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聽到宮女的話後,抬眸向赫連祁看過去的一瞬間,她臉上的笑意就很自然地淡了,轉為做太後娘娘時一貫的端美莊嚴。


    赫連祁的手不知覺地攏了攏腕上的念珠,棱角分明的麵上波瀾不驚,抬腿進了長樂宮。


    現在他和皇帝之間隻差一把龍椅,走到哪人人都對他行禮喊聖上,長樂宮的宮人們也不例外。


    容崢鳴和護衛、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檀曜的臂彎上掛著那件披風,對赫連祁雙手合十拜禮。


    “都起來吧。”赫連祁語氣很淡,隻容嫣一人沒有行禮。


    赫連祁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沒計較,淡淡詢問,“這幾天身子如何?”


    指的,自然是容嫣肚子裏的孩子。


    容嫣跟赫連祁一樣,也沒什麽感情起伏地應著,“挺好的。”


    隻三個字,不提及自己懷孕的辛苦,也不跟孩子的親生父親分享自己和孩子的種種變化,沒有所謂的討厭和喜悅等情緒。


    畢竟,赫連祁從前世而來,在那場宮變裏成功登上了皇位。


    赫連祁已經不愛她了,迴來的這段時間裏,他跟前世一樣,在找宋凝霜,要立宋凝霜為皇後。


    這期間他選了好些嬪妃,據說暫時都入了攝政王府。


    在赫連祁的認知裏,她懷著他的孩子,她隻是他後宮中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還是連位份都沒有的那種。


    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他才寵她的。


    他關心的隻有子嗣,不過後宮裏有那麽多女人為他生孩子,隻要對方不是宋凝霜,他對孩子的關心也就隻有那麽多。


    帝王隻負責提供龍\/精,知道孩子在娘胎裏好,能順利生下來,就夠了。


    他並不會關心孩子母親的辛苦、感受和心情,畢竟他的女人太多了,關心不過來。


    赫連祁也的確不在意容嫣的心情、孕育孩子的過程,他隻求結果。


    因此聽了容嫣的話後,淡淡地嗯了一聲,便沒有其他想知道的了,命人傳膳,落下去的手在容嫣的肚子上,例行公事般撫了撫,人就進了殿內。


    容嫣幾人自然跟在後麵伺候著,對於一個沒位份的女人,哪怕她懷著身孕,也不能跟帝王同桌用膳,反而還要彎著膝蓋,站在一旁服侍帝王。


    現在,人人都知道對待攝政王要按照帝王的級別來了,因此這端上來的每道菜,都是隻有帝王才能吃到的。


    容崢鳴和一眾宮人在外麵,檀曜自然是迴了自己的殿裏。


    此刻正殿內隻有容嫣和迎雪這個大宮女、李育泉,以及赫連祁帶來的太監。


    殿內很安靜,赫連祁咀嚼食物沒有發出聲音。


    容嫣站在他身側,得彎著膝蓋,壓著袖子給他夾菜。


    赫連祁說了一句,“坐下來一起吃些。”


    容嫣:“皇上吃吧,我潛心禮佛,這段時間越來越吃不慣山珍海味了,最近幾天更是隻吃素食。”


    赫連祁聽後,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側頭吩咐雲振,“讓禦膳房做些素食送來。”


    “是。”雲振應著,走出去讓人去禦膳房傳話。


    很快十幾道素菜就和那些山珍海味放在了一起,宮內即便做素菜,那造型和擺盤也十分講究,所使用的餐具都色形華貴、造型古雅特異,有金、銀、玉石、水晶、瑪瑙、珊瑚、犀角、玳瑁、象牙等,口味清、鮮、酥、嫩。


    不過如珊瑚、玳瑁等這些牽涉到殺生的餐具,即便裝的是素菜,容嫣都不會去夾那個菜。


    “容氏,你對今生的赫連祁,但凡有現在對待畜生的一分慈悲,他都不會是那種下場。”


    容嫣坐在赫連祁對麵,聽到赫連祁突然開口,她手下一頓,夾得一塊豆腐就掉迴了盤子,清湯濺到她的手腕上,容嫣抬起眼跟赫連祁對視。


    不過赫連祁的目光裏並沒有怒和痛、恨等情緒,他隻是在很淡漠平靜地陳述事實。


    因為今生的赫連祁不是他,他對今生的赫連祁遭受的種種,並不能感同身受。


    而且他在前世就沒有了七情六欲,這話也隻是說說而已,他沒有情緒起伏。


    容嫣什麽都沒說,也沒什麽好說的,赫連祁說得是事實。


    容瀟再次垂眸去夾菜時,對麵赫連祁的手腕出現在視線裏,他把一個對半切開露出蟹黃的螃蟹,放在她的碟子裏,“你如今懷著孩子,需要補充營養,不能隻吃素。”


    這話如聖旨,容嫣身側的迎雪要插話。


    容嫣沒讓她說,夾起螃蟹,便去吃那看著就讓人流口水的蟹黃。


    這個季節的螃蟹是最肥美的,隻是這道螃蟹是清蒸,原汁原味。


    容嫣一點腥味都聞不了,剛吃下去便立刻放了筷子,側過身低頭嘔起來。


    宮女立刻湊上前服侍,過了好一會兒容嫣才不吐了,坐直身子時,那臉色是蒼白的,睫毛有些濕潤。


    赫連祁等人緩過來了,又夾了半個螃蟹給容嫣,“你壓一下反胃,慢慢適應就好了。”


    要說故意折磨容嫣,倒是沒有,他就是單純地覺得容嫣得吃葷菜,增加營養,越是不能吃什麽,越要克服它。


    否則越是避開,她什麽葷菜都吃不下去,那肚子裏的孩子如何長?


    容嫣垂眸看著那半隻螃蟹。


    迎雪再也忍不住了,忽然跪下去,大著膽子說:“皇上,螃蟹乃寒涼之物,有孕之人不能多食!”


    赫連祁喝湯的動作就頓住了,有些詫異,顯然是不知道這點。


    容嫣本來情緒很穩定的,但現在她麵對的是前世的赫連祁,前世赫連祁對她一劍穿心。


    她在宮裏那麽艱辛地懷著赫連逸,前世的赫連祁沒有參與,所以他對懷孕的女人沒有一點的了解,此刻他才會夾了螃蟹給她。


    但越是這樣無意的舉動,越把容嫣拉到了前世她被他一劍穿心時,她為了保住他的孩子,所遭遇的種種。


    容嫣對著前世的赫連祁,真的做不到波瀾不驚。


    她閉了閉眼,在壓著眸底湧上來的潮濕,唇畔勾著一抹弧度,是蒼白悲涼的,“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前世的你那麽愛宋凝霜,你為什麽沒讓她給你生孩子呢?”


    前世的赫連祁來了也好,她前世今生都沒想通的事,或許會得到一個答案吧。


    當然,前提是赫連祁願意告訴她。


    但結果是,赫連祁示意宮人撤下那道螃蟹,並沒有迴答容嫣,而是吩咐雲振:“以後朕和容氏一起用膳時,不得上任何孕婦不能吃的食物。”


    “是。”雲振也不知道孕婦不能吃什麽,撤下螃蟹後,便去找了華良善,讓華良善列了一張清單。


    他謄寫了好幾份,其中一份交給禦膳房,再返迴殿內,便開始撤桌子上給赫連祁做的,但孕婦不能吃的好幾種食物。


    如此,赫連祁就能隨意給容嫣夾葷菜,不過加上夾兩次螃蟹,他總共也隻夾了三次,這仿佛是一個帝王對自己女人最大的寵愛了。


    接下來他示意迎雪給容嫣夾,有葷有素,講究的是營養搭配,而不是容嫣喜歡不喜歡。


    迎雪一直注意著容嫣的反應,容嫣慢慢地吃著。


    不知道是吃素久了,還是懷孕後口味真的變了,她吃起葷菜來是真的很勉強,很艱難地咽下,壓著反胃感,竭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幸虧赫連祁吃得不多,等他吃完,容嫣也立刻放下筷子。


    赫連祁掃過去一眼,擰起長眉,不滿意她一個有身子的人,也吃這麽少。


    不過到底也沒再命令容嫣,離開前道:“今晚朕在攝政王府設宴,你到宴席上再吃一些,馬車太顛簸,等會兒朕安排軟轎來接你。”


    容嫣站起來。


    全宮的人跪下恭送赫連祁離開,那一身白衣,銀發覆在背後的身影剛出了長樂宮,容嫣便掏心掏肺地吐起來。


    長樂宮頓時一片兵荒馬亂。


    很快一眾太醫和華良善,檀曜都來了。


    容嫣吐得虛弱無力,人躺在床榻上,眼角湧出的都是生理性淚水。


    在檀曜上前時,她又趴到床畔吐酸水,恰好吐在了檀曜雪白的衣衫上。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佛子自然是不在意的,一手握著容嫣的手,很有力道地掐著容嫣的虎口穴位,這能止吐。


    而他另一手抬起來拍著,輕撫容嫣的背。


    佛子的氣質如雪山上的雪,聖潔無暇,如天上的月,柔和又繾綣纏綿,身上縈繞的是一種香火的味道,在靠近容嫣的這一刻,包裹著容嫣,不僅壓住了容嫣的惡心感,還如此讓人心裏安穩、寧靜,依戀。


    容嫣麵對著前世的赫連祁,本來已經放下的愛恨恩怨,卻再次呈現於她麵前,讓她傷筋動骨。


    她昏昏沉沉的,於虛弱中,不知不覺流了滿臉的淚。


    容嫣尋求安撫,本能地往佛子的胳膊上靠。


    佛子垂眸凝視著這一刻的女子。


    她頭發散亂著,臉色蒼白,眼尾卻濕紅,無聲無息地流淌著淚,是以往的莊嚴高華所沒有的嬌弱。


    清心寡欲的佛子沒有推開容嫣,容嫣枕在他的臂彎裏,臉貼在他的懷裏,漸漸的,從脖頸到肩背,半個身子都在他的懷裏了。


    檀曜的胸膛是寬厚的、溫熱的,衣服穿得不多,便更能讓人感覺到那衣物包裹下身軀的健壯,肌理緊實,一陣陣有力的心跳。


    有那麽一刻,容嫣感覺到聖僧的心跳漏了那麽幾個節拍,她於虛弱中閉上眼,很快便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佛子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千葉佛蓮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一朵朵綻放,周身散發著光華,清絕神聖,讓人不敢褻瀆,原本混亂的場麵也因這樣的佛子而變得闃靜。


    燈火中,檀曜低垂著眼,那纖長濃密的睫毛落下一片扇形陰影,他在看胸口的女子,神思仿佛入定,讓人無法窺探他心中所想,也不敢用動情等詞匯去解讀他。


    太醫和華良善,以及伺候的宮人們都還在寢臥中,太後娘娘在佛子懷裏安然熟睡。


    而佛子抱著她沒動的畫麵,讓他們全都交流著目光,一心向佛多年來潛心修行、高坐神壇的聖僧,會對一個凡塵女子動了情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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