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朱珣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因為從他記事起,父親就不常在家裏,如果說什麽是記憶猶新的,那麽應該是父親領迴來那個女人那天,母親大哭著和他打了一架。


    但除了這件事外,父親對母親和他們都很好,在他眼裏沒有人比他偉岸高大。


    小時候他每次和人打架的時候,別人一聽他是朱一攀的兒子,就會嚇的掉頭就跑。


    他為此洋洋得意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被父親揍,他才恨的發誓以後打架,絕不自報家門。


    就算沒有父親,他打架一樣能贏。可事實上他不報家門的那幾年,他每次都被打的好慘。


    此後他想明白了,那是他父親,他不仗勢欺人,難道還給朱瑜那孫子仗勢?


    沒門兒。


    隻是,以後就算是朱瑜也沒有機會了,朱珣騎在馬上,熱辣的太陽將他剛流出來的眼淚烤幹,接著又有新的流下來,根本不受他的控製。


    他騰出一隻手來,使勁壓在眼睛,因為眼淚模糊了眼睛,他連路都看不清,他必須快點再快點,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眼睛生疼,並沒有因為他壓著就不再流淚,眼淚還是簌簌的落,完全不聽他的使喚。


    「世子爺。」他的常隨跟在後麵喊著,「休息一會兒吧,馬也不行了。」


    朱珣沒有說話,卻在下一個驛站停下來,他倒頭就睡,明明疲乏到油盡燈枯,可腦子裏卻依舊清醒,兒時,少年時,一幅幅的畫麵就掛在眼前,他緊緊的攥著拳頭,突然怒吼一聲坐了起來。


    聲音極大,淬不及發,驚的裏外的人都安靜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還以為他會接著有什麽動靜,可並沒有,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朱珣睜著眼睛躺在床上,雙眸血紅,麵色蒼白!


    休整了兩個時辰他們接著趕路,朱昌本來是要跟著來的,但因為受傷嚴重,不得不迴京休養。


    快馬加鞭,第五天的清晨,他們到的戍邊,這裏已經設了衛所,衛所裏屯兵兩百人,沈湛被關押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所以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閑是民,戰時兵,清晨操練後,這些兵們就各自迴家起火做飯,吃過飯以後他們就會下地幹活,荒地今年才開出來的,種子也是剛剛播下去的,不好好伺候,今年秋天就沒有收成了。


    但這幾天不同,長興侯死了,隻要是兵就沒有不知道長興侯的,他追隨趙之昂多年,是唯一一個在軍中的威望和鎮南侯不相上下的。


    地裏沒人,朱珣剛到路口就看到來引他的人,沒有交流,對方隻道:「裘副將設了靈堂,等世子爺您到了以後再裝殮。」


    朱珣腦袋嗡嗡響著,根本聽不清對方說什麽,木偶似的跟著對方一路過去。


    靈堂沒有設在城裏,他在衛所院外翻身下馬,人趔趄了一下,又慌亂的站穩,但腳步卻似千斤重,怎麽也抬不起來。


    「世子爺。」裘戎從裏麵迎了出來,鬍子拉碴滿目血紅,顯然也是連著幾日沒有休息的樣子,朱珣看到他點了點頭,跟著他進去,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拐過一道影壁,就看到了滿眼的白綢和白幡,靜悄悄的透著一股死氣。


    「裏麵。」裘戎指了指正廳,朱珣目光艱難的移動著,邁著腿騰挪著過去……


    門是關著的,裏麵擺放了十幾盆的冰,整個屋子裏若同冬天,門一開便讓朱珣打了個寒顫。


    他進門,看到了靈位,看到了陳放的靈柩,他快步跑了起來,繞過靈台跑到棺槨邊,一眼就看到了安靜躺在棺材裏的人。


    長興侯穿著朱紅色的錦袍,頭髮梳的光亮,閉著眼睛雙手放在身側,若非膚色太過蒼白,身體太過冰冷,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朱珣伸手摸了摸,聲音沙啞悶悶的喊了一聲,「爹。」


    往後再沒有人拿著棍子跟著他後麵邊打邊罵了,也沒有人站在他身後吼他,「要打就打,打死了老子給你收屍。你要是躲你就是孬種。」


    他是孬種,從來都是,朱珣捂臉跪在棺槨前嚎啕大哭。


    裘戎找了一件棉衣給他披著,跪在一邊,沉聲道:「是我們保護不利,是我們失職了。」


    他雖有自己的差事,可沈湛交代過他,要護著長興侯,可現在長興侯死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到底怎麽迴事。」朱珣問道。


    裘戎抹了一把臉,哽咽著道:「他發現了一條暗市,關內有人帶著糧草出關和努爾哈赤交換馬匹和牛羊,他當時大怒,說要查到這孫子,將他們一網打盡。」


    朱珣微怔,問道:「真有一條暗市,不是他們誣陷八哥的?」


    「什麽誣陷八哥?」裘戎也是楞了一下,「和八哥有什麽關係?」


    朱珣迴道:「曹恩清寄了一堆證據迴去,說八哥和我爹在這裏開了暗市,與努爾哈赤暗中互通貿易。為此聖上將八哥關押去了宗人府,還派了趙仲元來調查此事,我們都以為暗市是曹恩清為了報復八哥杜撰的,沒想到真有。」


    「這孫子,一定知道什麽。」朱珣道。


    原來如此,他就說著暗市為什麽突然關閉了,那些商隊也徹底消失了,原來如此,裘戎沉聲道:「暗市應該在一個月前關閉的,侯爺摸過去的時候,那個商隊以前用的院子已經人去樓空,但還是讓他找到了線索,那天夜裏他帶著十六個人出去,然後就再沒有迴來,我估計是和那個商隊有關。」


    「什麽商隊,哪個商隊?」朱珣攥著拳頭,整個人都在發抖,裘戎道:「侯爺找到的東西,都讓朱昌送迴京城了,我到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商隊居然有這麽大的能耐,我爹的武功可不弱,何況他身邊還有八哥派來保護他的弟兄。」朱珣道:「什麽商隊有這麽多的高手,你沒有查到什麽蛛絲馬跡。」


    「還沒有。」裘戎搖頭,「我親自去過事發的哪個拗口,沒有任何線索,對方行事很謹慎,殺人清掃過,什麽都沒有留下來。」


    就連地上的腳印,都被馬拴著樹枝掃掉了。


    「可惡!」朱珣一拳打在地上,皮膚破裂,頓時滲出血來,他吼道:「不管是誰,我一定要將他們都揪出來。」


    裘戎頷首,「此仇必當要報,但現在當務之急,你想將侯爺的棺槨扶迴去,先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又道:「天氣熱,路上行走怕是不易。」


    朱珣起身趴在棺槨邊看著裏麵的長興侯,咬著唇無聲的哭著,許久之後才道:「我爹畢生的心願,就是憑己之力讓一方百姓安穩,他死在這裏,就葬在這裏,從今天起,我們老朱家的祖墳就設在這裏!」


    「也好。」裘戎點了點頭,「侯爺不是拘泥的人,葬在這裏他也應該不會反對。」


    朱珣跪在一邊,從今天起,他朱珣就是這裏的人,他發誓,他要將殺他爹的仇人挫骨揚灰,撒在他爹的墳前,生生世世做他爹的守墓人,懺悔,贖罪。


    他發誓。


    天氣炎熱,他們並不敢耽擱很久,朱珣重新為長興侯小殮,拆了外麵的衣服,他才看到,錦衣華服下包裹的身體,千瘡百孔,一支支箭射中後留下的血洞觸目驚心,他能想像出長興侯死前搏鬥的畫麵。


    是的,如果對方不是人多,以長興侯的武功,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的,隻有人多勢眾才有勝的機會。


    朱珣麵無表情的給長興侯重新洗漱,穿衣服,他的動作很細,緩緩的,這是他二十幾年來,做的最認真莊重的一件事,用了很久的時間,將衣服抹平整,重新抱緊棺槨,拿了釘子一顆一顆釘好,他撫著棺槨輕聲道:「爹,您記得夜裏託夢給我,告訴我誰是兇手。」


    衛所裏外,成千上萬的士兵,穿著整齊的鎧甲,手握兵器,列陣,但麵容上卻沒有衝鋒陷陣的蕭殺和視死如歸,而是憤慨。


    隻要一想到一位有著赫赫戰功的名將,死在一群不知來路的宵小手中,屈辱便就像洪水,將他們淹沒。


    「起!」朱珣高喝,捧著靈位披麻戴孝,他麵色煞白不比身上的孝衣淡多少,棺槨起徐徐走著,一路白色的錢紙飄散,出了衛所,才看到官道連邊百姓矗立,沒有人說話,但哭聲卻震天動地。


    京中的百姓永遠無法理解,生活在邊城的人對守衛戍邊將士們感恩的心。


    沒有他們,他們的家園,隨時隨地都會被人侵略,他們會成為奴隸,世世代代受外族人的踐踏和奴役。


    所以他們來送長興侯,發自內心的敬重和不舍。


    朱珣朝眾人行禮,搖搖欲墜撐著最後一口氣,棺槨停下,入葬坑,他撒了第一把土,跪在墳前磕頭,頭撞在地麵咚咚響著。


    「世子爺。」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寧王到了。」


    朱珣抬起頭來,就看到遠處一行人停下來,寧王翻身下馬朝這邊走來,他走的不快,似乎也透著疲憊的樣子,朱珣凝眉起身,沖寧王拱了拱手,寧王道:「半道聽到消息,車換馬趕過來……世子爺節哀順變。」


    朱珣點頭,道:「王爺來查案,可要再驗棺槨?」


    「世子爺嚴重了,長興侯入土為安才是大事。」寧王說著,拱手在墓前行了禮。


    四周鴉雀無聲,忽然有人道:「寧王爺,暗市是有,我們侯爺查到了,但絕對和我們侯爺無關,還請王爺明察。」


    「一定,一定。」寧王轉頭和眾人道:「本王來隻是查事實,無論查到什麽,一定如實迴稟聖上。」


    眾人齊聲道謝,寧王抬了抬眼眸,對眼前這黑壓壓一片,萬人送葬卻井然有序的畫麵似乎有些驚訝,但也隻是一瞬間,他轉頭和朱珣道:「世子爺是要在此停留幾日和本王一同查證,還是先行迴京?」


    朱珣迴道:「王爺查案,我等應當迴避。」又道:「再留三日將我父親的身後事處理完,我便扶靈迴京。」


    「也好,那本王就不相送了,盡快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也好早日趕迴京城。」寧王拱手,又所有人拱了拱手,轉身走遠,上馬離開。


    朱珣看著遠處的寧王,眉頭微擰,接下來眼前發黑,他暈倒在墳前。


    暈睡了兩日,裘戎將所有事情替他辦好,沉聲道:「你且先迴去,我在這裏看著寧王,若有異動我會派人迴京稟報。」


    「好。」朱珣道:「八哥還在宗人府,我要趕迴去將事情告訴聖上。」


    裘戎點頭,給他準備了嗎,朱珣帶著人連夜趕路,迴去的路走了七天,到京城時已是正午,他直接迴的長興侯府,門口掛著白孝,他大門敞開,他捧著靈位進門,楊氏得了消息,由蘇婉如和朱音扶著迎了出來,看到靈位時,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攀哥!」楊氏落淚,伸手接過靈位裹在懷裏。


    蘇婉如蹲在地上,一手扶著楊氏,一手捂著臉,泣不成聲,身後也是長長短短的哭聲,此起彼伏!


    「哥。」朱瑜從外麵趕迴來,看到門前的場景,咚的一聲跪下來,無論他和朱珣的關係怎麽樣,但對長興侯是敬重的,哪怕他當年出生隻是個意外,可他也不後悔生為長興侯的兒子。


    沒有長興侯,就沒有他今天,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交給你了。」朱珣迴頭拍了拍朱瑜的肩膀,「幫我照顧好娘,我去宮裏。」


    朱瑜拉住他,「你去宮裏,沒有用。」


    「為什麽沒有用?」朱珣質問他,語氣裏滿是火氣,透著憤怒。


    朱瑜知道朱珣是明白的,隻是不願意去想,他沉聲道:「爹的死不明不白,朝中有人說他是為了保護鎮南侯,而畏罪自殺。故意弄成被人偷襲的假象,好混淆世人,認為暗市互貿的人不是他和鎮南侯。」


    「你去,是想要聖上追封對吧,聖上不會同意的。」朱瑜道。


    朱珣一腳踹在朱瑜的肩膀上,怒吼道:「你少說廢話,聖上憑什麽不追封,他沒有理由。沒有我爹他……」他的話沒有說完,被蘇婉如捂住了嘴,她低聲道:「門開著,你聲音還能再大一點。」


    「你放手。」朱珣跳起來,將蘇婉如推開,「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我爹是畏罪自殺的人嗎,別人不知道,聖上肯定知道。我爹一輩子坦坦蕩蕩,沒有做半點對不起聖上,對不起大周的事。」


    蘇婉如道:「沒有人不讓你去,你去吧,和以前一樣鬧一通,撒潑打滾無所不用。順便,也能試一試趙之昂現在到底是什麽心思。」


    這件事,證據是有,人證也有,要定罪很簡單,可是要是趙之昂多一分信任,也會什麽事都沒有。


    查,是一定能查出結果來的,但是需要時間。


    她需要時間。


    「好。」朱珣道:「我去宮裏,我去看看他到底什麽意思,他要是不追封我爹,我就……」


    蘇婉如搖頭,「不要意氣用事,沒有頂用的話,說什麽都是廢話。」


    朱珣點頭,轉身大步而去。


    朱瑜捂著臉嗚嗚的哭著,爹死了,長興侯府徹底垮了。


    「你去安排吧。」蘇婉如看著朱瑜,「無論什麽結果,後事還是要風風光光的辦起來。世人說侯爺有罪,我們不能也認為他有罪。弔唁的人不但要請,還要廣請,隻要是客,絕不拒絕!」


    長興侯和沈湛不一樣,他對趙之昂忠心耿耿,所以,無論長興侯府做什麽,做到什麽地步,都是應該的。


    「好。」朱瑜抹了眼淚,過去將楊氏扶起來,道:「母親,您去歇著,事情交給我。」


    楊氏看了一眼朱瑜,點了點頭,「辛苦你了。」她抱著靈位,由朱音扶著迴了內院。


    蘇婉如站在長興侯府門口,靜靜看著人來人往,又停下來朝門口看著的街坊四鄰,許久都沒有說話。


    朱珣遞了牌子,在皇城外等了半個時辰,得了宣召進了宮,趙之昂清瘦了一些,坐在龍椅上一下子白髮蒼蒼,朱珣看著一下子感動的不得了。


    他們說的不對,聖上對父親還是有感情的,畢竟當年他們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


    「聖上。」朱珣磕頭,和以往一樣喊道:「我父親冤枉啊,求聖上下旨,為我父親正名,不能讓他人走了還背著通敵叛國的罪名。」


    「如果是別的罪也就罷了,慢慢查,總能還他清白,可這通敵叛國的罪,誰都有可能,唯獨我爹不可能。」


    「聖上。」朱珣大哭,也是真的哭,「我爹死的好慘,他渾身都是箭傷,對方不知多少人馬,來歷肯定不小,請聖上派兵給我八哥和我,帶兵去圍剿了這些人。」


    他說了半天,趙之昂一點聲音都沒有,朱珣猛然抬起頭來,就看到趙之昂正靜靜看著他,麵無表情的道:「案子正在查,是非曲直寧王自有迴應,你現在鬧成這樣,是打算脅迫朕?」


    這語氣,冷硬且透著警告。


    一瞬間朱珣麵如死灰,他沒有想到趙之昂會是這個態度,他結結巴巴的道:「聖上,我父親可是跟著您出生入死……」


    「跟著我出生入死的人多的是,他們的好朕一直念在心裏。」趙之昂怒道:「可誰又真的可信,就連朕的兒子,還會對朕動殺機謀朝篡位。」


    「朕信你們,可你們讓朕怎麽相信!」趙之昂手一揮,指著外麵,「這朝堂,這後宮,甚至這天下,誰感謝過朕,誰念了朕的好。若非朕帶著他們打天下,他們能有安穩日子過,還能執掌一方軍權,還能逍遙自在貪汙享福。當著朕的麵,一個個的說的比常的好聽,忠心恨不得頂在頭頂上天天招搖過市向世人證明,可實際呢,背著朕他們不知做了多少齷蹉的事,還讓朕相信你們,朕寧願相信鬼!」


    朱珣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目瞪口呆的看著趙之昂。


    「滾!」趙之昂道:「事情到底如何,等寧王迴來就知道了。要是長興侯真的是被冤枉的,朕不會虧待他的。」


    不會虧待嗎,可我爹已經死了啊……


    人都死了還談虧待不虧待嗎。


    可笑,太可笑了,朱珣忽然起身,道:「聖上不查,那我就自己去查,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沒有公道了。」這話是氣話,他本不該講的,杜公公在一邊聽著直咳嗽,道:「世子爺快迴去吧,聖上也累了,要休息了。」


    「站住!」趙之昂指著他,道:「你在指桑罵槐,說朕不公道?」


    朱珣迴神,迴道:「微臣不敢!」


    「滾!」趙之昂道。


    朱珣轉身,大步出去,一路跑著出了宮門,永嘉伯正從府裏在半道上看到騎馬橫衝直撞的朱珣,他喊著道:「正言!」


    「我正要去你家。」永嘉伯道:「你去宮裏了,聖上如何說?」


    朱珣拱了拱手,道:「讓伯爺掛心了,聖上沒說什麽,隻讓我滾!」


    「滾,滾?」永嘉伯心頭髮冷,朱珣頷首,「告辭。」


    說著就走了。


    永嘉伯停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聖上這是真的打算殺鎮南侯了嗎?


    長興侯的死非但沒有讓他難受,反而更添了怒氣。


    那可是……可是戰功赫赫的兩位啊。


    蘇婉如站在門口,看著朱珣進來,問道:「無功而返?」


    「不算!」朱珣冷笑一聲,道:「至少讓我看清了很多事情。」說著,繞開蘇婉如進去,她拉住他,道:「朱正言,你不準做傻事。」


    朱珣迴頭看著她,道:「做傻事又怎麽了,不過一條命,我老朱家沒有人怕。」


    說著,拂開蘇婉如的手進去。


    「我出去半個月。」蘇婉如道:「你好好等我迴來再議別的事,你要是做蠢事,你爹要是泉下有知,也會被你氣著的。」


    朱珣沒迴頭。


    蘇婉如在門口上了馬,她和劉婆婆兩人出了城。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戈玉潔跳下馬來,提著裙子跑了進去,她的丫頭跟在後麵,喊道:「小姐,我在外麵等您,你快去快迴啊。」


    她這樣來不合規矩。


    戈玉潔沒有聽,跑去了內院,朱珣正跪在靈堂前燒紙,她出現大家都驚訝了一下,朱音遞了線香給她,戈玉潔跪下來磕了頭,楊氏微微頷首,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夫人。」戈玉潔道:「我來是應該的。」


    朱珣抬頭看她,兩人許久沒有見,可現在的心情卻早和以前不同,恍若隔世,戈玉潔走過去蹲在他麵前,低聲道:「你振作一點,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朱珣道:「我們家連累你了。」


    三年!她年紀也不小了,朱珣無言以對。


    宗人府中,宋橋提著食盒進了院子,又重新關了門,他進了正廳,開了食盒無聲的將食盒裏的飯菜吃完,擦了擦嘴,還提著桌上的茶壺喝了一杯茶,進房將床鋪重新理了理,又提著食盒出來,外頭有人問道:「侯爺在裏麵做什麽。」


    「剛吃過飯,說累了要歇會兒。」宋橋打開食盒給對方看了看,「吃完了,胃口還不錯。」


    那人點點頭,道:「也好,就怕他發脾氣,我們也吃不消。最好能安安穩穩過了這個月,等寧王迴來後就行了。」


    宋橋點頭和那人邊說著話,邊離開。


    長興侯府門前弔唁的人並不多,正所謂局勢不明,誰也不敢往上湊,但天一黑偷偷摸摸來的人卻不少,所以,也裏的長興侯府要遠比白天熱鬧很多。


    戈玉潔走後,朱珣跪著一直沒有起來,小丫頭端了飯菜來擺涼了又端走,夜半時朱音端了一碗素麵來,擺在他麵前,低聲道:「阿瑾走前讓我看著你,不許你輕舉妄動。」


    「爹死了,我們家就靠你支門庭,你要是也出事,你讓娘怎麽辦。」朱音道。


    朱珣點頭,捧著麵條西裏唿嚕的塞進嘴裏,鼓囊著嘴,眼睛通紅。


    「聖上分明就是想要藉此機會,削了長興侯府和鎮南侯府。」朱音道:「也許他以前沒有這個意思,但這一次顯然是個機會,所以你不要生閑氣了,這一天早晚的。」


    「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這樣的,飛鳥盡良弓藏,是名將們的歸宿。」朱音盤腿坐在地上,「皇權在上,你就是不服,也得忍著。還有,如果爹的罪名定了,那麽咱們家的爵位肯定也保不住了,我已經讓二哥將家裏的錢財轉出去,名下的生意都盤了出去,換成了錢,免得將來還了宅子被抄家,我們身無分文。」


    麵條卡在嘴裏,朱珣抬眸看著朱音,定格了一樣,許久都沒有說話。


    胡瓊月抱著兒子來迴的在房裏走這,翠兒將外麵的事情說了兩遍,她還是接著問道:「你確定長興侯死了?」


    「千真萬確。」翠兒迴道:「人就葬在他遇害的地方,朱世子說以後那邊就是朱家的祖墳。」


    胡瓊月擺著手,隻覺得頭皮發麻。


    一定是那個人做的,怎麽會這樣,居然連長興侯都受了他的暗害。


    那個人到底是誰,居然鎮南侯都拿他沒有辦法。


    怎麽會,現在太子仿若活死人,他下一個都要對付的就是趙治庭了吧?


    她要怎麽做?


    胡瓊月心亂如麻,問道:「天下百貨的蘇姑姑出去了?」


    「走了,說是迴家有事。」翠兒道。


    蘇婉如走了,難道是逃走了嗎?


    她不是和鎮南侯暗中有來往嗎,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她不幫鎮南侯了嗎。


    入夜後,甘肅很冷,在一間破舊的院子裏,一個人影站在門內,他負手而立身影並不算高大,聲音裏透著滿腔的怒氣,「這點事都辦不好,留你們作何用。」


    「主子。」外麵的兩人迴道:「您傳信來時我們已經用最快的手腳撤離了,但努爾哈赤那邊不受控製,所以……」


    那人根本不聽他們說話,喝道:「大當家呢,讓他來見我。」


    「前兩天迴信,說已經在路上了,這幾天應該就能到。」


    那人冷哼一聲,拂袖道:「限他三日,否則後果自負!」


    後麵的人亦步亦趨,跟著應是。


    寧王迴京時,已是六月十二,前後用去了二十多天,查到的證據每一個都是針對沈湛和長興侯的,證據一擺,滿朝譁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沈湛和長興侯居然和努爾哈赤暗中往來。


    「聖上。」戈大人道:「此事非同小可,微臣覺得,還是要開堂審問,待鎮南侯認罪方可定罪。」


    「微臣附議。」崔大人道:「鎮南侯和長興侯在軍中威望頗高,還是按部就班,謹慎些好。」


    這個提議沒有問題,有罪就要審,這是天經地義的。


    「準了!」趙之昂道:「此事交給刑部和提刑司,由柳愛卿主審,寧王監督。」想了想,又道:「就明日吧,免得再出狀況。」


    眾人應是。


    六月十三,二司會審,在提刑司衙門開堂。


    滿堂坐了十幾位官員,徐立人和鄭文舉以及戈大人都在兩側旁聽,沈湛被人從宗人府接出來。


    仿佛不是坐牢,沈湛還是那個沈湛,氣勢蕭冷,滿身煞氣,他一進來目光就落在寧王身上,兩人對視一眼,寧王微微一笑,衝著他拱了拱手。


    沈湛麵無表情,掃過他落在別處,道:「審吧!」


    寧王低頭喝茶,目光中劃過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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