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零星地散落著幾家農戶,專諸手指處矗立著兩間破敗的茅舍,前後數畝薄田,一半種水稻,一半種大豆,還有一塊小菜園種著時令蔬菜。


    兩人加快腳步走近茅屋處,院門沒鎖,專諸推門而入。


    這是一處農家小院,院內很靜,隻有幾隻老母雞在角落裏刨蟲子發出咕咕的叫聲。角落裏放置著一些鐮刀、扒子等農具,院子打掃得很幹淨,看得出主人很勤快。


    “師弟,我來看你了。”專諸一邊進屋一邊叫道。


    無人應答。


    什麽,師弟?要見的人是專諸的師弟?


    跟在身後的伍子胥聽到這個稱唿微微一愣,奇怪地瞧了一眼專諸的體型,心裏暗暗打了一個大問號。


    兩人昨晚聊了大半夜,專諸沒有提到師承。畢竟相交甚短,還沒有真正達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伍子胥識趣地也沒有多問,不過據他推測,從專諸的談吐和涉獵來看,他的師父估計也隻是一些武藝高強的劍術或者拳腳師父罷了……


    正想著,專諸已探進頭向屋裏瞧了瞧。


    屋內果然沒有人,牆角裏堆放了一些竹簡,還有一卷翻爛了的書簡散放在一張斑駁的幾案上。伍子胥下意識地瞄了一眼,隱約看到書簡上有“十三篇”幾個字。


    專諸嘿嘿一笑道:“不用問,我那師弟一定是弄田去了,咱們去找找……”


    兩人出了門,不多時來到了田邊,老遠就見一名身穿粗布衣服的男子正頂著初升的太陽撅著屁股在鋤地。


    專諸手做喇叭狀,扯開了嗓門叫道:“師弟,我看你來了!”


    “師兄你等等,我先鋤完這一片豆子……”聽到專諸的唿叫聲,那人並不迴頭,隻是隨便應了一句後依然弓著身子揮汗如雨。


    “我師弟架子大得很,不過能耐沒得說。”專諸尷尬一笑,“好事多磨,大哥就耐心等等吧……”


    “無妨。”


    兩人坐在田頭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著,一邊耐心等待。


    過了一會兒,那男子直起了腰,轉身荷著鋤頭走了過來。


    進入伍子胥視野的是一名三十左右歲的鄉民,頭戴破舊的鬥笠,臉上灰一塊紫一塊地掛著土泥,破舊的粗布衣服上沾滿了塵土,形容極為普通。


    這就是所謂能助我複仇的高人?


    伍子胥對相術頗有研究,造詣很深,偷眼觀察後有些心灰意冷。看麵相對方就是一鄉野村夫,除了麵皮白淨看起來稍顯儒雅之外再看不出多少奇異,換句話說,與高人絲毫不沾邊。


    “師兄,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帶人來嗎?”那男子來到田邊,冷冷地打量了伍子胥一眼,麵色略有不愉。


    “這個……師弟,我來介紹,這是我剛結義的大哥,名叫伍員,字子胥。”專諸急忙解釋道。


    “伍員,伍子胥?”男子重複了一遍伍子胥的名字,忽然麵色微變。


    “對,在下伍子胥。本是楚國人,父兄為人陷害,因之落難於此。”伍子胥拱了拱手道。


    男子的異樣沒有逃過伍子胥的眼睛,但初次見麵,他不明白此人為什麽會有如此表現,似乎是自己的名字給對方帶來了一些觸動。但既然是專諸的師弟,也沒有必要隱瞞,肯定的同時他便順帶著簡單地透露了一些身世。


    男子麵色和緩起來,迴了一禮道:“在下姓孫名武,請伍兄移步屋內說話……”


    男子自然就是隱居吳國的孫武。


    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朝。按照王詡的囑托他來到吳國的吳趨,隱居在鄉下,一邊耕讀,一邊等待伍姓人。


    正如薑子牙采用的願者上鉤策略一樣,他也不張揚,並特意囑咐專諸莫要聲張,不然以他的學識毛遂自薦的話恐怕早就受到吳國重用了。


    如此,一過就是八年。


    此刻當聽到伍子胥的名字時,他不由心中一陣翻騰,暗道了一聲正主來了。


    但伍姓人多如牛毛,如同專諸一樣,他畢竟不敢確定,便打算進行下一步試探。


    孫武放下鋤頭洗了把臉,三人進了屋。


    “伍兄為何來此?”孫武問道。


    “都是楚平王和費無極那廝……”伍子胥將之前的遭遇詳細地說了一遍,每次提到家仇國恨時,他都充滿了徹心徹骨的悲痛,聲淚俱下。


    孫武沒有插話,靜靜地聽完,待伍子胥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後忽道:“伍兄,我可助你複仇……”


    伍子胥一愣,半信半疑地道,“楚國國力強大,兵將如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擊敗的。恕我冒昧,老弟可通兵法?”


    “豈止是通?”一旁的專諸嗤嗤笑道,“我老師說,師弟的兵法造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伍子胥不以為然,因為這個評價實在太高。試問天下除了太公望,鬼穀先生,齊國的司馬穰苴之外等廖廖數人外,又有誰能配得上這句話?


    無數事實證明,凡是被人如此稱頌者,皆被驗證為沽名釣譽之輩。


    “二位的老師是……”伍子胥遲疑地問道。


    “家師姓王,名詡。”孫武道。


    “王詡?你是說鬼穀先生?”聽到這個名字,伍子胥頓時肅然起敬。因為那時鬼穀子已經名滿天下,而且他在楚國時還結交了一個至交好友,就是鬼穀子的徒弟,那人名叫申包胥。


    “是!”孫武點頭。


    “請老弟指教,在下洗耳恭聽。”得知是鬼穀子的高徒後,此時的伍子胥收起了輕視之心,正容斂色道。


    “不敢。”孫武雲淡風輕地道,“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這是《孫子兵法》謀攻篇中的一句話,孫武隻是隨口而出,但就是這一句話,令伍子胥眼前陡然一亮。


    其實他也是博覽群書,兵書更讀過不少,雖然不敢說自比呂望,倒頗有幾分自詡。但搜盡所學,從來沒有哪本兵書論及,毫無疑問,對方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觀點。


    而且仔細品味之後,伍子胥頓覺思維似乎打開了一扇天窗,許多之前似是而非的疑點竟然一下子豁然明朗。


    他渾身一震,拍案叫絕:“高!”


    ……


    這時候,最痛苦的莫過於插不上話的專諸了。


    二人皆是學問高深之輩,一旦興致勃勃地交流起來直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海闊天空,談天說地,從兵法韜略聊到了易學卜算,再到辯學相術,各種學問無不涉及,聊得不亦樂乎。


    對於這些學問專諸所知甚少,可憐的他感覺象個透明人似的被晾在一邊,隻能陪著笑臉,目光隨著二人轉來轉去。


    唯有提到劍術時,他才凸顯了一點點存在感,可二人輕描淡寫地一掠而過,弄得專諸如同百抓撓心,難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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