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蕭夫人半跪在沈湛麵前,盯著他的臉看,「你和我說說,你和盧煙清的事好不好?」


    沈湛停下手裏的事,轉眸看著他,他並沒有興奮,甚至連高興都沒有,語氣平靜無波的道:「我和她並沒有什麽事,自我記事起,就和她在一起,喊她娘。她唯一和我說過的事,便就是我家中有很多兄弟,我排行為八!」


    那一次似乎是七八歲的新年,盧氏難得飲醉了一次,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想知道你爹是誰?」


    他當時怎麽迴的已經記不清,隻記得盧氏道:「你有很多兄弟,你排行第八。」


    很多兄弟。這是他記得很清楚的話。


    有很多兄弟那想必不會寂寞了。不過他並未再追問,因為他是真的不關心,且,也知道盧氏不會再繼續說下去。


    果然,她掀了桌子大笑著走了。


    他也沒有留,在年三十的夜裏離開了家,縮在別人的屋簷下待了一夜。


    「八?」蕭夫人麵色蒼白,似驚似喜,她抓著沈湛的手,迴頭看著蕭山,「山哥,我們的孩子算起來,是排行為八吧?」


    蕭山雖是長子,但因為承襲了節度使,又和蕭夫人在戰亂時為了自保,征戰多年,所以當他幾個弟弟都有了孩子後,他才生下唯一一個孩子。


    排行第八?蕭山想了想,點頭道:「確實是!」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蕭夫人抓著沈湛,好像生怕他下一刻會飛走一樣,緊緊的攥著,「你就是了,一定是了,盧煙清的兒子比你大三歲,而且她兒子丟的時候,我是知道的。」


    蕭夫人碎碎念著,麵容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歲,她哭著笑著,抱著沈湛,「我的兒……娘找你找的好苦,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在連死前能看你一眼,哪怕就一眼,知道你的樣子,知道你過的好不好,我死也無憾了。」


    蕭山聽著,撇過臉去。


    確實是,就算是現在死了,他們夫妻二人,現在也值了。


    沈湛眉頭動了動,朝蘇婉如看來,眼中露出無措的樣子。


    他沒有和母親和平相處,所以蕭夫人這樣,讓他不知所措,打罵不得,拒絕不得,可又不知道說什麽,如何去接話。蘇婉如忙擦了眼淚跑過去,扶著蕭夫人,「您身體不好,不易太激動,如果沈湛真的是您的孩子,那來日方長,有的話可以慢慢說,您說是吧。」


    「是,是。」蕭夫人連著說了幾個是,「不能嚇著他了,現在最難受的就是他了。」


    她雖這麽說著,可手卻一直拽著沈湛的胳膊,不捨得鬆開,視線也盯著他,好像要將沈湛刻印在腦子裏。


    沈湛暗暗鬆了口氣。


    「冒昧問一句。」蘇婉如道:「您和盧氏,是什麽關係?」


    蘇婉如覺得她們可能是姐妹或者族人,可若是族人,蕭山又為什麽去滅薑族,而蕭夫人又為什麽說他們作惡多端。


    蕭夫人怔了一下,迴頭看了一眼蕭山,又看著沈湛,悵然一笑,道:「這件事說起來有點複雜……當年我大伯進山砍柴,在山裏失蹤了,過了幾天後,他忽然迴來……迴來拿著柴刀,將一家老小都殺了,然後他就消失了。」


    「我的祖父母當時正好在他家住,也遭了難。我父親因此事一病未起,沒有幾年就過世了。外麵的人都說,他是被薑族裏的妖怪勾了魂,所以拋妻棄子入了薑族。」


    「我一直耿耿於懷,始終想要找到薑族。而薑族人不斷勾著進山人的事也傳了出來。他們的族規很霸道,隻要進了他們的族裏,就是他們的人,生生世世不能脫離。他們還有一種很詭異的法術,能讓人忘記舊情,無論是什麽情都能的一幹二淨。」


    「那些外族人,不是進去後再不會出來,就是出來後殺了自己的愛人,家人,再迴去。」蕭夫人道:「終於,有一天我找到了他們的寨子,也就在那天我認識了盧煙清,甚至見到了我的大伯。我大伯進了寨子後,和一個女人成了親,生了三個子女,隨了母族的姓氏,盧煙清就是最小的那個女兒。」


    「我非但沒有勸動我大伯,甚至差點命喪在那裏。我拚命逃出來,在山裏被我們老爺救了。」蕭夫人說著語氣裏透著厭惡,那種從深入骨血的厭惡,「後來我和老爺成親,家國亂了我們成都府的事情也不少,連著好些年我們都沒有時間去管他們。」


    「直到元人被趕走後,成都府略安定下來,我們才注意到薑族,卻沒有想到,這幾年他們已經發展成一個極大的寨子,而由他們間接發生的命案,在衙門的書桌上,壘了半尺高。」


    「一樁樁滅門案,令人髮指。」蕭夫人道:「我和老爺帶兵去了薑族的寨子,此時他們的寨子已經占據了半座山。此事沒什麽好談的,隻讓他們交出殺人兇手,然後保證再不會作亂。可沒說幾句,他們就動手了。薑族人幾乎人人習武,雖不一定是絕世高手,但男女老幼拿了兵器就能殺人。」


    「他們就是一群窮兇極惡的匪徒,既是匪徒自是不能留。」蕭夫人道:「那一戰頗為慘烈,他們抵死反抗死傷無數,我們傷亡也不小。」蕭夫人說著,看著蘇婉如,「殺了那些人,我們不後悔,哪怕對方隻是個孩子,也不後悔。因為就算是個孩子,那也是個妖怪。」


    蘇婉如愕然,聽蕭夫人所言,對方真的像是個妖怪群體。


    怎麽會有這樣的族人存在。


    「那盧氏為何和你有私仇?」蘇婉如認為,滅族應該是個大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仇恨,以盧氏的性格,既然能混進產房,那就應該是殺了蕭夫人和孩子,這才叫報仇。


    她抓了孩子,再讓他們父子親人相殘,還整整用去了二十多年,這樣的做法太令人費解了。


    「但是,他們敗了。盧煙清帶著孩子跟著我大伯來認親,要認我這個堂姐。」蕭夫人一笑,道:「我和老爺都覺得,這認親是個表率也是個態度,隻要他們能安分,我們就能既往不咎。所以留了他們在家裏住。」


    「有一次他們跟著我們一起上街,那麽小的孩子,才……才兩歲吧?」蕭夫人看著蕭山,蕭山接話道:「蹣跚走路。」


    蕭夫人點頭,「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她認為是我將她的孩子丟掉的,她瘋了似的和我大吵了一架,到處去找,再後來我聽說她墜崖死了。」


    「我大伯也去世了,這件事我就沒有再多想。誰知道……誰知道她不但沒死,還懷恨在心,趁我生孩子暈過去時,偷了我的孩子。」


    蕭夫人說著,捂著臉又哭了起來,每每想起這二十多年的日子,猶如地獄,痛不欲生。


    「是我害了我的孩子。」蕭夫人哭著,憐愛的看著沈湛:「我做事從不後悔,但此時此刻我異常後悔,當年不該收留他們。」


    「夫人,身體要緊。」蘇婉如撫著蕭夫人的後背,「她為人狹隘,認定了是您故意將她的孩子丟了,三言兩語是難改變的。都過去了,您也放寬心。」


    蕭夫人點了點頭,和蘇婉如笑了笑,「謝謝蘇小姐,我沒事,就是太開心了,一時覺得像在做夢一樣,不真實。」


    「先讓人將這裏收拾一下。」蕭山看著盧氏和肖翰卿的屍體,眉頭微蹙問沈湛,「這二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沈湛道:「盧氏,我打算送迴山裏安葬,至於肖翰卿……」他頓了頓看著蘇婉如。


    蘇婉如朝那邊房間看了一眼,低聲道:「趙仲元快要醒了,問他的意思吧。」


    「也好。」蕭山道:「那就先將屍體移去外院停放,大家先去休息,等天亮以後再說。」


    大家都沒有異議。


    蕭家的幾個侍衛抬著擔架來,將兩具屍體抬走,蘇婉如看著沈湛低聲道:「先去休息一會兒?」


    「你累了吧?」沈湛捂著她的手,七月底夜裏本就有些涼,這邊卻要比燕京更涼些,所以蹲了一夜,她這會兒已經是手腳冰涼。


    蘇婉如,道:「我沒事,不過我有話和你還有我哥說。」


    「嗯,那我們先迴客棧。」沈湛拉著她起來,蕭夫人已經道:「不,不,你們就歇在家裏,這麽大的院子,隻有我和老爺兩個人住。你們留著不管多少人都住的下的,真的。」


    她的語氣,不是誠懇,而是懇求,眼巴巴的看著沈湛。


    這裏是比客棧好,沈湛看著蘇婉如,問道:「你覺得呢。」


    「那就打擾蕭大人和夫人了。」蘇婉如曬然一笑,甜甜的道:「有事我們明天說,夫人快去休息,不然明天就沒精神和我們說話了。」


    蕭夫人長長的鬆了口氣,一邊點著頭,一邊吩咐人,「彩英,彩英啊,快帶著人去收拾院子,少爺……少爺就住他的院子,收拾好了沒有啊。」


    「算了,我親自去看看,我記得他床上的鋪蓋都是上個月換的,那顏色太鮮了,少爺肯定不喜歡。要換個深色的。」蕭夫人念叨著,拉了她貼身媽媽的手,滿臉的喜色。


    「夫人,」劉媽媽道:「奴婢一看這架勢,就忙帶著人去收拾了。想著侯爺肯定不喜歡鮮亮的,就拿了您去年做的那床靛藍的,鋪的蓋的都換了,幹幹淨淨的,連床底都是奴婢親自抹的。」她笑著說著,眼淚卻不停的往下掉,抹了又落下來,看著眾人不好意思,就一直咧著嘴在笑。


    蕭夫人點頭,用手抹了一把臉,迴頭期盼的看著沈湛和蘇婉如,小心翼翼的道:「你們……你們住那邊好不好,都收拾過了,真的。」


    「好啊,好啊。」蘇婉如點頭,「辛苦夫人,辛苦媽媽了。」


    一主一仆都搖著頭,說不會。


    蕭山始終靜靜看著,負著手沒什麽表情,「我們送你們去住的地方。」


    「是,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蕭夫人說著,又和劉媽媽道:「讓人去煮夜宵,燒熱水,再準備換洗的衣服。」


    院子裏一下子活了起來,滿府的下人都沒休息,匆匆忙碌了起來,這就好像死寂很久的水,突然放開了上遊的閘口,水麵一下子活了,翻騰著,熱鬧非凡,生氣滿滿。


    蘇婉如攥著沈湛的手,扯了扯,「走了。」又喊蘇季,「二哥,走了,我好餓。」


    「好,去吃飯。」蘇季笑了笑,「你們先去,我去看看梅子青。」


    蘇婉如點頭,和沈湛跟著蕭夫人去了他的院子。


    庭院中,蕭山依舊立著,看著漸漸走遠的背影,高大,寬厚,讓人覺得很安全……


    這是他的兒子啊。


    蕭山轉身大步走遠,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推開書房的門進去,裏麵黑漆漆的小廝想要跟著進來點燈,卻被他關在了門外。


    黑漆的房裏,蕭山來迴的走,一雙手不受控製的抖著,二十二年了……他做了那麽多,其實都是安慰蕭夫人的,他以為他們的孩子早就沒有了。


    可是現在,那個孩子好好的出現在他麵前。


    他沒有想到,這是個驚喜,是他此生所獲的最大的驚喜。


    蕭山來迴的走,像個陀螺打著轉,忽然捂住了臉朝著門,磕了三個頭,道:「爹,娘。你們的孫子迴來了!」


    他的骨血迴來了,蕭山笑,悶悶的笑,撐著地跪笑著,笑的累了就躺在了地上,涼涼的地板讓他有一瞬的清醒,這清醒沒法讓他冷靜,而是告訴他,此時此刻,他不是在做夢,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兒子就在那裏,他一伸手就能摸到。


    院子沒有名字,掛著一塊空的牌匾,院牆上爬滿了青色的植物,在十幾盞燈籠下,生機勃勃,蘇婉如暗暗驚嘆,卻又感動不已。


    「等……等你取,我和老爺都不知道你喜歡名字,不敢貿貿然的取名字。」蕭夫人有些尷尬的介紹。


    掛著一個空牌匾總歸是不好。


    蘇婉如走過來挽著她的胳膊,笑著。


    沈湛跟在後麵進了門,是個拖著罩院的大院子,前三間後三間,前麵是宴席室加書房以及正廳,後麵則是三間臥室,兩側還帶著耳房,院子裏鋪著青石板,在這秋天裏,地麵上灑掃的程亮明淨,一片落葉一根枯草都看不到。


    「那是臥室。」蕭夫人指著臥室,劉媽媽已經開了門,臥室裏點著四五盞燈,明亮如白晝,讓人能清楚的打量每一個地方。


    桌椅板凳,立櫃梳妝檯,其實很矛盾,因為這間房是沒有性別的。


    除了床上剛換的鋪蓋,像是個男子用的。


    蘇婉如紅了眼睛,覺得又心疼又無奈,孩子丟了連男孩女孩都不知道,所以布置房間的時候,就不分性別。


    「梳……妝檯我這就讓人搬走吧。」蕭夫人道:「這就搬……」


    劉媽媽拉住她,低聲道:「夫人,不急。」說著,看了看蘇婉如。


    蕭夫人恍然大悟,笑了起來,對啊,沈湛和蘇婉如是一對,他說他們是要成親了。


    這梳妝檯就能用了。


    也不對,如果要成親,這裏的東西都要換成新的,蕭夫人道:「搬……搬走吧,改天再買個新的,我過幾天就喊人來看看,全都換成新的。」


    「不用,不用。」蘇婉如攔著,「這又不占地方,明天再說吧。」


    這麽短短的時間,蕭夫人已經看出來了,沈湛在大事小事上都聽蘇婉如的,她說什麽就是什麽。蕭夫人點著頭,「行,明天再說吧。」


    「夫人,夜宵是放在這裏,還是擺在前院?」婆子隔著門問道。


    蕭夫人就看著沈湛,「要不……去前麵吃,宴席室裏有桌子。」


    沈湛看了一眼蘇婉如點了點頭,道:「好。」


    一行人又轉到去了宴席室,裏麵擺著多寶閣,架子上盛放著各式各樣的珍品擺設,收拾的很精緻,婆子魚貫將飯菜擺上來,一盤兩盤居然擺了一整桌。


    「蘇公子和梅公子就在那邊吃了,那位病人還沒醒。」送飯來的婆子道。


    蘇婉如點頭,「那就讓他們在那邊吧。」蘇季是覺得自己的身份特別,多接觸了對蕭山他們並不妥當。


    畢竟,不相幹的人,他們可以不管不顧肆意為之,可一旦變成了親戚,做事就沒有那麽麻利了。


    「吃飯,吃飯。」蕭夫人親自拿著碗,給兩個人一人盛了一碗雞湯擺著,又遞了兩個饅頭,這邊的人饅頭吃的少,這饅頭是現蒸的,因為他們聽說鎮南侯喜歡吃饅頭,一餐能吃七八個。


    蕭夫人也不吃,就坐在桌子邊看著沈湛,從眉毛眼睛鼻子到嘴巴,細細臨摹,看著笑著,沈湛吃了一個饅頭喝了一碗湯,看著一桌子的菜皺了皺眉頭。


    「不吃了嗎,才吃了一個而已。」蕭夫人道:「是不是不好吃,那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沈湛搖頭,「吃飽了。」他沒什麽吃夜宵的習慣,這吃一個饅頭,是因為陪蘇婉如,她晚上沒吃。


    「我們都飽了。」蘇婉如笑著道:「再說,一會兒天也亮了,我們又要吃早飯了。」


    蕭夫人笑著應是,讓人上了茶撤了桌子,她在房裏忙的團團轉,「這衣服是新做的嗎?是不是小了點,我沒想到他這麽高啊……要不,拿老爺的給他穿吧,他們父子個頭差不多。」


    「蘇小姐的倒是剛好合身。」


    蕭夫人碎碎念著,在隔壁挑衣服,蘇婉如和沈湛道:「她一定是一年好幾套衣服,估算著孩子多高多大,做出來掛在房間裏。又不知道男女,所以男女的衣服都有。」


    「沒想到我撿了便宜。」蘇婉如掩麵一笑。


    沈湛握著她的手,沉聲道:「你不介意?」


    「我很高興。」蘇婉如捧著他的臉,親了親,柔聲道:「特別的高興,如果他們真的是你的父母,我做夢都要笑醒了。你苦了這麽多年,終於有愛你疼你,願意將你放在手心裏的長輩,這是天大的好事。我不介意,隻有高興。」


    「婉婉,」他嘆了口氣,無奈的道:「我沒有想過這些。但若是你高興,這個父母認的值得。」


    蘇婉如也沒有父母了,如今他們橫空多出兩個長輩來,這是好事,對她來說也是。


    「嗯。」蘇婉如抱著他,靠在他懷裏,「真好啊,以後又有爹娘叫了。」


    沈湛眉梢一挑,道:「是我爹娘。」


    「那也是我的呀。」蘇婉如抬頭看著他,眯著眼睛道:「怎麽,你敢不娶我?」


    沈湛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大大的,極其的絢爛。


    「好!我這就告訴我二哥去。」蘇婉如掐他的胳膊,「讓我二哥把你剁了。」


    沈湛抱著她親了一下,柔聲道:「不娶你我還能做什麽,當然要娶!」


    蘇婉如抿唇笑,扯了扯他的耳朵。


    「衣服都找好了,都是幹淨的。」蕭夫人站在門口說話,隔著簾子她並沒有貿貿然的進來,蘇婉如應了一聲,「來了。」拉著沈湛出去。


    婆子托著兩套男女的衣服,蕭夫人道:「都是新做的。不過明天我會叫人再給你們量尺寸新做。」


    「不勞煩了,我們都帶了衣服。」她說著,忽然想起來朱珣,「怎麽辦,要不要把他接過來。」


    蕭夫人忙接了話,「老爺已經派人過去了。還有……蘇公子那邊扣押的人質,也要放出來。」


    「對哦,我二哥還扣著人的。」蘇婉如無奈的笑著道:「這事太誤會了,我二哥他不知道我們的事,所以……」


    蕭夫人擺手,「他這麽做我們都能理解,沒什麽的。」說著,道:「那你們梳洗休息,好好休息。」


    蘇婉如點頭應是,和沈湛送她出門,蕭夫人三步一迴頭,臉上是滿滿的慈愛,「去吧,休息去吧,外麵的事有我和老爺呢,不用擔心,好好睡覺就好了。」


    一下子,他們就變成了孩子,什麽事都有人打理照應,就連頭頂的那片天,都有人撐著。


    他們再不用擔心什麽事沒有處理,天會不會掉下來,因為有長輩在。


    蘇婉如點頭應是,等蕭夫人走遠抬頭看著沈湛,一笑,道:「去洗澡去吧,一會兒去找我二哥說話。」


    兩人各自梳洗,蘇婉如趴在桶邊想到了肖翰卿,她覺得有點不真實。


    那個人,真的死了啊。


    「婉婉。」隔著門,沈湛站在門口,蘇婉如忙應道:「怎麽了。」


    沈湛沒事,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房裏,道:「沒事,我在門口。」


    蘇婉如抿唇笑了起來,起身擦好穿了衣服,出來看著他,「是不是心裏還是興奮的?」他其實對家還是渴望的,不然也不會在盧氏告訴他在族中排行第八以後,就一直用沈八這個稱唿。


    沈老八,他在告訴世人,他是有家的,還有一個極大的家族,特別多的兄弟姐妹。


    至少,當時少年人的沈湛,內心是嚮往渴望的。


    「還好。」沈湛道:「我其實早有懷疑,隻是覺得不重要也不想提,便沒有說。」


    蘇婉如恍然大悟,「難怪莊一楠去京城的時候,你表情語氣怪裏怪氣的,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成都府特別才如此。」


    「應該早點告訴你。」沈湛摸了摸她的頭,蘇婉如擺手,「人總有秘密的,你想守著就守著,不必讓我知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下不為例。」


    沈湛輕笑,拉著她的手去了隔壁的院子。


    蘇季剛梳洗好在院子裏,見他們過來微微頷首,看著蘇婉如道:「怎麽穿的這麽少?」


    「不少啊。」蘇婉如上下看看,「現在不冷了。」


    蘇季就瞪了一眼沈湛,拉著蘇婉如進了門,「我正要去找你,晚上你就住我這邊。」


    「我……」蘇婉如咳嗽了一聲,迴道:「二哥,我住隔壁也是一樣的,兩個房間,你別想歪了。」


    蘇季凝眉道:「那也不行。」有的人如狼似虎的,根本不可信。


    蘇婉如忙笑著打岔道:「梅子青呢,他的解藥有效了嗎。趙仲元醒了嗎。」


    「說要明天才行,時間隔的久了,解藥也難立刻起效。」蘇季帶他們去了趙衍的房間,梅予正起身要出來,見著他們就解釋道:「沒什麽大事,明天應該就能醒。醒了將養幾天就沒事了。」


    「那就好。」蘇婉如鬆了口氣,走到床邊看著趙衍,無奈的道:「也不知道他明天醒來會是什麽態度。」


    蘇季道:「態度好就留著,態度不好就殺了。」


    沈湛點頭附和。


    「二哥。」蘇婉如道:「你有沒有讓隨一和隨二去守著肖翰卿的屍體?」她不是怕對方沒死,雖然查過脈搏了,但防著總比不防好。


    蘇季頷首,「暗著有人守著,蕭大人也派人盯著的。」


    那就是說房裏是沒有人的,在沒有人守著的情況下,看看會有什麽收穫。


    「我還以為你們沒到這裏呢。」幾個人坐下來,蘇婉如道:「讓盧成找了好幾個地方,沒想到你們進了衙門裏。」


    蘇季迴道:「衙門裏最安全,我們手中無人可用,自然要想點法子。」又道:「倒是你們,怎麽會被人發現。」


    「朱正言被蟲子咬了,全身都是紅包,我們擔心他出事,就提前進城來找大夫。」蘇婉如道:「一下山就被繆長英堵了。」


    蘇季頷首,「那也沒有辦法。」


    幾個人沉默了一下,蘇季問沈湛,「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沈湛喝了一口茶,放了茶盅平靜的道:「婉婉說這是好事。」


    蘇季眉梢微挑看著蘇婉如,問道:「你覺得他真的是蕭山的兒子?」


    「應該不會錯。」蘇婉如道:「你是不知道盧氏是怎麽對沈湛的,從小到大她視他為仇人,但凡有一點人性的母親,都不會對一個那麽小的孩子。」


    蘇季沒說話,沈湛童年的事他是第一次聽說。


    「如果不反對,那就認了這親。」蘇季道:「有了成都府,很多事辦起來就更加的順理成章了。」


    他並非決斷,說話時依舊看著沈湛,這是他的長輩,他要想認就認,不想認他們就想別的辦法,既然來了,成都府的兵馬怎麽也要試一試。


    「那就認。」沈湛沒有猶豫。


    蘇婉如就笑了起來,抱著沈湛道:「哎呀,我們沈湛也有爹娘了,好讓人羨慕啊。」


    沈湛眉眼立刻染上了笑意,抱著她柔聲道:「也是你爹娘。」


    「咳咳……」蘇季咳嗽,板著臉道:「像什麽樣子。」


    蘇婉如嘻嘻笑著,坐過來在蘇季身邊,笑著道:「二哥,你見慣了就好了,等大事成了,給我找個嫂子,你們也會這樣的。」


    「胡鬧。」蘇季敲她的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婉如探個臉看著梅予,「梅子青,你發什麽呆?一個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沒有啊。」梅予道:「隻是在想一點事情。」


    蘇婉如想起什麽來,疑惑的道:「對,我還想你來著。你看盧氏的鈴鐺做什麽,是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他們都是大夫,是不是鈴鐺有什麽藥性?


    「覺得有點眼熟。」梅予道:「不過這鈴鐺很普通,別處也應該有的賣。」


    蘇婉如愣了一下,發現蘇季和沈湛也麵露疑惑,她頓了頓問道:「要不,等朱正言好了,我們去薑族看看?」


    「也好。」梅予先點的頭,「我很好奇,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法術。」


    隔著兩個院子的正院裏,蕭夫人和劉媽媽兩個人拖了幾個箱子出來,地上擺著好幾個錦盒,蕭山坐在一邊看著,麵露無奈,「他是男子,你翻這些出來沒有用。」


    「有一半是兒子用的。」蕭夫人說著,拿了個木劍出來,麵露俏皮,「你看,這是你削的吧?還好意思說我呢。」


    蕭山抿唇笑了笑,道:「隨你吧,你高興就好。」


    「不行,湛兒肯定不會要了,他武功那麽高。要不,你把你捨不得用的那把刀送給他,我看他用的也是刀。」蕭夫人自言自語,又翻了庫房的冊子,點著上頭道:「在南麵房裏的櫃子第二格,彩英你去拿來,明天給湛兒用。」


    「夫人。」劉媽媽笑著道:「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不要少爺迴來了,您卻累垮了身體。」


    蕭夫人擺著手,「我睡不著,上床躺著也是煎魚似的翻來覆去,實在是難熬的很。」又道:「哦,對!我明天要帶湛兒去廟裏還願,我在菩薩跟前許過願,若是找到了孩子,我就要給他重度金身。」


    她說著,又將自己的嫁妝單子找出來,她當年嫁過來時沒什麽嫁妝,自己有的都是蕭山給她存的,滿滿兩個房間,都是她的嫁妝,以後給兒女留著的。


    「這金子好像不夠,要不要再買點?」蕭夫人看著蕭山。


    蕭山點頭,「買!」


    「不用你掏錢,我有錢,平日都沒什麽花銷,你給我的都存著呢。」蕭夫人想起來,「我要穿件漂亮的衣服,身上這件不好看,再給我找件新的出來。」


    劉媽媽掩麵一笑,道:「這三年,您就做了這一件秋衣。」


    「啊!」蕭夫人才想起來,她不修邊幅已經好些年了,「那怎麽辦,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以前的。」


    忙忙叨叨的,天已經亮了,蕭夫人累的厲害,可又沒有睡意,「醒了嗎?把早膳端過去吧,他食量大,別餓著了。」


    「在後院練劍呢,就在老爺尋常練劍的地方,還有蘇公子。」劉媽媽捂著臉咯咯笑著,「今天可熱鬧了,三個人嘿嘿哈哈的打著,夫人您去看看吧。」


    「真的啊,我要去看看。」蕭夫人說著扶著劉媽媽的手快步去了後院,這裏是個小小的靶場,蕭山專門建的,給他兒子習武的地方,他每天早上也在這裏耍上一個時辰才迴去。


    但平日這裏隻有蕭山一個人,今天卻格外的熱鬧,東北麵的角落是蘇季,西北麵是沈湛,靠著南麵的則是蕭山。


    三個人身手截然不同,蘇季的身法行雲流水,比起實用更加的漂亮,劍頭挽花讓人為他的風姿驚艷,沈湛則是實打實的招數,上挑下踢沒有花招虛招,若上戰場,就能招招要人的命,蕭山呢,反而結合兩人的共同點,因為他的身法是師父教的,又經歷了無數生死搏鬥,既沒丟花招,又很實用。


    蕭夫人看著,眼淚簌簌的落……


    這一幕,像是做夢啊。


    蘇婉如打了盹兒,做了好幾個夢索性起來,朱珣被接過來住在了蘇季的院子裏,臉上消腫了,好了很多,她歇了一會兒又去看了趙衍,還是昏迷,但梅予說今天能醒,那就應該沒事。


    「我們去看看肖翰卿。」蘇婉如帶著盧成和閔望,「他昨晚沒有詐屍吧?」


    盧成搖頭,「沒有,一個晚上探了好幾次氣息,確實沒有!」


    蘇婉如還是不放心親自去看了,七巧流血,血跡還在臉上沒擦,死相很可怖,盧氏就靜靜躺在一邊,沒了往日的盛氣淩人,此刻看上去溫和多了。


    「我想多了。」蘇婉如退了出來,「疑神疑鬼的。」


    說著去了後院,三個人正好散場,蕭夫人親自提著壺倒茶,一人一杯,笑著道:「早膳準備好了,快都去洗洗,一會兒去正院用早膳。」


    「蘇公子不要客氣,你是婉婉的哥哥,我們就是一家人,等他們成親了,我們還是親家呢。」蕭夫人道:「就當自己家,隨意些。」


    蘇季拱了拱手,道:「打擾了。」


    「太客氣了。」蕭夫人說著,見沈湛一頭的汗,就丟了蕭山拿帕子過去,笑著道:「昨晚也沒睡,早上就該多睡會兒的,這一身的汗快去洗洗,一會兒風一吹就會受寒的。」


    帕子有著淡淡的香氣,掃過臉上,溫柔慈愛,沈湛一時有些恍惚,卻更多的是不適,他往後退了退,道:「我沒事,每天都是如此,習慣了。」


    「那也要小心。」蕭夫人笑著道:「熱水都燒好了,快去。」


    沈湛點頭和蘇季兩人離了校場,蕭山就無奈的看著蕭夫人,道:「你別嚇著他,他自小沒有娘,流落街頭,怕是沒有人對他這樣,你突然出現,怎麽也要給他一點時間。」


    「就是因為他自小吃苦,我才要對他更好點。」蕭夫人今天特意化了妝,笑起來有年輕時的朝氣,蕭山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了。


    蕭山搖了搖頭,「行了,那你快去準備,聽說他喜歡帶肉餡的饅頭。」


    「什麽是帶肉餡的饅頭?」蕭夫人沒吃過,「包子?」


    蕭山點頭,「差不多吧。」


    「那我去和廚房說,肉要多放點。」蕭夫人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留了蕭山在這裏,滿滿的無奈,看著走遠的沈湛和蘇季,還有迎過來的蘇婉如,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


    留了兩個病號,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飯,蕭夫人幾乎沒有吃,就光顧著給他們夾菜,蕭府的大管事張淼笑著進來,眼睛不住的往沈湛身上看,笑著道:「老爺,族裏的叔伯兄弟都要過來,讓我問問您,今天合適不合適。」


    「再等兩日吧。」蕭山沒什麽表情,「讓他們都消停點,別沒事也鬧騰點事出來。」


    張淼點著頭,實在忍不住,拱手和沈湛他們行禮,「公子好。蘇公子好,梅公子好,蘇小姐好。」


    大家和他點頭,目送他出去。


    「多吃點。」蕭夫人道:「如果不夠廚房還有。湛兒你這才吃了三個,還要不要再吃一個。」


    沈湛搖頭,迴道:「這饅頭個頭大。」


    蘇季難得看到沈湛這個樣子,眼底劃過笑意,桌子上氣氛越加的歡快。


    吃過飯大家坐下來喝茶,要說盧氏下葬的事情,蕭山道:「路你們不熟,我領你們去。要是決定了,就早點啟程。」


    這天早晚涼,中午還是熱,還是早點入土合適點。


    「那我們收拾一下,今天就去?」蘇婉如看著梅予,「你和我們一起吧,趙仲元那邊派個人守著?」


    梅予道:「算了,我改日再去好了,人都走了我也不放心。」


    蕭山正要說話,張淼去而復返,掀了簾子站在門口,迴道:「老爺,薑族的盧族長來了,說要來領肖翰卿和盧氏的屍體。」


    「他們領盧氏還說的過去。」蘇婉如奇怪的道:「為什麽要領肖翰卿?」


    蕭山起身,道:「我去看看。」


    ------題外話------


    先更新,等會兒來改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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