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趙衍不懂啊,別人不知道他是很清楚,沈湛和蘇瑾之間應該是訂了情的,那麽,曾經定情的兩個人,為什麽像是個陌生人似的,站在如雲館門鬥嘴,還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不算笨的,可眼前這狀況,他就有些看不清了。


    不由細細打量了一眼沈湛,又著重看了一眼蘇婉如,蹙眉。


    還是不解。


    或者說,他的思維沒有突破,以往的認知解釋不了當下的情況。


    如雲館裏有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出來看,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鎮南侯這是……」


    是啊,鎮南侯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和蘇姑姑槓上了,這兩個人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去啊。


    難道是,英雄和美人的戲碼。


    也是,蘇姑姑貌美是出了名的,不但貌美還很有能力,如今的應錦可算是她一個人打拚出來的,在京城的買賣人中,她已經是家大業大首屈一指了。


    所以,鎮南侯這是動心了?


    那寧王爺在門口又是什麽情況?


    「哦,我知道了。好女百家求,侯爺和寧王爺在爭蘇姑姑吧。」有人小聲道。


    大家深以為然,想看又怕惹惱了沈湛,就站在各個角落裏,看著這邊的場景。


    沈湛聽力向來很好,聽到了頓時蹙眉,沒有答趙衍的話,他也不需要答,而是看著蘇婉如,道:「下次見我,繞著走!」


    說著,鬆開了蘇婉如。


    蘇婉如得以逃脫,頓時鬆了口氣,朝沈湛後背咕噥了一句,趙衍也忙上前,扶住她的柔聲問道:「怎麽樣,傷著沒有。」


    「沒有。」蘇婉如搖了搖頭。


    趙衍心中疑惑,可兩個人並未給他解惑,但他也不用問,若有事他是能查得到的。


    「還不去吃飯?」沈湛忽然轉身,看著蘇婉如,「我在這裏,你離我遠點!」


    蘇婉如指著他,哼了一聲,道:「姓沈的,你給我等著!」說著,又和趙衍道:「王爺,朱正言在等我,我先上去了。」


    說著,就拉著目瞪口呆還沒有迴神的周嫻上樓去。


    手中一空,趙衍忽而失笑,搖了搖頭也要上樓,身後卻聽到沈湛的聲音,「王爺!」


    趙衍朝樓上看了看,蘇婉如已經上去了,可他不得不停步,迴頭看著沈湛,揚眉道:「侯爺,何事?」


    「江西民風如何?」沈湛問道。


    問他民風,就為了問這個?趙衍沒有想到沈湛特意喊他,是為了問這個無光痛癢的問題,可他還是迴道:「很好,人傑地靈,民風淳樸。」


    「王爺選定此為封地了?」沈湛問道:「哪幾個州縣?」


    王爺的封地,自然不會給一整個府,而是在府中劃出州縣來,或三五個,或七八個不計。


    「還未定,此事要等聖上定奪。」趙衍眉頭略蹙,反問道:「侯爺可是要去江西設衛所。」


    他覺得,以沈湛的為人,應該不會平白無故的問這些。


    「嗯。」沈湛迴道:「各府都有,不過若王爺選定了封地,沈某自然也就繞開了,所以,王爺若定了此事,記得告知。」


    趙衍頷首。


    「告辭!」沈湛翻身上馬,趙衍看著他走遠,緊蹙的眉頭卻並未鬆開,查榮生走上來,低聲問道:「王爺,您有沒有覺得鎮南侯有些不同?」


    趙衍點了點頭,一時間卻說不好哪裏不同。


    「慢慢來吧,有的問題總有答案的。」他說著抬頭看上麵,「或許答案就在樓上。」


    他上樓去,路過幾個雅間,就聽到朱珣的說話聲,「……他忘情了,他自己也沒有辦法,你生閑氣隻能氣傷自己。不過你不能放棄啊,想想八哥以前的好。」


    「你到底吃不吃。」蘇婉如道:「廢話比菜都多,小氣!」


    朱珣一拍桌子,拔高了聲音,喝道:「小二,接著上菜!」又道:「你說我小氣,小爺今天不把你吃吐了,就不姓朱。」


    「嗯,嗯。」蘇婉如道:「我為豬感到高興,終於清除了一個拖後腿的。」


    朱珣大怒,喝道:「蘇瑾,你欺人太甚!」


    「吃飯。」蘇婉如道:「不是要把我吃吐了嗎,你再說話,我就不是吃吐了。」


    朱珣噎住,半天沒了話說。


    周嫻在一邊咯咯笑著。


    他們說話的聲音其實並不高,若是路過隻能聽到嗡嗡聲,聽不清到底說的什麽,可無奈趙衍習武,聽力比常人好。


    他揚眉,笑了起來和查榮生道:「此事,頗為不光彩啊。」


    他是說聽牆角。


    查榮生嘴角抽了抽,正要說話,趙衍已經推開了隔壁雅間,他隻得跟上,又接著聽到趙衍喃喃的道:「反正不光彩,那就索性做到底好了。」


    查榮生在門檻上打了趔趄,差點栽桌子底下去了。


    「王爺,很高興?」趙榮生腹誹了一句,小聲道:「王爺,要不要現在派人去查查。」


    趙衍擺手,道:「不用了。」隔壁還在實話,卻並未再揪著方才的話題不放。


    但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沈湛忘情了。


    不是忘人,不是忘事,是忘情……


    天下有這樣的事嗎。


    有的,舅舅曾經說過,在巴蜀叢山中有一個薑族,其族人不過百十人,常年不與外界聯絡,外人鮮少見過,有一年,有一位砍柴郎誤進了領地,在裏麵待了一日,出來後就將父母妻兒悉數砍殺又迴了深山。


    官府去查,鄰裏一片懵懵然,全不敢相信那位砍柴郎會殺家人,因為幾十年裏他不但和妻子相敬如賓,對父母更是孝順尊敬,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殺家人。


    有人說他殺人時麵無表情,似是像殺一隻雞,眼裏麻木,冷漠。


    總之,說不出怪異。


    因砍柴郎進的是深山,又是犯的大的人命,官府不得不派人搜山,後有一隊官兵找到一個村寨,另一隊人看他們進去,本也想跟著,可走著走著卻迷了路,等三日後找到出口,先前那些進村寨的一隊人已經迴來了。


    他們問對方村寨裏住的什麽人,為何在深山裏,而州府的戶籍上,從來沒有記錄過這裏還有人住。


    誰知,那些進過村寨的官兵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道:「什麽村寨,這深山老林如何能住人?我們連個人都沒有看見,怎麽會有村寨。」


    所有人譁然,兩方對峙爭吵,卻毫無結果。


    於是再原路去找,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地方。


    此事不了了之,當年的砍柴郎是死是活也無人知道。


    舅舅說,那不是藥能做到的,而是一種手法,多年來薑族就是這樣保護自己的領地,所有誤入的人若逃過死劫,就一定忘記了曾經去過那裏的記憶,若不然就忘記了紅塵羈絆,成為了其中一份子。


    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裏,而知道的人不會說。


    趙衍心頭轉過,嘴角含笑,「如此看來,沈湛是忘情。」忘記了紅塵羈絆,像是串在一起的糖葫蘆,抽走了木條,糖葫蘆還在,可連接他們的東西不見了。


    他撿起的記憶,一塊一塊又是完整,譬如沈湛和他打架,他記得打架的事,卻不會記得他是為什麽打架。


    不過,人是很奇怪的,當你思緒模糊的時候,就會在潛在的給這件事下一個定義。


    比如,當初打架他很可能隻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口角,而串聯那事的情感,沒有了。


    趙衍說不上什麽情緒,因為就如沈湛不喜歡他一樣,他也不喜歡沈湛,彼此討厭可又沒有大仇,說的就是他們。


    但是有一點卻是極好。


    他起身,負手往外走,恰好隔壁結帳出來,查榮生一臉不解的跟著他,心道,難道來一趟如雲館不是約了人用膳的。


    現在不吃,又要走了?


    王爺好奇怪,他開始有點不理解了。


    「咦,王爺!」蘇婉如的聲音,語氣裏沒有是失落,痛苦或者憤怒,她對沈湛也不是多喜歡的吧,否則怎麽會這麽灑脫呢?


    趙衍如此想著,心情極好,上前去道:「我來,是和你談一談教習先生的事。」


    「什麽教習先生。」朱珣問道。


    蘇婉如愕然,也問:「什麽教習先生?」


    「論語幼學三字經,我皆可以。」趙衍頷首,又道:「若覺枯燥無趣,還可加上琴棋詩畫,這些我自問教女子啟蒙,也沒有問題。」


    「在……女學裏?」蘇婉如將趙衍當初說當先生的事忘記了,她不認為一個王爺會到女學裏做教習。


    不過,那些勛貴或者小姐們,不會反對,寧王爺去當教習吧?


    畢竟寧王妃的位置還空著呢。


    多有意思。


    可蘇婉如覺得沒意思,她擺手,「不行,我小廟可裝不下你這尊大佛!」


    「小廟嗎。」趙衍理了理衣擺,揚眉露笑,「原來不是女學啊。」


    周嫻沒忍住,噗嗤一笑,又忽然覺得失禮,捂著嘴退在一邊。


    朱珣嘴角抖了抖,看著趙衍,道:「王爺,您不用這麽拚吧?」莫非是知道八哥忘情了,所以打算發起迅猛攻勢,妄圖占領城池,一雪前恥?


    這……朱珣暗暗掐了一下蘇婉如,提醒她不要移情別戀。


    如果要真要移情別戀,那移情他好了,他也很不錯啊。


    蘇婉如笑著迴絕,「王爺還是接著遊手好閑吧,不然真去編書?」


    趙衍輕拍了拍蘇婉如的頭,樣子親昵而自然,「編書不如教書有趣,還請蘇姑姑成全。」


    蘇婉如無奈的看著他,道:「不管住,不管飯,不管茶水,不管例錢,更沒有車馬費,王爺也願意?」


    「如此,倒顯得我更心誠了。」趙衍笑道。


    蘇婉如甘拜下風,擺了擺手道:「成,八月初二,王爺一早來點卯吧。」說著又想起什麽來,「早點來,順便幫我剪彩。」你要來,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定到。」趙衍迴道,隨蘇婉如一起下樓。


    朱珣看著目瞪口呆,反倒沒他的事了,他忙追了上去,喊著蘇婉如,「阿瑾啊,其實我也可以當教習先生啊。」


    「嗯?教什麽?」蘇婉如頭也不迴,下樓,出門,上街,語氣敷衍。


    朱珣頓了一下,一副焦心的樣子,自言自語,「我會什麽?文不能作詩,武不能打架,他會什麽?」


    等他想明白了,蘇婉如已經進了對麵的樓,而趙衍也緊隨其後,他隻聽了趙衍說了一句,「……先帶我熟悉環境,免得來時不認路,多是不便。」


    蘇婉如沒說話。


    朱珣咕噥了一句,踢了踢不知是誰掉在路邊上的一個沒熟的柿子,柿子咕嚕嚕的滾的老遠,停在一輛馬車邊,馬車沒停但簾子動了一下,又慢悠悠的走遠。


    他也跟著跑去了對麵,「我要幫八哥看著阿瑾,不能讓她見異思遷了。」


    門內,蘇婉如陪著趙衍走著,一麵走一麵介紹,「院子沒有大動,左右兩邊的樓做兩間學堂,樓上上課,樓下做刺繡。」又道:「另外一棟則是做先生們的辦公室,平日沒課時就歇在樓裏,喝茶看書休息。」


    「辦公室?」趙衍聽著點了點頭,似乎是懂了這話的意思,「你的辦公室在哪裏?」


    蘇婉如側目看著他,笑著道:「我做不了先生,所以這裏沒有我的辦公室。」


    「嗯?」趙衍挑眉,「那你做什麽。」


    蘇婉如輕輕一笑,道:「我是校長啊。」她說著和趙衍眨了眨眼睛,顯露出一絲俏皮,「管你們所有人。」


    校長又是什麽?他好像也聽的懂,趙衍拱了拱手,道:「趙某定然尊順校長指派。」


    蘇婉如笑了起來,正要說話,後麵就聽到朱珣陰則則的道:「管事還缺不缺?」


    「缺倒茶掃地的,來不來?」蘇婉如停下來看著朱珣,「掃席以待!」


    朱珣很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廟,裝不下我這尊倒茶小廝!」


    「別謙虛。」蘇婉如看著二位,「參觀完了,我要去工作了,為迎接二位貴人的到來,我要將這裏收拾的更精緻,以便於配得上二位天潢貴胄的身份。」


    朱珣看著趙衍,心道,寧王原來還會這樣,貼著人時也沒臉沒皮的。


    不過,這臉皮還是不如我八哥,我八哥貼的時候,那是……


    他想了想,決定給沈湛留點麵子。


    蘇婉如將兩尊大神送走了,就進了給自己留的房間裏歇著,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氣,咕噥來咕噥去的,好一會兒才又出來,喊了個新招的李婆子來,道:「將我的名帖送太子府去,就說應錦繡坊的蘇姑姑,想要拜見太子殿下。」


    李婆子一愣,瞪大了眼睛,「姑……姑姑,要送去太子府嗎?」婆子才招來的,是附近莊子裏的婆子,以前在城裏做過奴婢,所以規矩是懂的。


    但還是頭一迴聽見誰這麽直接的說要給太子府送拜帖。


    要知道,他們到底隻是個女學罷了。


    「放心,最多將名帖丟你臉上,不會要你命的。」蘇婉如輕笑,道:「去吧。」


    李婆子忐忑不安的拿著名帖去了太子府,敲開了太子府的側門,道明了來意,守門的婆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她是鄉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似的。


    「蘇姑姑送名帖給太子,兩廂一比也算是窮親戚了。」李婆子喃喃自語,看著側門啪的一關,裏麵的人也沒說讓她等還是讓她滾,她惴惴不安的在門口站了一盞茶的功夫,就這點功夫,來迴四趟侍衛打量過她。


    「走吧,走吧。」李婆子道:「蘇姑姑的麵子沒這麽大吧,不過一個女學而已,再有能耐也到底是普通百姓。」


    她念叨著轉身欲走,就在這時側門再次打開,裏麵的婆子道:「殿下說,請蘇姑姑明日辰時來府中。」


    「啊!哦哦。」李婆子點了點頭,有些驚訝太子居然真的見蘇姑姑啊,雖然態度不好,但是對方是太子,不好也是有道理的。


    李婆子鬆了口氣,迴去迴稟了。


    這邊,蔡夫人正在一牆之隔的臨江侯府做客,臨江侯懼內,王夫人說一句話,他大氣都不敢喘的,蔡夫人不喜王夫人,平日也少來往,可這次是受了蘇婉如之託,無論如何都要給她辦成了。


    「四位小姐,年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正是學規矩懂規矩的時候。」蔡夫人道:「送去女學裏,既能結交好友,又能識文斷字學刺繡和規矩。」


    「這刺繡是應錦繡坊的繡娘親自教,那可是一等一的,而教規矩的則是宮裏出來的嬤嬤,重金聘來的呢。」


    王夫人喝著茶,餘光掃著蔡夫人,眼底劃過譏誚,不知道收了蘇瑾什麽好處,堂堂一個誥命夫人,居然幫一個繡坊的姑姑跑腿當說客,也不怕自跌了身份。


    女學?那種人開的女學能學到什麽東西,還宮裏請的嬤嬤,說不定青樓請來的,你都不曉得。


    好好的小姐,出門就叫讓教壞了。


    王夫人心頭冷笑,麵上卻是半點看不出來,「你瞧,這事兒我要和我家侯爺商量一下,他這人對兒子不上心,說是摔摔打打才會沉穩,但對閨女卻上心的很,半點苦頭不捨得讓她們吃呢。


    「都是鄰居,我也不瞞您,這閨女裏頭兩個是我生的,還有兩個不是。我連自己肚子裏出來的都做不了主,何況另外兩個呢。」


    「且不說這些,這些孩子嬌氣,無法無天的,要是去惹了事,我裏外難做倒無所謂。可不能連累您被我們侯爺還有後院那不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埋怨,您說是吧。」


    呸!蔡夫人心裏罵了七八句後,才笑著開口,道:「那也成,等夫人和侯爺商量過後,決定了就去告訴我一聲,這眼見就要開門了,到時候去的遲了,就怕沒有名額了。」


    王夫人心頭冷笑,這破女學還能沒有名額,說笑呢吧。


    除非是招的賣魚賣肉的人家閨女,隻怕是不交學費還貼錢,不然那些人家的閨女都是幹活的頂樑柱,誰願意跑過去幹耗時間。


    就吹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蔡夫人就起身告辭了,「那我就先迴去了,家裏一堆事等著我呢。」


    「那您慢走。」王夫人說著送到了院子門口,等蔡夫人上了小轎子走遠,她便冷了臉,和身邊的婆子道:「好好的夫人不做,偏要和市井女流混在一起,那位蘇姑姑雖進宮幾迴,還得過賞賜,可到底不過是個繡坊的繡娘,還是上不的台麵。」


    「夫人說的是。」身邊的媽媽道:「不過,奴婢聽說她和寧王爺有些首尾。」


    王夫人噗嗤一笑,道:「什麽首尾?寧王爺那樣的人能看上她也不過一時新鮮罷了,還能為一個繡娘,一個女學出力不成,笑話了。」


    媽媽點這頭,「那還是不要送我們小姐去了,免得小姐被教壞了。還說什麽宮裏出去的嬤嬤,那可都搶手的很,她如何能請得到。」


    「所以我說鼓吹,說的天花亂墜,還不過是個小學堂。」王夫人不屑,迴了房裏,又想起什麽來,「不過,那女學什麽名字來著?」


    媽媽搖頭,「牌匾還空著的,不知道。」


    「一個名字怕都要絞盡腦汁。」王夫人嗬嗬一笑。


    時間一晃而過,八月初二那天,西大街異常的熱鬧,鞭炮響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來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王夫人想瞧笑話,還是派了婆子去打聽,等了好一會兒婆子才迴來,道:「……夫人那邊開門了,還列了諸多規矩。」


    「還列規矩,掛在門口?都什麽規矩?」王夫人問道。


    「每日卯時三刻敲鍾,曠課遲到三次者,勸退!打架吵嘴挑事鬥勢者,記過三次,勸退!每月末三業考試,三次未得甲者,勸退!」婆子說著頓了頓,又道:「後麵還有,奴婢沒記住,很長一頁紙。」


    「裝腔作勢。」王夫人道:「這次又請了半城夫人婆子?」她知道上次應錦開業,去了好幾位夫人,但多數也隻是派個婆子去道賀。


    看的還是皇後,還是錦繡坊的麵子。


    「奴婢沒瞧見哪些夫人,不過去了幾位男子。」婆子道。


    王夫人噗嗤一笑,「女學拉男人撐場子,也虧得她想的出來。」


    「不是啊夫人。」婆子道:「那幾個男子是寧王爺,長興侯父子,還有親恩伯府的世子,和五皇子府的莫管事。」婆子覺得這些人都有來頭,不髒的吧。


    王夫人一愣,惱怒的瞪了一眼婆子,道:「說話說一半,作死呢。」


    長興侯父子去也就得了,怎麽寧王爺還真去撐場子了,還有親恩伯府的世子和五皇子府?


    這些都怎麽了,為一個繡娘撐台麵?


    「知道了,知道了。」王夫人有些不耐煩聽了,婆子出去走了幾步又想一件事來,「還有,他們的牌匾送來了,是叫嫻貞女學。」


    嫻貞?這什麽名字,王夫人道:「小氣。」


    「但是牌匾是太子殿下送的。」婆子道。


    王夫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抓了茶盅就朝婆子丟去,「將這老貨發賣出去。」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和她賣關子。


    婆子被堵嘴拖了下去。


    王夫人就有些焦躁,喃喃的道:「那也招不到人,誰敢把家裏的女兒往那裏送。」


    她說著,親生的兩個閨女就結伴跑進了院子,一邊跑一邊喊道:「娘,我們也要去女學,蔡家的姐妹還有張家的姐妹都去了,我們認識的人都去了,娘,您也讓我們去吧,這麽多人在一起上學,肯定很有趣。」


    「都去了?」王夫人愣了一下,大女兒就點頭道:「是啊,說是刺繡的師父分派別,隨我們選蘇繡,湘繡還是蜀繡,就連廖姑姑的畫繡還有位卞師傅教呢。」


    王夫人嘴角抖了抖,想到自己和蔡夫人說的話,不由鬆了口氣,好歹沒有把話說死。


    可進可退的,「知道了,娘再想想。」她正要說話,小丫頭跑了進來,道:「三小姐,四小姐,那邊女學不招人了,說是已經滿了,要進去就等有人被罰出去再填補空額。」


    兩個女兒一聽就哭了起來,埋怨的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愕然,不由咕噥道:「還真能辦的好?」


    此刻,蘇婉如送走恭賀的人,已經拿到了第一批學生名單,兩個學堂,一邊三十人,多一個都不要,而現在這六十個名額已經滿了。


    她坐在玫瑰床輕笑,點了點上頭的名字,和杜舟道:「這些都是寶貝啊。」


    「是寶貝,都是各家各府的寶貝。」杜舟不屑,看著蘇婉如笑嘻嘻的道:「不過都不如公主您。」


    蘇婉如白了他一眼,「正經點。」她點了第一排戈玉潔的名字,「知道她是誰的女兒嗎。」


    「誰的?」杜舟當然不知道。


    蘇婉如揚眉,道:「鹽鐵副使戈淮川的次女。」長女已經出嫁了。


    「鹽鐵副使啊。」杜舟驚了一跳,這可是三司之一呢,朝廷的錢就掌握三司手中,「然後呢。」


    杜舟聽著來頭不小,但是不曉得蘇婉如想做什麽,「您不是想抓了做人質?」


    「笨!」蘇婉如白了他一眼,「往後我再登戈府的門,他們會什麽反應?」


    杜舟想了想,「當然是出門相迎啊,您是老師嘛!」


    「那這些人家呢?」蘇婉如隨手一劃,杜舟眼睛一亮,跳了起來,「都會啊,是的,那以後您豈不是能橫著走了。」


    蘇婉如隨手抓了靠墊砸過去,「我是螃蟹嗎,我要橫著走。」又道:「我就是要大家關係盤根錯節,不但和我,也和彼此……就算有仇,可一想兩家閨女是同學,總要顧忌幾分。若是有難,兩家閨女是同學,就算不幫但也不至於落井下石。」


    「然後呢。」杜舟覺得腦子不夠用。


    蘇婉如就盤腿坐著,托著下巴道:「然後嘛,就是為人民服務嘍!」


    「為人民服務?」杜舟一愣,「不是為家國天下,為人民?公主大義。奴婢去給您泡茶,泡好茶。」


    蘇婉如笑著,鋪紙給蘇季寫信,將京中的事告訴他,明日就要正式開堂授課,她雖不是先生,可卻比各位教習和先生還要緊張……


    「二哥,事情正在向我預想的方向慢慢靠攏,明年,最遲後年,我們兄妹一定能見麵的,你相信我。」


    她寫好信交給杜舟,翻了個身躺下來,「你幫我守著門,我要睡會兒,晚上我有事沒法睡,現在把覺補上!」


    「晚上做什麽去?」杜舟給她捶著腿,蘇婉如擺了擺手,「你也歇會兒,我現在哪受得起這待遇。」


    沒說晚上做什麽。


    杜舟覺得蘇婉如最近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哪裏怪。


    不過,公主雖然忙,可是好像忙的很高興,高興就好。因為不但高興了還將事情辦成了。


    這天下,沒有我們公主這麽厲害聰明的女子了吧,杜舟想著,洋洋得意。


    不對啊,杜舟忽然心頭一激靈,是了,是了,他終於想到哪裏不對了。


    沈湛迴京半個月了吧,居然一次都沒有來繡坊,而公主也沒有去找他……


    他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可能,頓時咧嘴笑,笑著笑著忽然氣的一拍桌子站起來,臉色發黑,咬牙切齒的道:「竟敢欺負我們公主,我給你拚了。」


    蘇婉如被驚醒,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抽風呢?」


    「是,抽風。」杜舟嗬嗬的笑,「您接著睡吧,奴婢在呢。」


    困意的膽子極小,驚嚇後就躲起來了,所以她睡不著了,就道:「我沒事了,你自己忙去吧。」


    杜舟一點都不推辭,迅速出了門,拉了周嫻過來,悄悄摸摸的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阿瑾很久沒有去找鎮南侯了?」


    「是啊。」周嫻點著頭,「大家都忙嘛!」周嫻被威脅過,不能和別人說半個字,尤其是杜舟,不然她就去攪和她和梅予的事。


    見杜舟不相信,周嫻就笑嗬嗬的道:「杜大哥,您還不了解阿瑾嗎,她做事有分寸,眼下事情這麽多,她可沒空去卿卿我我。」


    「也對!」杜舟點著頭,可心裏一點都不相信,周嫻就拍了拍杜舟的肩膀,高深莫測的道:「阿瑾的脾氣,誰能欺負她?」


    杜舟一愣,想想也對。


    夜色漸深,沈湛從衙門迴來,沒有騎馬,盧成跟在他後麵牽著馬,二人走的不快,也沒有人說話,一會兒進了家門,沈湛迴頭吩咐盧成,「去取兩罈子酒來。」


    「爺要喝酒?」盧成驚愕,因為沈湛不貪酒,尋常更是鮮少喝。


    沈湛負手穿過影壁,道:「又不是喝毒藥,為何喝不得!」不過倒是奇怪,他以前也沒有長夜難熬的感覺,何以現在就有了。


    盧成咕噥著將馬牽著去了馬廄,忽然耳尖一動,聽到了一點不尋常的聲音,他正要往出聲的地方趕去,暗影中隨一和隨二跳了出來,「別動。」


    「你們?」盧成一愣,道:「爺問過你們去做什麽了嗎?」


    隨一搖頭,道:「沒有。」又道:「我們現在很尷尬啊,到底是留在姑娘那邊,還是不留啊。」


    尷尬的不但是他們,二狗子也很尷尬。


    就在這時,一道女聲大喝,伴隨著驚嚇和不安,而隨即一條狗嗷的一聲叫喚,盧成嚇了一跳,「二狗子?」


    隨一和隨二嘴角迅速抖了抖。


    沈湛正在看拆開的鋪在桌子上的信,這是周奉做的事,他看過將重點劃下來,再給沈湛看,他提筆正要迴信,忽然就聽到自己娘一聲怪叫從院子裏傳來。


    他蹙眉,下一刻人已經從房裏出去,剛走到盧氏的院子裏,卻沒有看到盧氏,而是看到二狗子正蹲在牆上,一臉委屈的樣子看著他。


    「二狗子?」沈湛驚訝不已,因為他記得二狗子是在濟寧盧老爺子的鹽井的,二狗子一看到他就嗷嗚一聲撲了下來,沈湛接住它,蹙眉道:「到底怎麽迴事。」


    「打死沒有。」盧氏披著衣服從房裏出來,頭髮還是濕的,顯然剛才在沐浴,她看到沈湛抱著狗,便忍著怒道:「你養的這畜生?」


    沈湛不答反問,「它做了什麽?」


    「我在沐浴,這畜生忽然從後窗進來。」縱然是見過千奇百怪的盧氏,也被這情景嚇了一跳,「叫聲而已跟狼似的。」


    她坐在浴桶裏動不了手,又受了驚嚇,根本來不及反應,可這狗居然自己慘叫一聲,好像她打了它一樣。


    跟精怪一樣。


    「娘歇著吧,此事我去查。」自己的狗自己知道,沈湛將二狗子放下來,和盧氏拱了拱手,又和青柳道:「再多派人過來伺候老夫人。」


    盧氏也不多說什麽,看著沈湛,眸光微眯。


    沈湛走著,二狗子跟在他後麵,他也不管他,隻指了個地方讓它待著,道:「自便吧,別讓逮著就好了。」


    二狗子搖頭擺尾的汪汪叫了兩聲,就趴在牆角根上。


    過了好一會兒,安靜的狗爬了起來,搖了搖頭尾巴,滋溜一下往外頭跑,圍牆很高它跳不過去,就沿著後牆沿一路找,便找到他來時落地搭腳的沙代子,一牆之隔有小狗汪汪叫著,嬌滴滴透著可愛。


    二狗子跐溜一下躥了過去。


    隨即幽長的巷子裏一人一勾迅速的跑了起來,一邊跑那人還說著話,「做的不錯哦,迴去給你十根骨頭。」


    二狗子:「汪汪!」


    蘇婉如哈哈笑著,心裏特別痛快,讓你給他下藥欺負我,死老太婆,等哪天沈湛想起來,你成了我婆母,我天天給你餵毒藥!


    蘇婉如哼哼了兩聲,又覺得不對,怒道,不對,我不會成你兒媳婦,你們母子自己過去好了。


    說著,實在跑不動了,就蹲在牆角唿唿喘著氣。


    二狗子也蹲在她身邊唿唿喘著氣,喘著喘著忽然往她身後一縮,半個聲都不敢發。


    「怎麽了?」她迴頭摸了摸二狗子的頭,道:「沒事,你出來小心翼翼的,他不會發現的。」


    她話落,就聽到有人在她頭頂沉沉的道:「你猜,我會不會發現。」


    「啊。」蘇婉如嚇了一跳,坐在了地上,一抬頭借著幽幽暗暗的月牙光看到輪廓是沈湛,就習慣性鬆了口氣,道:「嚇我一跳。」


    沈湛微微一愣,人的情緒和態度是可以偽裝,所以善於掩藏的人,是不會輕易暴露心中所想所思,但應急時的反應,卻無法掩藏和偽裝,那是身體自己的反應。


    這丫頭本來是害怕的,可看見他第一個反應是鬆了一口氣。


    這讓他不由蹙眉,有些奇怪。


    「你和我的狗在一起?」沈湛指了指二狗子,「真是煞費苦心,為了騙我,居然連我的狗也能哄到。」


    蘇婉如白了他一眼,起身拍了拍衣服,「你說,我騙你什麽,你有什麽能讓我騙的。」


    「我容貌俊美,位高權重,人品極佳。」沈湛揚眉,神色認真,絕非是在開玩笑,「你想騙什麽。」


    蘇婉如嘴角抖了抖,有時候一個人就算是傻了呆了,可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譬如沈湛這自信的樣子,「走了,不想和說說話。」


    「做了壞事就想走?」沈湛將過去的路擋住,蘇婉如卻突然出頭手,左拳虛虛一晃,右腿掃下盤,反手點他心窩,一套拳打的行雲流水。


    沈湛低頭看著她戳過來的細細的手指,他一捏就能斷了,所以他捏住了,挑眉道:「就這樣,還想做刺客。」


    「疼,疼。」蘇婉如指著她自己的手,瞪著沈湛,「放、放手。」


    沈湛嘴角抖了抖,有和人打架打完了被製服了,還嚷著疼的?


    他沒放。


    「沈湛。」蘇婉如向來怕疼,「你給我放手。」


    手鬆開,沈湛才反應過來。


    蘇婉如揉著自己的手指,氣唿唿的瞪著他,「我匕首呢,上次丟你家了,你還給我。」


    「還給你好繼續來搗亂?」疑惑留在腦子裏,沈湛看著她,「這麽說,你不為權,不為勢,那就是為情,為你口中所言的情比金堅?」


    「不然呢。」蘇婉如道:「我要走了,你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她轉身就走,後襟卻忽然一緊,雙腳離地,她大驚喊道:「二狗子,咬他!」


    「敢!」沈湛道。


    撲起來蓄勢待發的二狗子,嚇的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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