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欺負過我。」蘇婉如抵著沈湛,「是你,你一直在欺負我。你還有臉說他。」


    沈湛彈了她的額頭,怒道:「這麽說,爺還不如他了。」


    「對!」蘇婉如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搓了搓臉,「我看起來不像哭過吧?」


    沈湛忽然就心軟了,他和她計較什麽,她在做什麽他其實都知道,既然都知道也了解她的出發點,他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蘇季的事,她身份的事他一開始就想要和她說開,可是等見到她時,他就知道了,這事不能提。


    她不提,他決不能主動去說。


    否則,她就一定會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倒豎著貓,敵視他,徹底的遠離他,甚至成為仇敵。


    這與他的初衷相悖,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就讓她自己去謀算,自己去走這一段路,他就站在她身後,等她需要他時,願意向他求救時,他再伸出手幫她做一切她做不到的事。


    哪怕是死。


    這個念頭在沈湛心裏一劃而過,捏了捏她的鼻子,低聲道:「你是我媳婦兒,這事兒死都給爺記住。」他恨不得在她臉上刻字。


    「想的美。」蘇婉如推著他,「我要穿衣服,你可以走了。」


    沈湛就冷哼一聲,起身背對著她,「他不走,爺才不會走。」


    「沈湛!」和他說說話,她心裏好受多了,就攏著被子撲過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走不走。」


    沈湛沒想到她會揪耳朵,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隨即瞪眼,抓著她的手,道:「你膽子越發肥了,居然敢揪爺耳朵。」


    蘇婉如就笑了起來,靠在床上指著他,道:「這招好用,以後就用這招對付你。」


    「傻!」沈湛見她心情好了,笑容燦爛的樣子,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色厲內荏的威脅她,「給爺記住了,不準和任何人眉來眼去的。」


    她什麽時候和別人眉來眼去了,今天朱珣還嘲諷她了,「說話拿證據,你去問問趙仲元,我何時和他眉來眼去了。」又道:「客觀的說,人趙仲元比你好多了。」


    拋開姓氏的偏見,趙衍真的是溫潤如玉,有禮貌有風度,哪像眼前這個人,就是一個無賴。


    「你不喜歡就行了。」沈湛湊過來,親了她一下,戳著她的胸口,「你心裏有爺,爺看得見。」


    蘇婉如大怒,呸了他一臉,「走,立刻走,再留一刻鍾我剝了你的皮。」


    沈湛想要大笑,又怕引人發現,可轉念就想到了什麽,道:「憑什麽他來能走正門,爺就要翻窗戶,這都什麽事。」


    也對!她和趙衍上街,見人,甚至去他的府裏,她都沒覺得什麽……


    偏偏沈湛!她樂的不行,指著他道:「活該!」


    沈湛就點了點她額頭,也沒有多說什麽,跳窗走了,心裏氣憤,在外頭轉了一圈就上了屋頂,蹲著上頭。


    就看到蘇婉如換了身芙蓉色的短襖,縮著脖子嗬著氣一路跺著腳往前院去,到了前院就進了個小門,他就過去坐屋頂上聽著裏麵的說話,


    又忍不住想他堂堂的鎮南侯,居然蹲人屋頂,偷聽別人說話。


    這都什麽事。


    趙衍正坐在霍姑姑的小房間內說話,這裏她隻是工作,並沒有床鋪,所以來的客人也都在這裏招待。


    霍姑姑有些惶恐不安,讓人備了糕點茶水,很不自然的客套的答著話。


    蘇婉如推開門進來,她就暗暗送了口氣,寧王爺特別和善,可到底身份不一樣,她沒有辦法用平常心相待。


    「王爺。」蘇婉如上前福了福,笑著道:「不知道您來,怠慢了。」


    趙衍打量著她,臉上噙著笑意,眉梢眼睛都是輕快,可她卻能感覺到,她有些微妙的不同,像是……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麽,受了傷痛,卻又用最好的最嚴實的盔甲,將那抹傷痛裹了起來。


    隻剩下柔軟和甜美,其他的,別人看不見,也包括他。


    沈湛呢,能看得到嗎?


    趙衍忽然很好奇,心頭轉過這個念頭,他頷首道:「正巧路過這裏,想起你說要簽契約,便徑直來了。沒有叨擾你吧?」他並不知道蘇婉如正在睡覺。


    「沒有。」蘇婉如笑著走到桌邊,搬了筆墨紙硯過來擺好,「我現在就寫契約吧,王爺有什麽額外要求的。」


    她那麽認真,趙衍便順著她的意思,道:「你按照你的意思寫吧,稍後我看看,若是有要添加的,我們再添上。」


    「好。」蘇婉如頷首,埋頭寫字,過了一會兒遞了過來給他,「一共十二份繡品,各個名稱花色都列了,用什麽底料和什麽線我也都寫了,您看看可有要改動的。」


    繡品的事,趙衍不懂也不在乎,可還是認認真真的看了,「很好。我在下麵簽字?」


    「好。」蘇婉如遞給他,又起手抄了一份,一人一份和霍姑姑各簽了名字保存,趙衍就起了身,「事情既辦完,那我也告辭了。」


    蘇婉如起身,笑著道:「我送您吧。」說著,隨著趙衍出了門。


    「這兩日在做什麽。」趙衍側目看她,今天的事他都知道,也聽說了。


    有的事瞞不住,有的事不用瞞,她就左右看看,低聲和趙衍道:「我和朱世子一起去了宗人府,還戲弄了國舅爺。」


    她和他說了,這讓趙衍很驚喜,不禁停下來看著她,揚眉道:「那國舅爺馬車裏的針,也是你放的?」


    「噓!」蘇婉如低聲道:「千萬不能讓國舅爺知道。」她又解釋道:「我和朱世子都看不慣他,反正閑著無事,就打發打發時間。」


    趙衍看著她笑的眉眼彎彎,也跟著笑,「你……和朱世子也認識嗎。」


    「就打架那天,他揪著我的辮子,我們在外麵吵嘴來著。」蘇婉如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後來他今天就來找我,我想著就算被發現了,反正也和我沒有關係,不還有朱世子頂著嗎。」


    合著這買賣,她是穩賺不賠的。趙衍覺得她很有趣,沒見過一肚子「壞心眼」,卻又不讓人討厭的人,「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來找我。」


    蘇婉如一愣,驚訝的看著趙衍。


    「怎麽。」趙衍揚眉道:「是覺得我不如朱世子有趣?或者,我已經不是你的靠山了?」


    蘇婉如擺手,笑著道:「是,是靠山,您比他可靠多了。」又道:「隻是單純的覺得,這種幼稚的小把戲不適合您。」


    趙衍就抬手去摸她的發頂,蘇婉如本能一讓,他的手落了空,他也不惱便淡淡一笑,道:「我和朱正言年紀相仿。」又道:「有空嗎,出去走走?」


    他是在告訴他,他也能玩這些無聊的小把戲?


    「啊!」蘇婉如看了看天色,正要說話,忽然屋頂上不知有什麽東西滾了下來,咕嚕咕嚕啪嗒掉在地上,驚了她一跳,她迴頭去看,就看到是一塊瓦片。


    「房子舊了。」她抱歉的道:「沒嚇著您吧。」


    趙衍就朝屋頂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又看著她追問道:「我還沒吃飯晚飯,你可是欠我一頓飯。」


    劈裏啪啦又是一陣瓦片,驚的呂毅從小院子裏跑出來,問道:「是瓦片掉了嗎?不對啊,我今天剛上去蓋的新瓦。」


    「那個……今天太晚了,要不換個中午,我請您吃飯?」蘇婉如很不好意思,趙衍不欠她的,她總覺得再對他虛以委蛇,假心假意的就有點過分,「我鄭重請您吃一頓好的。」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趙衍含笑,他能從正門進來,和她站在庭院裏說話,和她出去吃飯,而有的人卻隻能躲在屋頂扔瓦片,「明天中午吧,我來接你。」


    話落,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轉身去了。


    蘇婉如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道:「好!」送趙衍上了馬車,查榮生迎了過來,遞了個紙包給她,「我們主子讓奴婢去買的,也不知道姑娘吃什麽,就臨街的幾個鋪子,每樣買了一些。」


    一大包的東西,蘇婉如捧在手裏,呂毅就主動上來幫她拿著,她有些不安,忙和查榮生道謝,又隔著車和趙衍的道:「多謝王爺。」


    「喜歡什麽就告訴我,外麵沒有的,就讓廚娘做。」趙衍柔聲道:「迴去吧,外麵冷!」


    蘇婉如應是,目送馬車過了影壁出門,她才和呂毅道:「零嘴就留在姑姑這裏吧,明兒給幾個孩子吃。」話落,就抬頭看了一眼屋頂,道:「明兒再請人將屋頂封一下,這瓦片太不結實了。」


    當她不知道,肯定是沈湛不肯走,鬼鬼祟祟的蹲在屋頂上監視她。


    真是小孩子。


    「好。」呂毅抱著零嘴進去,霍姑姑看著他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著吧。」又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我本來想給你量了尺寸幫你做幾件棉衣的,可現在怕是沒空了。明兒你去買幾件迴來,我給你銀子。」


    呂毅擺手,「我現在的衣服夠穿,好的很。」


    「那等我上街再說吧。」霍姑姑打算自己去看看,呂毅就摸著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出了門。


    蘇婉如掀了窗簾朝外看了看,周嫻和春娘還在趕工,蘇婉如奇怪道:「春娘姐姐不急著迴家嗎?她的相公和孩子怎麽辦。」


    「她婆母從保定過來了,現在由他婆母照顧父子兩人,她就想騰出手來多做點活。」霍姑姑笑著道:「現在挺好的,至少大家都有的事做。」


    蘇婉如點頭,在霍姑姑麵前坐下來,問道:「您今天打聽繡坊的事,可有眉目?」


    「京中除了我們和錦繡坊,一共還有七家小繡坊。以前本來有十幾家的,後來就都改為成衣鋪子了。」霍姑姑嘆氣,「這七家情況都不大好,我走了一圈,覺得玲瓏繡坊可以考慮。」


    「玲瓏繡坊是廖姑姑夫妻所創,她有一門畫繡獨技,在京城獨一無二。」霍姑姑言辭欽佩,「不過可惜廖姑姑前年去世了,如今玲瓏繡坊隻剩下她八位徒弟,隻靠多年的老客勉強撐著門庭。」


    畫繡技法蘇婉如自然是聽過的,在手法和針法上極為的講究,繡品也更為的逼真,栩栩如生,據說是有秘技,是什麽她自然不知道,但手藝是真的手藝。


    有固定的老客,有手藝獨到的繡娘,難怪霍姑姑單單將她們提出來。


    「所以,我想來想去,就覺得如果我要擴充,玲瓏繡坊是第一個合適的繡坊。」霍姑姑看著蘇宛如,「你覺得呢。」


    蘇婉如點了點頭,贊同道:「……那我明天陪您一起去看看,找這八個人談一談?」


    「好。」霍姑姑道:「要過年了,早點將事情辦成了,這個年我們過的也踏實。」


    蘇婉如頷首,猶豫道:「如果玲瓏能被我們並過來,那我們現在這間房就小了,您看,是不是將房子擴一擴,往上蓋還是加院子都可以。」


    霍姑姑心頭一動,隨即又搖了搖頭,「今天略修了房子,就花掉二十多兩,若是蓋房子,我們手上這點銀子根本不夠。」


    「我有。」蘇婉如握著霍姑姑的手,「我拿錢出來在後麵加蓋樓,這邊先留著給大家用。我現在投的銀子,將來您再慢慢還我,我並不著急用,所以您不要有心理負擔。」


    「這銀子在我身上也不安全,用在繡坊,壯大了繡坊,對我也有好處。」蘇婉如道。


    霍姑姑有野心,要不然當年她就不會創辦寶應繡坊,隻是後來沒有人幫她,她就歇了這些心思,在做買賣的事情上,她可以說是和蘇婉如不謀而合,聽著便點頭道:「那我們索性立個契約,寶應繡坊從今開始,你我各一半,將來我去了,這繡坊就是你的!」


    「如果要這樣算,那我占一成就好了。」蘇婉如笑著道:「沒有理由,您辛苦打拚一輩子,我來了就搶了一半去。」


    她預計拿出兩千兩投在寶應繡坊,這兩千兩足夠他們將這裏擴大,添加人手,就算開年生意不多,也足夠她們撐一年。


    而吞併一個繡坊,遠遠不夠。


    「你不來,我已撐不住了,所以這一半你該得的。」霍姑姑打定了主意,「先不談這個,我們商量看看,這房子到底怎麽擴。」


    錦繡坊中,崔姑姑趴在床上,她身邊的婆子端藥過來餵她,吃過藥崔姑姑道:「繡坊的門關了,近日可有人來問?」


    「有!」婆子小聲迴道:「有好幾個府著急,先將繡品拿迴去了。宮中的陳貴妃要的喜事被麵枕套也從喜居館拿迴去了,說重新找人繡,怕我們來不及。」


    「牆倒眾人推。」崔掌事靠在床上,眯了眯眼睛,道:「那個小丫頭那天到底去哪裏了,可查到了。」


    婆子就迴道:「正要和您說這件事,那天畫畫的那個丫頭就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將自己的臉捯飭成那樣,才叫我們沒有認出來。」


    「果然,我瞧著就覺得有些麵熟。」崔姑姑氣怒不已,「和我裝神弄鬼的。」


    崔姑姑身上的傷疼的厲害,雖上了藥可人不能動,一整日都趴在床上,壓著實在是太難受了,「這一鬧騰,外麵的人都傳了什麽話。」


    婆子迴道:「倒沒有說什麽難聽的。隻講我們錦繡坊應該是得罪了哪路權貴,這是在整治我們。」頓了頓又道:「至於寶應繡坊,確實打闖了一些名氣出來,有一兩家的補子館,偷偷將買賣給了她們。」


    「牙齒縫裏的東西,我們也瞧不上。」崔掌事冷笑了一聲,「她以為仗著王爺的勢,出了一迴風頭就能強占我們一頭?若就這麽簡單,我也不用汲汲營營的經營這麽多年了。」


    「姑姑,這虧我們不會白吃了吧?」婆子憤憤不平的道。


    崔掌事擺手,冷笑一聲,「這一次是我輕敵了,隻是想給那丫頭一點教訓,不成想著了她的道。」她一動就扯住了裂口,越發的恨,「氣勢必要出,但決不能走在明麵上,我們要做,也是滴水不漏,不露痕跡才行。」


    她就不信,正經買賣上的競爭來往,寧王也會顯得無事去管?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她們也要請裴公公出馬,錦繡坊背後是誰,別人不知道她心裏清楚的很,到時候就算是寧王爺,也要跟著倒黴。


    「讓人留意她們的動靜,也囑咐大家不要著急,索性養傷,就安安穩穩的過完年再說。」崔姑姑有點累,就閉上了眼睛,「你將我吩咐的幾件事做了,我也歇會兒。」


    婆子應是而去。


    第二日一早,蘇婉如和霍姑姑和大家打了招唿,由呂毅陪同著去了玲瓏繡坊,離寶應繡坊有點路,她們足足走了半個時辰,蘇婉如覺得等以後買賣好了,一定要買一輛馬車。


    這齣門就走路,實在太累了。


    「就在這裏。」霍姑姑指著一個灰撲撲古舊的門,興嘆道:「早幾年錦繡坊還沒有這麽霸道,廖姑姑還在世,這裏非常的熱鬧。」


    蘇婉如迴頭衝著霍姑姑笑了笑,上前拍了門,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繡娘開的門,瞧見她倒不認識,可一看到霍姑姑就頓時迎了出來,道:「霍姑姑,好些年不見,您如何來我們這小地方了。」


    「來看看你們。」霍姑姑看著繡娘道:「阿麗,大家都還好嗎。」


    卞麗迴道:「都挺好的。」她看了眼蘇婉如,忙做出請的手勢,「姑姑快請裏麵坐。」


    霍姑姑頷首,帶著大家一起進了門。


    裏麵的格局比寶應秀坊要小,前後兩進,如意門內是住人的,前麵就是做事的地方,隻是讓她覺得稀奇的是院中天井裏晾曬了許多的絲線,沿著屋簷下擺著許多小甕,甕裏頭有各色各樣的顏料擺放著。


    「你沒見過是吧。」霍姑姑笑著,當著卞麗的麵和蘇婉如介紹,「畫繡是半畫半繡,所以不單對顏料要求極高,對線的顏色要求也極為的精確精緻。所以,大多時候她們都是自己給要用的絲線染色。」


    「原來是這樣。」蘇婉如聽說過,但確實是沒有見過,這雖很繁瑣卻更讓人敬佩,卞麗看了一眼蘇婉如和霍姑姑道:「這就是您新來的那位蘇繡娘是吧?」


    霍姑姑點頭。


    卞麗就仔細打量著蘇婉如,現在京中繡坊的人都知道這位小繡娘,聽說她膽子極大,一來就攛掇了霍姑姑和錦繡坊對上,不但仗著勢將錦繡坊的所有繡娘都打了,還大肆在京中招繡娘,一副驚動天地敲鑼打鼓做買賣的架勢。


    對於這樣的人她們不討厭,不管什麽來路,隻要有人敢和錦繡坊對上,對於她們這些小繡坊來說都是好事。


    一行人進了門,蘇婉如一眼就看到牆上和地上,桌子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繡品,她看的呆了一下,不由感嘆,這些無論是顏色搭配還是繡技手法都很精緻細膩,遠看那一副副名畫的繡品,猶如真的一般。


    「姑姑坐。」大家過來各自行了禮,蘇婉如跟著霍姑姑坐下來,霍姑姑聊了一些家常,說起當年和廖姑姑的交情,就不著痕跡的說吞併的事,「……當下不管是誰都難熬的很,昨兒下午蜀香坊還找了我,問我要不要收了她們的繡娘,將繡娘的去處安排妥當,她們也好關了門迴老家去了。」


    卞麗嘆了口氣,道:「姑姑說的是,若非京中有放不下的人事,我們也是要走了。」


    「走,無論去哪裏也都是一樣的。」霍姑姑看著她道:「當年我和你們姑姑關係親近,你們八個人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我有想法也不和你們兜圈子,便直說了吧。」


    八個人就露出恭聽的樣子,卞麗道:「姑姑盡管說,我們都聽著呢。」


    「你們既然撐不住,不如來寶應繡坊,你們該繡什麽還是繡什麽,一切都按照大家的規矩來。」霍姑姑道:「有你們的手藝,對我們來說是錦上添花,對你們自己來說,也是另闢蹊徑絕處逢生。你們覺得如何。」


    八個人互相看了看,卞麗猶豫道:「姑姑,可是這樣玲瓏繡坊就沒有了,我們不能對不起師傅。」


    「可你們師傅也不會願意看到你們為了她苦苦撐著,為了她忍飢挨餓受苦受累。」霍姑姑道:「你們隻有將自己照顧好了,才是對你們姑姑最好的迴報啊。」


    卞麗點著頭,卻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手藝傳承,傳的不是繡坊。」蘇婉如一直沒有開口,此番才出聲道:「一個繡坊很難做到百十年的經營下去,你們是繡娘不是商賈,你們要做的不是將某個繡坊拚盡全力的保存,就算這三五十年它在,可以後還是會倒閉會消失。但是你們手藝卻不會,隻要繡品流傳出去,隻要你們的徒子徒孫還在,你們姑姑就一直在。將你們姑姑的手藝發揚光大,才是對你們姑姑最好的迴報和尊敬。」


    幾個人一愣。


    蘇婉如又道,「幾位姐姐,繡娘傳的是手藝,守的也是手藝,而非一個繡坊。」


    「就是這個理。」霍姑姑接了話,道:「你們仔細想想,這其中的理。你們來我這裏,繡技還在,你們願意帶人出來,傳承也是廖氏繡,是畫繡,我不會幹涉你們。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們的手藝好,對寶應繡坊來說就是個招牌,對我們來說是極大的助益,我們是互相得利。」


    「我們明白您的意思。」八個人互相看著對方,似已經有些心動,「姑姑,您……您讓我們商量一個晚上,明天一早我給您答覆。」


    該說的也都說了,霍姑姑明白,成不成還是要讓她們自己想。


    「這些貨都是你們壓著的?」蘇婉如也不再說,起身在正廳裏看著,卞麗道:「有一部分是錦繡坊要的繡品,是二十副掛屏,還有一些團扇,是我們平日無事做的時候一點一點積累的。」


    「真好看。」蘇婉如拿了一把團扇,圖麵隻繡半幅,另外半幅是用畫的,但很難分辨,很有觀賞性。


    卞麗笑著點頭,對自己人的繡技很有信心的樣子。


    「那我們告辭了。」霍姑姑說著,和蘇婉如一起出了門,霍姑姑問道:「你覺得她們會答應嗎。」


    蘇婉如點頭,「她們壓了這麽多的繡品賣不出去,恐怕不隻是無米下鍋這麽簡單,說不定還有外債……」蘇婉如覺得玲瓏繡坊已經撐不住了,「我們不來,頂多半年她們就會倒閉。」


    霍姑姑想到以前唏噓不已,兩個人說著話到了寶應繡坊的門口,剛進巷子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查榮生站在車邊上,蘇婉如一愣想到趙衍說的今天中午吃飯的事情,就尷尬的看著霍姑姑。


    「去吧,人家可是王爺,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得罪了。」霍姑姑對趙衍的印象極其的好,不單單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覺得趙衍不單親和,更很周到穩重。


    對蘇婉如的心思也很讓人感動,他堂堂的王爺,居然屈尊來她們這小小的繡坊,隻為了和她見一麵說說話。


    要知道,國舅爺吳忠君看中哪個女人,從來都是用搶的。


    就算弄出了人命,也是壓了下去,誰也不敢多吭一聲。


    蘇婉如隻是個繡娘,趙衍若將她帶迴去,放在府裏,別人隻會說蘇婉如幸運,得了王爺青睞。


    可他並沒有這麽做。


    「那我去了啊。」蘇婉如目送霍姑姑進去,便去了馬車跟前,和查榮生點了點頭。


    「王爺讓奴婢來接您,他在一個地方等姑娘。」查榮生說著,打起了馬車的簾子,蘇婉如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走了足足近一個時辰,車才停下來,蘇婉如下車茫然的發現,他們出了城。


    「這是王爺新買的一個莊子。」查榮生做了請的手勢,「姑娘請吧。」


    蘇婉如應是扶著查榮生下車,麵前是個宅院,四周都是空地,再往前去就是一座小山,她沒有分清東南西北的位置,進了院子裏麵的景色也是讓她一驚,在這冬日裏居然沿著迴廊都擺著鮮花,她不大認得這些,但是奼紫嫣紅的特別好看。


    「王爺說姑娘肯定會喜歡。」查榮生指了指前麵,「前麵還有個溫泉池子,姑娘一會兒也可以去看看。」


    這裏有溫泉!蘇婉如四周打量著進了書房,趙衍正弓著腰在桌案前翻著一本極厚的書,見她到了就合上書,笑著道:「有些遠,路上累不累?」


    「還好。」蘇婉如打量著書房,三麵牆的都擺著書櫃,書櫃上都是書,她不由自主的走過去看著,隨手抽了一本翻著,「王爺真是愛書啊。」


    「這你可是誤會了。」趙衍也起身過來,站在她身邊也抽了一本隨手翻著,「這宅子是孫閣老在世時的別院,這裏的書也是他的,我是瞧著書多,才花錢買的。」


    蘇婉如就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這麽多書,若是我看見了,大約也想買下來。省了許多事。」


    「是!」趙衍想到什麽,蹲下來在指了指被壓在最底下的一本,道:「你看這是什麽。」


    蘇婉如也學著他蹲下來,隨即眼睛一亮,「這是道有容的遊記手抄版?」道有容是前朝人,據說他走遍了這世上的每一個角落,看過所有的美景,他將這些美景沿途記錄下來,後來整理出了書。


    前朝時很風靡,不過可惜的是,元蒙覆滅後他因為是外族人,所有的書都被焚燒和銷毀了。


    居然現在在這裏發現了手抄版,看來這位孫閣老在世時,是位愛才的妙人。


    「想不想看?」趙衍朝她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一絲俏皮,蘇婉如抬頭看看,有些猶豫的道:「壓了這麽多書,怕是拿不出來。」


    趙衍就起身,脫了外麵的廣袖道袍,朝她一笑,道:「古有博美人笑而烽火戲諸侯,如今我隻是躬身勞作翻幾本書,便是再難取,也是值得的。」


    蘇婉如一愣,驚愕的看著趙衍……他這是表露心跡?還是和她開玩笑?


    她頓時很尷尬,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魅力真的很大?


    也不至於,雖是生的不錯,可也不至於讓他也跟著動心吧……這以後,還和他來往嗎。


    似乎有些不妥。


    蘇婉如覺得很內疚,咳嗽了一聲,上前去,道:「那個……我幫你吧。」


    「怎麽了?」趙衍側目看她,挑眉道:「怎麽臉這麽紅,是房間太熱了嗎。」


    蘇婉如擺著手,嗬嗬笑著,「沒有!」這和沈湛對她說喜歡她的時感覺完全不一樣,有些虛榮的竊喜,卻更多的是無奈和愧疚……


    算了,他姓趙啊,她姓蘇的。


    從一出生,他們就註定了是仇人,沒必要心虛。


    蘇婉如笑著,接過他小心翼翼的拿下來的書放在椅子上,趙衍道:「最近繡坊還好嗎,可有讓我幫忙的地方?」


    「沒有了。王爺不是得了編書的差事嗎,是不是很忙?」他桌子上擺著很多書,像是一些古籍,應該是為了編書而看的。


    趙衍態度的並不熱衷,「這是父皇罰我的,我便是不去不參與,旁人也不敢去告狀的。」


    「王爺喜歡看書,編書為什麽不喜歡。」蘇婉如隨口問著,一邊接他遞來的書,一邊翻幾頁,覺得好看的就多看兩眼,趙衍也不催她,自己轉身放在桌子上。


    「不喜歡,太辛苦了。不如看別人成果時來的輕鬆。」趙衍說著,彎腰蹲下來,抽出那本遊記,「還不錯,沒有損壞。」


    蘇婉如接過來隨手翻開,裏麵密密麻麻的寫著蠅頭小楷,有錯字,也有歪歪扭扭的,還有的附了插畫,她也不管趙衍了,就坐在椅子上翻著……


    其實斷斷續續,隻言片語看起來挺累的,但是蘇婉如覺得這本書市麵已經找不到了,她不乘此機會瀏覽一遍,就太遺憾了。


    「怎麽樣,寫的什麽。」趙衍坐過來,蘇婉如就將書遞給他看,「有的字寫的很匆忙,還有幾頁落了水糊掉了,不過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他當時的心情。」


    就好像跟著道有容一起看了一次那處的美景。


    「等我空閑了,將這些整理一下。」趙衍翻了幾頁,「到時候再給你看。」


    蘇婉如揚眉一笑,趙衍也看著她笑了笑,問道:「看書可不抵餓的,我讓他們給你做飯。」


    「對哦,我今天是要請您吃飯的。」蘇婉如道:「卻在這裏假裝忘了正事,企圖矇混過去,省點銀子。」


    趙衍一笑,猝不及防的摸了摸她的頭,起身到門口和查榮生道:「讓廚房備飯菜吧。」


    查榮生應是而去。


    蘇婉如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少和趙衍接觸的好,不然每次看著他,這種愧疚感就始終充斥著,讓她很尷尬。


    「有件事。」趙衍抓了搭在椅子上的廣袖外套,「方才來時在馬車上蹭剮了一個洞,你能不能幫幫我。這事我還真是無能無力。」


    蘇婉如接過來,翻到了衣擺的破洞,頷首道:「行啊。」說著左右看看,「有針線嗎。」


    「有。我方才拿來的。原想試試,卻是無奈放棄了。」趙衍說著遞了個匣子過來,蘇婉如打開,裏麵果然擺著針頭線腦,還有和他衣服顏色相近的細線,她穿了針就坐在椅子上低頭縫了起來。


    隨手的事,又是她擅長,她無所謂。


    趙衍就沉默了下來,坐在她對麵看著她,她垂著眉眼手指尖翻動著,極為的恬靜美好,過了好一會兒他笑了笑,拿了棋譜慢慢翻著。


    房間裏就安靜下來。


    「好了。」蘇婉如剪了線頭遞過去,「要是不滿意,王爺也隻能將就了。」


    她補的特別好,趙衍接過來就套在了身上,不注意看完全看不出修補的痕跡,就笑著道:「阿瑾的手藝怎麽會差,半點都不將就。」


    蘇婉如笑,想要起身告辭。


    「怎麽了?」趙衍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想迴去?還是我說的話不妥當?」


    蘇婉如更加的尷尬,笑著道:「沒有,王爺您想多了。」他可真是敏感,別人一點的情緒變化,他都能感覺的到。


    「我們吃飯吧。」趙衍笑笑,吃完飯讓查公公送你迴去可好。」趙衍柔聲道。


    蘇婉如頷首。


    飯菜就擺在書房裏,桌上的菜都是清淡為主,也都她喜歡吃的,她簡直要坐立不安,隨意吃了幾筷子,就坐在一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湯等著他。


    「王爺!」趙衍正要說話,查榮生隔著門說話,語氣古怪,「鎮南侯來了。」


    蘇婉如被湯嗆著連連咳嗽起來,趙衍忙給她遞了水,柔聲道:「放心,這次我不和他動手。」又道:「你要是尷尬,就從後麵離開吧,我與他好好說。」


    蘇婉如抬眸看了他一眼,很沒骨氣的點了點頭,「那我從後門走。」沈湛怎麽會知道她在這裏,這個人可真是……


    也好,她也正想走了。


    蘇婉如起身,由查榮生護送,鬼鬼祟祟的上了馬車,從後麵的門出去,趙衍就起身去了前院,到了門口才發現並沒有人,他一愣,隨即蹙眉和小廝道:「將我的馬牽來。」


    「是!」小廝飛奔而去,一會兒就牽了馬來,趙衍翻身上去箭一般的沖了出去,趕了一盞茶的時間,果然如他所料,就看道沈湛正夾著蘇婉如在前麵走著……


    「沈湛!」他隱怒,策馬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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