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如站在鎮南侯府的對麵,門外並未守著人,但大門和側門就關著的,透著一股清冷。


    「要去敲門嗎。」呂毅問道。


    蘇婉如搖了搖頭,道:「他閉門思過就不能見客吧,還是不要去了。」至少不能正大光明的去。


    呂毅就沒有再說話,兩人慾走,忽然就見到皇城從方向有男子騎馬直衝了過來,一身朱紅色的錦袍,滿臉怒容,在寬敞安靜的街道上,橫衝直撞。


    「朱正言。」蘇婉如喊了一聲,馬勒停住,朱珣看到了蘇婉如,「你也來看八哥的嗎。」


    蘇婉如走過去,抬頭看著他,問道:「你從皇城出來嗎,為他求情了?」


    「我不是求情。」朱珣翻身下馬,氣的將馬鞭摔在了地上,吼道:「這群酒囊飯袋,覺得現在天下太平了,就是文官的天下了。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八哥,沒有這麽多衝在前麵的拿命搏的武將,他們有機會站在金鑾殿上,滿口噴糞的說仁義道德嗎。」


    「我恨不得將這些一人抽上百十鞭子,打到他們哭爹喊娘去。」朱珣說著,啐了一口。


    蘇婉如失笑,道:「你又不是武將,你打了也不算武將打的呀。」


    「你!」朱珣氣的臉紅脖子粗,「我都氣成這樣了,你還拿我打趣。」


    蘇婉如就拉著他的胳膊,「氣死了也幫不了你八哥。走,請我吃飯吧,我正好有事和你說。」


    「為什麽是我請你吃飯。」朱珣怒道:「我這個月的月例被我娘扣掉了,我沒錢,你請我我就去。」


    蘇婉如失笑,點著頭道:「行,我請我們朱世子吃飯,總可以了吧。」說著,迴頭對呂毅道:「呂叔,馬交給你了。」


    「你要和我說什麽,你怎麽不想想辦法。八哥現在可不是閉門思過,他這是被打臉。」朱珣憤憤不平,「聖上被那些滿口聖人道義的偽君子脅迫的,不得不將八哥關起來,可我們才不會搭理那些人,我要狠狠的打他們的臉。」


    蘇婉如拉著他進了一條巷子,巷子裏頭有個餃子館,蘇婉如拉著他進去坐下來,點了三分牛肉餡餃子,餃子上的很快,呂毅端著餃子坐在門口,蘇婉如笑著給朱珣倒了醋,道:「是不是午飯都沒有吃。」


    「還真是餓了。」朱珣三兩下吃了一半,想起什麽來,嫌棄道:「你難得請客,怎麽就請我吃餃子。」


    蘇婉如揚眉,朱珣已經拍著桌子喊道:「老闆,給我上壺你們最好的酒。」


    老闆應了,拿了一壇酒過來,朱珣自斟自飲,顯然還是很生氣。


    「少和喝點,我有事讓你做。」蘇婉如摁著他的酒壺,朱珣看著她,問道:「讓我做什麽。」


    蘇婉如道:「救你八哥啊。」又道:「你什麽都不做,就一直這樣發牢騷罵人,你八哥就能化險為夷了?」


    「我怎麽不做事了,我明天就上殿和那些老不死的理論。」朱珣拍開她的手,道:「不是說武將隻會動粗嗎,那就動粗給他們看看,嚇死他們。」


    蘇婉如噗嗤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行了啊,你要真動手,你連關在家裏閉門思過都不行,就直接下大獄了。」


    「那你說,怎麽辦。」朱珣道。


    蘇婉如道:「這些人很精明。明明沈湛抓祝澤元和戶甲,與坑殺流民的事,是一件事。但他們卻生生拆開來,將流民的事,輕描淡寫的帶過去,反而一直在掰扯,沈湛到底有沒有權利,直接抓祝澤元和戶甲以及在沒有甚至的情況下,射殺了那麽多禁軍。」


    「坑殺留名是因,抓人是果。我八哥又不是失心瘋,好好殺禁軍幹什麽。」朱珣道。


    蘇婉如頷首,「但是,他們很精明啊。一開始將」因「淡化了,現在輕飄飄,用一堆延平府的戶籍冊子,就證明了坑殺流民的事不存在,如此一來,這」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沒有因那麽果就是罪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證明,這因是存在的,並且是正確的?」朱珣問道。


    「不但如此。我們還要幫武將證明,文官是不是就能淩駕在武將之上,他們讀了聖賢書後,是不是就一定比大字不識卻能保家衛國的武將位置更高,更值得百姓尊敬。」


    「你說的有道理。就應該狠狠的打她們的臉。」朱珣說著,想起什麽來,看著她道:「可想的同意,坐起來更難啊。不但這事,那延平府的戶籍冊子我今天看過了,看不出任何問題。」


    「急什麽。」蘇婉如敲了敲桌子,道:「我們一件事一件事的做!文官能鬧,武將也可以啊,先鬧起來,讓他們見識一下,你們的威力!」


    朱珣聽明白了,指著蘇婉如,一臉壞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將這件事擴大,引起眾怒,讓別人為你衝鋒陷陣。」


    「快去做事。」蘇婉如將朱珣的酒壺搶了,「限你三天之內,讓京城內外所有武將暴動,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朱珣蹭的一下站起來,道:「這點小事,交給我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說完,一拂袍子,很有氣勢的出門,牽馬走了。


    「等下。」蘇婉如喊住他,遞了個荷包給他,「這是資金贊助!」


    朱珣眼睛一亮,毫不客氣的接過來,當著她的麵打開了數了數,激動的道:「還是嫂子對我好,一次就給了我五百兩!」


    得了好就喊嫂子了啊,蘇婉如挑了挑眉頭,頷首道:「別讓你八哥知道,你內心裏也特別想娶我,特別崇敬和愛慕我。」


    「誰說的。」朱珣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怒道:「我從來沒有過。」


    蘇婉如哈哈笑了,揮了揮手道:「你要是這事辦砸了,我就這麽和你八哥說。我還說你熱烈的向我表達了愛慕之意,還天天糾纏我。」


    「卑鄙,你太卑鄙了。」朱珣將荷包往懷裏一塞,一夾馬腹,滋溜一下跑走了。


    蘇婉如搖了搖頭,和呂毅往繡坊去,呂毅問道:「要不要我幫忙。」


    「你到妙事茶館去。」蘇婉如道:「將這事轉述給說書先生聽。就說這事是我們給他提供的素材,不用他付銀子了。」


    呂毅嘴角抖了抖,問道:「就去妙事茶館嗎,別的說書先生還去不去?」


    「不用,我們說話要講信用嘛。說了給他一個人,就不能給別人了。」蘇婉如道:「告訴他,他要是沒有膽子說,我們就給別人,燕京,總有人會願意的,到時候這好事沒了,他就哭都沒處哭。」


    「那我去了。」說著走了。


    蘇婉如去了學堂,快到散學時間,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話,趙衍被一群小姑娘家圍著說話,眾人看到蘇婉如過來,又像是蝴蝶似的撲了過來,道:「姑姑,明天你是不是要上課了,我們都好久沒有聽你講課了。」


    「明天不行,我有事。後天吧,我接著講炭筆畫。」蘇婉如道。


    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說著話,趙衍站在人群外,含笑看著她。


    蘇婉如和他點了點頭,就靠在撫廊上,看著大家笑著道:「有個問題,有沒有人想學拳腳,騎射?」


    「拳腳?功夫嗎。」一群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我們嗎,現在學合適嗎。」


    蘇婉如含笑道:「強生健體。隻要你們想,我就去請位女師傅迴來。」她笑著道:「大家考慮一下,算……選修課,要額外交錢,補先生的束脩。」


    「那我願意的。」有個小姑娘道:「上次的那件事把我們都嚇的不輕。我常在想,如果再有一次,我們是不是還能這麽幸運。如果會點拳腳多好啊,不說傷人害人,要是能自保也是極好的。」


    「是啊。」大家點頭,崔玉蝶道:「姑姑,我們願意學的,您請先生來吧。」


    蘇婉如點了點頭,「那就行,我這就去找女先生來。」說著,擺了擺手,「玉蝶留下來,其他人都迴家去吧。」


    大家就說說笑笑的迴去,討論著練武要穿什麽衣服,頭髮怎麽綁比較好。


    「姑姑,你找我有什麽事。」崔玉蝶上來挽著蘇婉如,「讓我猜猜,一定是因為刑部的事,對吧。」


    蘇婉如颳了她的鼻尖,笑著道:「太聰明了,小心嫁不出去。」她說著,迴頭衝著趙衍笑了笑。


    趙衍頷首,迴了自己的辦公房間。


    蘇婉如和崔玉蝶將她要說的話說了一遍,崔玉蝶聽著點頭,神色嚴肅的道:「……您這事不算求人。人在刑部,他們保證人犯和證人的安全,是應該的,我迴去就跟我爹說,讓他多加派人手。」


    孔順義帶來的二十人,以及延平府跟來的錢嬸他們都被關進了刑部,她相信沈湛肯定做了安排,但和崔大人打個招唿還是有必要的。


    「那我們現在就迴去。」崔玉蝶道:「我爹也快下衙了。你還沒有去過我家吧,我娘常問我你的事呢,你去了她肯定高興。」


    蘇婉如頷首,道:「我去準備一下,第一次上門,總不能空手去吧的。」


    崔玉蝶掩麵笑著。


    蘇婉如迴繡坊取了一個插屏帶上,又帶了一些茶,和崔玉蝶去了崔府。


    第二日,早朝上,趙之昂讓刑部放了祝澤元和戶甲,聲正二人無罪,尤其是戶甲,剿匪有功,聖上慰其傷勢以及旗下五百亡靈,升他做了大尉,待傷好後迴原籍繼續統領禁軍。


    滿朝歡騰,廖大人帶領之下,大殿之上一片讚嘆趙之昂是明君的聲音。


    趙之昂鬆了口氣,和杜公公道:「朕這樣處理,沒有問題吧。」


    「聖上英明。」杜公公應道。


    趙之昂頷首,道:「退朝吧。」說著,就不再多言,起身就走,杜公公跟在後麵宣了退朝的話。


    「聖上。」有人在後麵喊了一聲,見趙之昂已經出了殿門,就奇怪的和同僚道:「怎麽就退朝了,鎮南侯如何定罪,還沒有議呢,」


    有人低聲迴道:「鎮南侯定罪一事,不差這一二日,明日我等再提也是可以的。」


    「曾大人說的對。」眾人附和著,說說笑笑出了殿門,「不差這一時。這一迴,我等給了那些武將一個警告,往後他們心裏就該有數了。」


    天下已定,武將已無用武之地,他們就該心裏有數,靠邊站站,給文官讓出地方來。


    不要總仗著從龍之功,耀武揚威,以為所有人就該供著他們似的。


    這些文官很高興,好像是領兵上陣,打了一場極漂亮的勝仗。


    人群散去,廖大人和杜大人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笑意,杜大人上前來拱了拱手,道:「大人料事如神,運籌帷幄,下官佩服。」


    「有那位大人指點,我等不怕成不了事。」廖大人含笑,杜大人點頭應是,道:「那位大人確實是在世諸葛,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計算之中。此番,我等讓這些文官打先鋒,實在是漂亮。」


    由他們牽頭,義憤填膺的煽動滿朝文官敵視武將,讓他們有兔死狐悲之駭之憤,從而忽略流民之事,隻抓著沈湛貿然抓人,確實是高明,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這一仗打的極為圓滿漂亮。


    「現在所缺的,就是鎮南侯定罪,待他罪名一定,此事就徹底圓滿了。」廖大人笑著道。


    兩人說著話,忽然,從斜刺裏跑出來一名穿著羽林衛中尉袍服的武將,此人膀大腰圓,突然大喝一聲,道:「廖明山,你給我站住!」


    這一喝,讓前後的官員嚇了一跳,紛紛停下來朝這邊看著。


    廖大人也是眉頭微蹙,打量著來人,心道,此人怕是為了鎮南侯來吵架的,不由冷笑一聲,問道:「楊中尉,找本官何事。」


    「本將問你,你憑什麽說武將不如文官,我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就一身功夫不比爾等苦讀輕鬆。我們都是一樣,一心想投效朝廷,為聖上為天下百姓做事,你憑什麽說武將不如文官。」


    這種極端的,打殺一大片的傻話,廖大人是肯定沒有說過的。但楊中尉說話聲音很大,吵的人耳底都疼,他蹙眉道:「錯!你等有武功在身,就該去戍邊保家衛國,而不是在朝堂攪風攪雨,素來武主外,文主內。爾等舞刀弄槍殺敵上陣,但卻不懂治國之理,安邦之策,朝堂之上,就該謙虛謹慎,多聽多看,而不是沖在人前,做一竅不通的事彰顯地位。」


    這話,楊中尉聽不懂,他也不需要聽得懂,逼問道:「你的意思,不還是說我們武將不如你們文官。」


    「誒,你這人怎麽聽不懂別人的話呢。」杜大人上前一步,道:「廖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各有所長。我們知道不能上陣殺敵,所以通過所學所知為天下百姓做事,你們呢,當然要去沙場證明自身的能力。」


    「那還是說我們不如你們。你們讀書認字,我們也讀。我們不但讀書了,我們還練功,怎麽就不如你們了。」楊中尉說著,氣的聲音更大,將方下朝的官員都引了過來。


    「你們這些人,仗著自己讀書多,就想來欺負我們。」他說著刀一揮,嚇的眾文官連連後退,有人道:「說話就說話,你動刀作甚,實在是粗鄙。」


    「呸!打仗的時候,你們就知道老子不粗了。」楊中尉怒道。


    廖大人聽不下去,擺了擺手,道:「各位都散了,不用和此人一爭長短,我等說話,他也聽不懂。」


    眾人一陣大笑。


    「站住。」楊中尉道:「你話裏話外,還是說我們不如你,是不是。」


    廖大人很煩,實在不想聽話都聽不懂的人吵架,就道:「我們還有事,楊中尉你也要當差,還是各歸各位好了。」


    「你今天必須將話說清楚。鎮南侯有爵位在身,又有朝廷差事,品階比你們所有人都高。他見祝大人有錯,就能抓起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他抓犯錯之人,殺有罪的官,不分文武,合情合理。」


    他這話說的,好像當了武官,就能捅天似的,頓時引起了眾怒,幾十個文官頓時將楊中尉圍困中,你一言,「鎮南侯並非出征在外。」我一句,「他手無兵符,又不是上陣殺敵,憑什麽君命不授。」


    「就是可以。」楊中尉吵不過,「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了。」


    四周裏隔著金水河都圍了一群人看熱鬧。


    廖大人擺手,不想將事情鬧大,道:「都散了,休要和這類目不識丁,不懂聖賢之人論理,說不過他們。」


    話落,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楊中尉氣紅了眼睛,忽然抬刀,目掃眾人滿目憤怒,大家嚇了大跳,紛紛往後退,生怕他拿刀砍人。


    卻不料,楊中尉抬刀,噗嗤一聲砍在了自己的腿上,頓時血流如柱,他大喝一聲,聲音極大,「爾等文官,欺人太甚!」


    這一幕,讓大家鬆了口氣,又目瞪口呆,這人犯傻了吧,吵架不過就自殘?


    「散了,散了。」廖大人擺了一眼楊中尉,帶著一群文官立刻四散了。


    楊中尉坐在地上,旁邊流了一地的血,他嚎啕大哭,一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哭,實在是引人注目,讓人印象深刻,不過半日就傳的滿京城都是這段早朝後的紛爭閑話。


    「就是說武將不如文官啊,這不,將鎮南侯害的在家裏閉門思過,還逼得羽林衛的一個中尉自殘。」


    「這些文官太可惡了,他當他們是誰。這天下要不是武將,還有他們什麽事。他們連站在金水河邊放屁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欺負我們武將多在戍邊,朝堂能說話的人太少。」


    「太囂張了,連鎮南侯都被欺負了,他是什麽人,他可是百姓心裏的英雄,這些吃飽了閑的沒事幹的文官懂個屁!」


    燕京禁軍中也是議論紛紛,有人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鎮南侯統領的是都督府,和我們禁軍不相幹。要知道,他可是剛剛殺了戶甲統領的五百禁軍呢。」


    「你不要混淆不清。鎮南侯就算殺禁軍,那也是我們武將之間的恩怨,和那些文官有什麽關係。還有,祝澤元不過三品,鎮南侯可是一品大員,他怎麽就不能先斬後奏,抓祝澤元了。」


    「對!」人群中義憤填膺,「現在那些文官將文武分開,還打壓我們不如他們,難道武將就要比他們矮一個頭。」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我們去找大人,我們要評理,各有所長,憑什麽他們就要壓著我們一頭。」


    禁軍中一時間沸反盈天,演變到最後,在軍中就是文官看不起武將,在民間,就是讀書人看不起習武人,頓時,燕京分成了文武兩派。


    朱珣此刻正在如雲館內,啪的一聲摔碎了手裏的酒盅,道:「我爹現在就在戍邊,為了家國拚命,這些吃幹飯的,卻在後方拖後腿,說我們是酒囊飯袋,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實在是欺人太甚。」


    朱珣今天請客,請了京中所有有頭銜的武官在如雲館喝酒。


    「對!」有人附和道:「這口惡氣,我們絕不能吞下去,否則將來,這天下就沒有我們的立錐之地了,誰還敢習武從戎,沒有人保家衛國,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哪有地兒給他們讀書。」


    「我們上街去。」朱珣道:「定能振臂一唿,萬人響應!我們要團結一心,爭出一個公論。」


    眾人激憤而起,道:「走,上街去!」


    說著,一群人吆喝著上街去了,邊走邊喊口號,「武能安邦,文能定國,互為左右相輔相成,何來高低!」


    「何來高低!」眾人附和,聲音振振,引得兩邊行人駐足注目。


    「武能安邦,文能定國,互為左右相輔相成,何來高低!」朱珣喊道。


    「何來高低!」眾人附和,聲音透著不忿。


    一行人走的不快,朱珣牽頭,眾人跟著附和,人群在西城門走過,一群剛交班的禁軍看到,一怔,有人道:「這是在抗議嗎,就和上次那些女人在衙門外哭一樣是吧,叫抗議。」


    「怎麽能和女人相提並論,我們這是伸張正義。」有人說著,互相對視,忽然有一人將佩刀往路邊一放,道:「此話,今天不說,來日我們等就真要被那些臭讀書的,壓在腳底下了。」


    他說著,丟了佩刀,脫了鎧甲,露出尋常的中衣,但頭頂武將的官帽卻依舊戴的穩穩的,昭示這自己的身份。


    他一動,其他十幾人也都學著,脫了鎧甲,放了兵器,尋了在一邊賣鹵豬腸的攤販,道:「幫大爺看好衣物,丟了要你的命。」


    「軍爺盡管去,這衣服小人定看的妥妥噹噹的。」


    眾人哈哈一笑,在二月春風還涼寒的午後,振臂一唿,加如了朱珣領的隊伍,繞過西城,他們走在長街上,口號規律的響著,路過翠紅樓時,樓上的著綠戴紅的女子揮著帕子,喊道:「軍爺們好威武啊,看的奴家一陣心蕩盪。」


    這一聲引來一陣嬌俏的笑。


    「軍爺們,上陣怎能沒有旗,奴家這裏有現成的。」樓上,一名娘子丟了個旗杆下來,一光著膀子的武將單手接住,大紅的旗子唿啦一掃,發出獵獵之聲,布繃直,字露真容,上書道:


    公正,公平!


    眾人一陣緘默,是啊,他們求的就是公平,公正,大家誰也不比誰低賤,誰也不比誰高貴,憑什麽就是文高武低。


    「多謝!」眾人拱手,對著樓上的鶯鶯燕燕一笑。


    女子們掩麵一笑,揮舞著手裏的帕子,「軍爺們體健威武,才是我等最愛啊,常來,常來!」


    「看,我們好不好,女人都知道!」眾人哈哈大笑,旗子一揮,道:「走!」


    這些丟了兵器,脫了鎧甲的男人,依舊滿身陽剛之氣,威風凜凜。


    「你去做什麽。」一邊,賣肉的王屠戶被自家媳婦拉住,「他們都是軍爺,你一個賣肉的,去湊什麽熱鬧。」


    王屠戶大怒,「什麽叫湊熱鬧,我沒讀書,可我一身武功。憑什麽那些人就看不起咱們,不過認識幾個字而已。我也跟著這些軍爺,讓天下人看看,我們習武之人的威風。」


    他說著一使勁,外麵套著的外套頓時崩裂,露出一身腱子肉,他媳婦一陣叫罵,「你這敗家的東西,這衣服可是剛剛做的。」


    旁邊的人一陣發笑,有買肉的喊道:「王家媳婦好福氣哦,這一身腱子肉,瞧著真是舒服呢,不愧是習武之人。」


    王家媳婦聽的麵紅耳赤。


    王屠戶不聽女人們的葷話,衣服一扯光著膀子就跟上了隊伍,他一上,頓時這邊砍柴的,那裏賣馬的,武管的拳師,鏢局的鏢師,大府裏的護衛,甚至於衙門裏的捕快都跟了上來。


    小,為朝堂文武爭高低,大,為天下文武爭高低。


    一時間,公平公平的旗幟飄在燕京上空,一時間,男人們洪亮的聲音穿透九霄,響徹整個燕京,就在這時,一匹快馬衝進了京城,有人高唿道:「甘肅,陝西,遼東幾處所有兵士傳話,他們要棄戎種田,請各位讀書的人,文官們,去守衛戍邊!」


    「好!」有人大喝高唿,「讓文官守衛戍邊,讓天下人看看他們是不是高人一等,是不是無所不能。」


    隊伍在移動,人越來越多,徐徐走近六部衙門外,奇怪的是,各個衙門紛紛將大門關了起來,根本不敢開門,生怕那些人衝進來大家。


    廖大人在衙門內來迴的走動,氣的拍著桌子,道:「這些人簡直無恥,居然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要不,請聖上派兵鎮壓,將那些人轟走?」有人建議道。


    廖大人就一臉鄙視的看著那個人,好像在問,你腦子呢。


    那人被盯的頭皮發麻,頓時想了起來,派兵鎮壓?兵就是武啊,這個時候誰聽誰的啊。


    「我的意思是,皇命難為啊。」那人道。


    廖大人擺手,道:「你不要忘了,聖上也是武將出身!」


    「啊!」那人驚的心頭咚咚跳,忙開門聽著街上的口號,「文武沒有高低貴賤,你們出來,給我們道歉!」


    口號很響亮,還有別的他已經沒心思聽了,惶惶然關門迴來,道:「聖上不會……不會吧……」趙之昂也是大字不識幾個、也是正兒八經的武將。


    「這些人,這些人……」廖大人大怒,「我們何時說過這話,我們隻是針對沈湛抓祝澤元,隻談他有沒有資格抓人。什麽時候說過武不如文,他們這是歪曲事實。」


    廖大人很清楚,此事對方就是故意的,用他們的矛,擊他們的盾!


    「大人,大人。他們去金水河了,看樣子想要去宮門口喊話了。」有小吏進來迴道。


    廖大人眼睛一亮,道:「哼,那就讓他們可勁兒鬧吧,居然還有膽子去宮門,難不成想逼宮謀逆不成。」


    「不是啊,大人。那些武將脫了外衣,沒有佩刀。他們說他們就是普通習武之人,無二心,無他念,隻為天下武將,天下習武之人討一個公道。」


    「哼,那又如何。」廖大人說著,忽然聽到衙前一陣晃動,隨即有人沖了進來,有人喊道:「都出來,和我們去宮門口找聖上評理去。」


    廖大人大聲喝道:「放肆!」


    「放你娘的屁!」有人光著膀子,渾身的刀疤,「你一個樞密院副使不過二品,憑什麽對我唿來喝去,老子也是二品,還是正的。」


    廖大人被噴了一臉口水,胳膊也被拖著,「你……你放手。」


    「放屁。」那人怒道:「就算今天被聖上砍了腦袋,老子也死的值了,為後世從戎捨命的武將正名,值了!」


    唿啦啦的,轉眼功夫,衙門裏有些頭銜的文官都被連拖帶拽的出了衙門。


    「廖大人,廖大人你也在啊。」杜大人衣領被扯著,雖氣的直抖,可就是掙脫不開,這是習武的就是一股蠻力。


    廖大人以袖遮臉,氣的吐血。


    「關……關我什麽事,你們快放開我。」有人喊著,眾人迴頭才看到是祝澤元,就聽有人喝道:「事情就從你這個孫子開始的,你不去,怎麽行!」


    祝澤元被人提小雞崽子似的,提著往皇城去。


    人群後,蘇婉如拍了拍朱珣的肩膀,道:「你說好去茅廁的,時間太久他們會懷疑你掉茅坑去了。」


    「我做的怎麽樣。」朱珣一副求誇讚的樣子:「這些人都是我喊來的。」


    蘇婉如點著頭不迭,「禁軍加進來是點睛之筆,相當好。」


    「不過,王屠戶不是我喊我,我不認識他,還有鏢師啊,武官的人啊,都不是我。」朱珣道。


    蘇婉如輕輕一笑,在他耳邊道:「是我喊的,王屠戶的侄女,在嫻貞女學讀書呢。」


    「原來如此,那鏢師什麽的呢?」


    「鏢師是的,武館的人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從人流了吧。」蘇婉如道:「那麵旗子如何,大氣嗎。」


    朱珣噗嗤一笑,指著她道:「我就說字跡有點熟悉,原來是你的寫的。」他哈哈大笑,又道:「那邊關將士的話,也是你找人安排的?」


    「沒有,我沒那個本事,難道不是你安排的嗎。」蘇婉如看著朱珣,朱珣搖著頭道:「我……就是有,也來不及啊。」


    兩人說著,對視了一眼,齊聲道:「是我八哥!」朱珣又道:「你和我八哥真是心有靈犀啊,想到一起去了。」


    文官抓住沈湛無權抓祝澤元,他們就將此事歪曲一下,變成了,文官說武將低人一等。


    拳打一大片。


    「他是不會老實待在家裏真被禁閉的。」蘇婉如也很高興和沈湛不謀而合,隨即又推著朱珣,「你快去,鬧起來鬧起來。還有楊中尉讓他慘烈一些,去金鑾殿上哭去。」


    「知道了,你都說了幾遍了。」朱珣說著,拔腿跟著眾人去了。


    蘇婉如靠在牆邊,眼底含笑。


    而此刻,妙事茶館內人聲鼎沸,張鐵嘴指著外麵,道:「你們瞧瞧外麵,把這些武夫武將氣成什麽樣子了。讀了幾年書,就當自己是聖賢人,就是天下無敵了。」


    「是啊,真是欺人太甚了。」


    「鎮南侯是堂堂一品大員,怎麽就不能抓一個河北路巡撫,和一個禁軍中尉統領。」張鐵嘴道:「這麽多人讀書人文官,圍攻鎮南侯一個人,不就是欺負他同僚都在戍邊嗎。現在你們看看街上,讓這些讀書人知道,習武之人可不是怕事的,天地正氣浩然存胸,他們是最講義氣的真漢子。」


    「絕不能讓鎮南侯被這些人欺負。鎮南侯莫說抓一個河北路三品巡撫,就是把徐立人抓起來都可以。」


    眾人七嘴八舌,義憤填膺,有人喊道:「走,我們為鎮南侯聲援去。聖上不能關鎮南侯。這樣就是寒了邊關千萬將士的心,將來無人守衛戍邊,我們豈能有好日子過。」


    「對。難道讓那些讀書人去守國門,那我們就又要過上幾十年被異族統領壓榨的日子了。」


    滿京城,唿喝聲不斷,此起彼伏,句句都是討伐文官。


    「這些人想造反不成。」趙之昂大怒,和杜公公道:「讓王大海帶人去,把這些人都給朕扣了。」


    杜公公正要應是,門外有人迴稟,「聖上,寧王爺和五殿下求見。」


    「嗯。」趙之昂頷首,轉眼趙衍和趙峻進門來,趙峻拱手道:「父皇,兒臣聽說武將們都鳴不平,鬧起來了,此時惹了眾怒,單武力鎮壓,怕是要出事啊。」


    「那你告訴朕,如何處理。」趙之昂問道。


    趙峻就看了一眼趙衍,想到趙衍和他說的那一句,「五哥,人有取捨,態度分明遠勝於模稜兩可者。現在是個契機,更何況,得罪的也並非滿朝文官。」


    他現在站出來,雖得罪了一部分文官,卻能收一大片武將的愛戴。還有,若能將德州流民之事真相剖露,還能得天下百姓擁護愛戴。


    雖有舍,可得到的更多。


    所以,趙峻道:「廖大人等人確實猖狂,不但說了武不如文,還緊追不放的罵鎮南侯,逼的楊中尉自殘。他們雖不會武功,卻是用不見形的刀子在殺人啊。」


    「逼楊中尉自殘?王大海手底下的楊二通?」趙之昂問道。


    趙峻頷首應是,「正是羽林衛的楊二通。」


    趙之昂的麵色就有些古怪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但也不能公然示威,往後有事就示威,大家有樣學樣,那朝廷豈不是要亂。」


    「父皇,他們也不是示威,他們是氣不過又不會寫奏疏,這才出此下策。」趙峻道:「雖有些莽撞,可到底沒有異心,而且,他們為表心意,都是丟了兵器,赤身上街的。」


    趙之昂沒有說話,禦書房內安靜下來,這時趙衍上前,淡淡的道:「文官能言善道,武將卻是木訥少言,也多在邊疆,如今這般,也是他們被逼無退路了,」趙衍嘆氣,道:「父皇,這天下才定不過二三年,當年那些人的傷雖好可疤永不消,關了鎮南侯,難免寒了武將的心啊。」


    這話直擊人心,趙之昂頓時難堪起來,讓他想起來,他也曾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臭練武的。


    好一會兒,他訕訕然的道:「朕關沈湛和此事無關!」


    「父皇。此事起初乃是爭論流民是不是流民,卻最後演變成,鎮南侯有沒有資格抓祝澤元,而將重中之重的流民問題弱化了。鎮南侯到底有沒有資格收押祝澤元?鎮南侯一關,就等於告訴天下人,鎮南侯沒有啊。」


    「都是局外人,別人隻知道,鎮南侯沒有資格抓比他低兩階的河北路巡撫,卻不知道您關他是因為他射殺禁軍啊。」


    趙衍這話說的很巧妙,既說了這件事問題所在,又為趙之昂開脫了他的錯誤。


    「這些文官,和朕打文字官司。」趙之昂負手,來迴走了幾步,停下來道:「這麽說,你們也認為,沈湛關不得?」


    趙衍正要說話,門外有內侍隔著門喊了一句杜公公,杜公公出去,過了一會兒麵色古怪的迴來,和趙之昂道:「聖上,甘肅幾處傳來口號,請……請廖大人,杜大人帶讀書人守戍邊去。」


    「胡鬧!」趙之昂蹙眉,煩躁不已,剛剛平息了文官,現在武將又鬧騰,他的朝堂就沒一天省心的,「擺駕,朕去宮門外看看,朕的愛卿們,到底想幹什麽。」


    「聖上,聖上。」杜公公道:「外麵亂糟糟的,您……您去不合適啊。」


    趙之昂哼了一聲,抄了掛在屏風後麵的青龍刀,這是他當年的兵器,此刻他提在手裏,頓時覺得自己威風凜凜,又迴到了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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