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胥一路心神不定,眼見京城快進燕京時,他敲了車門,車夫將車停下來。


    二月末的午後,春光明媚卻依舊透著一絲寒涼,趙胥穿著春衣站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上,神色凝重。


    「殿下。」車隊也跟著停下,老者從自己的車裏下來,走到趙胥麵前,問道:「可是有事?」


    趙胥看著老者,笑了笑,迴道:「隻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罷了,先生不用擔心。」


    「那就好。」老者頷首,陪著趙胥立在路邊,「殿下可要喝茶,不然將車停在路邊,先喝口茶吃些點心再進城?」


    這就是趙胥為什麽覺得老者可親可信,因為他總能想他所想,憂他所憂,「不如,我和先生下盤棋吧。」


    「難得殿下有如此雅興,那老朽就去擺棋盤。」老者說著,去了自己的車上,趙胥跟在他後麵,做了幾步又迴頭和自己的親隨說了幾句話。


    趙胥上了車,親隨騎馬獨自先進了燕京城。


    一盤棋下了足有一個時辰,趙胥輸了半子,但心裏卻莫名安定下來,「先生也累了,我們這就進城迴府。」


    「殿下也歇歇,晚上還要進宮呢。」老者道。


    趙胥迴了自己的馬車裏,他親隨不聲不響的也跟著上車,關了車門,他低聲道:「殿下,柳大人當日直接進的宮裏,在宮裏待了兩個時辰出來的,後有去了提刑司,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離開衙門。」


    趙胥微微頷首,「宮裏有什麽動靜?」


    「沒有。聖上看上去心情還很不錯,今早還和鄭大人下棋了。」親隨道。


    趙胥暗暗鬆了口氣,這樣看來是他想多了,柳大人的戒備和提防和他並沒有關係。


    「迴城。」車馬啟程徑直進了京城,趙胥迴府休整了一番,就遞了摺子進宮,入夜前宮裏的內侍來迴信,趙之昂傳他入宮。


    禦書房內燭光溫暖,但趙胥包括所有的兄弟,都不會覺得這是溫暖的,他躬身在外麵侯了一刻,攏了龍手覺得有些冷意,內侍和女官魚貫提著食盒進來,他才知道,到了聖上用膳時間。


    他是故意的,卡在用膳的時間來的。


    以此來試探趙之昂的態度,畢竟就算周大人的死牽扯不到他身上,但周大人送來的做假的戶籍冊子,他有視察之責。


    這態度,要擺的低一點。


    「殿下。」杜公公出現在門口,「快進來吧,聖上正要用膳呢,您來了,也正好陪聖上喝一口。」


    趙胥心裏鬆了口氣,趙之昂的性格,高興了就誇讚,不高興了就罵人。


    能讓他進去陪著喝酒,那看來就真的沒事了。


    「好。」趙胥頷首邁進了禦書房裏,趙之昂在後殿的飯桌邊,他忙上前去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趙之昂嗯了一聲,指了指桌子,「坐吧。」


    「謝父皇。」趙胥坐下來,杜公公給他倒了一杯酒,趙之昂灌了一盅,趙胥也忙跟著喝了一杯,父子兩人無聲的喝了三盅。


    趙之昂開了口,看著趙胥問道:「西北的事,都處理好了?」


    這事在摺子都說的很清楚,但趙胥還是老老實實的將所有的事情都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主動提起延平府,「……兒臣到延平府時,是周弢迎的,此人無論辦事還是說話,兒臣確實沒有察覺出不妥當來。」


    「嗯。」趙之昂道:「讓人將流民從外地引迴去的策略,是他提出的,還是你?」


    趙胥迴道:「是周大人。兒臣到延平時,這個策略他似乎已經在用了,所以隻跟兒臣提了一句,兒臣覺得這個法子很不錯。」頓了頓又道:「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開銷太大。」


    「既然又憂慮,為何不問清楚,管到底。」趙之昂問道。


    趙胥不敢多想,迴道:「兒臣問了。周大人直言,說一路過去安排的都是菜糠餅充飢,雖也要用錢,可花銷卻不大。」他說著,將當初和周大人一起說話時,兩人算帳的宣紙從荷包裏拿出來遞給趙之昂,「這是當時說話時,兒臣算出來的用度,一共七百零九人,月餘花銷一共是三萬兩千兩。」


    這個花銷,和帳麵做的相當漂亮,趙之昂掃了一眼,又看了看趙胥,沒說話。


    一邊,杜公公也暗暗稱讚,都說四皇子心細,頗有謀略,現在看來確實不假,居然連和延平知府聊天算帳用的廢紙,都帶迴來了。


    不用,任何事都有兩麵性,關鍵看趙之昂吃不吃這一套。


    「這麽說,引度流民的事,你是事後知道的,並還認真把關了,覺得沒有問題,這才同意的?」趙之昂道。


    趙胥應是,「確實如此。」


    這個時候,他是一點謊都不能有,所以,趙胥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在來前仿佛想過的。


    「戶籍核對時呢,你也隻是知情,卻沒有查驗?」趙之昂的聲音冷了一些。


    這是重點,趙胥忙起身,在趙之昂麵前磕頭,認錯,「父皇,兒臣知道錯了,此事兒臣確實失察了。」又道:「那幾日,兒臣正好得了風寒,您的口諭傳來兒臣正發燒,渾渾噩噩的不甚清楚,又私心裏以為周弢是為國為民的好官,所以就放鬆警惕了。」


    「風寒,還真是巧合啊。」趙之昂又喝了一口酒,眯著眼睛盯著趙胥,「朕再問你一遍,延平府的事,你果真不知情?」


    趙胥抬頭看著趙之昂,心頭砰砰的跳,「父皇,兒臣真的不知情,否則,無論如何也會阻止這件事發生。」


    「那朕讓你見一個人。」趙之昂放了酒盅,杜公公就轉過了屏風,過了一會兒領了兩個人進來。


    一人被捆著,蒙著眼睛堵著嘴,另外一個人則是柳大人。


    趙胥的眼睛,瞬間被蒙眼的人吸引住,因為他知道此人應該是殺延平知府周弢的兇手。


    這不驚奇。


    驚奇的是,他看著這個人很眼熟。


    柳大人拆了此人的眼罩,一雙凹陷的渾濁的眼睛露了出來,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噗通一聲在趙胥麵前跪了下來。


    一瞬間,趙胥將這半個月所有的不解和疑惑都解開了。


    劉嬸腳上綁著的繩子印子,柳大人輕易抓到的兇手,以及為何小心翼翼的避開他急趕迴了京城。


    他當時就覺得奇怪,一個在陸上就被殺了劉嬸,兇手為什麽還要捆她的腿……還有,一具屍體在河裏五六日,應該早就浮起來了,為什麽偏偏在柳大人來的時候浮起來呢。


    一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知府的人,為什麽會莽撞的摔斷了肋骨,就在延平府外的廟裏養傷。


    就好像等著別人來抓他。


    原來如此。劉嬸是被打死了,但是對方卻在她的腳上拴了石頭,等柳大人來了以後,才將繩子剪短讓屍體被人發現,而男子摔斷肋骨養傷就是故意的,因為他就是在等柳大人抓他。


    為什麽如此。


    因為這個人是他的常隨啊。


    不過,就在兩個月,他派常隨去福建辦事,卻不料對方一走杳無音信,他以為已經死了,卻沒有想到在這裏出現了。


    「認識嗎。」趙之昂看著趙胥。


    趙胥點頭,迴道:「認識。」到底什麽人,為什麽要害他?


    他們還做了哪些事?


    他真是太蠢了,居然一點破綻都沒有發現。


    「說吧。」趙之昂示意柳大人。


    柳大人拱手,將他在延平府查的內容都說了一遍,和趙胥方才推斷的沒有出入,說完頓了頓,「……因為涉及殿下,微臣不敢私自做出決斷,這才日夜兼程迴了京城稟明聖上。」


    趙胥沒有辯駁,因為他知道,柳大人不是害他的人,他現在和柳大人辯駁毫無意義。


    「接著說。」趙之昂道。


    柳大人抱拳應是,看了一眼趙胥,接著道:「迴京後,微臣和刑部接洽過,關於廖、杜以及祝的府邸查抄的事,細細交談過,他們在廖誌明的書房裏,找到一個暗格,這個暗格裏有幾個信封,雖裏麵的信紙已丟,但信封上的字跡,卻是殿下您的。」


    柳大人說著,將信紙遞了過來。


    是牛皮紙的信封,信封上隻寫了「親啟」二字,其餘的一概沒有。


    是他的字,趙胥毫不意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絕對相信對方能弄到他親筆所寫的信封。


    「還有什麽。」趙胥問道。


    柳大人迴道:「沒有了!」這些證據的份量剛剛好,要是趙之昂多想一點,這個兒子的動機以及行為都不能被容忍,可若是趙之昂愛護兒子,包容一點,那頂多就是失察被人陷害。


    還要反過來好好查,還趙胥清白才對。


    「你有什麽說的。」趙之昂又喝了一杯酒,趙胥磕頭,迴道:「兒臣無話可說,但求父皇給兒臣十日時間,讓兒臣自證清白。」


    趙之昂揚眉,問道:「這麽說,你認為你是無辜的,被人陷害的?」


    「是!」趙胥迴道:「因為兒臣沒有理由做這一切。殺流民並不能讓兒臣立大功。兒臣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


    趙之昂抿著唇,冷冷的道:「你可以知道,前朝的戰事是如何開始的?」


    趙胥心頭一跳,磕頭道:「父皇,兒臣絕無二心。」前朝之所以開始亂,就是因為一位王爺在開封殺了幾十個攔路的百姓,按理說殺百姓的事,前朝的權貴沒少做,但這一次卻出現了暴亂。


    那位王爺在暴亂中寫信迴京,要求兵符鎮壓暴民。前朝的皇帝不疑有他,立刻傳了聖旨和兵符。


    八千兵馬落在那個王爺手中,而他並沒有如約鎮壓暴民,而是反過頭來一口氣拿下了開封洛陽等七八個城。


    這個時候京中皇帝才反應過來,對方殺百姓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暴亂。


    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要兵,反過頭來,搶他的江山。


    趙胥的冷汗浸透了衣襟。


    原來,真正等著他的是在這裏,對方是一步步算計好了,就連證人證據都拿捏了分寸!


    他輸了嗎?


    不知何時,柳大人帶著證人以及杜公公都出去了,後殿裏隻剩下趙之昂父子。


    「父皇。」趙胥磕頭,迴道:「兒臣十五歲那邊,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候母妃已經去世了,而您又出征在外。兒臣的院子裏隻有一個嬤嬤,還是個捧高踩低的,她整日隻喜歡在太子還有五弟的院子裏走動。」


    「兒臣並沒有覺得不公,因為人來就要信命。但是兒臣想喝一口水,而無力去倒的時候,卻不由生出憤恨之心來。」


    趙之昂臉色很難看,卻沒有打斷兒子的話。


    「就在那時候,太子來了,他抱著他摸了我的額頭,給我請大夫,親自給我端茶倒水照顧我,還罰了那個婆子。」趙胥好像陷入了迴憶了,神色恍惚,「說實話,兒臣並不喜歡太子,因為他有父皇的寵愛,還是太子。」


    「畜生!」趙之昂道。


    趙胥好像沒有聽到,無聲的落淚,「但是從那一天後,我就不再討厭太子了。因為我忽然知道,一個人的命運是無法選擇的,我是,太子也是。他生來受人尊重,註定一切都是他的,這不是他的錯。更何況,他是一個稱職的兄長,一個仁厚的太子。而我,我也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


    「兒臣在法華寺供了兩盞長明燈,一盞是父皇您的,一盞則是太子的。」趙胥噙著眼淚,「父皇,兒臣沒有二心。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說完,情真意切的磕了三個頭。


    趙之昂是感動的,對這個兒子他關心的不夠,但是卻打心裏不相信,趙胥會有這樣的狠辣和心機。


    這件事不能鬧大,他也不想鬧大,所以柳大人迴京後,就一直待在衙門裏,連家都沒有迴。


    柳大人是聰明人,知道事情至關重大,關係皇家的顏麵,和皇子的性命。


    做的很好,他很滿意。


    「西北冷寒,你這一趟也累了,好好迴去養著吧。」趙之昂起身,站在窗前背對著趙胥,平靜無波的道:「這麽多年父皇也沒有好好關心你,今日才想起來,你膝下也不過一個兒子。此番養病,乘機多生幾個兒子,人丁興旺也是你的功。」


    這就是不殺他,單單囚禁,趙胥鬆了口氣,道:「兒臣多謝父皇關愛。」


    趙之昂擺了擺手,趙胥磕頭起身,「父皇保重龍體。」說著,頭也不迴的出去。


    殿門關上,杜公公進來,低聲道:「聖上,飯菜涼了,再給您熱一熱吧。」


    「朕沒胃口。」趙之昂疲憊的在軟榻躺下來,杜公公給他蓋了被子,將燈熄了幾盞,好一會兒趙之昂出聲道:「小杜啊,你說是不是朕錯了?」


    「聖上是天下的君主。」杜公公柔聲道:「莫說您沒有錯,就算是錯了又如何,天下人都得聽您的。」


    趙之昂失笑,頷首道:「你說的沒錯。朕拚死打這天下,就是為了不隱忍,就是為了大展宏圖的。可朕現在畏首畏尾,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打擊的沒了鬥誌。」


    「這不是朕!」趙之昂坐了起來,緊緊攥了拳頭,「朕不是懦夫,朕要一統天下,讓後世子民提到朕,都要真心實意的道一聲明君。」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遠處的鏡子裏人影昏昏,但花白的頭髮卻格外的顯眼。


    「沒時間了,朕老了。」趙之昂道:「朕要抓緊時間,為太子鋪好路,讓朕的基業千秋萬代!」


    杜公公在一邊躬身,連連應是。


    趙胥從禦書房出去,並沒有人引路,他一個人走在長長宮道上,出了宮,馬車停在宮門外,他沉默的上了車。


    夜色入水,四周裏黑的不見五指,隻有車前一盞燈是亮著的。


    車在府門口停下,趙胥讓人拍開了皇子府的正門,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吱呀呀的打開,守門的小廝一臉發懵。


    尋常正門並不常開,今晚趙胥迴來,居然讓他們開正門,這太奇怪了。


    「開一會兒吧。」趙胥指了指正門,「敞開了,明早再關!」


    這或許是這兩扇門,最後一次開了。


    「殿下。」老者從內院迎了出來,「殿下您可還好?」


    趙胥站在門口看著老者,忽然一笑,道:「先生可好?」


    「老朽有什麽好不好的。」老者走過來,步伐有些顫巍巍的,趙胥一笑,道:「往後,恐怕要委屈先生,在這裏頤養天年了。」


    「殿下。」老者眸色一沉,似乎想到了什麽,「聖上因戶籍冊子的事罰您了?」


    趙胥笑了笑,「不但如此。往後啊……」他左右四顧,看了看這個府邸,「往後這就是我的家了。」


    他一直沒當這裏是家,因為將來他無論是什麽結局,這裏都不可能是他的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栽了,而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不急,他沒死已經是天恩,而對方是誰,他終於能查到的。


    「先進去說話,」老者和趙胥並肩迴了書房,就在這時,小廝跟在後麵喊道:「殿下,鎮南侯拜訪。」


    趙胥聞言一愣,問道:「鎮南侯來了?」這個時候來?是有意還是巧合?


    「快請。」趙胥說著,迎了幾步,不管鎮南侯什麽目的,他都要見一見。


    老者攔了一下,道:「那殿下先去待客,老朽書中上的信正寫了一半,稍後再來陪殿下說話。」


    「好。」趙胥頷首,沒有在管老者,而是朝正門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怎麽這麽晚來,可是有事。」


    沈湛迴道:「本沒有打算來,碰巧路過瞧見大門正開,便進來看看。」上下打量了一眼趙胥,「殿下可用過晚膳了?沈某還不曾,不知殿下可否讓沈某打一次秋風。」


    趙胥和沈湛相處的並不交心,甚至還曾有過不愉快,可此事此刻,若說他最相信的人,應該就是沈湛了。


    因為這個人,如果他害你,就絕對不會還和你虛以委蛇。


    「求之不得。」趙胥哈哈一笑,和沈湛往外院的書房去,沈湛道:「如何隻有你一人,我聽說你府中新來了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幕僚,為何不一起請來吃酒。」


    「剛才還在。」趙胥眉梢挑了一下,「侯爺要找他?」


    沈湛頷首,「人多,熱鬧!」


    「去請先生來。」趙胥吩咐常隨,常隨應是而去。


    老者的院子和趙胥的書房相距不算遠,兩人到了書房,小廝人已經迴來了,「殿下,先生不在房裏,四周都找了,沒有見到先生。」


    「是嗎,這就奇怪了,剛才還在呢。先生腿腳不好,應該走不快才對。」趙胥說著,人已經往老者的房間去了,沈湛沒有避嫌,緊跟而去。


    院門和房門都是小廝開的,燈是點著的,但桌子上並沒有寫了一半的信。


    櫃子裏的衣物都老者來後置辦的,長短不一,床底的鞋子一雙都沒有,就連平日隨手擺在炕頭的梳子,都不見了。


    可以說,一切辨識一個人的所有痕跡,都沒有留下。


    「再去找找。」趙胥臉色沉了下來,他不是傻,他隻是沒有想到。


    沈湛出聲,道:「人已經走了。」說著,推開後窗,外麵甚至連腳印都沒有……


    「你知道什麽?」趙胥的聲音裏透著激動,沈湛看著他,道:「殿下就是這一套計策中,最終的獵物。」


    「你的意思是,這所有的事,都是一個陷阱,為的就是我?」趙胥渾身冰涼。


    「是!」應該是為了他們二人,但趙胥是最終的目標,「殿下可知道此人容貌?」


    趙胥又是愣了一下,他努力迴憶,忽然發現,相處了幾個月,他居然想不起老者長什麽樣子。


    花白的頭髮,多且密的白鬍鬚,一雙眼睛看人是眯著的,老者說他眼睛不好,所以不得不如此。


    如今再迴憶,一切都是模糊的。


    「走不遠。」沈湛也不用再問了,趙胥知道的不會比他多,「殿下府中自查。」


    沈湛說著,大步而去。


    他來就是為了打草驚蛇,將老者逼出原形,現在原形顯露出來了,那就抓吧,雖抓到的可能性並不大,但總要有個開始。


    盧成和閔望帶著人守在五皇子府外麵,沈湛出府,兩人迎上來,低聲道:「爺,從您進去,到您出來並五皇子府,一個人都沒有出來過。」


    「那人依舊在府中。」沈湛迴頭看著洞開的門,「盯著!」


    而門內,趙胥將家中所有人都喊了起來,男女各站了兩邊,互相報對方的名字,趙胥一個一個查驗後沒有可疑,又將府中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


    一無所獲。


    「鎮南侯的人還在外麵?」趙胥問自己的親隨。


    親隨迴道:「是的,沒有走。」


    「那就是說,人還沒有走。」趙胥負手來迴走了幾步,怒道:「再搜,掘地三尺!」


    一夜,五皇子府翻天覆地,就連老者房裏的床都被扒開,依舊是一無所獲。


    這個人,就好像在五皇子府憑空消失了。


    沈湛隻在府門外逗留了一刻,便打道迴了自己府中,青柳迎上來,道:「爺,老夫人和陸小姐還在房中。」


    「親眼見過嗎。」沈湛問道。


    青柳點頭,「一刻鍾前,奴婢送茶進去,兩人就坐在桌邊說話!」


    沈湛頷首進了內院,盧氏的院門是開著的,陸靜秋站在房門口,蹲身福了福,道:「侯爺。」


    「她走了?」沈湛神色無波,陸靜秋慢慢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條,「這是師父讓我給您的。」


    沈湛掃過陸靜秋,接過紙條,隻見上麵寫道:「第一次交手,你敗!多學多看總有進步。」


    這不是盧氏寫給他,而是那個人。


    來和他炫耀自己的成功。


    是的,他布置的很周密,可對方還在這周密的網中,逃走了。


    「我明日也告辭了。」陸靜秋抬頭看著沈湛,「侯爺保重。」說著,繞過沈湛出了院子。


    沈湛負手看著黑漆漆的天,青柳在他腳邊跪下來,道:「奴婢失職,求爺責罰。」


    「他也說了,第一次交手,我還要多學多看。」沈湛轉身出院子,「行了,該做什麽,做什麽吧。」


    沈湛去了外院,蘇婉如由隨一接著過來,她看見他就笑了起來,道:「是不是沒有抓到?」


    「嗯。憑空消失了。」沈湛道。


    蘇婉如在書桌的前麵坐下來,若有所思道:「人要憑空消失是不可能的。我們輸在準備不足啊。他們從來的那一天,就在準備著逃走,準備了這麽久,自然是萬無一失。」


    「不過,我們還是有收穫的。他的目的我們知道了,不是嗎。」蘇婉如說著,摸了摸沈湛的頭。


    害了趙胥,下一個是不是就是趙衍、趙峻或者太子了呢?


    「我有個想法。」蘇婉如敲了敲桌子,看著沈湛,「他如果就是當初二哥身邊的那個奸細,那麽他兩邊折騰,最終的目的應該就是皇位。」


    「要是以前還好說,可現在天下是趙家的,就算趙家的人死絕了,皇位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落在一個外人手中。」蘇婉如道。


    沈湛頷首,看著她,「你的意思是,他這麽上躥下跳,是在幫別人。而這個幫助的對象,依然是趙家的人。」


    「八九不離十。」蘇婉如負手在房裏走了兩遭,看著他,「幫太子應該不會,他名正言順,隻要自己不死昏,皇位早晚是他的。」


    沈湛接了話,道:「那就是趙仲元或者五殿下?」


    「嗯。」蘇婉如點了點頭,看著沈湛,「當年寧王爺進京封王時,據說是立了大功,而這功勞趙之昂並未對天下人公布。」


    沈湛道:「是這個意思。他從未出現在戰場上,突然出現卻攜功而來,是有蹊蹺。」


    功勞不是自己掙的,那就是別人幫他掙的。


    「那個人一定還會出現。」蘇婉如看著沈湛,「先盯著寧王府和五皇子府吧,一定會有收穫的。」


    沈湛點了點頭。


    此刻,一條街道相隔的寧王府中,趙衍正坐在涼亭裏喝酒,一壺溫酒他喝了一個時辰,查榮生在一邊立著,低聲道:「……看樣子,劉大人所查到的線索,都指向了四殿下。」


    「四殿下今晚進宮後,悄無聲息的出來,從正門進去的,還讓人敞開了門。」查榮生道:「稍後鎮南侯也去了,不過隻待了一刻。就走了。」


    「嗯。」趙衍微微頷首,「你明日去舅爺那邊看看,他迴來了沒有。」


    查榮生躬身應是。


    趙衍又喝了一口酒,小口喝著,他向來不喜酒,但今晚卻格外的想喝。


    事情其實很明顯,趙棟死了,趙胥被圈禁……下一個不是他就是趙峻。


    對方是誰,想做什麽?


    他想得到趙氏的江山?可就算他們兄弟都死了,江山也不可能落在外人手中,除非對方有兵權,能名刀真槍的來搶。


    但到時候天下大亂,他又怎麽確定,他一定能贏呢。


    除非……


    他要搶不是趙氏的江山,而隻是皇位。一旦他們兄弟都死了以後,對方會有人出現,名正言順的繼承。


    會是誰?


    他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忽然放了酒罈,和查榮生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見舅爺。」


    「王爺要親自去嗎。」查蓉生跟著趙衍後麵下了涼亭,「舅爺上次說要三月才能迴來,奴婢覺得,去了可能也會撲空,不如奴婢先去吧。」


    趙衍抬手,停在正院前看著屋簷下飄搖著的燈籠,道:「我有話要問舅舅,須得親自去。」


    查榮生不好再勸,躬身應是。


    第二日一早,趙衍用過早膳,便坐車出了城,舅舅就住在他在大興的別院了,依山而建,三進的小院子,隻住著舅舅以及他貼身的兩個下人。


    院子裏堆著落葉,雜草從台階鑽了出來,青苔黏在青石板上,踩上去軟綿綿的,他在院子了走了一圈,也沒有碰見一個人。


    「舅爺似乎還沒有迴來。」查榮生四處看看,趙衍頷首,道:「應該還沒有。」


    他直接去了書房,書房的門沒有鎖,推開門裏麵有股淡淡墨香。


    書架上有很多書,舅舅愛看書,幾乎是什麽書都看,也什麽都知道,自小他就很崇拜他,他所學到的一切,也都是舅舅教給他的。


    對於母親他反倒沒有多深刻的記憶,童年的記憶裏,全是關於舅舅的。


    是他的長輩,也更是他的好友和先生。


    趙衍在桌案後坐下來,抽開了抽屜,抽屜裏一如既往的,什麽都沒有,這是舅舅的習慣,他住過的地方,若有一天他走了,是什麽都不會留下的。


    但這一次有點意外,意外抽屜裏有封信,他拾起拆開,信中寥寥幾個字。


    「有事遠行,年底迴!」


    趙衍看了兩邊,將信折好捏在手裏,又起身在書架上看著,所有的書都是翻了很多遍的樣子,但都是整整齊齊的擺在架子上。


    他沒碰,轉身出了書房,和查榮生道:「遣兩個人來將這裏收拾一下,下個月我住過來。」


    「殿下。」查榮生道:「您不能住在這裏啊。」


    趙胥的事很詭異,他對趙胥也有了解,不是趙棟那樣性子有些沖的,相反趙胥是聰明人,且很謹慎。


    他怎麽可能無端的犯錯,被罰。


    這其中必有蹊蹺,所以,查榮生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暗中害皇子。


    打算一個一個的為某個人清理障礙。


    至於對方是誰,他現在還不知道,但是不能不防。


    「有的事,逃避沒有用。」趙衍看著查榮生,一笑,「你以為我在城中,就安全了?」


    查榮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們能想到這其中的關鍵,想必許多人也都想到了,那麽,還活著的幾位成年的皇子,就是最需要保護也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所以,趙衍是住在寧王府,還是住在別院,並沒有區別。


    「是,奴婢迴去後就派人來收拾打掃。」查榮生道。


    蘇婉如將事情和杜舟分析了一遍,又給蘇季寫了信,過了幾日蘇季的給她迴了信,隻說,知道了,讓她小心注意。


    盧氏走了,跟著那個神秘的人一起走的。


    那麽她的身份對於那個人來說,早就不是什麽秘密。


    「難道,他們不衝著您來,是知道,您真正要做的是什麽?」杜舟道。


    在推翻大周這件事,蘇婉如和那個神秘的人,方向一致。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啊。」蘇婉如道:「所以,早晚都要遇見的,我們也不著急這一時,且看看他還能折騰出什麽來。」


    而且,趙家的人又不傻。


    「對方現在是腹背受敵,四皇子也不會放過他的。」杜舟嗬嗬一笑,「等有一天抓到他,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蘇婉如頷首,道:「濟寧的鋪子找到了,司三葆會派人去監察,我打算抽調幾人過去,你也跟著去看看,大事的主讓司三葆的人拿,我們隻要做好我們想做好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好。」杜舟明白蘇婉如的意思,「您放心,我一定辦妥當。」又道:「就是對方和我身份一樣,我就怕被發現了。」


    蘇婉如敲了他的頭,笑著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司三葆那麽敏銳的,再說,梅子青不是給了香囊嗎,你天天掛在身上,遮住氣味。」


    其實也沒什麽氣味,可能隻是同類人之間,更加敏感點。


    不然杜舟在繡坊這麽長時間,也沒有人看好出來他真正的身份。


    三月初六,杜舟跟著司三葆去了濟寧,而龍衛在濟寧的人會等合適的時機去應工,杜舟自然有辦法讓他們留下來。


    蘇婉如在天下百貨的宴席室裏吃甘蔗,朱珣跳了進來,「阿瑾!」


    「你來的正好,嚐嚐我們新倆的甘蔗,廣西的,特別甜。」蘇婉如遞了一截給他,朱珣抓在手裏,興奮的沒有吃,「我爹傳軍報迴來了,二月初的時候,他和努爾哈赤小打了一仗,斬殺了頭顱三十二個,我方傷六人,死兩人。」


    「這的啊。」蘇婉如也很高興,「不過這是二月來的軍報,怎麽隔了一個月這麽久,也不知道侯爺現在怎麽樣了。」


    朱珣嘎嘣一聲咬斷了甘蔗,揚眉眉頭抖著腿,「不用擔心,我爹一定能打的對方哭爹喊娘。」


    「我也覺得。」蘇婉如真心實意的點著頭,「我反而擔心的是這邊的糧草供給,你一定要盯著啊,不能讓人虧了侯爺的糧草。」


    朱珣嘿嘿一笑,道:「我八哥盯著的,戶部就算賣房子賣家當,也得把錢給我八哥。」


    「那就好。」蘇婉如鬆了口氣,朱珣又道:「還有一個人,十五就要到京城了,你認識的。」


    蘇婉如蹙眉看著他,「誰啊,我認識很多人啊。」


    「趙治庭啊。」朱珣道:「他這次迴來咱們就有熱鬧看了,京中沒有人知道,就連聖山和太子都不知道,他在鳳陽成親了,還生了一個兒子。」


    蘇婉如被一口甘蔗水嗆住了,「不……不會吧?他是皇長孫,怎麽可能獨自在外就草草成了。莫說生一個兒子,就是十個兒子,皇後也不會同意的。」


    「我也覺得。」朱珣靠在羅漢床的背上,幸災樂禍的道:「所以我說咱們有熱鬧看了。」


    蘇婉如也覺得好奇,什麽女人這麽厲害,將趙治庭迷住不說,還讓他跟她在鳳陽偷偷摸摸的拜了堂生了孩子。


    這迴來以後,就算她不能做正妃,也差不多是正妃了吧。


    京中恐怕也沒有人輕易捨得將女兒嫁過去,一去就做娘,庶子滿地跑!


    熱鬧啊。


    蘇婉如咬了一口甘蔗,咂著,嘴裏甜絲絲的,斜睨著朱珣,「你和戈玉潔如何了,私相授受可要藏好了啊。」


    「放屁。我們怎麽私相授受了。」朱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再說,就你和我八哥這樣,難道不是私相授受?還有臉說我。」


    蘇婉如哈哈一笑,道:「我上無父母,下無姐妹,我又不是大家閨秀,我愛和誰在一起,隻要我自己高興,不在乎世人言,我就不是私相授受。」


    「你可不一樣,一個長興侯的世子爺,一個高官重臣的千金,這傳出去能再編一部西廂記了。」


    「蘇瑾!」朱珣大怒,拿甘蔗打她,蘇婉如哈哈一笑跳開,道:「快讓伯母去提親啊,早點定下來,等侯爺迴來就能辦婚事了。」


    朱珣頓了頓,看著她,道:「你覺得戈大人會同意嗎。」


    「你請我做冰人啊。」蘇婉如道:「你請我做冰人,我保你能成。」


    朱珣就呸了一聲,「你要臉不要,自己都沒成親,還做冰人。」


    「我是特殊的存在,別人都不拿我當女人看,誰又在乎我是不是成親了呢。」蘇婉如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能耐的人,是沒有性別之分的。像你這種遊手好閑的人,是無法到我眼界裏的高度。」


    朱珣翻了個白眼,咕噥道:「你先去和我娘說吧。」


    「成。」蘇婉如道:「看在你夠義氣的份上,我就勞累一下,趁著最近不算忙,幫你將此事辦了。」


    朱珣哼哼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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