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推開沈湛書房的門,燈是亮著的,信是鋪展的,但沈湛並不在。


    她進去,盧成跟著進來,就聽她問道:「你們侯爺呢,方才那條狗呢。」


    「狗逃走了,爺去追狗。」盧成迴道。


    盧氏似笑非笑,看著盧成眯了眯眼睛,「狗是沈湛的狗吧,我似乎聽說過他有一條狗,就是這條?」方才她受了驚嚇並未想起來,現在細想,應該就是那條狗。


    不過,她來了好些日子,卻不曾見過那條狗。


    「是,不過那條狗如今不是爺的狗。」盧成不能說是蘇婉如的,因為但凡說了,就表示今晚使喚二狗子嚇唬老夫人的人,就是姑娘了。


    老夫人不了解姑娘,可他們了解,姑娘可不是通情達理,有淚自己吞的人。


    她不好過,她就能攪和的別人也不好過。


    兩邊都是生事的主。


    「是蘇氏吧。」盧氏看著盧成,笑了笑,「這麽說,是那丫頭今晚讓狗來嚇唬我?」還是真是尋的好時機,趁著她沐浴的時候,若不然,那隻狗不但嚇不到她,也定然是活不成的。


    盧成沒有說話,老夫人是沈湛的母親,他不能違抗,卻可以裝傻。


    「那沈湛去追狗,自然也是追她嘍。」盧氏輕輕一笑,撫了撫有些花白的鬢角,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看並不明亮的夜空,一輪月牙掛在天上,顯得孤零零的,還有些冷清。


    「起風了啊。」盧氏走著,手攏在袖子裏,聲音低低的卻不顯得溫情,「風起了,就該冷了,我去給沈湛加床被子去。」


    盧氏去了正院,青柳當然不會攔著她進去,沈湛臥室很簡單,墨色的被套,沒有掛帳子,顯得有些空,床頭則是一張衣櫃,衣櫃邊放著四扇的屏風,再往左邊則是一張軟榻,上麵隨手搭了一件道袍,袍子針腳很細,一看就是擅長針線的人,細細縫出來的。


    她就不會針線,從小就沒有學過。


    她走一圈,在桌子邊坐了下來,並沒有做什麽,連燈都沒有點,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外腳步聲傳來,青柳托著燈,聲音越來越近,「爺,老夫人在房裏。」


    沈湛波瀾不驚,「嗯。」隨即人進了門,房間一亮,沈湛看了她一眼,「娘!」


    「出去了?」盧氏看著他,問道:「做什麽去了。」


    沈湛輕描淡寫:「追狗遇主人,聊了幾句。」


    「狗追的如何,主人又如何?」盧氏聲音也很平和,就像是尋常母子的家常對話,沈湛道:「狗和主人都跑了,不如何。」


    嗬!一條狗衝進來嚇了他的娘,而指使狗的那個小丫頭手無縛雞之力,居然能讓她跑了。


    盧氏不信,卻並未點破,「早點歇著吧,我迴去了。」


    沈湛頷首,盧氏走到門口又想起來,「瞧我這記性,說要給你加被子的,一想著事情就忘記了,你自己讓人加吧。」就走了。


    沈湛怕熱不怕冷,冬天他能赤膊練功滿身大汗,這事他身邊的人都知道。


    隻有盧氏不知道。


    沈湛沒覺得什麽,脫了衣服提劍去前院練功,以前是在後院,現在不方便了。


    一套拳法打下來,已是渾身大汗,他拾起刀,風破雲動身姿如虹,就在這時,陸靜秋柔弱的走了過來,手裏托著茶托,上麵擺著兩個茶碗,擺在一邊的石墩上,道:「侯爺,喝杯茶歇會兒吧。」


    沈湛停下來,將刀放在一邊,抓了衣服穿好,看著陸靜秋道:「刀劍無眼。」


    「知道了。」陸靜秋將茶遞給他,「我以後都不來打擾你練功,我錯了。」


    沈湛並未接茶,微微點頭,腿上的筋卻抽的一疼,毫無徵兆的想起了某個人……其實她踢的並不疼,那點份量跟蚊子咬似的。


    可剛剛偏偏抽疼了一下。


    「早點休息。」沈湛掃了一眼陸靜秋,大步進了內院,陸靜秋抿著唇垂頭立了一會兒,忽然提著裙子跟著跑了過去,「侯爺。」


    沈湛停下來看著她,麵無表情。


    「八哥。」陸靜秋昂著頭看著沈湛,「師父讓我對你用藥,說你我成事後,你不會不管我,可是……可是我做不出來,你能不能幫幫我。」


    沈湛並不奇怪,隻問道:「怎麽幫。」


    「我……我去你房裏待會兒行嗎。」陸靜秋說著滿臉通紅的擺著手「你別誤會啊,我隻是……隻是在裏麵待一下,然後我就出來,這樣師父就知道,我真的努力過了。」


    說著,保證似的,陸靜秋又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不用。」沈湛看著她,道:「還有別的辦法。」


    陸靜秋一愣,看和他正要問什麽辦法,忽然後脖頸一疼,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才明白過來。


    人倒在了地上。


    「青柳。」沈湛吩咐道:「陸姑娘暈倒了,送她迴去。」


    青柳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忙應是,將陸靜秋輕易的抱起來,沈湛已經走遠了,青柳低頭看著陸靜秋的臉……


    陸姑娘生的也不錯,算是個美人,尤其是氣質,柔柔弱弱溫柔貼心的樣子,如果她是男人,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實際也確實如此,她不過來幾天,府裏的小廝,府外的侍衛都對她讚賞不已。


    說她不但好看,還宅心仁厚,醫術高超。


    她想到了蘇婉如,陸靜秋正好和姑娘相反。姑娘一點都不柔弱,更談不上貼心了,可隻要她在,你就會不由自主的以她為主,恨不得事事都順著她的意思,貼著她的心,讓她滿意了就是你存在最大的理由和價值。


    看,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真是大啊。


    青柳揚眉,將陸靜秋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出了門去,路過盧氏的院子時,就看到她正站在院子裏,抬著頭似乎在賞月。


    她不敢驚動,忙放輕了聲音極快的過去。


    蘇婉如帶著二狗子迴了繡坊,她的院子在左邊第六個小院子,周嫻就住在隔壁,二狗子吐著舌頭一副驚魂未定的趴在狗窩裏,一動不動,蘇婉如給它骨頭它都沒什麽興致的樣子。


    「沒事。」蘇婉如拍了拍它的頭,「出口惡氣我還才能睡的好。」


    二狗子汪汪叫了兩聲。


    「睡覺!」蘇婉如道:「要做個好夢啊。」


    第二日卯時三刻,嫻貞女學第一天上課,兩幢樓前分別掛了牌匾,左邊是各府裏貴人小姐的學堂,掛著錦繡,而側麵則是百姓家的姑娘們,門頭上掛著織錦。


    天真無邪的少女,大約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就連同樣是少女的蘇婉如看著嘰嘰喳喳走進來的少女們,心情都變的好了起來,不管她們什麽性格,不管是美的或者醜的,就身上這青春朝氣,便讓人眼前一亮,神思輕鬆。


    少女各自尋了貼著自己的名字的課桌,兩人一桌,大家對這樣的安排很新奇,對未來上課的日子就更加期待了,你一句我一句打招唿,說話。


    忽然裏麵的聲音一靜,穿著一件葡萄紫素麵褙子,梳著垂柳髻別著玉簪子的蘇婉如含笑走了進來,立在講台上,看著大家微微一笑。


    「蘇校長好。」所有聲音都停了下來,一起行禮,倒不是蘇婉如名氣大到讓這些小姐們都認識,而是因為她胸前縫了名牌,所以她們看著名牌稱唿。


    「大家好。」蘇婉如微微頷首,道:「我查過史書,燕京在四十年前,是有一間女學的,就開在城中的劉家巷口,如今那個院子被一分為二,成了百姓之家。」


    「算起來,燕京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女學了,不但燕京,就是這天下,目前為止也隻有我們嫻貞這一家,獨一無二,童叟無欺!」


    她說著衝著大家,驕傲的昂了昂下巴。


    少女們或咯咯的笑著,或矜持的掩麵而笑,眼睛明亮的看著蘇婉如。


    「就衝著這獨一無二,就衝著你們是這世上少數的,幸運的,與眾不同的女學生,我們就得好好學了,我們各位先生也會好好教。」蘇婉如說著走了個來迴,又道:「規矩呢,就貼在門口,我說到做到,該勸退時我是不會問出身的,可別到時候拿著哪位大人夫人來壓我哦。」


    大家又跟著笑了起來,有個臉圓圓的小姑娘道:「蘇校長,一點都不通融嗎,我們又不去考科舉。」她覺得她們是來玩兒的,讀書是次要。


    「讀書和科舉有什麽關係。」蘇婉如搖了搖頭食指,揚眉道:「讀書是為了明理,明理是讓你懂理,而懂理不是退讓,不是委曲求全,不是深明大義。」


    「那我們為什麽讀書?」另一位少女道。


    蘇婉如想了想,道:「是讓你有了眼界後建立原則,原則外是紅塵,原則內是雷池,別人知道了這是你的底線,自然不敢越過。不越過是什麽,不是怕,而是尊重。尊重是什麽,是你的在別人眼中的價值,這價值不是你父親是宰執所以你的價值高。」


    「那是你父親的價值,和你有何關係。所以你要讀書,認真的讀,好好的讀……」她走下來,戳了戳圓臉小姑娘的臉,餘光掃了她一眼,看見是她是名字,戈玉潔,她一笑,「讓別人尊重你身份的同時,也尊重你這個人。即便將來安於後院相夫教子,這些東西也不白費,終有一日你會發現,你的這些不但體現在你身上,還會在你的子女身上,也能看到。」


    眾人鴉雀無聲,這想法其實並不離經叛道,許多都懂都知道,可是她們並不知道,她們即便身份尊貴,可也不過是女子,是女子就要學規矩,從一生下來就為了將來尋個如意郎君,嫁個好人家而努力。


    現在蘇婉如來告訴她們這些,這讓她們很驚訝,甚至於震驚,推翻了來前做的所有的思想準備。


    「不過,你們很幸運啊。」蘇婉如道:「別人沒有遇到,你們遇到了,遇到了嫻貞女學。你們茫然了,有先生指導,你們苦惱了,有同學勸慰陪伴,多好,以前可從沒有有這樣的好機遇。」


    她說完板著臉,大家也正色聽著,就看她忽然眉梢一抬,笑著道:「嗯,仙女們,同學們,趁著成親嫁人為人母前,好好享受這大好的時光。」


    大家一愣,頓時麵色大紅,嗔怪的道:「蘇校長為老不尊……」咦,不對,蘇校長好像和她們一樣大。


    可在剛才,她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她也是個小姑娘,倒不是麵容老成,恰好相反,她生的貌美嬌俏稚氣猶存,可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很是奇怪,讓人不由自主的願意是聽她說話,且還信服不已。


    這大概就是她孤身一人,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原因吧,也正如她自己所言,這就是尊重吧。


    「都坐吧,我說了半天,我們先生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了。」她話落,大家就都坐了下來,好奇的看著門口,不知道他們的第一節課是誰上,先生是男是女,長的什麽模樣。


    蘇婉如下了講台,門口便有青袍男子進了門,手裏卷著一本書,不是老夫子,沒有濃鬱的書卷氣,而是如皎月一般,清冷矜貴讓人眼前一亮。


    「寧王爺!」蔡瑩瑩站了起來,滿臉驚愕的道:「您……您是我們的先生?」


    趙衍看了一眼蘇婉如,目光才落在眾人身上,微微一掃,道:「本王受蘇校長誠摯相邀,便托大來當一迴先生,往後,還請各位同學多多包涵。」


    他說的謙虛,寧王飽讀詩書大家都知道,這是大周開朝不久,文人結社詩詞歌賦都未風起,要是像前朝中葉,如寧王爺這般,必當受人追捧的。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趙衍說他是受蘇校長邀請而來。


    難道外麵的傳言都是真的,寧王爺對蘇校長……


    少男少女情竇初開,雖害羞可最願意聽的就是這類風花雪月的故事,更何況,寧王爺出身不凡,姿容不凡,而蘇瑾一介平民卻能力卓著。


    兩個人,一個男貌,一個女才,怎麽看怎麽登對。


    讓人浮現連篇。


    「那……李珺怎麽辦。」忽然,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就有人道:「不要亂說話,和李珺有什麽關係。」


    那少女就不再說了。是啊,是沒什麽關係,賜婚也不過是傳言,到現在聖旨都沒下來呢。


    「仲元先生。」蘇婉如含笑道:「那就不打擾您講課。」


    趙衍含笑,點了點頭。


    蘇婉如出去,留了一屋子還傻乎乎盯著趙衍看的少女,雖說寧王爺一上來就表明了態度和立場,可這不妨礙情竇初開的少女們,欣賞寧王爺的「姿色」。


    蘇婉如很高興,她以後負責唱紅臉專做好人,而白臉嘛……當然是那些老師做了。


    老師不嚴厲,怎麽能教出好學生呢,她笑了笑和迎麵來的兩位嬤嬤行了禮,「孫嬤嬤好,刁嬤嬤好。」


    兩位嬤嬤一樣的年紀,因為同是前朝沒落官家的小姐,所以以四十高齡進的大周後宮,待了五年後報以久病,就又出來了。


    自然,後宮不是這麽容易出來的,而她們出來的代價,就是在女學裏待夠十年。


    十年太久了,蘇婉如暗暗腹誹,她不知道會有幾年,但肯定沒有十年這麽久。


    司三葆夠狠。


    「蘇校長。」兩位嬤嬤迴禮,縱然四十多歲,可依舊身姿如柳體態婀娜,但卻半點不染風塵,反而透著柔韌的美,讓人為之側目,印象深刻。


    「嬤嬤的課還有一個時辰,這時間二位可以自便。」兩個人教一個班,但孫嬤嬤教待人接物處世之道,刁嬤嬤教儀態行容外在風韻。


    二位嬤嬤點頭,孫嬤嬤笑著道:「方才在教室外聽到蘇校長的一番言論,我們也是受益匪淺。」說著頓了頓又道:「受教了。」


    告訴女子證明自己的價值,這價值不是父親的官位,不是母親的出身,而是自身的價值。


    非一錢一銀的衡量,而是由自己去評判,來這世上走一遭,到底得了什麽,又留了什麽。


    她也是隨口說說,如果通過學習能讓一個人得到這麽高的升華,後世也不會有那麽多高學歷的人渣了。


    「言重了。」蘇婉如笑著道:「往後就就有勞二位嬤嬤了。」


    二人頷首,去了自己的歇息的房間。


    蘇婉如下樓去了對麵,對麵已經在上課,上課的是錦繡坊的馬姑姑,她手藝好又是做了多年的掌事,身上有股令人畏懼的氣質,能壓得住人。


    兩邊都是馬姑姑主教,春娘和卞麗做輔教。


    蘇婉如巡視了一通就就去歇著了,杜舟在裏麵畫圖,是蘇婉如讓他畫的課程表值日表之類!


    她忽然覺得很閑,托著下巴看著杜舟,道:「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您歇著好了,這點小事我做得。」杜舟說著,抬頭看了一眼蘇婉如,忽然問道:「您昨晚去哪裏了?」


    他昨天下午打聽了,沈湛的母親到了京城,不但如此,還帶了一位貌美的女徒弟。


    所以,他用腳趾頭都想到了問題的癥結,一定是沈湛的母親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還帶了一位女徒弟來,打算登堂入室,擠走她們公主。


    公主心裏肯定氣的不得了,可沒有和他說,一定是怕他拍手稱好,她不愛聽。


    杜舟扯了扯嘴角,到底沒敢問出口。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後院的鍾聲響起來,四周裏一下子熱鬧起來,少女們三五成群的走出來,或站在樓上說話,或往後院走參觀。


    後院是宿舍,有些路途遠的學生是可以住在這裏的。


    蘇婉如也走了出來,就看到趙衍拿著書正過來,她笑著道:「辛苦了,第一堂感覺怎麽樣。」


    趙衍含笑過來,看著她道:「一切順利,如你所願,我即將成為一位極其嚴格的夫子。」


    「做的好。」蘇婉如豎起個大拇指,「王爺風姿不凡,可為人太過溫和,若性子更端直有稜角些,會更加完美。」


    這是在鼓勵他繼續做惡人吧,趙衍掃了一眼她的胸牌,覺得很有趣,「為了蘇校長溫和良善的名聲,趙某犧牲一些,是值得的。」


    「為了表達謝意,中午我請你在飯堂吃飯,另加兩菜一湯。」蘇婉如好爽道。


    趙衍輕笑,頷首,「那就多謝蘇校長款待了。」


    兩人打趣,站在走廊上說話,來來往往的同學走了很遠還會迴頭來看看,眼神曖昧不已,蘇婉如倒無所謂,來日方長,他們為了避嫌也不可能不見麵。


    所以,還不如坦蕩蕩的好。


    此刻,沈湛正在禦書房中,趙之昂正在和他們說秋試的事情,其實也不是他們負責,趙之昂說也隻是絮叨,發發牢騷,「……春闈效果還算不錯,雖赴考人數不多,可到底成功了。可秋試呢,這裏裏外外的就跟沒事人一樣,眼見就隻有十來日時間,朕是一封摺子都沒有看見。」


    「連今年考生的名單都沒有送上來,朕簡直懷疑,除了眼皮子底下的這些人能做點事情外,還有誰在真正的做事。」


    「今年延綏幾次洪水漲勢迅猛,可朕卻一直到退洪了才知道,損了近萬畝的糧食,居然就沒有上奏摺迴報,朕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父皇。」趙標迴道:「居然當時幾條進京的路都被淹了,整整六天才退水見路,想必實在不方便。」


    「更何況,此等天災,州府不上報卻能解決,可見西北的官員能力卓著,讓人放心。」趙標道。


    趙之昂擺了擺手,道:「朕恨不得多張幾雙眼睛,將這些人盯的死死的。若不然,拿著朕每個月發的俸祿,卻來糊弄朕,氣煞人也。」


    禦書房裏安靜下來,趙標也不知道怎麽勸趙之昂了。


    「聖上。」沈湛問道:「增加賦稅後,國庫充盈了一些,不如年底我去打努爾哈赤,不管結果如何,總要試一試才會死心。」


    趙之昂是主戰的,若非沒有錢,他恨不得親自出征。


    「年底,年底啊……」不得不說,沈湛在這件事上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別急,讓朕再想想。」


    打努爾哈赤,怎麽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足夠的糧草和軍餉。


    可沒有錢,就什麽也辦不成。


    趙之昂又覺得迴到了小時候,為了一個大錢恨不得撞死才好的心情。


    憋屈,實在太憋屈了。


    當晚,趙之昂和兩位丞相,樞密院以及三司核對了國庫帳目,分成了兩派,一派要再三年,一派則是立刻打。


    「賦稅的事,再加一成。正好要秋收了,先前補收沒有交齊的都補交,少一錢都不行。」趙之昂怒道:「國家養著所有人,現在是大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的時候了。」


    「聖上。」鄭文舉上前,迴道:「賦稅春天才加,如今剛入秋又再一次,朝令夕改接連加稅賦,怕是會民心不穩啊。」


    趙之昂道:「朕難道不知道,你來告訴朕,還有什麽好辦法能讓朕,讓國庫有點錢。」


    鄭文舉訕訕然,可不放棄剛才的話,「那就再等等,等過了這兩年,總會好起來的。」


    「朕雖加了兩迴,可和以前的賦稅相比,還不足七成。」趙之昂擺手,顯然已經做了決定,不願再有人反對。


    鄭文舉瞪了一眼許立人,又朝替換劉長書做了樞密使的段進打了個眼色。


    兩個人看著腳尖,什麽反應都沒有。


    呸!鄭文舉氣怒不已,都這個時候還不拉著聖上,難道要百姓苦不堪言發生暴亂造反的時候再說?


    「聖上。」鹽鐵副使戈大人上前來,鄭文舉眼睛一亮,好歹有個是有良心的,可下一刻他就道:「若再加一成,過了明年秋收國庫會緩和許多。此法行得。」


    趙之昂滿意至極,頷首道:「三司也辛苦些,早些充盈了國庫,不至於讓朕捉襟見肘啊。」


    「是!」戈大人道:「臣等一定竭盡所能。」


    趙之昂點了點頭,拂袖起身,目光掃過鄭文舉微露不滿,人已經轉道出去,剛到禦書房摺子送了上來,杜公公將擺在最上麵的一封鋪開,趙之昂有些累隻是掃了一眼,隨即坐直了瞪大了眼睛,「查獲文銀六百萬兩,鋪麵一百二十間,田莊六十頃?」


    「這……這是知府的家當?」趙之昂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


    杜公公咂了咂嘴,荊州知府貪汙之事,此事在湖廣壓了半年多,後有一小吏接著送糧頭上了船,一路九死一生到了京城,跪在鄭文舉的門外……


    聖上這才知道了區區一個荊州知府就能瞞天過海,隻手遮天。


    便派了巡撫去查,快馬加鞭,歷經兩個月,這封奏摺終於擺在了龍案上。


    這還是明麵上的帳,真正的,杜公公懷疑還要多。


    畢竟,去查封的人也是人,湖廣那麽多官也是人,不見財起意者,少!


    「你看看,小杜啊你看看。」趙之昂氣的說不出話來,「他的錢,比朕都要多啊。」


    杜公公沒敢說話。


    「一個荊州知府,他上頭來湖廣總督,還有……」他細細列數,聲音不高不低,又忽然猛拍了桌子,道;「傳朕意,湖廣境內所有在編官員,五品以下者監督自查,五品以上者悉數封了家,將人捆到京城來。」


    趙之昂不傻,一個荊州貪了這麽多錢,不可能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沒有上報,還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拚死來告。


    自然是官官相護,一起貪,一起發財!


    當他家是錢糧庫,想貪就貪,想拿就拿,趙之昂氣的一腳踹翻了龍案,喝道:「老子打天下,享福的卻是他們,這幫狗日的東西。」


    杜公公知道,趙之昂但凡說粗話,就表示他已經氣怒到極點了。


    「當年打元蒙,飯都吃不飽,帶著兵東奔西走。老子和蘇正行兩個人分一個餿饅頭,現在蘇正行死了,老子還是吃不飽,可他們呢,他們吃的比朕,住的比朕,憑什麽,這般狗日的。」


    「聖上注意身體,千萬別氣壞了。」杜公公道:「您看啊,您不是要將人抓迴來了嗎,等人到了京城,您再細細審問。」


    趙之昂如同一隻暴躁的獅子,他來迴走了無數圈,對外頭喊道:「去告訴許立人,讓他派人去,將荊州知府的九族都給朕滅了!」


    讓你享受,讓你貪樂。在朕的頭上做鳥窩,朕叫你斷子絕孫,有錢屯沒人花。


    杜公公嚇的一個激靈,這判的有些重啊……大周開朝以來,第一個被判滅九族的人。


    這是那位荊州知府的榮幸了吧。


    「把司三葆喊來。」趙之昂在椅子上坐下來,外麵小內侍想進來收拾龍案,可一個個都隻能站在門口抖,路都走不了,杜公公嫌棄的擺了擺手,吩咐人去請司三葆。


    過了一會兒,穿著豆綠袍子的司三葆托著帽子進來,行了禮,趙之昂問道:「朕方才在想,這天下如此之大,也不會隻有一個荊州知府,在朕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何以的官。」


    「朕容不得這樣的人,朕氣!」趙之昂說了一通,司三葆卻沒有理解,問道:「聖上您的意思是……」


    趙之昂就道:「將你的禦馬監分離出宮,再去招上千人來,分散去每一處每一地,不論大小事,不論大小官,每十日都給朕寫密信迴來,上奏!」


    司三葆和杜公公都愣了一下,天下這麽大,那得有多少個太監?


    「是!」司三葆立刻應是,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這麽大一個餡餅就砸在他頭上了,他也不用做司禮監大太監了,什麽都不想,就守著這個禦馬監,他就能讓天下官員看見他,跪著喊一句爹。


    司三葆心裏炸開來,拚命壓著興奮,「那奴婢這就迴去給您細細寫個章程。」又道:「那辦公的地方設在何處,分設那些職位,衙門的名字可要改。又尊屬哪個部?」


    「監督天下百官,直聽朕的派遣就行了,還挺誰的,誰的話你都不要停!」趙之昂敲著桌子,道:「你去寫章程,細節處再來和朕商議。」


    司三葆應是,腳步輕快,幾乎是飄著出了門。


    杜公公心裏不是滋味,他汲汲營營也不過是大管事,司三葆本來是不如他的,可現在這一個禦馬監,可就是讓他發了。


    監督天下百官,這多大的帽子!


    蘇婉如聽到這事,還是戈玉潔和劉小姐站在淨室說話,她聽到的,「……因為總辦在皇城東麵,聖上特意辟出一塊地出來,給司三葆做總辦,所以,取名叫東緝事廠!」


    「看來,聖上一開朝就讓司三葆去應天就是歷練他的,你看他才迴來不過半年,就得了這麽一個大差事,還無古人,無例可循的衙門呢。」


    「以後百官可要小心了。」戈玉潔砸了咋,和劉小姐出了門去,蘇婉如掀了簾子從隔間裏出來,一臉的驚愕不定。


    這……趙之昂思想很超前啊,這才建朝就設東廠了?


    往後,見到司三葆是不是不能喊司公公,得喊廠工?


    還這是有意思,她迅速洗了手迴了應錦繡坊,看著霍掌事道:「我們這個結算後,還餘多少利。」


    「還有餘三千四百兩。」霍掌事問道,「可是有用?」


    蘇婉如點頭,「取一千兩來給我。」蘇婉如道:「帳麵就標註損耗!」


    霍掌事不問緣由,她知道蘇婉如這麽做一定有她的理由,便立刻取了一千兩支票給她,蘇婉如揣在兜裏,立刻就去了司三葆府中。


    平時司三葆是不在,可今天巧了,他要迴來量尺寸重新做官袍,就迴來了。


    「你這個小丫頭,莫不是派人盯著雜家的。」司三葆意氣風發的樣子,蘇婉如笑著過去,道:「我哪敢啊,您現在可是廠工,往後我見您都要怕的,還敢做盯著您的事。」


    這還差不多,不過,這廠公是什麽稱唿,聽著……倒是很順耳。


    「說吧,不要繞彎子兜圈子。」司三葆養成了不和蘇婉如多說話的習慣,說著就能被她繞進去,蘇婉如就放了一張千兩的銀票在桌子上,「這是這兩個月的孝敬,雖肉小可好歹是肉,您湊合湊合。」


    「一千兩,雜家怎麽聽說裴公公以往可是一個月兩千兩的。」司三葆似笑非笑的打量著蘇婉如,「還讓雜家湊合。雜家為你做的事不少吧。」


    蘇婉如笑著道:「我們在創業期間,您再等等啊,等一切走上了軌道,不就好了嗎。」


    「什麽軌道,亂七八糟。」司三葆道:「雜家現在缺錢,你可是保證會成為雜家的錢袋子,」又指了指銀票,「這袋子是不是太癟了點。」


    蘇婉如笑著,道:「不癟,不癟,我和您說說我的打算,您就知道這錢袋子一點都癟。」


    「嗯,說吧。」司三葆道。


    蘇婉如就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將她這兩年內的計劃都說了一遍,司三葆先是不在意,聽著聽著就露出驚詫,好一會兒,道:「你的心還真是不小啊。」


    這個小丫頭,一個女流,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膽子,怎麽就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的。


    「不是我的心大,而是我這背後的靠山不是越大越穩固了嗎。」蘇婉如笑著,眉眼彎彎,「所以,這錢就當我恭賀公公高升好了,別的事咱們慢慢來。」


    「行吧。」司三葆心裏震動,可不想被一個小丫頭拿捏住,麵無表情的道:「你還想讓雜家做什麽。」


    蘇婉如擺著手,「暫時沒有了,真的。」


    「涼你也不敢。」司三葆哼了一聲,「你若是閑著,就給雜家做件官袍吧的,縫的精緻點。」


    蘇婉如應是,司三葆忽然一個激靈,「得,算了!雜家還是找別人做吧,你也忙的很,不給你添麻煩了。」他忽然想起來趙棟的龍袍,還是防著點的好。


    蘇婉如要堅持,一副表忠心的樣子,司三葆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還真是沒想到。」蘇婉如很驚喜,這樣的司三葆還真是位高權重,這靠山比任何人都要好用。


    沒底線沒下線,剛剛好。


    八月的夜裏,風起時周身生寒,宵禁後無論是街道上,還是皇城中都一片寂靜,宗人府中,各處守衛私下巡邏,和往常一般,並無絲毫的不同。


    「一會兒玩一局,這天寒了,不喝幾口酒,夜裏扛不住啊。」巡邏的侍衛兩隊擦肩而過,不一會兒就在一處的院落內歇下來,有人道:「那邊院子留人了嗎,別又讓人逃走了。」


    蘇季的事是忌憚,沒有人再提過,今晚再提,眾人心頭一寒,擺著手道:「不會,蘇季身有武功,可現在關著的那位可不是,就剩下半條命了,除非有大羅神仙來,否則,就是爬也爬不出去。」


    「也是。」大家放了心,在房裏關了門,大小單雙的吆喝了起來,可不一會兒吆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就看到窗戶的剪影上,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了下去。


    隨即,隔壁的院子的門被打開,裏麵走出來一人,腳步極快,哪有半點傷殘不治的樣子。


    趙棟出了宗人府,穿過一條黑漆漆的巷子,前後都沒有人,但是他一定有人能聽得到他的話,「多謝施藥相救,助我脫困,此恩,銘記五內,萬死不敢相忘。」


    半個月前,有人隔著窗戶丟了一包藥給他,他爬過去撿起來,想也不想就吃了。


    那人想的細緻,藥不用煎,隻要衝水吞服就好了。


    他不過半條命,早晚是死,現在也不會有人害他,但凡是藥,生死無所謂,他吃了就是。


    不成想,半個月後他身上潰爛的傷口慢慢癒合,內裏的調養也好了起來,不說生龍活虎,但已經恢復了七八成。


    有這七八成就夠了,等他出去,他當初想做不敢做,猶豫著的事,定要一件一件做了!


    死過一次的人,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趙棟笑了笑,迴頭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你們啊……且等著吧。」他經驗數年,若隻有府中區區十幾人,朝中區區十幾人,他還做什麽妄想。


    隻要不死,不死他就有機會。


    且等著,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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