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武舉考生全部離場,禮部這才下發試題紙。


    全體貢士均領到試題紙後,眾人在禮部官員的帶領下進入奉天殿內按照會試名次尋找自己對應的桌案。


    秋羲是會試第二名,柳鬱是會元,兩人的桌案緊鄰,就在奉天殿前排最靠近皇帝的位置。


    桌案上提前擺放著朝廷準備的筆墨和硯台,秋羲就坐後將試卷端正地擺放在桌案上,聽到殿上傳來答題的口令,他這才打開自己的試卷。


    第106章


    奉天殿內,禮部傳皇帝口諭,下令諸考生開卷作答。


    秋羲神色平靜地提起桌案上的毛筆蘸了蘸墨水,見試卷封麵印著“貞元二十五年乙醜科廷試”字樣,他工整地在試卷封麵上寫下籍貫和姓名,這才打開試卷內頁。


    隻見文題寫道:


    “製策曰:昔始皇掃六合而統八荒,振長策而禦宇內,書同文車同軌,使舉國量一,兵強力壯,威震天下而蠻戎不敢犯。自□□攘外安內,立綱陳紀,行伍少壯戍於邊陲,百姓黎民安居樂業。夫治天下之道,在稷與戎,民富則兵馬壯,力強則蠻貘皆憚,觀之曆朝,此理甚明矣。然則田有肥瘠,天有旱澇,將有謀勇,卒有壯瘦,馬有駿駑,兵有長短,今北有戎狄騷邊,南有倭賊鬧海,何以積倉稟而強兵馬,練雄兵而攘外患歟?朕自袛承祖宗大統以來,日夜優思於稷戎二事,爾諸士子博古通今,必深知其道矣。其具以對,唯務直陳,論之以稷戎之策,毋忌毋隱,朕將親覽焉。”


    秋羲看完整篇策問文題後不禁微微一笑,果然跟柳鬱推測的一樣,殿試這篇時務策是有關邊防的問題,而且一南一北兩廂顧及。


    他拿過草稿紙,正要落筆,忽然想起來這次貞元帝會將一甲三個名額點給誰還有一番說道。


    上個月會試放榜,榜上前三名是柳鬱和他還有何長安三個南卷考生,聽柳尚書說,南北兩派官員已經為此在早朝上吵過不下三迴。


    北派官員彈劾南派考官徇私,故意隻向主考官推薦南卷。


    南派官員反劾北派官員汙蔑,三份拿到前三名的南卷實至名歸。畢竟會試隻限製了南北兩卷考生的通過人數,卻沒有限製兩方名次,所以隻要考生自己的文章夠優秀,不管南卷考生還是北卷考生都能奪得魁首。


    最後貞元帝被兩派官員吵得不耐煩,索性稱病罷朝兩日,此事才暫時告一段落。


    所以這迴殿試一甲的三個名額多半不會再出現南卷考生獨占的情況,那最後一甲要麽是一個南卷考生兩個北卷考生,要麽就是兩個南卷考生一個北卷考生。


    秋羲心道:“含章已經中了解元和會元,隻要他正常發揮,這次殿試拿下狀元是沒問題的,而且在位期間如果能出一個三元及第的名臣,貞元帝是肯定樂見其成的。”


    所以狀元的名額需要提前除開,那麽就隻剩榜眼和探花了。


    秋羲看著空白的草稿紙,單手支著下巴,心想,他和柳鬱都是南卷考生,那他現在如果想拿下一個一甲名額,最終的一甲歸屬就會是兩個南卷考生和一個北卷考生。


    他先在心裏默默過了一遍會試榜上見到的那些北卷考生,發現一名叫陳長壽的考生極具競爭力。


    此人已經年過七旬,光是能囫圇著堅持完九天的鄉試和會試,就不難看出他是個精神矍鑠身體硬朗的老頭,再加上這人名字叫陳長壽,對貞元帝這個姓陳的皇帝來說可是寓意大好啊。


    曆史上不僅有皇帝因為考生長相調換過一甲的人選,也有皇帝因為考生姓名不吉利更改過人選。


    秋羲越琢磨越覺得貞元帝這個信玄學的還真有可能點陳長壽進一甲,那有餘地的一甲名額豈不就隻有一個了。


    “這次的策問有關北方邊防和南方海防,從題目上來看南北卷考生都能占一分便利。”秋羲的指尖輕輕敲擊著臉頰,“不過倭寇問題始終繞不開灃州府,會試的時候何兄一個渠州府的讀書人能就灃州府的倭寇問題寫出第三名的文章,定然是學識不俗。”


    而秋羲自己上次會試能得第二名,多半是那篇策論文章正好對了考官偏好,加上有那艘戰船圖紙在,這才從眾多試卷中脫穎而出。


    看來他這次想要拿到一甲名額,想必是要跟何長安的文章較量一番。


    “對不住了何兄,這次的一甲名額我一定要拿下。”


    秋羲唇角微揚,已經盤算起要怎麽借助貞元帝的偏好來投點機,取點巧了。


    殿試的閱卷和會試的又有些不同,殿試的主考官相當於是皇帝本人,但殿試閱卷時間相對較短,皇帝是不可能像策問文題中寫的那樣把一百多份考生對策文章全都“親覽焉”。


    所以殿試的閱卷環節裏安排有讀卷官,出任讀卷官的上有一品三少及各部尚書,下有五品學士及寺卿,這些讀卷官便是負責評審考生殿試的對策試卷的。


    不過一到五品的官員是不可能同時全都被點來做讀卷官的,所以殿試的讀卷官人數有限,麵對一百多份文章也隻是看過後便粗略分作三等,再呈交給皇帝做最後定奪。閱卷流程走到皇帝這一步,主要就是定下狀元、榜眼和探花的人選,其他名次基本不會再改動。


    柳鬱的父親柳懷仁作為禮部尚書本來也該是讀卷官中的一人,但因為柳鬱參加此次科舉,所以柳尚書從一開始便申請了迴避,全程都未參與出題和閱卷等事宜。


    “不對啊,”秋羲的視線落在文題第三句話上,心想,“稷與戎?按貞元帝這麽些年來求仙問道的架勢來看,這裏該用‘祀與戎’才更符合貞元帝人設才對,難道大臣們擬好題目之後,貞元帝連看都沒看過?”


    難道貞元帝這個做柳鬱姐夫的最大主考官也要迴避不成?


    秋羲忍不住挑了挑眉,差點沒憋住當場笑出聲來。


    迴避什麽的,貞元帝是肯定不會迴避,隻能是他根本就懶得看大臣們擬好的文題。


    貞元帝坐在奉天殿上首,望著殿下第一排坐在柳鬱旁邊的秋羲看著試卷一會兒雙眉緊皺,一會兒捂嘴忍笑,好半天卻沒見他除了籍貫和姓名外寫過別的字。


    “他為何還不作答?”貞元帝招來隨侍在側的孫公公,低聲問道。


    難道是今科的策問太難了?


    可是坐在旁邊的柳鬱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好多字,其他考生雖慢一點,但都已經落筆。


    孫公公常年伺候貞元帝,當然知道他這麽問不是在責怪秋羲答題太慢。


    “迴陛下,有些貢士答題時習慣先做冥思,胸有成竹後再行落筆,想必秋貢士便是如此。”


    貞元帝聽後又重新將視線落在秋羲身上,發現他又皺起眉頭,看來是思考到文章晦澀處了。


    秋羲咬了咬唇角,眉頭越皺越緊,要是貞元帝不僅懶得看大臣們出的題目,甚至連考生作答的對策也懶得聽讀卷官讀一遍,那可怎麽辦?


    柳鬱之前給秋羲細說過這迴可能被點做讀卷官的那幾名官員的文章和政論偏好,這些人的偏好各不相同,想要寫出讓所有讀卷官都滿意的文字,以他目前的策論水平來說還有些困難。


    所以秋羲本來是打算按照貞元帝的偏好風格來作答的,畢竟最後決定一甲三個名額的人是貞元帝。


    可是貞元帝如果真的甩手不管,連一甲名額也全部交給讀卷官來定,那他按照貞元帝的偏好來寫的文章肯定難以進一甲。


    秋羲在心裏嘖了一聲,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賭一把,就按照貞元帝的偏好來寫這篇對策。


    貞元帝掃視過殿上所有考生,又飲了些茶水,終於見秋羲重新提起筆開始答題了。


    秋羲先是在草稿紙上打了個對策大綱,分列出民生和邊防兩個大方向。


    他想了想:“民生的話,貞元帝還是更可能喜歡發展生產力吧,比如畝產千斤的水稻,古代真有皇帝能不喜歡?”


    秋羲把雜交水稻的培養方法羅列在民生那一欄,又以土地相對貧瘠的北方州府為例,寫出幾條農家自製化肥用來肥土的方法。


    他手上當然還有更多提高生產力的辦法,但策論文章字數有限,隻需要把水稻畝產千斤這個噱頭放上去,就一定能達到吸引考官注意的效果。


    反正他這篇文章賣的就是個概念,至於真要做到畝產千斤,這就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再看邊防,現在還是冷兵器時代,關鍵點不外乎將帥、兵卒、糧草、武器和戰馬這五方麵,加上倭寇問題,還要額外在增加戰船一項。


    前麵的民生問題一旦解決,糧草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而戰船的問題,他在之前的會試對策中已經給出圖紙,之前聽柳尚書說已經在進行研究了,這次隻需要稍微提一提就好。


    “現在要考慮的是將帥、兵卒、武器和戰馬了,”秋羲的視線落在這四個詞上,“將帥和兵卒可以歸到練兵裏,武器的話還是要多培養這方麵的人才來製造殺傷力更強的兵器,戰馬……跟草原上的馬匹比起來,大齊的都隻能算普通馬了。”


    秋羲寫好大綱後,再順了一遍思路便開始寫對策草稿。


    “臣對:臣竊惟往古聖皇繼天立極,以富民強兵,臨禦八荒,未嚐不欲建不世雄兵,定邊安邦,垂拱而治,以威懾蠻貘使民安居,全聖人之誌也……”


    殿試的對策文章需要頌聖勸上、體察聖意,秋羲開篇第一段就先借古喻今把貞元帝捧起來吹一波,第二段和第三段再按照策問中提出的稷戎問題一一給出相應的解決辦法。


    當然他還沒忘記要貼合貞元帝的偏好,結合一些玄學元素來寫這篇文章。


    “田肥則稼穡長,糧豐則倉稟實。昔有神國,其稻可畝產千斤,其田肥瘠各異,則使藥而沃之……”


    秋羲先把神國畝產千斤的水稻掛出來吸引眼球,再把雜交水稻的培育方法和化肥的製作方法寫在後麵,保證讓貞元帝一看就覺得千斤稻是真有其事。


    “戎狄馬壯而兵勇,其騎可當十,然則點將帥以練卒,亦可禦之。古有吳子練就魏武卒,大戰七十二而未嚐一敗,由此觀之,適其法而練卒則可得強軍……”


    大國強軍秋羲是親眼見過的,他信筆便寫下一段練兵之法,先提高大齊兵卒的身體素質,這些兵卒才能配合上後麵的各種作戰策略和強力裝備。


    整個奉天殿內落針可聞,考生們都在奮筆疾書。


    快到中午時,供給官安排人手為眾考生送來一包宮餅和茶水,供考生果腹。


    秋羲放下毛筆,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肩頸,這才拿起一塊宮餅就著茶水吃起來。


    貞元帝和文武百官當然也不會幹坐在奉天殿裏看考生們吃飯,自是離場去用膳,隻留監試官和巡綽在場。


    秋羲填飽肚子後單手支著臉頰閉目小憩片刻,等養足精神才重新準備動筆。


    在場的考官眾多,秋羲不敢東張西望免得引來考官的注視,他蘸墨前便用餘光朝坐在旁邊柳鬱瞥了一眼,發現柳鬱今天竟然還沒完卷。換做平時,柳鬱一個上午就能把這種類型的策論文章寫完再謄規整。


    他想了想,隻能是今天殿試,柳鬱故意放慢速度,免得太過引人注目。


    想罷,秋羲在草稿紙上重新動筆,接著中午斷掉的部分繼續寫。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秋羲瞥到柳鬱停筆了,他自己的對策初稿也已經完成,連錯別字也全部校對完畢。


    這時,站在大殿上首伺候貞元帝的孫公公忽然走了過來,秋羲頓時就聽見他身後那名考生開始不自覺地抖腿,顯然是緊張得無以複加。


    孫公公目的明確地走到柳鬱的桌案前,彎腰收走柳鬱的考卷又重新迴到貞元帝身邊,將柳鬱的試卷呈給貞元帝。


    秋羲沒想到貞元帝竟然還會在奉天殿上當場閱卷,他見柳鬱被收走試卷後便端坐在桌案前,立刻決定把謄寫對策文章的速度放慢一點。


    值得慶幸的是,貞元帝真的會審閱試卷,他賭對了。


    秋羲的這篇對策文章因為要詳寫培育雜交水稻和製作化肥的方法,還要羅列一些練兵的門道,所以整篇文章足足有三千多字。


    他用練了一年多的簪花小楷慢悠悠地在試卷上謄寫文章內容,差點沒把那些字寫出花來。


    磨蹭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秋羲終於還是把文章全部謄寫完畢,他擱下毛筆時發現柳鬱竟然還是以剛才的姿勢端坐著。不過秋羲知道,柳鬱的心思早不在奉天殿了,多半正在琢磨他昨天晚上寫給他的那個數學方程。


    秋羲收拾好試卷正準備閉目養神,就見孫公公再次走了過來,這次果然是來收他的試卷。


    梅開二度,他身後那名考生又開始不停地抖腿。


    秋羲在心中默默為這位兄台鞠了一把汗,坐在前麵兩排的考生都是會試名列前茅之人,完卷的速度多半都不會太慢,要是貞元帝今天心情好,寫完一個就收一個上去審閱,那一會兒這位兄台不得抖得腿抽筋。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坐在秋羲另一邊的何長安也停筆了,另又有兩位前排的考生前後收筆,這次孫公公直接拿走三份試卷。


    秋羲聽見他身後那位兄台抖得更厲害了,再加大點幅度,桌案都能直接被他掀起來。


    終於捱到日落收卷,彌封官從前到後挨個兒把試卷上的考生籍貫和姓名封隱好,將所有試卷統一收走。


    等皇帝擺駕離開奉天殿後,禮部官員這才組織眾考生離場。


    秋羲和柳鬱還有趙子升幾人一同步行出皇宮,上了馬車後,他絲毫不顧形象地朝車廂上一靠。


    “這也太累了,一個下午坐在那兒動都不能動,簡直比號舍裏坐著還難受。”秋羲歪頭靠在柳鬱肩上,喃喃地吐槽道。


    柳鬱微微調整坐姿,好讓秋羲靠得更舒服些,安慰道:“索性是最後一場了,今晚好好睡一覺。”


    “誰說不是啊,”趙子升更是像條鹹魚一樣癱在座位上,朝眾人倒苦水,“我文章寫了一半,發現陛下朝我看了一眼,緊張得我把想好的詞都給忘了。”


    嚴肅之坐在趙子升旁邊默不說話,一張臉慘白慘白的,老半天還沒緩過勁來。何長安倒是神清氣爽,懷裏抱著橘貓手上不停地給係統唿嚕毛。


    係統白天多半是去禦花園逛了一圈,嘴邊的毛毛上還黏著酥點渣,一看就是皇後喂給它的。


    顧青書出宮門後有沈錦之來接他,所以沒和秋羲他們幾人坐一輛馬車,方同景和他順路,正好坐他的順風車。


    孔正參加的是武舉,不和秋羲他們在一處,太陽還沒落山前便已經結束考試迴去了。


    等柳塵駕著馬車迴到秋府,秋羲幾人換洗一番後拖著疲憊的身影去膳廳用飯。


    看著桌上的各色美食,秋羲終於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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