斷是由於勞累和環境差異所致,需要臥床休息和慢慢適應……」


    「稍等。」有人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朝洛伊走來。


    洛伊的目光跟隨著他,隻見那是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烏髮黑瞳五官深邃,英姿挺拔的體態,像過去星球上的軍雌。


    一時間他覺得有些熟悉,卻又說不上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醒了?」年輕男人在他身旁站定,聲音平緩溫和,「現在感覺怎麽樣?」


    洛伊誠實地迴道:「沒有力氣。」


    「嗯。」年輕男人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然後他看了床尾那幾人一眼,後者便一併離開了房間,同時輕輕地帶上了門。


    洛伊已經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醫院裏,也大概猜到了這人的身份,所以等房間門關上後他輕聲問道:「你是安排給我傘的人,對嗎?」


    「是。」年輕男人微微頷首,「我叫謝塵。」


    「謝塵。」洛伊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你呢?」對方又問他。


    洛伊想了想,雖然地球人不可能通過名字探破他的身份,以他們的科技根本無法知道那個星球的存在,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把乳名告訴對方,於是翻譯了一下迴道:「洛伊。」


    「洛伊。」謝塵也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頓了一下後又道,「洛伊,我現在需要聯繫你的親友,你能記得他們的聯繫方式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洛伊覺得對方在問出這個問題時,目光也深邃了幾分,帶著試探的意味。


    「……我沒有親友。」洛伊藏在被子下的手不由握緊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出真相。作為一個外來物種,在陌生種群的領地,掩蔽自身是首要任務。


    「是嗎。」謝塵並沒有意外樣子,繼續望著洛伊的眼睛問道,「那你為什麽會一個人出現在公園裏?」


    洛伊的手心在出汗,但麵上依然保持著冷靜和矜傲的姿態,「不記得了。」


    「不記得。」謝塵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明明聲音不急不緩,但在洛伊聽來卻有如黑雲翻墨。


    兩人四目相望,時間無聲地流逝,空氣安靜得近乎冥想。最後,在這場沉默的對峙中,他看到對方先退迴了一步。


    謝塵收迴了目光,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又道:「洛伊,如果你什麽都不記得,那我恐怕隻能將你交給官方,讓他們去確認你的身份,你的來處。」


    聞言洛伊的心倏然一跳,麵上的冷靜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不想被交出去,他怕被關起來,或者被捆上手術台。這並非杞人憂天,而是族蟲在其他星球的前車之鑑。


    「我……」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急切之下唿吸變得急促了起來,然後驀地陷入了哮喘,「咳,咳……」


    他翻身伏在床上,劇烈地咳嗽著,因為這一動作,身上的難受感也再次席捲而來。很快,他蒼白的臉上就泛起了紅意,睫毛被溢出的淚珠打濕,眼皮也微微泛紅了,看上去十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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